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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房的是一条黑暗狭长的过道,过道两旁是一间间散发着霉味的牢房。到了癸字牢前,狱卒打开牢门用力将我推进去,又重重锁上。

我戴着沉重的脚镣,好不容易站稳,看着污浊不堪的墙壁,粗重的木栏,突然很是想笑。想不到啊,我赵彦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这世上最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忍住潮气,向里走了两步,却立刻顿住。

对面墙角边,一个少年卧在草中,一动不动。他赤着脚,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背上尽是青紫色的淤痕,大腿之间还有一片片凝结的血迹。他双目紧闭,脸色泛出潮红,显然正在发热。

在狱中最要不得的就是生病,本来环境已经十分恶劣,一旦生起病来,只有死路一条。

我慢慢走到那少年跟前,伸出手想试试他的热度,却被旁边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吓了一跳:

“别动。”

我没想到牢中还有别人,警惕地缩回了手,只见另一个墙角的乱草中,露出一颗花白的脑袋。

一个看去六十多岁的年老犯人拨开身上草席坐起来,他刚想说话,眼睛却定在我脸上,摇摇头道:“唉,又一个。”

我道:“我是新来的。”

他点头:“知道。犯了什么罪?”

“没有罪。”

他露出笑容:“这牢里没犯罪就进来的多了,也不稀奇。”

我问道:“请问老伯,为什么不让我碰他?”

他颤颤地笑,声音有些凄凉:“老伯?哈哈哈哈,老伯!”沙哑的笑声在过道里回荡。

我听得寒毛直竖,难道入了狱的人都会被弄成疯子?

总算等他停住,我小心道:“晚辈初来乍到,有说错的地方还请你见谅。”

他又摇摇头:“你猜我多大?”不等我回答,自己早伸出四个指头,“四十!”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又苦笑了几声:“不用吃惊,你在这里呆个十年,也会像我一样。”

我静静道:“你放心,我不会呆这么久。”

他仔仔细细打量我一阵,突然叹口气:“不错,你长得很好。这里长得太好的人,都活不久。”

我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他不回答,只指着卧在墙角的少年道:“那小畜生就是因为长得不错,现在快死了。不过你别碰他,也别想着救他。”

我重新转头细看那少年,见他表情尚带稚气,最多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虽然肮脏,却依稀显露出清秀的眉目。

我道:“想来他也不至于犯了什么重罪。”说着伸手在他额上摸了一下,滚烫。

谁知那少年察觉到有人碰他,立刻伸手向我抓来,出手凌厉无比。我急忙向后一闪,那少年撕去我半片衣角,手臂无力地摔在地上,又昏睡过去。

角落里,那中年犯人嘿嘿笑起来:“早说不让你碰他!那是个狼崽子,你小心被他反咬一口!”

此时那少年蜷缩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单薄无助,与刚才出手时判若两人,我不由问道:“他是谁?”

“一个恩将仇报的畜生!谁对他好,他就反过来杀谁。听说他在家乡杀了自己养父一家十几口,畏罪逃来洛阳,在街头快饿死的时候,又被一个好心的大人收留了,听说是什么员外郎。那大人给他吃穿,教他识字,简直拿他当自己亲生儿子一般,谁知没过一年,这畜生又把那大人杀了!现在关在这里,就等着明年发落。”那中年犯人又冷漠地看那少年一眼,“不过我看,有那位狱吏大人在,他是撑不到明年了。”

我想起方才见到的狱吏,问道:“你说的狱吏可是一个三十来岁,身材高瘦的人?他为何偏偏折磨这少年?”

那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那位大人有一样嗜好,凡是这里长得清俊的,都会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你难道看不出那小畜生是受了什么伤?”

我看看那少年的双腿间,突然打了个寒噤。

那犯人十分意味深长道:“一入牢狱,什么清白尊严,那统统都是梦话,剩下的只有任人摆布!小子,我在这里十年,你算是我见过长得最出众的一个,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你了,自求多福罢!”他说着又拱进草里,没多久鼾声大响。

我站在牢房中间,四周黑暗沉沉,想起那狱吏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全身微微颤抖起来。我自命出身尊贵,如今落魄狱中已是平生未有之事,难道还要受那些无耻之徒肆意凌辱么?赵彦啊赵彦,你究竟前世作了多少孽,才坠入今日这生不如死的境地!

卧在地上的少年动了一动,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呻吟。我在他身边坐下,拔出发上银簪,在他身上连刺几下,低声道:“你安稳些罢。”

那少年渐渐展开了眉头,安然陷入沉睡。

我和衣靠在墙边,拉过一些稻草盖在身上,全身疲倦得没有一丝力气,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不知道公孙叔达要用多久才能寻到这里,看着过道中忽明忽暗的火光,如今我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等待。

直坐到天明时分,那少年醒来,微微睁开的眼缝里,闪出一道类似于野兽的光芒。他看到我,露出一点奇怪的神色,但很快变作无视。

我伸手摸他的额头,他立刻变得充满敌意。我早有准备,躲开他狠毒的招式,飞快用银簪封了他穴道。那少年有些疯狂地牢牢盯住我,眼神残忍而刻毒。

我扬扬手中的银簪,笑着向他挑挑眉:“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会害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低哼了一声,不再看我。

我继续道:“你昨晚烧得很严重,多亏我帮你疏通气血,今天热度减轻了,你应该谢我。”

那少年仍旧不看我,也不说话。

我轻笑道:“不信么?你不觉得自己身上舒服多了?”

那少年眼神放松了几分,却还是不开口。

我眯起眼睛:“让我来猜猜,你今年应该不到十八岁,身上才背了十几条人命,唉,比我那个时候可差得远了。”我悄悄注意那少年的神色变化,露出得意的表情,“想当年,我从十五岁就开始杀人,每年最少亲手杀几百个,到现在我二十四岁,你猜我杀了多少人?”

那少年颇为震动地看我一眼,立刻不屑地转开目光。

“嘿嘿,别说你猜不到,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恩,最近的一次,我一口气杀了一百多人,那可真叫血流成河啊!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我身边惨叫,求我饶了他们。可是我没有停下,谁惹了我,就得死!他们叫声很大,大得……”

“别说了!”那少年突然大吼一声,双目布满血丝,向我瞪过来,“你再说,我就杀了你!”

我微笑道:“何必这么紧张,我只不过跟你说说我杀人的情景。我杀了那么多人都没事,你才杀了十几个,却这么害怕。”

那少年颤声道:“我没有!他们……他们该死!”

我点头:“这就对了,他们该死你才杀,我救了你,是不是不该死?”

少年愣了一下,突然厉声道:“滚!你不要想骗我!”

我反而向他凑近一点,轻笑道:“他们都骗你,你才杀他们的,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骗你,只会救你。”说着我解开他身上穴道,“现在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那少年身上骤然轻松,试探着动了动身子,突然一跃而起,饿虎一般向我扑来。我微微侧身,在他腰间一刺,少年跌回草中,表情焦躁惊恐。他仍不甘心,挣扎着两臂扑来,一口咬在我的肩上。

我急忙回手再点他上身,推开他的头,只这么一会,我肩头已经被他咬了两排渗血的牙印。

我将他拖回草窝里,顺手给了他一耳光,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小崽子,真够狠!”

那少年苍白的脸上立时印上我的指印,红白相间还挺好看,我看着不由笑道:“小崽子,你再打主意害人,我就给你盖印子!”

少年狠狠望着我,听到我的话,似乎眼神一震,我满意地将银簪插回发髻。听见角落里那中年犯人沙哑的笑声:“小子,你有本事,那狼崽子居然给你制住了。”

我回头笑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那犯人抖着声音笑:“你骗那小畜生吧!不是说没犯过罪么?我瞧你也不像个能杀人的。”

那少年锐利的目光射过来,我装作没看见,向那中年犯人道:“你不知道么?有一种人杀人不算犯罪,而且杀得越多越好。”

他想了半晌,老态龙钟地点头:“你这小子很有意思,进来这里真可惜了。”

我淡淡笑道:“我也觉得可惜,所以不打算留太久。”

过道里忽然变得吵闹起来,原来是狱卒开始送饭。过不多久,三碗黑乎乎的东西被扔在门口,我皱眉看了看,向那狱卒道:“可否劳烦这位大人给三碗清水?”

那狱卒翻了翻眼皮,伸出手来。

我在身上摸了一遍,摸出几粒碎银放在他手中:“多谢。”

那狱卒掂了掂,哼道:“这么少,还要三碗?”

我道:“这是全部了。”

他在我身上瞄了一眼,目中露出贪欲:“你那根簪子好像是银的。”

我微拱了拱手:“此簪还要留着,过两天再送给大人如何?”

那狱卒满脸愠色,扭头只端了两碗水扔在地下,骂咧咧走开。

我端着清水走到墙角,见那少年脸上又现潮红,脑袋无力地歪在墙上,显然穴道闭得久了,承受不住。我低声对他道:“只要你保证不再攻击人,我立刻给你解开穴道,然后为你散热。”

那少年半张着眼,仍用凶狠的目光看我,他牙关有些发颤,却始终没出声。我掐起他下巴,不由分说灌了他一大碗清水。

中年犯人早将饭吃光,朝我招招手:“别管那畜牲,你先来吃饭,不然碗就被收走了。”

我瞧着那馊黑的米饭,胃里一阵翻腾:“你若不嫌弃,把我那份也吃了罢。”

他听见后,嘿嘿笑着端过另一碗,,突然想起来忠告我:“刚才那些银子够要一顿好饭了,你只要两碗清水,真是亏了。”又向角落里看一眼,“白给那小畜牲糟蹋,更是犯傻。”

我笑道:“那些人贪多不足,不全要了去怎会罢休。至于这小畜牲,我不过顺手管一管,死不死在他自己。”

我说着解了那少年穴道,银簪刺他上星、列缺、合谷等穴,小畜牲又想扑上来,我沉声警告他:“你再乱动,我就让你日夜不得动弹!”小畜牲瞪了我一下,总算没有动。

我笑了笑,将语气放得友好些,尽量用长辈的立场说话:“别真像个狼崽子似的,你就老实些何妨?再过几日,我银簪没了,人也不在了,看谁还会管你?”

这么语重心长的一句话说完,没听见小畜牲吱声,我抬头,却瞧见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不由来气。

将手在他头上狠狠来回搓了几把,直搓得他头发像鸟窝一样,再配上那张苍白的小脸,活像个刚出壳的鸭子,我忍不住哈哈地笑。

小畜生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难以忍受地白我一眼,居然背过身去了。畜生果然是畜生,没心没肝。

我喝了半碗清水,靠在墙上闭目打瞌睡,半梦半醒之间,有脚步声悄悄靠近。

我睁开眼,心里不由一抖。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身前,周身被一股阴森的气息包围着,仿佛是从地狱而来的勾魂厉鬼。那人先是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少年,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满足。

这人的到来,粉碎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我不能在此刻认输,还是按照礼数道:“阁下如何称呼?”

他却似乎不想遵守礼节,微微弯腰,在我脸上看了一看,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好一副皮相,看来本官忍耐一夜,派人去查你底细,还是值了。”

我冷冷抬眼看他:“大人似乎没有查到什么。”

他目中有异光闪动,接着发出连绵不绝的低笑:“聪明。”忽地伸手拽住我手腕,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我还未及反应,已被他擒到面前。

一双阴沉如地狱的眼底,笑意不绝:“见到你第一眼,我只想狠狠干你!”

我瞪视着他。

“可你没有武功,真怕一下子干死了,再找不到这样有味道的一张脸。”

我低头掩住眼底的锋芒:“有趣!”

他用一种意外的眼神看我,哼哼笑着将手划过我胸前衣襟:“果然是上好货色。以前那些除了求饶哭叫,却说不出你这般撩人心弦的话。”

我强压住心头一阵阵怒火,一把扣住他游动的手掌,冷笑:“大人就在这里?”

他停住,眼中闪动着危险的信号:“你说呢?”

“牢里肮脏,不如带草民去大人班房之中。”

他颇有兴致地看我,笑得缓慢:“好得很,我喜欢爽快的人。”说着钳起我手臂。

想必狱中看守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早已躲开,一路上我竟没看到旁人。

到了班房中,我飞速躲开那狱吏伸来欲抱的手臂,露出一丝笑:“在下还不知大人名讳,心里遗憾得很。”

他目中欲望愈发露骨:“让我亲一口,本官自然告诉你。”

我冷冷道:“孙大人连姓名都不肯告知,是否太没诚意?”

他微怔一下:“你竟知道?”

我瞧着旁边桌上的木制铭牌念道:“孙膺。”

孙膺突然用手狠狠勾我下巴,笑道:“小冰人儿,你真是让本官心情大好。”忽然一把扯开我外衣,动作如狼似虎。

我故作惊恐地倒退几步,正色道:“大人,在下还有几句话要说。”

他看到我身上斑驳深浅的疤痕,淫笑道:“我当是个雏儿,原来早被人尝过了,怪不得这般有趣。告诉本官,是谁对你这么狠心?”

我道:“就是大人对我狠心。”

孙膺贪婪地盯住我领口露出的肌肤,露出不耐的神色:“这话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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