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梁王世子接受兵权么?”
我正待说话,只听有人急冲冲敲门,裴潜刚打开房门,江容就一溜小跑进来:“越王殿下,薛司马,来了怎么不过去坐?”
我问道:“你招待的几位将军都走了么?”
江容露着牙齿笑:“我们约好了明日再来。”
我悠然道:“世子殿下笼络人心的才能令人佩服,不知道他们何时向梁王敲边鼓,举荐你接管军队?”
江容摇扇子故作不满:“越王殿下太不懂含蓄之美。”
我嘴角一弯:“看来世子已经开始将我昨日的提议付诸实践了?”
江容表情微微紧张,很快又恢复镇定:“这个我还得考虑。”
“不用考虑了,你必须答应。”
江容瞪眼:“皇兄也这么想的?”
我凑到他耳边道:“如果太子违背皇上意志,擅自杀死自己亲侄儿,而梁王是帮凶。你觉得比起你子承父业,奉旨而行,怎样做更危险些?虎毒不食子,梁王就算再生气,难道会容不下自己的儿子?你毕竟是为梁王府着想。”
江容嘴唇抖了几抖:“皇兄真要斩草除根?如果按我自己的想法,两件事都不会答应。可是我的命握在你手上,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我把一粒药丸放到他手边:“对不住,这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大事,你尽力寻求更多支持罢,我会设法让江原放弃那种做法。”
江容握紧了拳头,抬头道:“好,凌悦,我这全是为了梁王府,你可不要坑我。”
我诚挚道:“相信我。”
江容点一下头,匆匆离开。
是夜,燕七派人前来禀报,落烟与几名少年武士午宴后离开蓬莱军营,他已与几名护卫暗中跟随。我考虑一下,起身去找江原,不料江原已经不在房中,再盘问留下的几名护卫,才知他也离开。
我心中暗惊,难道这么快就要动手?
荀简听到响动,从西厢慢悠悠走出来:“越王殿下,有事么?”
我转身:“仲明,太子殿下深夜出行,你为什么不劝住他?”
荀简苦笑:“殿下的决定,在下怎能阻止得了。”
“他具体去了何处,你清楚么?”
荀简摇头:“不知。”
我烦躁地瞥他一眼:“荀大人,太子此举极为不妥,你还是尽快想好怎样善后罢。”
荀简微笑:“在下觉得,此举未必不妥,但是越王殿下若能阻止,也未必是坏事。”
我忍不住啐他:“好你个荀简,本王没发现你也是个滑头。”
荀简依旧悠悠地微笑:“越王,您如此为太子殿下着想,在下感激不尽。梁王这里由我照应,您尽管放心。”
我不客气道:“有劳。”
回到住所后,我命下薛相时与几个护卫留守,与裴潜带着余下的数十名护卫,在夜色中离开梁王别院。
沿途虽有燕七留下的记号,却因为夜间光线不明难以辨认,十几人点起火把,在黑夜中急促行进。直到天色放亮,脚下不再是一条条平坦的官道,变为被灌木覆盖的荒野小道。再行许久,小道没入一处密林中,逐渐不见了踪影。我下马勘查草丛间留下的蹄印,低声对裴潜道:“这是军马不久前留下的脚印,看数量不超过二十人,看来我们就要追上了。”
裴潜担忧:“燕七不知道怎样了,会不会被前后夹击?”
我果断道:“上马!”
刚刚跨上燕骝,忽听树林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响,裴潜猛然扯住缰绳,询问地道:“大哥!”身后护卫也都拔出了刀剑。我目光沉冷,直盯着密林深处,燕骝警惕地转了转耳朵,却接着低头去咬脚边的青草。
不多时,几个人影在林中显现,我足尖轻碰燕骝,瞬间来到那几人跟前。裴潜的坐骑也在我身边停住,裴潜手忙脚乱地按住缰绳,抬头一看,目瞪口呆:“被……发现了?”
江原狡黠地看我一眼:“你到底还是跟来了。”
我又上前几步:“说罢,你是要去找晋王的子女么?”
江原一笑:“凌悦,也只有你这么了解我。察觉身后有人时,我就猜到是你,于是特意掉头相迎。”他侧身拍拍燕骝,“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
我跟他并行,狠狠道:“那你也知道燕七跟在落烟后面了?”
江原惊讶:“那个是燕七么?没见你时还以为是裴潜,这小子才离开我几天,就学得跟你一样绝情。”
我哼一声:“我果真绝情,今日就不会跟来!”
江原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梁王这件事一了结,我就跟你去东海训水军。”
我冷冷道:“心领了,梁王的事能不能解决,我看还未定。你答应了什么条件,才换得晋王儿女的藏身处所?”
江原侧头笑答:“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叔父答应亲自领兵出征,为朝廷尽忠,还答应给我的军队提供粮草各三百万石。我已经密奏父皇,历数了叔父的诚意,请求他重新考虑了。”
我一把拉住乌弦的辔头:“我看你是疯了吧!杀害亲侄这种事也做得出来!梁王兵权一日不收回,后方一日不稳!将来大军怎样安心渡江作战?”
江原满脸无辜地望着我:“谁说我要杀了他们?我只是怕他们在叔父手里,反被用来要挟父皇。你想,过去叔父肯答应保护他们,只是因为江容还在洛阳,现在江容回了山东,若不及时将他们带走,后果岂不严重?”
我半信半疑地看他:“梁王的兵权呢?”
“笨蛋,缓兵之计。”
我一愣,他已经拍马走远。
出了树林,前面是一座毫不起眼的破败村庄,低矮的院墙,夯土的瓦房。江原驻足展望片刻,掏出犀角吹响。一人一马立刻从村中窄道奔出,马上是个黑衣少年,他来到江原面前,翻身下马:“殿下,请跟我来。”
一路上并没碰见半个村民,道边人家皆是门户紧闭,不敢抛头露面。落烟带去的少年武士们都站在一处矮墙围成的院落门外,燕七直到看见我,才从一户农家闪身出来,却不敢正眼看江原。
江原故意叫住他,肃然问道:“燕七,躲躲闪闪,做了什么亏心事?”
燕七面上一窘:“属下问心无愧。”
江原道:“这才是我燕骑营中出来的人!你既然归属越王府,就该听命于越王,不须顾忌其他。”
燕七突然立得笔直,仰头道:“属下明白!”
江原微笑,又回头问落烟道:“都在么?”
落烟上前道:“回殿下,梁王府暗中看守的护卫已经撤离,房中只有原晋王妃、她的儿女以及两个乳母。”
江原这才上前敲门,不多时一名年长女婢开门,看到江原与他身后人马,浑身抖了一下。
江原温和道:“转告你家主人一声,就说江原与凌悦来访。”
女婢闻言后退,飞快向房中跑去,有些残旧的房门却在这时打开,一个年轻妇人怀抱着婴儿走出来,低声道:“跑什么?”女婢连忙从她手中接过孩子,另一个女婢也随妇人出门,手里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幼童。
我情知这是晋王妃王氏与她的三个子女,见他们俱是粗布麻衣、面带菜色,一时不知怎样开口。江原也似乎有些震动,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来到院中。
王氏拉着几个孩子跪下,低声道:“小妹见过皇兄,房屋粗陋,不敢请皇兄入内。”两个幼童也跟着行礼,眼中都露出怯意。
江原命婢女拉起两个孩子,又弯下腰,慢慢扶起王氏:“弟妹,为兄也是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与二弟兵戎相见。事后父皇震怒,可惜我当时身受重伤,无法为你们求情,令弟妹与侄儿们困窘若此,实在于心不安。”
王氏身体颤抖起来,重新跪地泣道:“小妹别无所求,只盼将几个孩儿抚养长大,求皇兄成全!他们年幼懵懂,绝不会对皇兄有所威胁,还望皇兄饶过我们母子。”
江原直起身,目光微冷:“弟妹说哪里话?就算二弟如此害我,为兄不是一样没有要他性命?”
王氏不敢应声,只是连连哀求。
江原却转向旁边的女婢,拨弄着婴儿的睡脸道:“平日都吃些什么,将我侄儿养得这么瘦!”小婴儿惊醒,张开手脚哇哇大哭,王氏慌忙要抱过孩子。江原却挡住她,喝道,“来人,将这几个孩子抱走,好好喂养。”
落烟领命走上前来,我皱眉拦住他们:“等一下。”
却见江原转身,对哭泣的王氏道:“弟妹,你这两个女婢太不称职,为兄会替侄儿们另找乳母,保证将他们喂养得白白胖胖。”
王氏闻言泪流满面,颤声道:“皇兄,你果真是为他们好,就不要将他们从小妹身边带走!”
江原冷淡道:“你现在虽在哀求,心中其实深恨我,由你将他们带大,为兄实在不能放心。古云斩草除根,我看没人比二弟做得更绝,要不是他差点将麟儿一同害死,我还记不住这句古训。”
落烟等人抱过大哭的婴儿,又半哄半吓地抱过幼童。不料两个孩子见到王氏流泪,也都吓得大哭起来,拼命挣扎着要母妃。那边王氏也拼力想要救下儿女,被几个黑衣少年拦下。
我皱眉拉住江原,沉声道:“这算什么?对着一个弱女子和几个孩子逞威风,难道你真要斩草除根?在路上你不是矢口否认了么?”
江原毫无同情心地看着王氏母子:“你没有察觉么?这个女人并不甘心,她不但一刻也没忘记过去的身份,也用这样的思想来教养儿女。有些仇恨是根深蒂固的,会在后代的身上生根发芽,我不想尝到这样的苦果。”
我冷冷道:“太子殿下果然扯谎从不改色,我还真的相信你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了。”
江原一笑:“不这样说,你在路上就要拦我了。”
我咬牙道:“皇上密敕,只要涉及到江成妻子,你都要听命于我。”
江原眼神冷下来:“好得很,总算亮出来了。我究竟要跟你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你对我一心一意?”
我怒道:“糊涂!你杀了他们,把柄落到梁王手里,如何再能谈兵权?”
江原环顾四周,嘴角一丝冷笑:“越王殿下,既然我们带的人手不相上下,不如公平竞争。你若能赢过我,他们归你处置,我不会多言。”
我哼笑:“何必殃及他人,只要你我比试一场就够了。”
“好!”江原一字出口,已经将龙鳞剑握在手中,“越王殿下,你我的剑都乃一人打造,还从未真正试出过高低。”
我慢慢抽出流采剑:“当年,我与你隔江对打,虽然互相不服,好像也从未真正交锋过……”话未说完,我惊奇地感到胸中一荡,这才发觉方才的话毫无杀气。
江原微微一笑,仗剑攻来,我侧身躲开,却听他一句低语在耳边飘过:“越王殿下,不要分神。”
我凝气回扫一剑,把他逼退,长剑抖擞,连罩他十几处要害。耳边响起绵绵不绝的金属撞击声,剑光里我看见江原不变的沉静面孔,一如当日函谷关前。我不知道江原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可是我却再度在宝剑长吟中选择相信他。
长剑飞舞,身形交错,而我仿佛不是在用剑交战。
震耳的龙吟声侵入耳鼓,我手中一震,长剑脱手飞向半空。再回头,发现江原的手中也空空如也。
这个时候,周围的众人才长长嘘出一口气。
江原看似无奈地笑了笑,从地下拾起两柄长剑:“越王殿下,怎么办?”
我道:“至少你不能杀了他们。”
江原想了一下:“那就把他们送去冀州监视起来,这不算违背父皇的意思。”
我哼一声:“随你,只是这里也别再闹腾得人尽皆知了。”
江原道:“事不宜迟,那就现在走罢。”说着命落烟催促王氏等人收拾行囊,他自己则去外面安抚村民,准备送走王氏的车辆。
我从落烟手里抱过婴孩,放到王氏手中。王氏接过失而复得的婴孩,流泪叩首道:“多谢越王殿下救我母子。”
我低声道:“皇嫂,只要你今后守好本分,不要再提起过去,太子殿下不会为难你们。”
王氏抬起泪眼:“请越王明示。”
“这几个孩子日后入籍,不能再姓江,他们的父亲是谁,要成为永远的秘密。如果你觉得难以解释,也可以再嫁一个普通人家。总而言之,这三个孩子长大后要像平常百姓一样,任何贵族习气都与他们无关,也不认识皇家或王家任何人。否则,不但太子殿下,就算我也不能容忍。”
王氏抽泣起来:“越王殿下,为何――”
我淡淡道:“我不能允许任何人威胁他的安危。如果皇嫂还不明白,那么太子将来要对你母子做任何事,我都不会阻止。”
王氏眼中闪过恐惧,她低头抱紧了怀中的婴儿,又搂过一双儿女。落烟走过去询问她要带的行囊,王氏方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走进屋内。
太阳升起的时候,江原骑在马上,与我并肩伫立在路口,注视着一辆马车离开破败的村庄,向冀州缓缓行进。
“凌悦,这算是我信了你,还是你信了我?”江原黑色的眼睛好像深海,“弄不好的话,也许会演变成一场空前的内战。”
我一笑:“你要回头么?现在抽身,还可以全身而退。”
“不了,我怕有个傻瓜不给自己留后路,只能舍命陪君子。”江原按辔走到我右边,“你先回去,我还要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