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那个能看透一切的玄息大师,曾经在他的面前诵的那首经文——
“天地之间,五道分明。
善恶报应,祸福相承。
慈氏白言:此等众生,虚妄分别。
不求佛刹,何免轮回。”
那首关于前世今生,因果轮回的经文,在他看不懂的时候觉得很是迷茫,如今却能得到一切的结果。为什么虚释大师会和他像朋友一样?因为他们都曾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在漫长的岁月中是同一类人。为什么他会常常梦到有白衣男子和沐皖在月下对酌?那是他,也是“他”。
他是温仁烟,温仁烟也是他。
温仁烟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颤抖,又感觉一切记忆都随之涌来,只可惜那记忆的潮水封锁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没办法一下子拨开看清自己的记忆。但是他所知道的是,他是温仁烟,他也是温斋。他一个人活了千百年,而沐皖却仅仅陪了他一世。
他难过,他后悔,他想要回到当初,但是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一个人成佛的路途上遇到的种种艰苦,失去的世世感情,都应该化作云烟,一笑而过。只不过他不断的挣扎,挣扎了千百年,才能不让自己回到凡间。
“呼……”
温仁烟的手慢慢放松,终于再次坐到了木凳上。或许是震惊之后,他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了,便静下心来翻找来自温斋的其他资料。
温斋与他之间是一个人,但是为什么他会什么都不记得的在这里,这还需要他好好去研究。温仁烟把温斋史册翻过后,基本看清楚了他的身世。温斋在五十岁后遁入空门,不过五十年就成仙成佛,而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就有沐亲王常伴左右,一直到沐亲王离开,二人不曾分别过。关于沐皖的记录,也就到这里结束了。
温仁烟翻来过去发现不了其他的讯息,正要盖上这一本时,发现了里面一封厚厚的信。这封信的保存十分完好,从里头拿出的时候,发现那厚厚的是一层一层的纸。每张纸上都有一段不是汉字的话,那纸从最初的发黄到复印纸,似乎是从百年前到现在的。上头的字迹模模糊糊,但是因为保存得完好,所以还是可以看出一点来。
据记载,温斋大师有自己自创的文字,只有两个人能看懂。温仁烟心想,应该就是沐皖和他自己能看懂了。温斋每一世离世之前都会留下一封信,如今整整十五封。从穿越的那个年代到现在,恰好是一千五百二十多年,温斋每一世只活一百岁,一百岁后,自然圆寂。
温仁烟拿起那十五封信,天书一样的字迹立刻就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汉字。温仁烟摸了摸上面的字迹,那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把十五封信从第一封起,开始好好地看下来。
第一封是他现在活的那一世,也就是有沐皖的那一世,记录了他和沐皖的点点滴滴。在二十岁前,沐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在身后看着他,直到沐皖家的小丫鬟把他给湖里了,沐皖借着这个机会来寻他,和他第一次说话。
温仁烟噗嗤地笑了出来,“我一直以为沐皖是觉得他家小丫鬟不能欺负才来找我的,原来是早有预谋的啊。”
早有预谋的,那样的话,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这封信记录了自己在五十岁之后顿悟了人生出家的事情。沐皖没有任何的怨言,只是在自己出家后默默地陪伴自己。因为他需要常常冥想,沐皖来的也不是很常,只是偶尔来和他在月下对酌,就好像他们年轻的时候一样。后来,因为他要闭关十年的原因,无所事事而孤独难耐的沐皖选择了上战场,在那次战役中离去了。
温斋闭关的时候听不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没有看到沐皖最后一面。等他再次出来,沐皖坟头的花朵已经开得艳丽,就好像他那轻柔的微笑还在滋润着这片大地一般,于是温斋第一次哭了。
他来到了地府,看到了一袭白衣的沐皖正在慢慢地踱步过了奈何桥。他还是当年的模样,眉眼轻柔,墨发如初。他一个人走过奈何桥的时候,回头望了许久,直到被小鬼催着,他才慢慢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温斋在奈何桥旁看了他许久,少年喝下了孟婆汤,忘却了一切,少年什么都不记得的坐着那木船在冥河上飘荡。直到少年要到达彼岸,他猛地跳下了湖水。
温斋愣在了原地,就要跳下湖水陪着沐皖,然而身后的人抓住了他。他回到了人间,黑白无常告诉他,沐皖用自己接下来的千百世,换他这一世成佛。
这是温斋第二次哭了。
第一封信在这里切断了,等温仁烟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盈满眼眶,一滴滴地滴在了桌上。他仿佛能记起那年,黑发的沐皖面无表情地跳下了湖水,冥河淹没了他白皙的脸庞和黑色的长发。他仿佛也能记起那一世的梦里,白衣少年从三生石畔走过,长明灯一路,他一个人落寞的背影。
长明灯一盏,引君过彼岸。
第二封信到第十四封,都是讲述他的一世,他每次在五十年后记起回忆,都会痛不欲生。第十五封,就是他离开前的最后一世的信。这封信没有再讲述他的一生,而是在说,他的后悔。
他打算回到阴府,用他的成佛与生生世世不死的寿命,换回到当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他成功了。成佛的人放弃生命,说起来是很稀奇的事情,所以阴府也答应了他,让他在第十六世的时候回到第一世。温斋的每一世,都有一个“斋”字,所以温仁烟在最后一世名为斋虚。
他顺理成章地,在二十岁的时候,穿越了。他回到了那年,沐皖借着小丫鬟的事情,第一次和他相遇的时候。只为——
修改历史。
他们的红线,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断。
等温仁烟看完所有的信的时候,哭了。他趴在桌子上呜咽了许久,才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向了门口。他一切都回忆起来了,不用五十年,他回忆起了,他痛不欲生的每一世,他为了沐皖而以泪洗面的每一世,他没有沐皖孤独寂寞的每一世,他要回去,他要去拥抱他,告诉他,我永远爱你。我会放弃一切,只要,我能跟你在一起——
少年,你孤独地走在长明灯旁的样子,你冰冷地沉浸在冥河里的样子,我不会,再让你承受了——
他推开门的一瞬间,感到了光亮斗法之海纳百川。是光,他伸出手,感觉自己被笼罩在温暖的光里。
身后传来幽寂的声音,似他悠长的叹息,似他绵延的哭泣。
“长明灯一路,见你在彼岸那头,
还是一袭晚风旧白衣瘦。
青梅伴清酒,再对酌,
故人已不旧。
那年戏台歌舞休,细雨撩萤火,
仿佛还是你白衣如昨。”
他跟着轻轻哼唱了起来。
“长明灯一路,照亮你彼岸的路,
朱砂轻染我舞步,轻点眉头。
青梅伴清酒,再对酌,故人已不旧、
那年戏台歌舞休,细雨撩萤火
还是你白衣如初。
还是那年——”
眉眼,笑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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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温暖地笼罩着他,温仁烟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周围的场景,还是第一世。
“你醒了?”白青竹和虚释大师正在床头,见他醒过来,不禁欢喜地凑了过来。
“我睡了多久……?”温仁烟摇了摇脑袋,“我从前缘镜里出来……”
“你昏倒在前缘镜那里,”虚释大师说道,“我把你抬出来后,已经三天了。据记载,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太大的事情,是不可能昏迷这么久的……怎么,你找到了什么记忆?和沐亲王……”
“沐亲王,沐亲王。”温仁烟怔怔地自言自语了两声,猛地抬起头,“沐皖呢?”
“……他看你快醒了,好像说要走了。可能现在到虚缘寺山底吧……喂!仁烟,你去哪儿?!”
不管身后虚释大师和白青竹的呼唤,温仁烟穿上鞋子就向前跑去。现在是入秋的季节,傍晚已经是黑夜了,冷冷的凉风吹得人刺骨,但是一袭中衣的温仁烟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三步作两步地在虚缘寺里飞奔。
明天一定能听到弟子们到处八卦这样不对劲的自己吧。
但是温仁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三步作两步,几乎是跳着到山脚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空旷的山野,和黑漆漆的森林。
沐皖,并没有来过的痕迹。
第59章正文结局:白首不离
前世因为种种原因,他放弃了沐皖,放弃了一世能享有的幸福,而换得了永生。
今生他会用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寻找当年失去的东西。既然命运让他回到了当年,回到了他们重逢的地点,他就要修改前世的一切惋惜。
温仁烟搓了搓手臂,近期的劳累让他又瘦了点,单薄的身子在刺骨的寒风中有些发抖。于是他跑到了虚缘寺底下的村庄,借了一套衣裳后,就马不停蹄的前去江南的沐王府了。
山底有几户人家都是认识温仁烟的,恰好他还没进去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个认识的村民,在借给他衣物后正好要去沐王府附近的一条街找人,于是温仁烟就顺着他的马车一路颠簸,打算抄到沐王府门口堵他。
“师傅,你有没有看到沐亲王啊?”为了保险起见,温仁烟还是问了问。
“有的哟,”那马车师傅说道,“我刚才,还看到沐亲王在虚缘寺下站了好久呢。像是在等谁一样。”
“后、后来呢?”温仁烟连忙问道,“他有没有去哪里?他一个人吗?”
“后来我一出门,他就不见了。大概是回去了吧……啊对,他是自己一个人,还有一匹马,就在山底等。”
温仁烟不由得沉默了。沐皖当时的背影一定十分落寞,就像那年的奈何桥旁三生石畔一样,他一袭白衣走得轻巧,走得又沉重。温仁烟握紧了拳头轻声说道,“师傅,麻烦您快点儿,我赶时间。”
“好咧。”
搭着顺风车来到了沐王府附近的时候,已经是接近零点了。虽说很晚,但是江南的街边夜市却如不夜城一般热闹,夜晚让江南变得更加秀美,也更富丽堂皇起来。沐王府本就在繁华的街旁,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市中心”,所以温仁烟到沐王府门口的时候,街旁还是一片热闹。
温仁烟踌躇了一下,走到了沐王府的大门口,朱红的大门上两只威武的石狮上挂着灯笼,门口有两个端端正正的守卫,温仁烟仔细眯着眼观察了番,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不管是江南的沐王府还是京城的沐王府,里头的丫鬟侍卫他都认得,此去京城那么久,沐王府换了守卫也不奇怪,于是温仁烟走上前去,在那两个守卫警惕而奇怪的目光中一拱手道,“你好,在下温仁烟,请求见沐亲王。”
温仁烟低着头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有人理他,便抬起头。那两个守卫完全忽视了他,自顾自地看着远处,温仁烟只好走到其中一个守卫面前再次说道,“在下温仁烟,请求见沐亲王。”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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