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这才好像想起什么,向荀简道:“去吩咐一下,把凌子悦的床铺搬到我卧房门口。”
睡在他门口?我又不是专门侍候他的小厮!我冲口而出:“为什么?”
荀简的表情也比较意外,江原却若无其事道:“我有些读书心得需要他抄写,今晚在这里方便些,落烟就不用睡在外面了。”
荀简听得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子悦书法了得,帮公子抄写文稿最好不过了。”
江原道:“那便这样吧。”荀简微施一礼,出去传话,我急得几乎要跟着出去。
他哪里是要抄写,分明是借口限制我自由。
“站住,你想去哪?”
“我去看看是否会落下什么。”
“忘了再让他们去取。”我只好又坐回去。
江原收起桌上的信,冷冷道:“凌悦,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我左右,未经我允许,不能私下与代承、凭潮交谈。”
落烟在门外道:“凌公子的床铺收拾好了。”我不满地咒骂一句。
“你在嘀咕什么?难道不想睡在我卧房门外?”
鬼才愿意睡在那里!我极力压制情绪,慢慢道:“请公子搞清楚,我不是你的小厮。”
“那好,你搬进来住吧。”江原仿佛没弄懂我的意思,又指了指门边,“不过你也只能睡在那里,我不喜欢有人离得太近。”
谁稀罕!我握紧拳头,咬牙道:“我睡外面!”
江原也不坚持:“我外面桌上的几篇文稿你抄写好放在案头,不懂的就来问我。记住,我若叫你,你必须随时答应,不然我就会以为你走了――违反我命令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我用鼻子轻哼一声,摔门出去。
果然外面的书案上放了几卷字迹潦草的破纸,我胡乱研好墨汁,摊开丝帛,落笔。
偶尔看一下这些文稿内容,大多是读书心得,文思倒也独具匠心。只是边写边心疼,我的字向来千金难求,却给江原的免费抄写,真是吃亏。
这一晚,我在外面呵欠连天地抄写,江原在房中看书,偶尔也会解答我的询问,精力旺盛得不像常人,就是不提让我休息。直抄写到子时,终于将江原的几篇大作誊写完毕,我扑向床铺,倒头就睡。
江原果然没有食言。我才刚刚睡熟,就被叫醒了。
“凌悦。”幸好我还记着他的警告,便应了一声。
“凌悦!”我迷迷糊糊又应一声。
“凌悦!”我就算要逃走也不会这么快吧。
“凌悦!”我告诉自己要忍耐,谁让他操纵生杀大权呢。
……
“凌子悦!”
叫了十几声还不放过我,我忍无可忍,跳下床一脚将旁边的房门踢开:“我没走!”
江原坐在床边,神色冰冷:“知道你没走。水!”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叫这么多声就是为了要水。
罢,本王拜你所赐,今日也能尝一尝服侍人的滋味了。江原,你他日别落在我手里!我面目狰狞的拿过茶壶倒了一杯,笨手笨脚端给他。
江原接过来,只咄了一口便吐在一边:“冷了,重沏一壶。”我一把抢过杯子,转身就走。
江原沉下脸:“你去哪?”
我冷冷道:“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热水,我去找船工烧一壶。”
折腾了好一阵,我终于沏了一壶热茶,本来满心期待他被烫死,结果没有如愿。重新躺回床上时我恨恨地想,幸亏只是端水,他要敢让我拿夜壶,我就拎起来扣到他头上再说。
“凌悦!”
“唔……”又来了!我当没听到,翻个身,继续睡。
“想睡到什么时候?”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怎么刚睡下就天亮了?我揉着眼睛晃悠悠坐起,发现江原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房中,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赶紧将衣服往身上套,江原不再理我,绕过屏风到前厅去了。我看着他背影,想来想去不明白: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居然也能神采飞扬?
江原刚刚转过屏风,就听见荀简他们问候的声音。我穿好衣服也走过去,迎面遇到程雍不满的眼神,我故意显得悠闲无比,自顾自的走到武佑绪后面站着。
江原坐在主位上,拿着一张纸眉头紧锁:“不经严格盘查,不许境外船只进入建康。怎么回事?”
卫文道:“代承亲自乘轻舟上岸过问,初步推测似乎是为了越凌王之事。”我心里一惊,难道又是为了搜寻我?
武佑绪看看我,欲言又止,江原不耐烦了:“别管他!”
武佑绪这才道:“先前听说越凌王回建康途中似乎遇到了蜀川残余势力的刺杀,南越正勒令悬赏在逃人犯,可能因此加强了戒备。”
江原问:“可有赵彦的新消息?”眼睛却向我这边扫了一下。
我一惊,心里满不是滋味,他直呼我的名字,根本不担心别人猜出他的身份,这样有恃无恐是要做什么?
程雍补充道:“越凌王除了之前的染病传闻外,并无新的情报传来,遇刺的消息也似乎并不可靠,这其中真假难辨,至今还无法猜测南越的意图。”
江原眼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管真假,都说明越凌王短期内不会露面了。”说着他站起来道,“过去看看,区区盘查,还未放在我眼里!”
我跟在后面,已然猜出江原的心思,他是要以硬碰硬,借此试探我在京中的势力。除了老一辈的将领,南越其实没有几个像我这样坚决要压制北魏的人,这次试探一旦确定我对他没有威胁,他便可以为所欲为,南越的官府对他来说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登上船头甲板,已隐隐可见远处一道灰色的凸起,那是建康的西城门,再近一点便是码头。我们的船已经行驶到接近江界的地方,而一艘高举着南越旗帜的官船正向这边逼近,显然为盘查而来。
江原道:“来得正好。倚风,看你们的了。”
第九章 蓄意挑衅
我向后看去,只见一个举止沉稳的黑衣少年不声不响站了出来,凭潮、扬尘、落烟依次站在他身侧。
这少年大约十八九岁,长着一张圆脸,身材毫不突出,就连年纪最小的落烟也比他略高一点,然而他眼中透出的成熟笃定却昭示了他成为四人领袖的理由。在四人身后,又陆续走出十几个小厮打扮的灰衣少年,在甲板上一字排开。
江原转身向他们道:“本来想让你们到建康之后才显露身手,没想到南越官府不请自来了。今日你们便尽情挑衅一下,看看南越的忍耐力如何?”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忍不住皱眉,不知道会是谁这么倒霉,变成江原的试验品?
这边倚风四人为首的少年武士已摩拳擦掌,个个跃跃欲试,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那边的南越官船却毫无察觉,站在船头的一个小兵还挥舞着令旗示意不许再前进。江原对此根本视若无睹,反而吩咐加快速度向那官船靠近。
不久两船距离渐近,那艘官船很大,船上悬挂着赤色的锦旗,一个巨大的绣金“越”字正随风飘扬,我见了油然生出一股亲切之感。
江原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
我随口问道:“燕公子宁可与官府动武也不接受盘查,是觉得有失身份还是藏了不可见人之物?”
江原反问:“你说呢?”
我道:“那船上至少有一百名精壮士兵,而燕公子只有二十几个年轻护卫,便算他们个个武功不凡,也断难轻易取胜吧。”
江原有些意外的看我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我指那官船的吃水线道:“只看那里便不难判断了。这还是保守估计,巡查用的官船底部没有货舱,加上随行辎重在内,若是船上不到一百五十人人绝不会吃水到那里。”
江原哼了一声,似乎受了一点触动,重新打量那艘正向这边驶来的官船,忽然在我耳边低声问道:“怕了么?”
我转身看他一眼:“为何要怕?”
江原低低一笑:“你猜我若是告诉他们,你就是刺杀越凌王的凶手,会怎样?”
我一愣,马上向他弯眉一笑:“你不会。”
“哦?”江原眉毛向上挑,“理由?”
我笑笑:“第一,得知我曾试图刺杀越凌王,燕公子十分高兴;第二,燕公子已经打算与南越官府冲突,说明没准备用我邀功;第三,燕公子就算要将我交出去也会找个更好的时机。我说的对么?”
江原笑得没有温度:“凌悦,我越来越对你感兴趣了。”
我不失礼节地拱手:“多谢燕公子赏识。”
江原还想说话,荀简过来道:“公子,那船的主事者出来了,似乎是个都尉。”
江原注意力又转回官船,低声向荀简吩咐道:“你来做船主与他们交涉,只要两船靠近就可以出手。”荀简低声答应,又转身向倚风他们吩咐。
大概见警告无效,南越官船上放下几艘小船正快速划向这边,看来是要逼迫商船停下。
这时我已能看清船上众人,其中一人身穿蟒青官服,长得一脸正气,确实是个五品都尉,只是看起来十分面生,他身边立着的几个副官也从未见过。我原本躲在众人身后,既然发现来人一个也不认识,便毫不避讳地站到了前面。
虽然江面宽阔,但眼看那些小船渐渐逼近,商船在包围之下不得不减慢速度。
只听那边船上有人大声问是何地商船、船载几人、所载何物等等问题,倚风便在荀简的授意下一一高声回答。听清以后,那边又要商船停下接受盘查,倚风便道这是北赵商船,无需再次盘查。
两边你问我答,颇有点僵持不下,直到官船与商船平行,那都尉向这边道:“本官奉命检查过往船只,任何人不得例外,哪位是管事的?”
荀简轻摇折扇从容立于船头,笑道:“在下姓荀,是这船的主人。敢问这位大人高姓大名?”
都尉身旁早有人代为回答:“此乃西营新任正五品都尉张云水张大人!”
荀简微微拱手道:“原来是张大人。我们时常在江上行走,对各处码头也算熟悉,却从未遇到过今日之事。此船所载货物事关重大,不能随意接受盘查,还望大人海涵。”
张云水严厉道:“这是上命,本官只有依令行事,荀老板不要与官府为难”
荀简笑道:“命令都是人下的,也讲究因人而异,张大人又何妨通融一下?上岸之后荀某一定携重金亲自登门拜谢。”
张云水怒道:“你竟敢公然贿赂本官!当本官是那贪财慕富之徒么?给我搜!”说罢手一挥,周围小船上的几十名士兵开始将事先准备好的铁钩勾于商船上,将铁链另一端的铁钩牢牢固定在官船之上,官船上的士兵开始在铁链上铺设木板。
荀简也不下令阻拦,只淡淡一笑道:“看来张大人固执得很,说什么也不肯给荀某方便了。”
张云水郑重道:“荀老板只要配合盘查,本官绝不会为难你。”
荀简突然收起折扇冷冷道:“我们若不肯呢?”
张云水没料到这笑若春风的男子突然变脸,怔了一下,随即向不远处一指:“荀老板可知不久前我们已在此就地处决了一批执意抗命之人?违抗官府盘查者不管来历如何,轻则刑狱,重则杀――”
张云水还未说完,他身边一名小兵突然“啊”的一声惨叫,再看时那小兵喉头插了一枚精钢小箭,倒在刚刚勾连的铁索之下。落烟站在铁索的另一端,正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弓箭放下。
面对这狠辣少年,张云水眼底生出一抹寒意,厉声向身边士兵道:“愣着做什么!放箭!”
几十名弓箭手立时在船舷排开,羽箭纷纷向这边射来。凭潮与其他少年挥舞长剑将羽箭打落,接着倚风扬尘与另外几人纵身起跃,顺着铁索上了官船。
张云水身边的官兵皆是会武之人,当下不甘示弱迎上前去,双方很快缠斗在一起。虽然他们人多势众,奈何倚风等少年都是初生牛犊,个个以一当十,居然与上百名官兵拼了个势均力敌,不久船上血流成河,不少官兵伏尸船上或落于水中,那些少年武士也多数受了伤。
在几人的护卫下,没有一个官兵可以通过铁索上船,江原与荀简他们专注地看着官船上的打斗,看到那些少年受伤并不以为意。我虽知道这是磨练那些少年的必经之路,还是不由暗骂他们冷血,更为那些被江原拿来练兵的南越官兵感到痛惜。
我又将目光转向那五品都尉张云水,只见他正持单刀与一名少年交手。我看出他武功不算高超,全凭经验才不致落败,那少年武士的招数却是精妙许多,不由暗自摇头。
大概因为从未遇到如此嚣张的商户,张云水愤怒的表情中混合着一丝震惊。
又战了几个回合,张云水眼中闪过一丝焦躁,突然单刀虚晃,左手向那少年双目抓去。少年毕竟少了临敌经验,没看出他是虚招,伸剑一挡,身侧露出了空档,张云水趁机挥刀直刺,等到少年回身变招,已然被单刀刺中了肩膀,少年长剑脱手败下阵来。张云水趁乱退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枚钻天箭。
那是南越惯用的示警焰火,我微微一笑,暗想张云水还不算太笨,无意中却见落烟搭弓对准了张云水。我心中一惊,向那铁索一端快走几步,借着船身摇晃之势,身子一歪,撞到了落烟肩头。
因为这一撞,射出的箭偏了几分,擦着张云水耳侧钉入后面的舱壁上。只在一瞬之间,一道红色火焰升空而去,在空中爆响后带着残留的火花落入江水,与江中溅落的丝丝血色相映成趣。
我歉意地向落烟笑了笑,落烟毫不客气地狠狠瞪了我一眼,将弓一摔,单膝跪于江原面前道:“公子,请恕落烟失职之罪!”
江原面色阴沉,却不忘侧身将荀简让到前面,向落烟温言道:“不怪你。这一战你们辛苦了,吩咐他们收手吧。”
落烟又施一礼才站起来,运起内力向对面道:“公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