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暗暗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起初缓慢得叫人发慌,后来变得轻快起来。相反,陈显从最初的胸有成竹,渐渐变得有些焦躁阴沉。
夜幕降临,陈显在听完又一次贴耳回报之后,终于大脚一抬将那信兵踹去,狠狠道:“牛【筒换岜ㄐ┯杏玫模彼忽地站起身冲到门口,抽出随身斫刀,一刀砍在门框上,大骂道:“把成雄那儿子给我叫回来!告诉他不用找了!娘的脓包饭桶!”
不消片刻,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髭髯将军匆匆赶来,陈显沉沉看我一眼,便引着那将军径自走到院中去了。没有听见预料中的高声大骂,只听到一阵严肃的交谈声,陈显便又阴沉着脸返回房中。那叫成雄的副将一脸惭色地跟进来,目望陈显,似乎在等待着他发落。
陈显背着手,站在新点起的烛光下一声冷笑:“凌特使,两个多时辰已过,天都要黑透了,你那惶恐着要赔礼道歉的随从何在?”
我慢慢摇头:“下官实在也觉得纳闷,难道他竟然因为害怕,一个人出城了?”
“呕埃背孪悦偷亟我从地上提起,一把掐住我咽喉,“若是个普通随从,他能轻易出得了城么?到现在你还敢跟我装!”几名燕骑士见状立刻拔剑,马上被陈显手下的武士用刀刃架住脖颈。
我向他们摇手示意,对陈显轻笑道:“他能随我出使,自然有些能耐,但也只不过是个随从罢了。下官也是按常理猜测他去向而已,错对还要看结果说话,何时敢瞒将军了?又何来假装之说?”
陈显冷笑数声:“不管你怎样狡辩,如今这随从出城,就要当作偷窃军情看待!他既逃走,特使与你剩下的随从便要顶罪了――你那些属下还好,特使文士一个,到时不知受不受得住?”
我淡淡道:“燕九一人犯错,下官身为上级理应顶罪。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将军何须牵扯他人?”
陈显手腕扭动,凶狠道:“本将军高兴如何就如何!”手指猛然合拢,便在我喉管下掐紧。
喉间骤然传来剧痛,呼吸立时困难起来,我对陈显怒目而视,却掰不开他的手指,只觉得视线越来越微弱。
陈显看看燕骑士面上露出的悲愤神色,冷声一笑。我感觉喉间突然一松,身体立刻毫无防备地摔到地上,剧烈咳嗽起来。陈显嘲弄的语调在我头顶嗡嗡响:“本将军明日再与特使好好切磋。”说罢向守军道,“看好了,再逃一个,拿自己抵命!”
一名燕骑士忙过来将我扶起,我看着陈显远去的背影,却是轻蔑一笑。陈显,任你精明多算,这一回合却是输给了我,逞凶发狠也改变不了!
约莫陈显彻底出了驿馆,我立刻吩咐关好房门,开始布置第二日行动。等九名燕骑士齐聚桌边,我低声道:“燕九已经顺利出城,陈显的策略很可能改变,我们明日要做的就是进一步巩固陈显出战的念头,确保万无一失!” 燕骑士眼中都射出热切光芒,我扫过他们脸上神色,却不由得顿了一顿。
“大人若已有计策,则请大人明示。”一名稍年长燕骑士看出我停顿,立刻紧跟着道。
我神色凝重地低声开口:“燕九一走,我们俱是凶多吉少。但我明日的计策有可能立即伤及诸位性命,并且难免残忍。有谁觉得困难,可以先提出来,我会尽力想办法保他无虞。”
燕骑士们听罢互相对视一眼,却是谁也没有开口。
我淡淡笑道:“怎么,都不好意思说么?”
“大人说什么话?我们若是贪生怕死,谁还配做燕骑士?”一个年轻燕骑士低声嘟囔。
“对,有什么好问的?大不了一死,死了还为国争光,这可是大人以前说的!”又有人表示不满。
等到所有的燕骑士都陆续表明了自己立场,我眼神微闪:“既然如此,便都听我号令行事了,中途可没法反悔。”
燕骑士们同声道:“为国赴难,绝无反悔!”
我将他们喊近些,将安排说与他们知道,又与几名善机变的燕骑士反复推演,定下了第二日与陈显等人周旋的套路,直到东方泛白才宽衣休息。
第二日上午,我被带进陈显的府邸,却见陈显与手下将领皆是全副甲胄列坐堂上,就连军师伏念也换了一身紧身戎服,在腰间别了一柄胡刀。
陈显见了我,揶揄道:“听说特使亮了一夜的灯,莫非怕本将军半夜找你问罪么?”
我笑着拱手道:“正是,将军昨日愤怒而去,下官一直担心将军怒气难消,再返回来拿下官出气。”
陈显哼地一声冷笑:“本将军公务繁忙,区区小事早忘得一干二净,却让特使白白担心了。”
我微笑道:“担心并未成真,下官心中唯余窃喜,倒没什么遗憾。”
“那么本将军现在将你召来,特使可又担心了?”
我略一抿嘴:“如此,下官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陈显冷冷道:“为何?”
“因为将军方才已经言明,早已将昨日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而今日之事还没开始,因此下官无从担忧。”
陈显嘴角微微抽搐,冷笑道:“好得很,本将军都要被你绕进去了。你不妨猜猜,本将军召你来所为何事?”
我淡淡一笑:“必是将军有了应战决定,命下官将回信带给燕王。”
陈显一按刀柄站起,森然道:“特使不用猜得太早,本将军出不出兵还两说着呢!我要你先随本将军去看一个地方,看过之后,特使也不用回去了!”随着他离开座位,其余将领也陆续起身,军师伏念却是先行退出了门。
我笑道:“将军喜欢,下官便多留几日。只要将军今日能将回信送达燕王,下官等人的使命便也完成了,派谁去也无妨。”
陈显扫我一眼,冷笑道:“你好像不知道害怕为何物,难道死到临头也能这样自若么?”
我轻轻一笑:“将军好奇,不妨试一试。”
陈显看着我,肩头耸动一阵,继而大笑着往外走:“牛≌馊擞幸馑迹u舴鞘俏汗信使,我倒真想留在帐中了!”
我随着陈显等人出了帅府,沿着城中最宽的那条驰道前行,不多久来到一处被高墙围出的空旷场地。只看得一眼,我便明白这就是陈显的练兵校场。因为地势所限,这里比普通校场显得局促许多,但仍然可以容纳几百名士兵进行日常操练。
早已到达场地的伏念这时迎上前来,冷声道:“一切备妥,请将军检阅。”
陈显微微一哼,便带头大步走上旁边的观武台。从台上放眼看去,北赵士兵果然如燕九描述的一样,骑战术都吸取了戎狄部族的经验,完全发挥了战马的灵活与速度,相形之下,中原的重甲骑兵便凝滞笨拙得多了。
见我看得专注,陈显高声笑道:“特使对我麾下骑兵有何感想?”
我淡淡道:“将军让下官亲眼见到了贵军操练情况,下官看过之后确实没理由再出城了。”
陈显嘲笑道:“早看出特使对我军情况极为好奇,索性带你来看个够!本将军成人之美,传出去也是佳话一段哪!”身后将领同声大笑。陈显又向我道:“特使且说,我这些骑兵是不是魏国骑兵的克星,江原的燕骑士据说横行天下,可有这般灵动机敏?”
听了陈显的话,我嘴角轻轻扬起,重新看了看场中,却没说话。
陈显鼻孔中重重一哼:“怎么,特使好似不以为然?”
我摇头轻笑:“燕骑士是魏军精锐,个个千里挑一,将军只练得几支效仿戎狄的骑兵,便要与燕骑士相比,未免有些自视过高了。”
陈显面色骤沉:“你说我骑兵比不上燕骑士?”
我怡然笑道:“下官身边的亲随便是燕骑士出身,将军不相信的话,不妨叫他们与将军骑兵比上一比。假若将军落败,我看将军便不用出城应战了,龟缩城中还可以免去丢脸。”
陈显“呸”地吐口唾沫,冷笑道:“你但说败,不说胜,安的什么心!”厉声冲身后一名将领道,“去,把魏国那九个随从带来,本将军倒要看看燕骑士有什么能耐!”
那将领立刻领命而去,不久便将九名燕骑士带到了教场。陈显倨傲地冷冷扫他们一眼,沉声道:“你们不是燕骑士么?今日就与我手下精兵好好较量一场,赢了放你们回去,输了就当我军中祭品!” 又指我道,“你们的特使大人也一同陪葬!”
九名燕骑士一片沉寂,表情却是刀石般坚毅,陈显大笑道:“好!没有怯色,算得勇士。尽管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明白了?”接着回头吩咐,“给他们马匹、护甲和刀剑,成将军选九个精锐骑士与他们对阵!”
我低下头,明白陈显此刻虽然故作笑声不断,实际自昨夜之后已经怒到极点。虽然没有说破,他对我安排燕九出城送信的做法是一清二楚的,今日只不过借了这个由头名正言顺将我这个特使拘禁。而对于燕骑士,更是除之而后快,哪有赢了就放走的道理?
“特使站着不舒服,不如坐着好好观赏如何?”陈显站到我正前方,表情虽然笑着,却带了些说不出的残忍之色。
我轻松一笑:“多谢将军关切,悉随安排。”
陈显打个响指,便有两名士兵抬过一张齐腰高的木凳,凳面却只有半尺长、三分宽,人坐在上面不但比站着难受,还会摇晃不稳。陈显笑道:“特使请坐。”
我面色微变:“将军也算当世英雄,没想到却用这等卑劣方式侮人。”
陈显轻轻将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我后颈,笑道:“这是伏念军师的主意,本将军觉得新奇有趣,于是便同意了。特使觉得这等小事便是卑劣,那不妨回去问问你那夺人之爱的燕王什么才算卑劣!”说罢命人强行将我架上木凳,朝场内一挥令旗,“开始!”
话音刚落便是一通战鼓,校场两侧早已列阵完毕的两队马匹便闪电般向对方冲去。
魏军燕骑士都是一人精通数种战法的精锐之士,骑术更是娴熟无比,两军对阵胶着之时,燕骑士往往能仅凭数百人插入敌方军队,从而打乱阵型,瓦解攻势,可以说是江原的王牌部队。此刻他们人人将盾牌半挡在马腹之前,手肘与腿弯则同时夹住长矛,这种做法具有极强的进攻力,若是正面撞上敌军,借着战马的冲击就能将敌人一举贯穿。燕骑士只有九人,却恰好形成一个锥形骑阵,隆隆战鼓中,但见一个尖锐的三角风雷般向横列成一排的赵军直插而去,眼看便将赵军队形横切为两半。
校场周围一片惊叹,陈显咬着牙笑道:“牛还是有两下子,下一轮冲击看你能嚣张得了!”
他话未说完时,两队骑士已经掉头开始了第二轮对冲,燕骑士这时已自动分成了三个锥形阵,风驰电掣般冲向赵军,立时又将赵军分割为四块!如此一来,赵军立时成以少对多之势,两两被燕骑军分割,最多的一组也不过与燕骑军实力相当而已。不论赵军怎样冲击,非但无法会合,且始终有一组人马隔离于战阵之外无法形成有效进攻。
陈显面有愠色,走下观武台跨上一匹高头骏马就冲到战阵之外,只见他拿着斫刀不住挥舞, 也不知冲那些骑士吼了些什么,阵中赵军的步伐渐渐沉稳起来。等到陈显纵马回到场地边缘,阵中情势已发生了明显变化。
虽然燕骑士一上来就将赵军牢牢压制,但赵军骑士的灵活确实惊人,这样来来回回的冲击与近身搏斗,他们竟然能在眼看要撞上长矛时及时躲过攻击,而燕骑士素来以快猛狠著称,却始终无法伤到赵军骑士要害。一来二去中,反而令赵军骑士又渐渐结成了阵型。
又一次猛烈对冲!燕骑士堪堪拨转马头回身之际,一声尖利的呼啸破空响起,几十支劲猛长箭嗖嗖直射他们面门!观众里发出一阵兴奋的骚动,只见赵军骑士以脚张弓,边发出连珠羽箭,边闪电般策马向燕骑士冲去。
危险!我不由将身子向后一倾,蓦然发现后面还顶了一件冰凉的物事,一个更为冰冷的声音响起:“特使最好能保持不动,否则这匕首的刀尖就要刺入你头颈了。”
不知何时,小小高耸的观武台上似乎只剩了我与伏念两人,其余将领都到校场边摇旗呐喊去了。我淡淡一笑:“军师好兴致,这么在半空举着也不嫌手酸。”
伏念冷冷道:“特使兴致只有比我更好,能亲眼见到自己随从丧命的全部过程。”
我嘴唇微抖了一下,冷笑道:“我看军师的戎族训法也不过尔尔,你看场中形势,却是未必胜得过燕骑士。”
伏念凉凉道:“不过也架不住他们自己找死,是不是?不用再过多久,这些燕骑士便会一个个死在赵军手下,特使对这一点也是知道的,又何须瞒过本官。”
我胸中一滞,不由回头看向伏念,只动了一下,便觉颈上匕首划破了皮肤,伏念冷声道:“别动!”
我僵硬道:“军师到底何意?”
伏念低声冷笑:“特使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何用问别人长短?你今日的心思虽被我看透,我却不会说破,各取所需而已。”
我警惕问道:“你想要什么?”
伏念冷冷道:“特使不及时欣赏你亲随的死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