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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相时肃然问:“殿下可是欲与太子双管齐下,向梁王借兵?”

我目光微收:“不是借,是要。”

二人皆凛然。任敬斟酌字句道:“殿下,臣下与薛司马商讨多次,以为殿下此行恐有凶险。”

我一笑:“两位不必太过忧心,梁王世子江容也会随行,他答应帮我们说服梁王。”

薛相时与任敬对视一眼,起身施礼道:“殿下,臣下有一事相请,万望殿下准许。”

我急忙站起:“司马但说无妨。”

薛相时道:“殿下被封越王,有其名而无其实,皇上用意何在,上下皆知。眼前满朝都在注视殿下一言一行,此次山东之行,非但关乎太子利益,也是殿下能争取主动的绝佳机会,成败殊为关键。”

我不由感动:“司马所说,正是小王心中所想。其实我有意将山东水军编入治下,并借深港造船,全面扩充东海水军。”

薛相时正色道:“如此,请让臣下跟随殿下一同前往山东。”

任敬也站起身:“殿下,薛司马与梁王有故交,定可助您一臂之力。臣可以代薛司马处理日常政务,同时帮殿下关注朝中动向。”

我低头沉思片刻:“薛延年将军与司马是何关系?”

薛相时平静道:“薛延年是臣下同宗族弟,他虽深受皇上栽培,却也与臣相交颇深。殿下有用到他之处,只要命臣去说一声便可。”他又想了想,补充道,“薛延年少年时曾在梁王军中任职,或许也能帮殿下说几句话。”

我看一眼薛相时,知道他如此补充是为去我疑心,为示我并未相疑,还是收下这个人情的好。于是道:“那就劳烦司马一趟,我想请薛将军给梁王写一封信件。山东之行,也要请你代为周旋了。”

薛相时急忙拱手:“多谢殿下,臣一定竭尽所能,助殿下完成使命。”

我微微一笑:“府里的事要让长史操劳了。”

任敬忙道:“分内之事。”

经过几日准备,临行前我最后进宫拜见江德。江德命内侍张余儿取来另两半兵符交到我手里,严厉道:“山东之行若顺利,你可顺道前往东海,不必另向朕请旨。但在山东境内,除非万不得已,不能调用东海兵力,朕不愿看到针锋相对的局面。”

我郑重下拜:“陛下放心。”

江德点点头,抚着我的头顶,目光转为慈和:“稚儿,当年的事,错不在梁王一人。朕知道你对梁王或多或少有些心结,但朕仍希望你以大局为重。”

我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下拜。

回府后,我带上府中人马,又去梁王府接了江容,一同前往黄河渡口。

江容穿得像个纨绔子弟,倒没像他说的那样带姑娘相公,只带了府里的十几个贴身护卫,一路大嚷:“凌悦,你真是黑心无良,骗得我好苦!”

我冷冷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我求情,你以为自己回得了山东?”

江容陪笑,从马上侧过身来:“你说话像真的一样,我这样纯良的人哪能识破?”

我冷脸把他推到一边:“我一句谎话都没说。”

江容嘿嘿笑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却羞于出口,好吧,我记在心里就是。”

黄河渡口上,只见两艘大船泊在那里,一个黑衣少年从甲板上跳下,远远跑来:“越王殿下,我们殿下已在船上等候了!”

我笑:“落烟,你又长高了,不做刑部郎中了么?”

落烟也笑道:“属下现在在太子府中任职了。”

“水手舵手都就位了么?”

“只等殿下检阅。”落烟说着引我们来到码头,指着其中一艘船道,“太子殿下在白泽上,属下去复命。”

这两艘大船几乎是北魏最坚固的战船,一名白泽,一名飞廉。江德特地命我和江原各乘一艘,似乎有震慑梁王的意思,也有提醒我二人此行各奉旨意,互不隶属的意味。

我与江容等人登上旁边的飞廉,吩咐护卫安置好马匹,对面江原已与太子府的人迎出来。新任左庶子的荀简站在江原旁边,见到我,微笑着遥遥施礼。江原对我笑道:“越王殿下,临淄侯,路途寂寞,不如同乘一船如何?”

我笑道:“承蒙盛邀,我与临淄侯还有事相商。太子殿下若觉无聊,可以随时过来。”说着一拱手,拉了江容返回船舱。

船舱两面开船,十分明亮通畅,中央已经摆起茶炉,一壶沸水在炭火上翻滚。江容满脸欣喜地坐到矮几边,悠闲地倚上一只靠枕。

船只渐渐离开码头,鼓起了风帆,江容身上轻衫迎着穿堂而过的江风飘拂,身体随着船身一摇一晃,露出无比惬意的神情。

我看着他道:“感觉如何?”

“好!”江容拍了下扇柄,眼睛发亮,“我江容十几年来从未感觉如此之好!”

我慢慢摆开茶具,倒了一杯茶水:“然而我的感觉从未如此之不好。”

江容一惊,爬起来,见我并未玩笑,犹豫一下道:“凌悦,我并不是有意忽略父王当年的旧事,实在是那时我尚未出生,不知实情如何。父王这些年来偏居封地,日子并不好过,如果他真的有错,还请表兄手下容情,让做兄弟的替他受罚罢。”

我目光一冷:“你说真的?”

江容退缩了一下,正色道:“绝无虚言。”

我把刚倒的茶水放在他手中:“把这茶喝了。”

江容接过茶杯,神情迷惑。我从袖里拿出一根银针,在茶水中搅了一下,针尖立刻变为乌黑。江容面孔瞬间变得惨白:“你……”

我面无表情道:“喝罢,这是为兄特为你备下的。”

江容直直盯着我手中银针,机械地摇着扇子,努力挤出一点轻松的笑容:“凌悦,你……不是真想毒死我吧?”

我淡淡道:“放心,不会立刻死。这叫十日伤,喝过之后,毒液需要数十日才能渗入肺腑,侵蚀五脏,所以你还有十几日可活。”

江容的笑凝固在嘴边。

我再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瓶:“这是曼陀罗种子制成的蜜丸,药性经过特殊炮制,也是数十日才能显现。毒发之时,浑身燥热,心智迷乱,当众脱衣露体而不自知,最后癫狂而死。你选哪一样?”

江容用力放下茶杯,一拳砸在桌面上,怒道:“凌悦!”

我抬眼:“怎么,这两样你都不喜欢?可是我只带了两种,你还是挑一个罢。”

江容面色青白道:“你果真如此恨父王,要我替他偿还,那我无话说。但你为何不在洛阳动手,反而在皇上答应放我离开之时逼我服毒?难道你根本无诚意谈判,而是奉了皇上密令,彻底夷平梁王府?”

“不,皇上恰恰非常希望商谈顺利,不愿双方有任何冲突发生。”

江容面色凝重地看我一会,忽然凑近我,掩嘴问道:“老实回答,你有没有解药?”

我诧异:“什么意思?”

“我呸!”江容重新跳起来发怒,指着我道,“少给我装蒜!以为我看不出你的花花肠子有几节?真要杀我,你完全可以找机会偷偷下毒,犯不着先拿出来吓唬我。再说我死了,除了这世上少一个疼你的人,还能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面色冷淡地抹掉腮边溅上的几星唾沫:“你就不会好好说话?样子这么难看。”

江容继续喷我:“反正要死了!大爷还管风度!”

我把茶具移到另一边,慢慢摆弄茶炉:“解药,也不是没有。能不能得到,却取决于你自己。”

江容恨得咬牙:“凌悦,你原来半点也不信我,枉我这样跟你交心!”

我动作忽地一滞,正色转向他:“我当然信你,就好像你第一次见我杀人,没有理由地为我隐瞒。我长到二十几岁,真正的友人没几个,可是你算一个。”

江容嗤之以鼻:“真是被你家太子浸淫日久,近墨者黑!杀个人还要让人感激涕零,自愿引颈。”

我看看他:“我只为公,不为私。于私我对你的目的没有怀疑,也并没有真想去追究当年的事,毕竟自古权位相争,哪会不波及旁人?可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必须用非常手段。既然是我说服皇上送你离开,自然要为此事负责,假若山东有变,无论是谁都承担不了后果。”

江容目光一震,心中似是交战良久,终于将视线重新转向那杯茶水。

我轻轻往他面前推了推:“喝罢,我觉得你还是喝茶比较好。不用太担心,此后我每日都会给你一粒抑制毒性的解药,直到交接兵权时,再为你彻底解毒。”

江容沉默,缓缓将茶杯举到嘴边,嘴唇有些颤抖:“凌悦,我是信你才会喝。但若万一……你一定要设法保住我全家性命,否则我……”

我郑重道:“你放心。”

江容眼角有点泪光,他举目看了看窗外景色,然后将茶水一饮而尽。过了很久没有异样,江容惨白的脸才恢复了血色。他抹抹嘴角站起来,重新笑道:“没想到毒药还会如此甘美,难道你怕我尝到苦味,事先放了蜜糖?”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觉得怎样?”

“哈哈,美人相赠,纵是毒酒也甘之如饴,没事我出去吹风了。”江容一脸轻松地起身拉开舱门。

我盯住他问:“那天为什么要公然请我们去你家,你事先知道皇上会放你回山东?”

江容听了,挑眼道:“我若知道越王殿下已有预谋,何必多此一举?”

“若是皇上不允,你此举不是太招摇了么?”

江容笑了一下:“多年来,皇上一直对梁王府采取压制态度,何曾有过示好的举动?若不是发生了晋王的事,令他伤怀之余大感无力,恐怕这种好意轮不到父王头上。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唯一能离开的机会,也是尽力避免梁王府最终与朝廷作对的唯一方式。所以我赌了一把,皇上若真的英明,理应放我回去。”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难道梁王……”

江容再笑,转动手里的纸扇:“父王跟我不一样,他有野心,曾距皇位一步之遥。洛阳发生这么大的动荡,你觉得他会不知道?若不是我夸大口气,极力打消他的念头,山东诸郡的军队一夜之间冲到洛阳城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见我表情严肃,江容朝我挤眼,“就像你没事爱帮别人忧国忧民,我这人就爱赏花赏风月,最怕不太平,劝你们快些把那些闹心的军队领到别处去,别坏了小弟的兴致。”

我纠正他:“不是我们,是我。”

江容对着我摇摇头,表情地无奈出门。

我对着那壶茶水沉思良久,裴潜走进来,关上门窗,悄声问:“你真把毒药给他喝啦?”我没回答。他又问:“燕……太子殿下知道么?”

“为何要他知道?”

裴潜皱眉:“少骗人,这毒药难道不是向凭潮要的?”

我笑:“你想尝一口?”

“我不想!”

我把裴潜拉到桌边,有些神秘地递给他一样东西:“这是解药,只要我们达到目的,你就把这个交给江容。”

裴潜惊讶:“为什么给我?”

“你比较安全。”我拍拍他肩膀,“其实我不怕江容不去说服梁王,只怕梁王让江原得到兵权而已。”

裴潜更是惊讶:“难道我们不是跟太子一起?”

“太子是为了让梁王府顺从朝廷,我们是要得到山东兵权。”

“难道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

裴潜想了想,怀疑地看着我:“昨晚,我听说太子殿下在你书房里。”

我横他一眼:“说这个做什么?”

裴潜表情成熟得仿佛洞悉一切:“我真弄不懂你,好几次为他连命都不顾,为什么还要跟他争来争去,在乎兵权在谁手里?”

“这是两件事。”

裴潜担忧道:“如果太子殿下知道,他会怎么想?他也跟你这样争么?”

我面容微变:“我希望他不要跟我争。”说着烦躁地锤动桌面,“别问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反正昨晚那种事我是不会做第二次了。”

裴潜着急地追问:“昨晚你做什么了?严重吗?”

我闷头好一会,嘟囔:“很严重。”抬头又补充,“可是好像很有效”

裴潜不信任地看我:“有效?我怎么觉得不是什么好办法。”

我闷闷不乐道:“我只是突然想到江原成了太子,从此朝中无人与他抗衡,恐怕将来权念与日俱增,谁也无法控制。”

裴潜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你这样算不算欺骗?”

我辩白:“我没有骗他任何事。”

裴潜自语:“也对,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公济私。”

我瞪他:“小畜生,你胡说什么?”

裴潜忍不住笑,开始动手收拾茶具,随口道:“我觉得你那点手段未必骗得过太子殿下,”不等我说话,他又道,“可是假如你得逞了,我都会认为你卑鄙。”

我哼一声:“我看你跟燕七混得坏了!要不要去对面船上当差?”

“小气鬼!”他站起来要走。

我忙叮嘱:“茶具扔进河里,不要留任何痕迹。”

裴潜走后,我越想越觉得不放心,正要派人去叫薛相时,护卫却禀报道:“太子殿下说要过来与殿下商讨公事。”

我立刻起身出门,却见江容已经在船头拍掌道:“皇兄好轻功!”

江原已经干净利落地踏上甲板,向我这边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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