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族人皮肤会比较黑,我看他应该是汉族,不过说不定是外地人,过来打工的。”
打工不去北上广,偏偏要来丽江,看来还真是个文艺青年——韩竟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时值四月末,正是游览玉龙景区的好时节。这天晴空万里,天蓝得发亮,山上一点雾都没有。随着缆车高度逐渐攀升,视野慢慢开阔起来,绝美的景色让韩竟和夏炎叹为观止。
“太美了!果然名不虚传!”夏炎连连赞叹,忙着拿相机变换角度取景拍照,也就一时放下了撞伤人的郁闷。
云杉林苍郁茂密,高耸入云,从外面看与壮阔的雪山相映成趣,而身处其中又另有一番别致。在这样的美景中,干活也成了极致的享受。两人都心情大好,帮着赵树把摄影器材运到剧组建在云杉林的驻地,竟一点没觉得累。
赵树见小少爷总算又开朗起来,心里暗暗为自己的英明决定点了个赞。他把东西锁好,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对两人说:“成,今天大概就到这,明天开机第一场戏在白水河,我得下去调试器材,就不用你们帮忙了。从这往上能看到雪,夏少你们要不上去看看?等到开机之后有的忙呢,可没时间游山玩水。”
夏炎早被这景色闹得无比荡漾,听赵树这么一说立刻答应,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去看韩竟。韩竟一早猜到赵树会有这种安排,表面上仍是想了一会,而后慎重地点头答道:“那您先忙着,我俩等下就从游人路线下山,正好能把沿途的景点都看看,下来了再联系您。”
赵树满意地点了点头。夏炎毕竟社会阅历还浅,要说让小少爷自己上去玩,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不过如今有成熟稳重的韩竟陪着,倒让他一颗心妥妥地放到了肚子里。
三人这样说定,韩竟和夏炎便乘坐缆车往海拔更高处进发。跟兴高采烈的夏炎完全不同,一路上韩竟几乎没说话,始终默默看着窗外。
事情进行到这,他几乎可以确定他们这一趟会遇到些“意外惊喜”。至于是谁为了什么要送这份大礼给他们,他也能猜个大概。
果然,全程20多分钟的索道之旅只进行到2/3,缆车便猛地震了两下,而后缓缓停了下来。
夏炎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新修的索道缆车采用300°观景车厢,地板以上都是透明的玻璃窗,因此一抬头就能看到钢索和连接缆车的挂钩齿轮。
这样抬头的角度正对着太阳,夏炎顶着刺眼的阳光眯缝眼睛看了半天,无奈钢索结构复杂,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原本缆车在运行中就有轻微的摇晃,如今一下子停了,惯性的作用使摇晃更加剧烈,几乎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夏炎压着心里的不安等了30秒,终于还是先开口:“我说……”
韩竟摇摇头,把手机翻转过来举到他面前,只见屏幕的左上角赫然显示着“无服务”三个小字,信号的标志那里,分明一格都没有。
这条索道本就是新开发的,信号站还没修过来,在这深山老林里,手机没有信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这点跟他俩现在的处境搭配起来,就让人绝望了——停在索道正中间,脚下是几千米的峡谷,低头看地上的人就像小蚂蚁,车都跟火柴盒差不多,偏偏缆车还在不停地晃荡,好像随时都可能脱钩掉下去。
夏炎勉强朝韩竟笑了一下,“我说,咱俩……不是被困在这了吧?”
韩竟没说话,仔细打量了一番他们所处的位置——缆车停在索道正中,相距前后站点都有五六百米,这种情况下,除非他俩中至少有一个人长了翅膀,否则是绝对没办法从这里出去的。
他微微皱了皱眉,露出忧虑的神色,随即又微笑起来:“别担心,这种缆车都有自动报警,大概是电路出了故障,现在一定已经有人在检修了,我们稍微等一会就好。”
夏炎也勉强笑了一下,眼睛只看了韩竟两秒钟就怯怯地垂下去,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打下两片扇形的阴影,此时正不时轻微地颤抖着,流露出主人竭力掩饰的慌乱。
山谷风大,高空索道原本就会有一定的摇晃,此时缆车骤然停下,摇晃更是剧烈而无规律。
其实这种程度的摇晃比起游乐园的过山车来说还差得多,远远不到能够引起人体不适的程度。但是人在坐过山车的时候,心里对自身安全通常都是放心的,现在两人被困在索道正中,颇有些生死未卜的意味,也就让原本无伤大雅的摇晃变得吓人了起来。
何况是人总难免有些恐高,一旦紧张焦虑的情绪占了主导,脚下那几百米的深谷,看一眼都能让人头晕目眩冷汗直冒。每当失重感尤其明显时,夏炎的身体就会明显变得僵硬,活脱脱地像是某种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分外楚楚可怜。
韩竟趁夏炎自顾自埋头害怕,转过脸望着窗外的美景,无声地、却是特别爽朗而轻松地笑了笑,甚至显得有些得意。
——被无数人捧在手心里娇惯长大的小少爷,难得遇到危险时这样无比诚实又硬要逞强的反应,实在可爱得要命。
对于缆车会掉下去这种事,韩竟一丁点都不担心。这种索道的钢筋每一条足有男人胳膊粗,又配了两道保险,就算人手足够工具齐全,要锯断保险制造一场坠崖事故也得花上一两个小时,单凭那个缩手缩脚的孙维……呵呵。
他等了两三分钟,直到夏炎心中的恐惧积累到一定程度,才用非常镇定可靠的语调柔声问了一句:“怕吗?”
夏炎听他这么问,便猛地别过脸去对着窗外:“谁……谁怕了?你少瞧不起人!”声音虽然喊得挺大却明显没什么底气,不断绞在一起拧来拧去的手指也把心境暴露无遗。
韩竟好像叹息般虚弱地笑了一声,“说实话,我倒有点怕……我从小就恐高,长大虽然好了很多,但是对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是……不太擅长。”
大家都怕的话,就不是什么需要硬撑着逞强的事了。韩竟的话果然起到了安抚的作用,只见夏炎抖了一下,一直微微缩起肩膀放松了不少。
“……你刚才不是说肯定已经有人在检修了,我们等一会就好么?而且,你可是轻功冠绝中原武林的谦风大侠啊……恐高怎么行?”
“这是个好问题……”韩竟笑出声来,抱着手臂向后靠在座椅靠背上。
“都说人之所以会害怕,一多半的原因其实是在自己吓唬自己。咱俩这么干坐着反而更容易紧张,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唱几首歌,转换一下心情?”
害怕的时候唱歌壮胆,是个尤其老生常谈的法子,而人都或多或少有种偏见,容易瞧不起这些过时的把戏,把“老套”跟“无效”画上等号。夏炎皱着眉看了韩竟半晌,眼睛微微眯起,之后终于绷不住了似的,不以为然地轻笑了笑。
自小接受的良好家教让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行为的不妥。夏炎略显尴尬地用手遮住嘴巴,轻咳两声,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就感到车厢忽然震了一下。鲜明的失重感随即袭来,包裹了他的整个心脏。速度并不慢的滑落持续了十几秒,而后又是一次猛烈的震动,车厢大幅摇晃了两三分钟才渐渐减弱。
小少爷因为韩竟的话好不容易松弛了一点的情绪又一下子绷紧到了极点,心脏跳到嗓子眼,一口气一直等到缆车终于回复平稳,才敢小心翼翼地慢慢吐出来。车厢是全封闭的,正常运行中并不会发生颠簸,因此并没有安装供人抓握的扶手。夏炎慌乱之中一心只想找个东西扶着,反应过来的时候,正紧紧攥着韩竟的手腕,手臂止不住地微微哆嗦着,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
他像触电似的猛地往后缩到座位的角落,却仍拉着韩竟的手不放。甚至震动完全停下,韩竟想要松开他的时候,夏炎反而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一点。他不敢看窗外,只能垂眼紧盯着地面,像是着实吓得狠了。
缆车空间本就小,即便夏炎退到角落里,俩人之间相隔也不到半米。从韩竟的角度看过去,夏炎的睫毛显得尤其细密修长,正因为主人的不安不停发抖,上面还挂着细小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
那时韩竟看着对方拉着他的手近乎乞求的弱小姿态,忽然感到一丝自责。一丁点。
第10章伤痕
就算后来稍微收紧了手指,夏炎的手劲仍不算大,韩竟如果硬想把手抽回来是非常容易的。两人的关系还远远不到可以相互依赖的地步。危险过去了却要牵着手不放这种暧昧不清的行为,就算在这深谷中间不用担心狗仔偷拍,回头从这出去了,对他们自己来说也是相当大的心理负担。
利弊权衡下来,似乎放开才是更好的选择。然而韩竟想了想,最终并没有这样做。
这样僵持了一会,而后韩竟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换到夏炎同一侧的位置,一把揽过夏炎的肩,让夏炎靠在自己胸口。他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反而相当粗暴,手指扣得死紧,突如其来的疼痛和猛烈的动作让夏炎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挣了两下,都被韩竟轻易压住。
两人的纠缠最后化为一个紧到连呼吸都困难的蛮横拥抱,放在这种场合,却有着出奇的让人心安的力量。直到夏炎畏冷般的发抖完全止住,韩竟才稍微放松了手臂。
两个身材都跟瘦小不沾边的男人挤在缆车狭窄的单人座椅上,身体之间几乎连一丝空隙都剩不下。韩竟的呼吸有些急促,温热的气息落在夏炎耳际,清淡的气流摩擦声震得他耳膜微一阵发麻。
“我只会唱老歌,别介意。”韩竟抬起手拨了拨怀中人颈后的短发,柔了声音耳语道。
他清了一下嗓子,轻声哼唱出的,确实是首异常久远的经典老歌——beatles的《heyjude》。
无论是这首歌还是它的演唱者都太有名了。即便是对那个时代一无所知的年轻人,也一定听过这段明亮和暖的旋律,为这段旋律所感动。韩竟有意稍微放慢速度,让歌曲更加舒缓轻柔,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极其性感,带着温和的热度,几乎像是一股有实体的暖流,从夏炎耳畔一路蜿蜒,直流到心口。
《heyjude》原本就是保罗?麦卡特尼为了安慰一位孩子、鼓励他直面恐惧所写的歌曲。唱到主歌第二段那句“heyjude,don’tbeafraid”时,夏炎微僵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又往韩竟怀里缩了缩。
韩竟一下下顺着他的背,竟觉得喷在颈侧的呼吸一片湿热。
通常而言,人在第一次面对危险的时候,也许会惊慌失措歇斯底里,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大抵却是体会不到的。一切恐惧感归根到底,都是个人所经历过的心理创伤在特定环境刺激之下的重现。相同程度的危难,第二次遭遇的人,往往要比初次经历时显得更加胆小。
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两人处境非常安全这件事告诉对方,但夏炎会怕到这种程度,确实在韩竟意料之外。也许这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人生并不像光鲜耀眼的外表那般一路顺遂,这一点他没有问,也没有兴趣知道。
吓坏了的夏炎愈发像个孩子,极其乖巧地偎在韩竟怀里,深深低着头,好像想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他过了好半天才稍稍舒展了身体,从韩竟肩膀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又怯怯地退了回来。
这样一来一回就让抱在一起的姿势显得更加尴尬了。夏炎扭捏地挣了两下,韩竟便顺势放开他回到另一边的座位上,动作无比自然。
“咳,”小少爷为自己颇为丢脸的反应郁闷了一会,再三犹豫还是开口,小声问道:“你说,咱俩还有机会从这出去——”
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这句话问得不对,慢慢合了上嘴巴,眼睛看哪都不自在,视线无措地在车厢里来回游移两圈,最终落在了韩竟扶着窗框的右手腕上。麦色的皮肤上一道鲜红的伤痕沿着腕骨刚毅的线条划向手臂内侧,足有六七公分,被阳光一照,看起来格外刺目。
“你的手……”
“没什么。”韩竟见夏炎盯着自己手腕的伤,若无其事地应道,准备把手背到身后夏炎看不见的地方。没想这个不经意的躲闪动作竟然刺到了夏炎的神经,抢先一步把他的手拉到了自己面前。
伤痕是典型的划伤,外侧红肿凸起,当中被划破的部位则泛着细嫩的白色,有几处割得深了,伤口正慢慢渗出细小的血珠。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刚刚的坠落中夏炎那胡乱一抓的结果,尽管小少爷指甲修剪得非常简短整齐,角度不当的话,也能成为杀伤力不小的凶器。
夏炎细细看着韩竟手上的伤,表情变得极其沮丧而难过,甚至超过刚才怕得发抖的时候,超过韩竟见过的任何时候。那种小题大做的夸张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可笑的,却又异常真诚,让韩竟尴尬地愣了几秒,才清清嗓子,道:“真的没什么,这种小伤口用水一冲就没事了。”
“对对,水……”韩竟的声音让夏炎一下子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到背包里去找水。小包里不多的几样东西一件一件翻出来,手机,雨伞,圆珠笔,半瓶康师傅茉莉清茶。连张能止血的纸巾都没有。
这下子夏炎更着急了,茉莉清茶的瓶子拿在手里捏得咔咔作响。韩竟先提了水的事,结果不仅没能安抚夏炎,反而使情况变得更僵,心里也有些焦躁。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火辣辣的伤口忽然被某种湿润柔软的触感覆盖——夏炎情急之下,竟埋头朝那道伤口舔了上去。
韩竟无论如何没想到夏炎会做这种事,下意识地就想把胳膊往回抽。细微的动作再次惊动了紧张之中无比敏感的青年,让他微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有片刻的交汇,青年的眼睛被阳光映成柔和的棕褐色,自下而上地望过来,显得那么胆怯、谦卑而小心翼翼,好像内心担忧,但又害怕冒犯了他。
韩竟被那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心里莫名升起些空落和酸楚,仍是没忍心收回手臂。
温柔的唇舌再次贴上手腕,软滑轻柔的触感沿着伤痕蔓延开来,伤口的刺痛在唾液的浸润下钝了一些,潮潮的,被清淡的鼻息拂过,会泛起丝丝凉意。这该是情人之间常见的挑逗,可青年的动作那么认真,不带一丁点色情意味,只有最单纯的体贴和关切。
对面前这个人来说,别人所受的伤害,要远比他自己承受的,更能令他感到痛苦和恐惧——韩竟在那一刻彻底看懂了这个名叫夏炎的青年,然而那种想法,却好像在他心里打了个巨大的结,让他极不舒服。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别人的状况?
为什么把自己排在这么后的位置?
韩竟皱着眉探询地望着面前的人,眼睛一瞬也不瞬,仿佛这样就能直看透那青年的过去,寻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高原澄澈明媚的阳光裹着青年暖色调的身影,将那身体的线条映得更加柔和。金色的光线细密地铺在那张清秀稚嫩的侧脸上,柔软的发丝,低垂的睫羽,和微启的嫣红唇瓣,仿佛都微微泛着柔光。
许是那光芒太过醉人,竟让韩竟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以致当缆车再次动起来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把那人拉进怀里紧紧拥住,好像生怕那是光芒折射出的幻影,角度一换,就会这么消失无踪。
怀中的身体明显僵了僵,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惊讶,全身再次畏冷般地发起抖来。韩竟甚至能感到青年略有些慌乱的心跳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胸膛,节奏显得那么驯顺而柔弱。
也许是因为缆车的再度运行,也许是因为把人牢牢禁锢在怀里的想法,韩竟心里的结也随之解开。原本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终于随着手腕上温度的逸散,一起归于沉寂。
老话讲“患难见真情”。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共同经历致命的危难,更容易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某种坚韧的纽带。再加上夏炎本身单纯怯懦的性格,韩竟知道,经历过今天这件事,以后只需再稍用些手段,这位小少爷,恐怕再逃不出他的掌控。
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伤就做出这种行为,这已经远远超出善良的范畴,而近乎于病态了。当然对韩竟来说,夏炎越是软弱利用起来就越方便,但计划顺利到这种程度,可能任谁都难免要不爽。
要打比方的话,那种感觉就像是小孩子面对新买的大型豪华史诗rpg游戏,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完美通关,开始之后却发现难度只有easy,小boss都是战斗力3的渣。尽管没人会喜欢难到无法攻略的游戏,可要是过程太过轻松,玩起来便毫无趣味可言,只会引人烦躁。
不过人生不是rpg。重活一次,韩竟总不至于再像前世那样天真,屡屡为自己徒增障碍烦恼。
他所要的只是可以利用的结果。夏炎于他,犹如复仇路上一件必要的工具,需得了解这件工具一切的性能,才能用着趁手,才能事半功倍。至于这件工具是怎么做出来的,经过了几道捶打、磨炼、锻造,其间有多少苦楚、辛酸、曲折,都与他无关。
——对,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了。
不可能有别的了。
这一次,缆车并非急速的坠落,而是缓慢而平稳的降落。显然故障已经排除,索道恢复了正常运行。
韩竟等怀里的人平静下来,才又轻拍了拍他的背,放开手臂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说过不用担心,这不是已经修好了吗?”他这样说道,语气明亮而轻松,仍像带着那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第11章事故
故障修复之后,缆车很快便平稳地降落在下方站台上,被困在万里高空中前后40多分钟,双脚终于又踩上地面,韩竟也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站台上早有十多人等在那里,夏炎一下来就一拥而上团团围住。好几个白大褂冲在最前面,又是量体温又是量血压,终于确定没什么大事,还是拿着氧气袋让他吸了几口氧。
韩竟被挡在圈外,从好几层人墙的缝隙里瞧着那抹阳光般温暖柔软的棕褐色,只觉这场景说不出的好笑。
“我真的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嘛?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圈子中央传来青年的声音,语气倒是恢复了一贯的开朗,一扫先前怯懦畏缩之感。看来在缆车里那样的反应,果然并不是夏炎正常的精神状态。
是有什么心理阴影么?恐高?
要控制一个人,能将对方弱点捏在手里,自然非常重要。韩竟暗自忖着,就听青年抢在一片嘘寒问暖中间插了一句:“不过我的朋友手受伤了,大夫,麻烦您帮他包扎一下吧?”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顺着夏炎手指的方向转过来,射到韩竟身上,表情都跟见了外星人似的,盯得他愣在原地,猛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干笑着抬起手朝圈子中间的人挥了挥。
“就是一点小伤而已,不严重……”
话没说完就有一个护士模样的姑娘拿着医药箱朝他走了过来,韩竟只好把手臂上的伤翻给她看。护士只瞟了一眼,再抬眼瞅他的时候,脸上便写满了明晃晃的不屑和鄙夷。
“咳……所以您看,真的不严重……”他这白眼遭得冤枉,偏偏要解释起来又相当麻烦,说到一半索性放弃,摊摊手请护士包扎,心想包好了也好让那人心里的内疚松快些。
于是众人关注的重心又转回到圈子中央,只留小护士一个人在这边给韩竟又是喷双氧水消毒,又是擦消炎药,最后还把整条小臂包了个密不透风。
韩竟默默看着小护士麻利的动作,等到包扎完毕,没等她开口,便露出一个非常开朗帅气的微笑,恭敬欠身道谢:“谢谢您,麻烦您了。”
小护士原本对这种皮糙肉厚的大男人受了这么一点小伤就嚷着要包扎的奇葩颇为不爽,还打算包完了狠狠白上韩竟两眼,再数落几句。没想让韩竟一笑给一股脑堵了回去,结果就怔怔瞅着韩竟的脸发了半天的呆。
“嗯,我这没事了,那您先忙您的?”韩竟又朝她点点头,转身进了控制室。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夏炎身上,毕竟小少爷咳嗽一声,对他们来说可都是丢饭碗的事。
所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一枚小型相机的镜头,正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
除了韩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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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竟和夏炎这一趟有惊无险,并没耽误什么时间,回到酒店的时候,还比原计划早了不少。
当天晚上就是开机仪式。《江湖》是夏家大操大办的片子,制片就由星耀ceo夏奕亲自操刀,开机仪式堂堂制片人自然也要来露个脸。结果老总才下飞机就听说出了这么个事,脚没沾上地面就连着打了十几个电话布置封锁消息。好在索道尚未对外开放,当时在山上的都是自己人,一众媒体又全把重点放在晚上的发布会,倒一声不响瞒了个滴水不漏。
新闻发布会全体主要演员必须带妆出席。剧组在先期宣传中已经发过两期定妆照,大部分主要角色的造型都已经敲定。但韩竟角色定得晚,之前的定妆照都没赶上,这是第一次对公众亮相,必须尤其慎重。因此他刚回到酒店,就直接被化妆师拉去试装。夏炎想着是自己贪玩惹了事,便去找几位总负责人和夏奕,为自己给剧组造成的麻烦道歉。
“这事怎么能怪你呢?你做得再对不过了,我要是昨天就到,今早肯定也要跟你们一起上去看看。”
何朗心中欣赏夏炎的礼貌和坦率,微皱着眉朝他重重点了点头,又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我上学的时候导师就说过,你们想在这一行有所造诣,不要急着买相机,有了钱先去旅行,用眼睛来记录这个世界,体会其中的大美。虽然当时学的东西现在都还给老师了,至少多旅游这一点我还是记住了的。”
一番调侃让气氛一下子又活跃起来。李朝辉慈爱地拍了拍夏炎的肩膀:“何导太谦虚了,不过道理一点没错。本来今天就是私人时间,想干点什么不行?你别因为这事有顾虑,以后该看还是要看,该玩还是要玩。今天这事,只能怪索道质量差,安全不过关,不是你的问题。”
夏奕本来就为这事憋了一股气,听李朝辉提起索道质量不好,便沉了脸色问一旁的工程总监:“之前试运行不是一切正常么?怎么会出这种问题?”
年轻的工程师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气弱地答道:“故障原因我们也还在查,初步检查并没发现索道有任何损坏迹象,我已经安排人手今天再连夜排查一遍,尽量不对后面的拍摄进程造成影响……”
“尽量不影响?夏家为这工程投了这么多钱,就是为了拍这部片子,现在你给我来个尽量不影响?”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没让夏奕满意,对工程总监狠狠一瞪眼睛,一句话声音不大,语气却严厉得像掺了冰渣,刺得小工程师猛一哆嗦。
不过索道虽然花的是夏氏的钱,工程建设却是由省建设厅和当地政府旅游资源开发管理委员会全权负责,按理说投资方是不能太过指手画脚的。这种合作关系中企业的地位总是比较被动:万一真出了重大责任事故,夏氏至少要背一多半的黑锅,股价和公司声誉都要大受打击不提,搞不好还得抓进去几个——可没出事故之前,作为社会资本,总不能直接就跟政府撕破脸皮。
夏奕强压住心里的火气,厌烦地摆了摆手。“好好查清楚,花多少钱无所谓,需要追加投资你们写个报告过来,一句话的事情。重点是,今天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明白么?”
“明白,明白……”小工程师连连点头,如蒙大赦地一溜烟跑了。
夏炎本来就对这事心里有愧,如今当面见了哥哥训人,更是觉得过意不去。夏奕一扭头就看见自己弟弟小脸发白神色黯然,暗自叹了口气,略微躬身到能跟夏炎平视的高度,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握了握,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小炎,这不是你的问题。我还得谢谢你呢,幸亏现在就发现了故障,才能把负面影响压到最小。不然等到开机之后,或者索道对公众开放之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损失就不是一个量级了。”
夏炎毕竟年纪还小,对经营战略没什么概念,只是大概知道哥哥这是安慰他的意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正好这时化妆助理过来请夏炎去化妆造型,总算让索道事故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男准备室设在作为主会场的大宴会厅拐出来上一层楼梯的位置。夏炎跟着助理妹子没两步就走到了,推门的时候,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他学的专业就是影视编导。演电影这是头一次,到片场和剧院实习的经验却一点不缺。无论在哪,准备室总是混乱的。暖光映亮的化妆镜圈起的空间里,会乱糟糟地摆着各种道具、服装、化妆品、盒饭、矿泉水,打扮花哨的人们会一边化妆一边交谈、笑闹、自拍发状态,在紧张而枯燥的日程安排中间为自己寻得一点点精神的放松。
——可是这里太静了。
静得几乎听不到呼吸的声音,仿佛空无一人。
夏炎一转身便看到了这一切的祸首:韩竟正背对着他,一袭漆黑如墨的深衣衬及足踝,衣缘上绘制着暗金色的纹饰,宽衣博带掩不住挺拔的身材,衣袂垂坠,却像时时盈满了烈烈长风。
第12章定妆
夏炎从明亮的化妆镜中看到那人面庞的倒影,精致的妆容让本就刚毅的五官更加深刻,低垂的眸子空冷沉静,配上眉心那两道时隐时现的褶皱,再再都显得那么隐忍,那么的……
……禁欲。
夏炎下意识地狠狠吞了口唾沫。
谦风演员定下来之后,造型让李导和御用美指杨宇晗结结实实地龃龉了一番这事他是知道的。原来的造型设计中,谦风本是一袭汉制紧身猎装,一来方便打斗,二来跟他游侠的身份相符。结果见过韩竟之后,李朝辉突发奇想要改成更为端庄的深衣,两人吵了三天才定下设计图交给裁缝去赶制。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实在是……
太特么英明了!
要知道,好宝贝就是需得裹个几层,只能透过包装隐隐约约地看见那么一点儿,才更撩得人内心荡漾欲罢不能啊。男人这东西,道理有什么不同呢?
准备室里的众人显然在跟夏炎想一样的事。最初的震撼过去之后,周围已经不时响起快门声。夏炎也忙拿出手机打算拍上两张,刚对好焦就见韩竟回过头来。
那位烈风般的游侠这次仍未与他目光交汇,而是眯着眼,视线微微错开到夏炎之下的位置。
这是与两人初次见面时极为相似的情境,但那目光却并没让夏炎感到上一次那种狂热的灼刺,反而带了些温暖柔和的迟疑,仿佛一丛黑暗中独自燃烧的烛火,安静,寂寞。
他怔了怔,微低下头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发觉游侠这次所盯的,大约,是他的心脏。
然后他听那游侠清了清嗓子,用富有磁性的性感声线云淡风轻地说道:“杨指导,这衣服实在太热了……发布会还早,我能先脱了它吃个饼干么?”
众人:“……”
夏炎手一抖,刚好碰到快门,于是他的手机上最终是留下了这样一张路透:大侠谦风因为嫌热把一侧宽大的袖子向上撸到肩膀,正两眼放光地撕扯着一袋康师傅3+2夹心饼干的包装袋。
他端着手机愣了半天,看着韩竟大马金刀坐下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块饼干,脸上原本如古典雕塑一般端正美好的线条被撑成无比滑稽的球型,瞬间有种幻灭的感觉。
他垂头丧气地两步走到韩竟跟前,对方反而没事人一样,还友好地把饼干往他面前送了送。
“唔哦?”
能一边说话一边保证饼干渣不从塞得爆满的嘴巴里溅出来也是难能可贵的技术活,夏炎无语地想着,那个冲破食物的重重阻碍勉强挤出嘴唇的话大概是一句“吃吗”。
他自己也没来得及吃午饭,之前在山上吓得够呛顾不上肚子饿,被韩竟这么一提,才意识到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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