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星重生作者:Ar18
第20节
第102章重逢
韩竟跟顾宵之间,不仅他想见面,对方发这些照片过来,想要见面的意图也是一样的。那第九张照片显然隐藏了见面的方式,线索埋得并不隐晦,韩竟只是把那张图发到google上面搜索了一下,就很顺利地找到了图片的出处。
那是一位背包客发布在博客上的游记,记述了自己与一位好友在凤凰古城一周的自助游行程,不仅有景色还有不少趣闻,图文并茂,十分生动。那张私信发到韩竟微博的照片,正式这篇博客贴出的照片之一。而博客一开篇就详细介绍了他们所住的民族风情的小旅馆,还记录了两人对房间号213的调侃。
这就连房间号都有了。
韩竟从网上查了那家旅馆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女服务生只说不会提供精确到房间号的预定服务。
韩竟停顿了一下,换了一种颇为难的语气:“不瞒您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在几年之前与一位朋友一起游览凤凰,住的就是这个房间,我们当时约定到2015年春节再故地重游,可惜后来我与这位朋友断了联系,无论我怎么打听,都没有对方一点音信。到现在就只剩下这一个约定,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我还是想尝试一下。”
电话对面女生微妙地沉默了一会,之后说道:“请您先不要挂机,我帮您问一下。”
“——那好,麻烦您了。”韩竟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忐忑,将自己临时编出来的角色演得滴水不漏。
没多一会女服务生就把线切了回来,这次说话都隐约透出一种欣喜:“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请问您贵姓?”
韩竟听她的声音就知道这是被自己问着了,清了清嗓子,好像尽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那样答道:“没事,免贵姓韩。”
“那么您想找的那位朋友贵姓呢?您方便透露一下吗?”服务生接着问道,音调又不由得微微抬高了一点。
如果是顾宵在酒店提前留下了类似的讯息,或者现在就住在这个酒店,应该不会用自己的真名。问题在于他会用的假名是什么。以韩竟对他的了解,能够将答案锁定在几个,但现在很可能就只有一次机会。
韩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瞬,特别笃定而自然地说道:“姓陈。”
“那就是您没错了。”对面的人根本没听出韩竟那个犹豫,特别高兴地接了下去:“请您放心吧,陈先生也记得与您的约定呢。这是我私底下跟您说啊,这位陈先生从年前就住在这个房间了,看来就是在等您过来。联系断了有什么关系呢?有缘分的人总会重聚首的,真好。”
有缘分的人总会重聚首的……他跟那个人,两生两世都纠缠在一起,可这也该算是缘分?
韩竟没说话,默默垂下视线,深吸了口气。他知道那种气息在电话里听来会很像激动的抽噎,可电话这一边,他只是死死盯着书桌上的一小片灰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果然对面女生几乎有些惶恐了,连连道歉:“对不起啊是我多嘴了,您别激动。总之现在陈先生就在这边等着您呢,他说会一直等到十五,您随时过来就能跟他见面了。”
韩竟又沉默了一会,沉声答道:“嗯,谢谢您的帮助,请转告他,我会尽快赶过去。”
“好好,放心吧。”女生欢快地答道,忽然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韩先生,我……有点想问您一件事,要是冒犯到您了我提前跟您道个歉,这就是我这个人性格有点八卦,您千万别见怪。您跟那位陈先生,您二位……是不是在一起过啊?”
“咳咳——”韩竟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咳了两声之后又爽朗地笑起来,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轻笑变成大笑,又变成疯狂的狂笑,笑得趴在电脑键盘上用手连连拍着实木桌面,拍到最后手心都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韩竟一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才终于停下来,仍是趴在电脑键盘上拼命喘着,只觉得胸口闷得不行。在这个腐文化大行其道的时代,自己编了那么狗血暧昧的故事,也不怪人家女孩子会想歪。也许明天某个微博上面就会发出一篇什么“在酒店打工见证一段失而复得的爱情,祝福他和他”之类的。
——这么想的话,还真有点好笑。
韩竟又在那桌子上趴了一会,给孙维发了一条短信请他帮忙办一张韩姓的假身份证备用。虽说他会尽量避免在那边过夜,万一有意外发生,他仍是不愿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无论现在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自己与顾宵的联系被别人知道。
他订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收拾了一点必须的随身物品,之后便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时隔十个月的再次重逢,又是一夜无眠。
韩竟几乎没有烟瘾,但是真正遇到心里过不去的事情,抽起来会特别无节制。原本跟夏炎在一起之后,他已经很少再像这样抽烟了。但这次又一次睁着眼睛坐了一整夜,心境却与刚刚回到这个世界时,有极大的不同。
那时的他整颗心都那么冷那么硬,充满着仇恨和戾气,却仿佛是脆弱敏感的易碎品,随便一点冲击,就能让他粉身碎骨。而时隔十个月的现在,他的心境已经柔软了太多,也充实了太多。
敌人并没有变,仇人也并没有变,但他能够感觉到,在与夏炎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变得更坚强了。
飞铜仁的飞机太早,韩竟到机场的时候,整个候机大厅都没几个人。他找了家咖啡厅为自己点了一杯espresso,小小的一杯一口干了,略有些烫的触感沿着喉管一路流到胃里,只觉得浑身都暖得不行。
到那家旅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韩竟直奔那个213房间,临到门口却站了足有5分钟,也没想好该以怎样的表情与顾宵见这一面。
他就这么犹豫着,迟迟没有按响门铃,最后是那门从屋里自己开了。
顾宵穿着珍珠白色的套头毛衣,身线仍是一如既往的纤细柔软。他显然是知道韩竟站在门口才来开门的,见到韩竟并没惊讶,也没有做出任何更亲密的举动,只是垂下视线腼腆地笑笑。
“从帝都过来的飞机就这一班,我算着时间,就觉得你应该快到了……请进来吧。”顾宵的手下意识地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姿态显得微有些局促。
虽说大致预料到了对方的态度,真正面对面的时候,顾宵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举动,还是让韩竟松了一口气。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跟着顾宵进到屋里坐下来。之前打电话时听那个服务生说,顾宵已经在这里住了近10天,可房间整洁的程度简直就像没有人入住一般,应该是在他来之前,才专门仔细打扫过。
“我买了苹果汁,也不知道你现在口味变没变,如果觉得不够甜的话我这还有糖,你看着多少自己加吧……”顾宵从吧台倒了两杯果汁放在茶几上,又拿来一罐方糖,才在韩竟对面坐下。他知道韩竟不喝茶喜欢喝果汁,尤其爱喝甜的,之前还有在果汁里面再加糖的习惯,所以还专门准备了糖。
韩竟仍是没开口,拿起那杯果汁捧在手里,却并不喝,只是默默地看着。
“感觉真奇怪……分开差不多一年,这次再见到,甚至有些不敢跟你说话,说什么都怕错,我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之前一直把你当成是最亲近的人,现在倒觉得对你有些疏远了……”顾宵茫然微笑着,一直不敢看韩竟的脸,语气也有些局促。他低下头沉默半晌,而后轻叹了口气。
“可是我还是觉得……还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不会来的,担心你会不会没有看到我的私信,会不会看不懂最后一张照片的意思,或者就只是……不愿意见我。离开你这一年我想了很多很多,之前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我不可能得到你的原谅……”
他的视线垂得低低的,眼神慌乱地闪烁了一阵,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甚至微微有些发哽:“总之,还能再见你一面,真的太好了。”
韩竟慢条斯理地放下装果汁的杯子,想了一会,还是问道:“你刚才说你之前一直把我当成是最亲近的人……这句话是真的吗?”
顾宵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韩竟,然而他只是极轻极轻地皱了一下眉头,就又一次垂下视线,茫然的笑容之中又添了几分失落和哀伤。
“原来,连这一点,你都不再相信我了。可我应该怎么向你辩解……”
韩竟仰起头来,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椅背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天花板。
这就是顾宵啊。
韩竟所问的是个相当尖锐的问题,也许更多的人会生气,会脸红,会指天指地赌咒发誓,用冲冲怒气和近乎争吵的语调去证明自己的真心。但顾宵永远不会。
他永远是温和的,退让的,绵软不着力,如同细密的流沙,却是最致命的陷阱,让人一脚踩入,就此万劫不复。
第103章重逢2
韩竟疲惫地轻叹了口气,“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是你最亲近的人。很长的时间里,我为自己能在你心里占据一点位置感到自豪,暗暗窃喜,整日整日地幻想着与你共度一生,幻想着我们未来的快乐和美好,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可是后来——后来,一些事情告诉我,我想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啊,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顾宵咬着嘴唇,连肩膀都缩起,身体微微发抖,似乎不愿接受韩竟的话。
“韩竟……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在肉体上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背叛了你,辜负了你的心意,我知道无论我再说什么,都会让你觉得是在狡辩。你有理由怪我、恨我,也有理由跟我分手,这些我都接受。可是……真的就没有一点可能,让我们再重新开始一次吗?你跟别人在一起也没关系,哪怕只做朋友也好——甚至只是偶尔见面的时候能打个招呼也好……”
顾宵摇摇头,抽噎那般地深吸了口气,动作僵硬,开口时声音艰涩得如同砂纸:“现在这样我真的受不了……一想到你还在恨我,厌恶我,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我就觉得特别绝望。我真的受不了没有你……从我还不懂事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我的身边,现在忽然就找不到你了,那种感觉,就好像心被挖空了一大块,你不会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停顿了一下,抿紧嘴唇皱着眉眯了眯眼睛,像在回忆一段格外痛苦的经历。
“……真的就没有一点可能吗?我就那么罪无可恕吗?”他轻声说道,忽然又抬起头来,略显急切地望着韩竟,“韩竟,你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我该怎么做,你才能愿意听我解释?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相信我一次。”
韩竟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抬起手拢了拢头发。
“——我们还怎么重新开始?”
面前这个人,在说受不了没有他在身边的生活,想跟他重新开始呢。那副强忍着泪水的样子那么柔弱,那么可怜,又那么真诚,让韩竟都几乎要相信了。
还有更好笑的事吗?前世他亲手害死他之后,是否也会受不了一个人的生活,想把他从地狱拉回来重新开始?
韩竟心里只有一片麻木,面上仍做出既不忍又为难的样子,右手向顾宵的方向稍微探过去一点,又犹豫着止住,好像想要伸向对方却又有诸多顾忌那般,半晌才将手收了回来,叹息道:“何苦……”
要比演技的话,不妨就比一比好了。他已经躲了一年,既然终于避无可避,那就来看看对方手里到底有什么好牌。
“我现在就相信你,只要你对我说实话。”
一般分手之后又想挽回感情重新开始的人,见到求了这么久对方终于松口,还主动做出了示好的暗示,大概是要喜出望外乘胜追击的。可那不是顾宵的作风。顾宵不说话,甚至别过脸去,眼眶通红,牙关咬得死紧,像在竭尽全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抬手擦了一下眼角。“……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那时咱俩跟爸爸一起住,我妈妈每年会有那么两三次过来看看我,给我买点衣服鞋子什么的……后来有一年快过春节的时候,她来说要带我出去参加一个宴会……我长大了才知道,那次宴会就是华夏的新年会,夏宫失火那一次。我想,这些你应该都知道了。”
儿时的事韩竟也有印象,顾宵这样一提起,他也能想起个七七八八,便默默点了点头。
“那次我妈妈说要介绍一位叔叔给我认识,就是我最初发给你那张照片里面的那个人。他一见面就送了我一台卡片机,告诉我晚上喜欢拍什么就拍点什么吧。……你知道那个时候咱们家里并不富裕,我哪试过有一台自己的相机呢,一整个晚上看见什么都想拍……”
“所以,你——意?外之中拍到了夏奕放火的证据?”韩竟问道,有意稍微加重了“意外”两个字。
“……他不知道。”顾宵又一次露出那种茫然的笑容,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次,“他不知道有照片的存在。但是我不小心看到了他放火,还被他发现了。后来……他一直拿这个威胁我。让我……”
顾宵的话没有说那么满,但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了。因为目睹了夏奕犯罪,所以被夏奕所胁迫,所以才不得已做了对不起韩竟的事。
韩竟点点头。逻辑上确实讲得通。
“可我受够了……甚至因为这种原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真的受够了……”顾宵用右手捂住半边脸,痛苦地说着,又猛地探身到韩竟面前,眼神甚至染上了些许绝望的狂热。
“韩竟,你救救我吧,求你救救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已经没资格请求你为我做任何事了,可是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拜托谁……你不知道,夏总那个人,他真的——他真的——”
他说不下去了,颓然跌回椅子里,手撑着额头遮住眼睛,像在哭泣。
是了,话永远都只说七八分,剩下的留给听者自己去补全。夏总那个人真的——
——真的怎样呢?
最高明的谎话就是七分真三分假,就像之前黑韩竟盗采私矿走私黄金那一次,那些混在真相中的假话,才最具有迷惑人的力量。顾宵太懂这个道理。韩竟对他说想要真话,他就能信手编出一套真话来,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这番话多让人热血沸腾啊!就算已经开始了新的恋情,但能手里捏着夏奕犯罪的证据,那是何等关键的王牌,夏家数以亿计的财富,只分得万一都够一辈子的享乐,放谁能不动心呢?更何况还是曾经爱过的人如此泪眼朦胧的乞求,连他身为保护者的虚荣心都安抚到了。
——如果说之前韩竟还对顾宵心怀一丝微小的希望的话,现在是彻底死心了。
他沉默了良久良久,而后用那种特别怀念而伤感的语气缓慢地开口说道:“……我还记得当年的事,还记得那年你的母亲送你那套正装。最初看你穿上那套衣服,那种惊艳的感觉,我到现在都没忘记。我能够查到这件事,也是因为在死亡名单里看到了你母亲的名字。”
韩竟的手握住水杯慢慢收紧,直到关节上压出一片青白的颜色。
“让我感到我奇怪的是,那天你回来的时候,竟然一句话都没有提,还是那么平静,一切如常,就好像不过是跟陈莉阿姨出去吃了冰激凌逛了半天公园,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来。你从没说过你那次出门是去参加宴会,遭遇了火灾,有那么多遇害者,甚至陈莉阿姨也烧死在那场火灾里。死的人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竟然没为她掉一滴眼泪,还能那么心安理得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手越收越紧,像要生生将那杯子捏碎,“……顾宵啊,我觉得我已经不认识你了,还要怎么救你?”
——不,或者应该说,我终于认识你了,这样才对。
韩竟本以为这话多少能戳到对方的痛处,可是也没有。对面的人根本没有试图去解释,只是想了一会,认真问道:“——你觉得我应该难过吗?”
他的语气就像小学生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那样单纯而真诚,倒让韩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应该为她难过吗?从我记事起他们就没有一天不吵架,她嫌弃爸爸赚钱少不中用,不懂奉承领导。我6岁的时候她从家里走了,连着三年多一次都没回来,再后来她回来了,每次都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坐着不同男人的车,回到这个家里来耀武扬威,为了让爸爸看她靠着别的男人过得有多好。”
顾宵重重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显得那么艰难,“……她怎么可能有一丁点真的挂念着我这个拖油瓶呢?有哪个正常的男人,还愿意女人再带个孩子?……那次带我去见的那个叔叔,看我的眼神有多露骨,多让我恶心,我现在想起来还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可这种话我能对你说么?能对爸爸说么?”
在与韩竟全部的对话中,这是顾宵第一次抬高了音调,连呼吸都有些不稳。他深吸了两口气,直视着韩竟的眼睛,又问了一次那个问题:“韩竟,你来告诉我,我应该为她感到难过吗?”
韩竟紧抿着唇,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他发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谁都可以讲,可用其中任何一条来苛责这个人,似乎都太过残忍了。在二人全部的对话之中,韩竟第一次竟无法确定对方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在那么多的谎言之后,他似乎终于触摸到了真实的一角。
那么多的谎言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真的不认识面前这个人。这句话以前可能只是一个修辞,只是韩竟意气用事的怨恨,现在却变成了真真切切不带任何情绪的实感。
他与顾宵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却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第104章重逢3
“顾宵,我觉得……我已经不认识你了……”最终,韩竟只是叹息般地这样说道。
顾宵疲惫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有时候也不认识我自己。”
“你那时应该告诉我的,也许我能帮你分担一点……你不知道那时的我会有多愿意帮你分担一点……”韩竟别过脸去望向窗外,黯然说道:“你永远把自己藏得那么深,这样不累吗?你说你当我是最亲近的人,可却从没告诉过我你真实的想法,我不知道这样要怎么才能算是最亲近的人……我跟你在一起,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沉浸在你有意为我搭建的梦境里,永远不会知道哪一天这个虚假的世界会被你——像你对你的母亲那样,毫无怜悯地舍弃掉……”
韩竟说到最后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抬起手轻揉了揉眉心。顾宵一直死死盯着桌上的茶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这么理解对不对——出轨的事只是导火索,这才是你一直不愿见我的真正原因?”
他好像累了,声音里只有一片平淡,隐隐透着种绝望的味道。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总之你知道了一些事情,一些我做过的——不好的事情。然后你觉得,我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怎么能够这样冷漠,这样狠毒,这样没有人性。这个人太可怕了,简直就是条吃人的白眼狼,绝不能再养在身边,要离得越远越好——是这样吗?”
韩竟终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乍听之下还觉得,即便出于基本的礼貌和体贴,也应该澄清一下对方的妄自菲薄。可细想下来,顾宵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韩竟最真实的想法,几乎不剩什么留给他去澄清的地方。
那些对方所做的事情,哪里担不上冷漠、狠毒、没有人性这样的形容?他知道了顾宵所做的某些不好的事——那件事就是前世他亲手要了他的命。
……所以,还有什么可谦虚的呢?
顾宵冷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韩竟,我该怎么告诉你呢?你看,你现在知道了,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赶走,让我一辈子都离你远一点。我要怎么跟你说,我是一个从芯儿里面坏掉了的人,我眼看着自己亲生的母亲死,却像一切如常,没为她掉一滴眼泪?我的眼睛总是看到这个世界最阴暗的一面,我的脑子总是止不住地去想最糟糕的事情。我要怎么告诉你我是这样的一个人?有谁会爱上这种人呢?有谁愿意跟这种人在一起?你愿意吗?”
顾宵没等韩竟回答,仿佛早预料到了答案,却又不敢亲耳听到。他猛地捶了一下墙壁,却没使上多大力气,脸色苍白如纸,仍是没有一丝表情。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啊……我怎么能告诉你这些呢……”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慢慢说道,“我……爱着你,将你当做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不会辩解,无论你还信不信这句话,这都是我最真实的想法。你以为我这么活着不辛苦吗?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那其中有无数次,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从你那里寻求一点开解和安慰。可就是因为在乎你,才不敢让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长叹了口气,“韩竟……我得承认我不是一个好人。有人说那些坏人,什么大恶棍、超级罪犯、阴谋家,他们的性格都刻在基因里,都是遗传的。明明爸爸那么正直,天知道我怎么长成了这样?……也许有童年那些事情的影响,更多的可能是我自己的因素吧。你那么好,我也试过跟你学学,大概因为太笨,还是没有学会。我就是坏到骨子里了……可是坏人就没有去爱一个人的权利吗?是不是因为我满脑子坏水,就没有资格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
顾宵直直地望着韩竟,他的眼中没有泪,就像小孩子在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那般单纯而真诚。
韩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那问题狠狠撞了一下。他低垂着视线紧紧皱着眉头,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点。
自然界的任何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是人总会希望自己所处的环境能够轻松安逸,自己所接触的人能够真诚善良,没有谁会愿意一直跟危险的事物呆在一块。
可是坏人就没有爱一个人的权利吗?是不是因为不够善良,就理所当然应该一生承受孤独?
这个问题太自私了,却也太真实了,真实得让韩竟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也许可以毫无顾虑地说:是的,因为他做了坏事,就活该没有好下场,任何一点幸福快乐,他都没有资格享受。
可真的放到当事人身上,哪里会是这么简单非黑即白的事?
韩竟又一次沉默了好一会,最终拿起那杯果汁,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如果……你说这些事是想让我感到内疚的话——那你确实成功了。”
对面的人愣了两秒钟,然后别过视线笑了笑。那笑容并不苦涩,也单纯得像个孩子,却是在笑着的时候,眼泪就那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韩竟,我也想变得乐观一点,积极一点,变得——更好一点。我一直想,如果有一天我变得足够好了,好到能够配得上你了,就可以对你说真话了,就不会让你不高兴了……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没那么难,但我就是学不会……对不起,怪我不好……”
韩竟抬起右手,向顾宵的方向稍微探过去一点,又犹豫着止住,半晌才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我说过,只要你对我说实话,我就相信你。我们之间的事……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不可能重新开始。但是,如果你还相信我,愿不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试一试去改变自己?能够从那种偏执里面走出来的话,你会遇到许多更好的事情。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更宽阔。”
顾宵微微睁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那般地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而后他起身背对着韩竟往前走了两步,静静地站了一会,又缓慢蹲下身去,把脸埋在手臂里。他只是蹲在那里,没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就那么在一片寂静之中痛哭着。
韩竟犹豫了一会,也起身走过去,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当然相信你啊……”顾宵把脸埋得更深了,耳语一般小声说道,“我当然相信你啊……”
韩竟仰起头,茫然望着天花板,心中只有一片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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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宵并没哭太久就尽量平复了情绪,到浴室洗了把脸,再出来的时候双眼都一片通红,神色却显得极其幸福而安宁。
“谢谢你,韩竟。”因为哭泣消耗了体力,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我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得到你的原谅……真的谢谢你,我会尽力做得更好一点……”
韩竟深深地望着他,眼神复杂,终于轻叹了口气,“现在还说什么原不原谅呢……我的号码还没有换,如果有事的话可以联系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会尽量帮你的。”
顾宵听韩竟这么说,眼泪又猛地往外涌。他连忙抹干了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我的号码也没有换。之前总是不敢打扰你,怕你生气,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稍微大胆一点……”
韩竟微微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年后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本来没有留出来这里的时间。”
顾宵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送到门口,斟酌半晌还是犹豫着问道:“……我,能抱一下你吗?”
他见韩竟诧异,连忙摆了摆手,“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习惯了。你看咱俩之前分手的时候那么难堪,现在我每次回想,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心里空荡荡的……这次,就算当成是一个正式的告别吧?也好叫我能过去这道坎儿……”
顾宵说到最后也尴尬地笑了起来,他也明白自己这个要求并不合适,但还是望着韩竟,似乎无论如何不愿放弃。两人站在门廊僵持了好一会,而后韩放开一直握着的门把手,将手臂略微张开,就像张开一个怀抱。
韩竟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温柔,也没有厌烦,就只是一片空白。然而顾宵还是欣喜地投入到那个怀抱里,在韩竟腰上用力抱了一下。
那个拥抱格外短暂,就似朋友之间最普通的拥抱那样,礼貌亲切,又点到即止,丝毫没有出格之处。顾宵却好像已经很满足了,松开韩竟特别爽朗地朝他挥了一下手,“那再见了,嗯……保持联系?”
韩竟没说什么,只是又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走了。
自己曾经一度向往的凤凰古城,最终竟是以这样的方式,以这样的心情,匆匆而过。韩竟一分钟都不想在古城里多呆,跟顾宵告别之后就直奔机场,在车上一直低着头,甚至不敢多回头再多看一眼这绝美的景色。
这是他一生之中,演得最累的一场戏。
第105章归程
韩竟当然不可能信任顾宵,更不会原谅他,再回过头重新跟他在一起。有了前世那些经历,如果仅凭顾宵几滴眼泪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让他心软,那他还真是白重生这么一趟。
得说顾宵这一次设计的太高明,最初的假意逢迎更衬托出后来一番真情流露,从头到尾谨慎矜持恪守着朋友的界限,没有一点过激,没有一点强求,又将体贴和善解人意表现到了极致。
情侣之间总会吵架,但第三者永远不会。今天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拥抱,就给韩竟心里埋下了温柔的陷阱,等着将来某一天趁虚而入。
从头到尾,韩竟只是顺应着对方的剧本,将这场重逢的戏码演好而已。太过容易的失而复得会显得虚伪,也尤其无趣。现在这样就刚刚好,给对方一点压力和示威,让对方知道他并非完全蒙在鼓里,并非那么愚昧痴傻,任人摆布。可这压力又恰到好处,不会让对方觉得对局面失去了掌控,不会让对方觉得他会给自己带来太多的威胁。
这样一来,顾宵为了与韩竟的约定,至少表面上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韩竟最后留下的那一点暧昧的姿态,也能够牵制对方一段时间,他最担心的夏炎的人身安全,至少不会再多受一层威胁。
然而这却是韩竟一生之中演得最累的一场戏,比之前几乎耗尽他全部体力的那场话剧还更累百倍。那个时候疲倦的就只有肉体,现在却是他的心像沉入深海,被压得一阵阵缩紧。
因为顾宵所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他曾以为他从黑暗之中拯救了这个人的心灵,可前世的遭遇告诉他,他错得那么离谱。他曾以为这个人对他做出那般忘恩负义的事,必然是因为这个人只将他当做利用的工具,从未认真待他,也从未将他放在心上,可现在看来,似乎又并非如此。
两世以来,他第一次稍微碰触到了顾宵面具之后那些苍白无力的表情,第一次稍微了解到对方所承受的那些痛苦,以及在他扮演着爱人这个角色的那么多年之中,自己的傲慢和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