陛下,赶紧给臣关了电视写作业作者:香皂如鲠在喉
第2节
换了从前,陛下做这个动作的样子他怕是想都想不到,而现在却看了个现行,韩非明觉得心脏一阵抽动。“……快去。”
毕夏皱着脸。
少年大概十九岁,一张脸还未及完全长开,显得略微天真,配上这个表情更显幼稚。
陛下脸上也曾有过这样的表情,青涩、稚嫩、涉世未深。
“……算了。”
韩非明意识到自己对这张面孔没办法。
老师放松教导,学生毕夏万分欣喜地继续无人管的放养生活,白天躲在屋子里看电视,晚上抱着毛绒玩具在客厅的地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没人理,他就躲在坐于圆凳上看书的韩非明身后。
——“惊喜!”
但当韩非明第五次被掀翻在地,抱着滚来滚去时,他终于愤怒了。
“给我抄《论语》三遍!”
然而痴儿毕夏明显不知道《论语》时何物,也恐怕不知如何书写,何谓之抄。已经是星期二的晚上了,落地窗外映着郊区清新空气下繁星棋布的天空。毕夏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放开他,缩成一团,眨着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
本来想好好教训他一番的,韩非明只得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拉起来。“明天可不能这么顽了。想学东西么,陛下?”
话出口之时他发觉自己竟有一阵快意。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说的是哪个词,是“陛下”,还是“毕夏”。
毕夏被他拉起来后呆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嘿嘿一笑,一把拽过他,抱紧后继续在地上打滚。
“给我……抄——呜……”
小孩儿的样子像陛下三四岁时,这使韩非明几乎忘记他其实是个将近束发的男子了。毕夏的力气大得惊人,韩非明完全挣脱不了,被迫在地上打着滚,郁闷万分地品尝着口中因不合时宜的说话咬到舌头而泛起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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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毕夏不知是玩累了还是怎样,松开他吸吸口水爬起来就往楼上跑。
从地上爬起来满身灰的韩非明心情极差,打算不提醒他洗澡了,脏死他最好。
……要不然还是去吧,那一身灰多脏。
韩非明两厢踌躇了半晌后,忽的一愣,随即苦笑。
他还是没办法对这张脸下死狠心。十年了,他早习惯于一次次的愤怒,一次次的心软,甚至最后愤怒都免了,只剩下心软。
不管是陛下初回宫中被皇室承认,两人肝胆相照同途斩荆时;还是后来一步步走向歧路口,渐行渐远时。
他始终记得彻底闹翻那天被陛下压在那堆茅草上,于心于身都难以忍受的疼痛间,脑海闪过的回忆全是那个三岁小孩儿。小孩儿递给他一块干巴巴硬梆梆的馒头,问他愿不愿留下与他一起。
就为这个,他的小厮五柳劝过他多次,说他心太软。
韩非明叹了口气。毕夏回屋后,空荡的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窗外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鸟叫。白中偏黄的灯光让人有些犯困,眯了眯眼睛又睁开后,他发现自己已经盯着漆成深灰色的桌面很久了。
他想了想,拉开圆凳,坐了上去,把那本《现代汉语语法精解》翻开到了原先的那页,看了一两句便觉得心生烦躁,合上后伸手拿过了放得稍远的《庄子》。
他刚刚或许做的太过,这世的毕夏再怎么说也是个痴儿,什么都不懂的痴儿。他两世为人,虽依原韩非明的身份证上算得是二十六岁,但其实也是三十开外之人了。
何以同黄口孺子计较?
正翻开出着神的韩非明翻到了扉页,一抹亮红闯入他的沉思。他赶忙凝神细视,之间扉页的庄子画像上,胡子被红笔加长如瀑布,一直到脚。非但如此,脸上还被抹上腮红,发髻成了仙女的飞天髻。
……韩非明捂着心口大口的喘气,但还是感觉一身血都在往头顶冲。
“孽障,给我下来!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卖一个萌,
卖两个萌,
卖三个萌,
啊,香皂被自己滑倒了!
☆、论语要抄三遍
灯下,俊秀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正倚在床头翻着一本精装的古籍。
房间不小,除大床外还有一张大书桌,一人高的书柜,顶天花板的衣柜。用的是家居设计中比较高端的一种配色方案,说不上奢华,却古朴典雅。
韩非明翻过一页,继续读着《逍遥游》。毕家给他准备的房间倒是叫人满意,书柜上藏书满架,书桌也够大够宽敞,重要的是塌并不软。自从被毕寒在茅草上压过后,他便恨上那种倒在软塌塌的东西上的感觉。
将眼镜推起来揉了揉鼻梁,他果然还是不喜欢脸上架一异物的感觉。奈何前世老花的毛病竟随他三魂七魄到了这副身体,他若是看书,短了还好,若长就必须戴上眼镜。这副眼镜是八卦仙人送他的,说是“具有土豪气质的佳品”,但说实话着实不怎么好看。
房间门突然弹开了,韩非明不动声色,再翻过一页。
“老师老师!我抄完了我抄完了!”
毕夏满头大汗,眉飞色舞地挥动着手中的铅笔和本子,“三遍,都在上面!”
韩非明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注释也抄了?”
毕夏却不理他,跳到床上把本子举到他面前。
韩非明伸手接过来,翻开第一页。三遍歪歪扭扭、足有拳头大的“论语”二字赫然其上。
他看着,抿唇,抬起手挥了挥。毕夏乐呵呵地凑过去。
挨了一巴掌。
“重抄。”
结局是毕夏委委屈屈地皱着脸“嘤嘤嘤”缩成一团咬袖子。
他卖得一手好萌,可惜韩大丞相此时已经进入了为人师表的角色,教训起学生来不管前世今生都一样严厉,“出去,重抄。我说的不是标题,是一整本。原!封!不!动!的!下次没抄满一个本子不要来见我。”
痴儿又如何?痴儿就可以顽劣不堪荒废年华了么?痴儿就可以整日调皮不思进取了么?既是男儿,便该当经时济世,安国定民。管他痴傻疯癫!
最终说回来,谁让他毕夏往庄子脸上画胡子了。
很多年后,经历了无数的学生终于总结出了血泪经验。攻略高冷教师韩非明第一条:切记,技能“扑到老师”需“写完作业x1”才能开启,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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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夏走后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墙上的挂钟发出“哒哒”的声音。韩非明抬头看了看,已经快要十一点半了。他这回去了约摸半个时辰。
那小孩儿该睡了。
韩非明低首,却觉得书上字像是被灯光晃花了,不停地晃动,教人心烦意乱。摘下眼镜来擦了擦,却仍不见好转。
他不会是睡着在哪儿了罢?还是没洗澡么?披上点儿衣服了没有?
……真让人烦。
“啪”一声合上《庄子》,韩非明终于坐不住了。可就在他打算翻身下榻时,房间们“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毕夏探进头来,压着嗓子说道:“老师,老师,你不要生气。”
韩非明挑眉。“进来说话。”
门大开,毕夏蹑手蹑脚进来,站在床头,低下头。“老师……”
“别蚊子哼唧。说话。”
毕夏抬起头来,提高声音,“老师,我实在抄不完了,好困,呜……”
韩非明抬头看钟。已经将近子夜,他都有些撑不住了,上下眼皮直打架。更何况毕夏还是个……“不行。”
然则,赏罚不明,又何以服人?上辈子的毕寒就是他惯出来的毛病。
毕夏耷拉着脑袋,突然转身跑出了房门。韩非明讶异之间也不打算追出去,重新捧起《庄子》,翻开先前一页。半晌,房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韩非明不动声色,用眼角的余光瞟到门外的毕夏畏畏缩缩不敢推门,像是生怕惹恼了他。模样倒也可怜人。“进来。”
毕夏端着一个玻璃杯子走过来,一路上几乎满杯的水晃动着洒出来。有洒在他手上的。从毕夏那一脸隐忍就看的出来,应该是热水。
韩非明揉了揉腹部。正巧稍受了点凉。
毕夏走到他面前后平举起双手,满脸讨好,“老师,喝茶。”
韩非明本来伸手要接,闻言手一抖,玻璃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咬了咬牙,被烫到的手背一阵剧痛。
老师,喝茶。
……怎么两辈子他的好学生都爱用这句话讨好人。
“老师,没事吧……水刚烧开。”毕夏看起来手足无措,拉过他的手吹着气,又要顾及着一地的碎玻璃碴。
韩非明回过神来后,首先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接着一把将毕夏拉上床,自己起身收拾残局。等回来后,他爬上床去,反握住毕夏的手。少年稚嫩的皮肤上已经起了水泡。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颤抖。他想到那是热水,却没想到那么烫。“别抄了。睡觉。洗澡了么?”
毕夏摇头,不敢看他。
“……去睡觉。”
还能怎样呢,韩非明只得叹息。
“什么!我可以睡老师这屋?太好了!”毕夏突然间傻笑起来,一手将韩非明推倒,搂着他滚来滚去。
“住手!叫你去睡,不是叫你来……啊!”
韩非明刚刚愈合的舌头再遭大劫,血腥味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
少年停止滚动,两只手臂仍旧搂着他的腰,头埋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仔细一看,已然入睡。
韩非明想了想,没有叫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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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过了,脖子上的胎记没错,腰上的伤疤也是对的。这回是你们搞错了吧。”
清晨,熹微的阳光斜射入落地窗,别墅的窗外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花园。晚春时节,该开的花儿差不多都开了,红粉紫黄在绿色中点缀。草坪上立着一架刚漆过不久的秋千,被风吹地微动。
窗内最适合观赏的地方摆着一张单人沙发,沙发上的少年翘着二郎腿,斜倚着靠背看向窗外。手机被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开了免提。
那头的声音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只是话里话外全是疑虑,“可是,不是我说,他实在是太他妈可疑了。他可是‘那混蛋’的宝贝侄子,可你有看到他说话做事什么狗样么?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家教的少爷,反而更像是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
“小心你的措辞,周姨。爱慕者听到会幻灭的。”少年伸手捞起手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把脚搭在了茶几上,关掉免提,将话筒提到耳边。他的手上裹着一层纱布。
“少扯皮夏少,老子都嫁人那么多年了……咳,说正经。他真的不正常,我怕留你一个人在家——”
少年掏了掏耳朵,挪到眼皮底下看过后皱着眉头吹了口气。“怕什么,他玩不过我。”
那边的女声还不放心,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了,他那次的事故原因我们大概摸出一点线索,是——”
少年皱眉,“是罗家?”
那边没说话。
“是二少?”
女声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始唠叨韩非明一长串的可疑之处。
少年打断她道:“大不了再试探试探。你就好好和周叔出差吧啊。”
通话挂断了。手机震动了一下后弹出了结束界面。
这个时候韩非明应该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毕夏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缠着手的纱布上,像是有些轻蔑地一把拉下,随手一扔。
韩非明刚起不久,洗漱后泡了杯茶,坐在客厅阳台的藤椅上翻着书。阳光透过窗外大树的树冠细碎地打下来,映在他白净的侧脸上,过长的头发上泛着光,连睫毛都被染成了金色。
毕夏远远地欣赏着,不出声。
韩非明翻书的那只手上裹着与他一样的纱布,但精心程度却差了很多。他手上包的胜似艺术品,而韩非明的明显就是艺术家恨不得烧掉的残次。松松垮垮,一副敷衍了事的模样。
像这样舍己为人的孩子怎么可能是骗子呢?
毕夏摸了摸手背,一点皮外小伤果然迅速换来同情和作业豁免权。既然又方便可图,他又有什么跟不写作业过不去的,于是刚刚又重新将纱布捆了回去。
周姨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韩非明是工科生,一般来说工科生会这么出口成章么?”“受伤前的韩非明那么浪荡,现在变成这种古板严谨的样子,这怎么可能?”
但毕夏情愿相信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阳光下用那双修长的手轻翻书页的恬静男子怎么可能是个骗子?
“背完《学而》了么?”
似乎是听到他在身后,韩非明说着,一边翻过一页书。“我说你不用抄,没说不用背。”
毕夏立马做苦瓜脸,“昂,不嘛,窝背不下来……”
韩非明“嗯”了一声,放下书转头看他,眉毛上扬。“你说什么?”
“呜,老师好可怕……”
毕夏抱着头撒腿往外跑。
因为手上的烫伤,韩非明特许了不用抄论语,但另加了背诵作业。毕夏活了十九岁从来没好好背过书,当然不会因为新来的家庭教师破例。
当然,他佯作慌忙逃窜并非怕这个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男子,也不是完全想逗他玩,只是既然傻子已经当了十九年,就要好好圆下这个谎。
韩非明见他没了影,只好叹口气,重新捧起手中那本《现代汉语词典》。除却书城买来的简体版,他从毕家的书柜中找出同样版次的一本繁体,对照着看。这么一看他才大抵明白了简体之原理,并自信自己没见过的也能认出十之八九来。
毕夏依旧躲着他不背书。这个他早已习惯。前世的毕寒有段时间便是如此顽劣,非得让他抄起戒尺满屋子追不可。
韩非明抬起左手,动了动手指,落在上面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就是用这只手拿戒尺的,就是这只手一次次握紧那根竹板,打在少年的手心。
而韩非明临终前被囚禁时,第一天就尝到了长大后少年的报复。毕寒手中拿着一根铁板,走到他面前,勒令他伸手。
伸出的左手被一把禁锢住,只能任凭疼痛入骨。
“我把你个不听人话的东西,我把你这个不争气的孽障……”毕寒边打边骂,都是他曾经怒不择言时说的话,面目扭曲而狰狞,“我教你打,我教你打……”
后来韩非明那一整只手都废掉了,动不能动,也没有知觉。
那孩子太傻。韩非明活动着左手的手指,想着。他打毕寒用的是几分力?毕寒打回来又是几分?他每一板都是算好了的,无论是力度,角度,板子的材质……
他怎么可能伤到那孩子。
韩非明想着想着,觉得头有点晕,胃里不太舒服,于是端起茶杯深吸了一口,缓缓吞下。老了就是没用,成天沉溺往事,想些有的没的。说这些又有何益?
但没法子,他看见毕夏那张脸,就忍不住回忆起陛下每一个细节。
太像了。
简直教人混淆。
“嘿……”韩非明正入神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他肩膀上,与此同时戏谑的声音响起。“小明菌,又在追忆似水年华么?哎呀,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就你上辈子那个渣攻有什么好的?要我说……”
会这样做的当然是八卦仙人。韩非明稍稍叹口气,他来毕家后好不容易摆脱了几天的纠缠,现在却故态复萌。“没有,我只是想着,要怎么把陛下教好,不辜负毕女士的重托。”
下巴突然被扳住,被迫转头与八卦仙人对视,他皱了皱眉,面色稍微阴沉。
八卦仙人少见地认真看着他,“喂,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对于大仙来说,读心术是必修课。你想的什么,我一个字都落不下。”
心中一紧,韩非明伸手握住他手腕,向下一拉,生硬地说道:“是想了。”
八卦仙人愣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小明明啊小明明,你真是太蠢萌,我说什么你就信啊——话说回来,你果然还是在想着那个渣攻是咩。”
尽管对八卦仙人新潮的用词并不能完全理解,韩非明还是听出来自己被诓了。不过这回他觉得有点累,甚至连生气都懒得,只是叹口气,“那便如何?”
八卦仙人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所以说你蠢萌!”
韩非明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捧起茶几上那本大厚书。
八卦仙人见自己不被理睬,也有点闹不下去了,沉默了一会,但很快又开始念叨起来,“你说你啊,他是渣攻,你就贱受?你对他几份心?他又对你几份心?上天又好生之德,好不容易给你三个十二年的阳寿,你再不从过去走出来不就都浪费了?”
韩非明勉强扯扯嘴角。他说的真轻巧。养伤的三个月,他一是要了解新世界没什么精力,二是身边也没什么叫他纪念的东西,就这样还常常深陷回忆无法自拔。更别提现在不但闲下来,还有个与陛下一模一样的孩子在他眼前晃悠。“我不知你的上天究竟有何目的,既然要我重新开始又何必牵扯那孩子?我只坦诚说了,教我现在就了断恩怨,绝无可能。”
话都说到这份上,八卦仙人若再劝就是不识相了。他也只好长长叹息,手在空中捋着压根不存在的长须,“天道有常,善恶须端。最终你俩只要圆了它的。也罢,顺其自然吧……”
韩非明的词典正翻到“因果”一词,闻言眼神闪烁,重重合上书。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卖萌打滚求收藏脸~
☆、老师不要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