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靖眉头一皱,但回想起水河间借柳阳丘之口,告诉他田蚡看似无恙,但内脏尽毁的事,释然下来,回刘彻道:“臣与魏其侯、灌仲孺皆不熟识,就事论事而已。”
刘彻点点头,接着问殿中其他人,谁知除了月初被他重新召回宫中,任为主爵都尉的汲黯认同关靖外,其余被问到的人,不是支支吾吾,就是模棱两可。刘彻一拍案,怒道:“平日里你们个个巧舌如簧,今日却如辕下马驹畏首畏尾!我要一并杀了你们这些人!”
说着当刻贬了几名不敢直言的臣子,包括上一年赴东郡治水的右内史郑当时。接着就罢朝,不再听辨,起身入殿内侍奉王娡用膳去了。
至此,关靖为郭涣所托,有心无力。
当晚深夜,有人轻声潜入关靖邸宅,径直上了三省室,被石驹引入室中。
“郭兄。”关靖披上深衣,眼见郭涣双目似含血。
“朝中之事,我已尽知。”郭涣声音沙哑,一双眼睛蓄满仇恨。
“关靖无能……”
“主人切莫自苦,”郭涣盛怒在胸,语句却平静清晰,“太后一心袒护田蚡,人主已下令让御史据实以查。但我灌国相并非完人,有短处,加之家人确实横暴颍川,恐怕难逃此劫。”
关靖担忧道:“郭兄莫非已将田蚡手刃?”
郭涣摇摇头:“我求之不得!但不可。若田蚡在此时死了,且不说无助于国相脱罪,我自您处投奔田蚡,必然有人怀疑到我头上,也会牵连于主人您。”他轻吐一口气,“我还不至于如此轻率。”
“既如此,郭兄接下去如何打算?”
郭涣忽然眼中聚泪,接着又笑了起来:“我已求水太医增毒之量,令他快快死!”
关靖为眼前人心中纠结,他沉吟片刻,道:“如郭兄所说,灌仲孺他确实逃不过这一劫的话,罪名坐实,恐怕举族难逃一死。郭兄可愿去见他一面?”
郭涣目光一滞,震惊望着关靖。
“狱中难见天日,灌仲孺众叛亲离,你却舍身在外为他奔忙。不若去跟他道一句慰问,让他知道,即便死,他并非白死,会有田蚡陪他下葬。”
关靖还有一句话在胸口隐藏下来。郭涣情意空投,也是时候去为自己做个了结。
郭涣正坐片刻,缓缓点头,轻声道:“也是,他手中确有田蚡的把柄,也许我该再助他一臂之力。”
关靖惊讶,郭涣站起身对他揖礼:“主人保重。”
说着便自平坐外轻遁,关靖还想劝他切勿感情用事,莫见到灌夫后冲动寻死,可等他步出楼阁,已不见郭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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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涣很快回到丞相府自己的住处。
眼下时局越乱,他越需要冷静。关靖的话令他于情与恨两股浓烈交织的情感外,还升起一线期盼。他跟灌夫已二年不见,这二年来,自己殚精竭虑为了平他与田蚡之间的芥蒂,随时愿以任何方式死,可灌夫并不知情,反而自己频频惹祸端,触田蚡的忌讳。二月时田蚡到刘彻面前奏他一本,他还私下里找上门来,挑明自己知道田蚡与刘安之间谋反之事,如今再次落到田蚡手中,被关到了长安狱中的“居室”,如果不把田蚡的罪行揭露出来,想再免死是绝无可能。
可自己钟情他的,不就是他不畏强敌权势,仗义待人这一点么?
也许,自己还能再帮他一次。
次日田蚡早朝前,郭涣跪在他身边,接过婢子奉上的汤饼,在田蚡的视线中,他仔细辩视银器的颜色,片刻放到一边,再以竹箸搛起一柱放到自己碗中,细嚼慢咽后对婢子点了点头。之后上的所有膳食,他都一一尝过。
这是他投到田蚡门下后,不久就从柯袤手中执意要过来的试毒之职,但凡在田蚡身边,每饭必行。而那种时刻,是柯袤最紧张的时候,似乎郭涣试毒,比他亲自试毒更令他担心。往往漫长的一顿侍膳,柯袤都望着郭涣的举动,目不转睛。
“主公,听闻灌夫老儿下狱,小人想去探视一番。”
田蚡闻言,眼睛看向他,犹疑片刻:“你既称之为‘老儿’,为何要去看?”
郭涣微微一笑:“主公勿怪小人心胸狭隘,自被他逐出门后,小人日思夜想,心中羞辱不堪。他如今死定了!小人想趁此机会,好好看看他的落败之相。”
田蚡眯眼笑道:“怕是你旧情未了,想要再见他最后一面罢!”
郭涣一怔,眼光闪动,忽然就要落下泪来,抬起袖缘掩面道:“主公……明察秋毫……他曾经也是涣迷思之人……”
田蚡挥挥手:“唉,你重情义也是好事,去便去,眼泪到他面前再流可好?”
说着便拟了印信递给他。
郭涣打马前往长安狱,时隔两年,自己苦心经营,竟还是免不了在此种境遇下见到他。
狱吏不敢开牢门,看在田蚡的面上,允他私下里跟灌夫说话。他一步步走到居室狱前,室中带着镣铐的人回过须发凌乱的脸,双眼中是锐利的神色。
“孰人?”
他顿了半晌才开口:“……郭涣郭公仲。”
灌夫侧了侧头,皱眉再问了一遍:“孰人?”
郭涣一愣,讶然,继而低低笑了起来。笑了很久,才说:“丞相门客。”
“丞相?哼!”灌夫口出粗气,吹飞覆盖到脸上的须发,“你告诉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他是野心勃勃的势利小人,对上巧言令色,对下横征暴敛、鱼肉百姓,还欲反主祸国,他……!”
郭涣冷冷一笑:“您口出狂言,可有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令廷尉查办,满天下都是真凭实据!”他忽然站起身,扑到牢门上,双目盯着郭涣,双手猛烈地摇晃木栅,身上铁链一时哗啦大响,“廷尉是干什么的?白吃粮饷的饭桶吗?丞相宅中养的人,不肯为他死的,不是被他害死就是被他设计远远流放!朝中不听他命的,也迟早成为废人!你……”他狠狠地笑了起来,“你还为他效命,等着罢!你也命不久矣!”
郭涣皱起眉,退后一步,以袖缘掩住口鼻:“国相……灌夫老儿,你一家老小已悉数被囚禁,刚才所言,你可知没有凭据便是诬枉?没有凭据,如今你命贱如狗,只等宰剁,廷尉凭什么要因你空口一言去查我丞相?!”
“我是什么人?!”灌夫怒目圆睁,喝道,“我灌家人何时畏死过?!昔日为先帝独自杀入敌阵不惧死,今日也不会因死眨一下眼睛!”他冷笑了一声,“田蚡是什么人?他做的事我从何去取证?!至今只愿人主能识清他的真面目……”
郭涣见怎么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曾经灌夫受刘彻重视,也许他的话好歹也能让刘彻警醒一点。
现在则不可能了。
他再看了灌夫一眼,手暗暗摸了摸袖中的匕首,轻声道:“你不惜命,你养过的那些宾客,而今皆作鸟兽散,可倒也有人愿陪你一道死。”
灌夫一怔,继而狐疑地望着他,问道:“你身后何人?”
郭涣听到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声响,似有人因灌夫一句话而躲身。
他微微笑了笑:“柯袤……他是好人。”
灌夫视线移了回来:“我不管尔等究竟是什么人,你刚才的话……”他垂下目光沉默片刻,“灌家人不惧死,可我也不愿我昔日的至交好友为我送命。”
郭涣眉头再次皱了起来,眼中酸痛,他望着眼前人:“国相,您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灌夫端详着他,转身离开,到远处的墙边站住,抬头望着狱室墙上方小小一个窗洞。
“不记得,但看你一眼就使我心中生厌。”他回过头,深深打量着他,最后叹口气道,“所以,若我还能活,见你必定再唾你面!若我死,也决不愿见到你,你滚罢!与你那位鬼鬼祟祟的‘好人’一道,莫再来!”
二人难得的见面,却不断恶言相向。可到最后,灌夫却脱口说出“再”唾你面,郭涣视线模糊起来。这个人记得他,不愿他跟着他死。原来他一腔情意也并非空投。
他用尽力气平息自己,点头一语双关道:“我走后,也许丞相会再亲顾。到那个时候,你莫再犯愚错失良机。”
灌夫怔住,没再言语。
郭涣走出居室狱,事到如今,他能为灌夫所做的事,就是让田蚡快快死。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他也自然不能因为一时悲恸而功败垂成。
对着漆黑空落的深巷,他平静道:“柯公子,愿与郭涣同归否?”
幽暗中,柯袤应声而出,凝视他半晌,低声回了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五十五葬武安
灌夫及其家人所犯的旧错,被侍御史张汤等人一一核实。
接下去两个月的时日内,御史不断有新的进展在朝中上奏,灌夫已罪不可赦。这期间,面相和善的魏其侯窦婴数次亲赴朝中为他辩护,还因此事病倒。关靖为这二人情义动容,也为田蚡的阴谋步步达成愤恨不已,可他无力逆转。
与此同时,边关却不断有喜事传来。
虽然尽是五百人以下的抗胡小仗,但雁门汉军一反当初被动受敌的境况,灭胡时损伤的自身兵力大大减少,治焯也被频频提起。据谒者所说,治焯身为材官,善无县尉郭昌却每战必请他商讨谋略,不令他亲赴战场杀敌,几乎到了可因他一言而调整战事布局的程度。
五月时,柳阳丘就对关靖说过,秋祭都试,刘彻将亲自检阅士史、候长及以上武官的兵伎,近来听说郭昌请求升擢治焯为善无县候长,郡太守却忌惮刘彻对于这个昔日臣子的态度,说了句“原候长无过,因何易之?”而把此事搁浅下来。
如此一来,他也无法盼得治焯能因为都试,与他在长安见上一面。
柳阳丘每次来长安,是行商兼带信。加上中间他还要与卞扶风团聚,因此每次往返都花上两个多月的时间。
八月初,柳阳丘带来新信,治焯先为不能亲自来长安以“仆”谢罪,接着又告诉他,“愿子都见仆兄”。
他的兄?
关靖一头雾水。
至月中,九州各处朝廷直辖的郡县官吏带兵到上林苑聚集,关靖随诏令同去观看都试检阅。
上千军长中,有一人因驾车之技夺人眼目,刘彻当即召至榻前,问他名字。
“微臣姓路,名博德,车技自善无县营中习得。”
“善!”刘彻又问了几个对于击胡的问题,青年对答如流,刘彻大赞,“朕拜你为侍中,从此无需再回雁门,可好?”
那名叫做路博德的青年像是毫不意外,立即俯身应承下来。
整场都试总共持续了三日,这三日,上林苑中将士互博,士气恢弘,尘土飞扬,杀声震天。关靖望着这些人,都不明白胡人扰边连连得手,原因从何而来。
但这还是次要。
他触景生情,算起来,与治焯已近十月不得相见,心中牵念无以复加,这种日子,不知道要到何时才是个头。
三日后,士卒尽去,关靖回到宅中,却听石驹说有“侍中路大人来访”。他心中蹊跷,到中厅,看到刘彻新擢的侍中路博德满面笑意,朝他揖了揖手,随即自袖中抽出一管横吹。
他先是吹奏了一段如薄阳清风的曲子,自顾自对关靖笑道:“此曲名为‘杜康一顾’。”接着又奏了二曲,说分别为“濮阳水天”和“三省观梨落”。
乐声中,自与治焯的初遇,到二人抛开一切走到一起,到后来的相守,一幕幕自记忆中闪过眼前。关靖呆了半晌,才迎上前握住对方的手,问道:“路兄?”
路博德揶揄道:“方才三曲,皆是我大兄令我为大人而奏。大中大夫智貌双全,我大兄眼光不坏!”
想到那个人常常身赴险境,竟还有闲情逸致为他铺张如此一段隔空相思,关靖心中暖意不绝,笑意也在脸上融开来。
“路兄车技傲人,拜侍中前已拜为士史,比他要厉害许多。”
“哎,”路博德连连摆手,笑道,“路某车技也是大兄他命我强练,说是人主重人有一技之长,必定加封。可加封之类,非我所愿,我尚有兄弟十二远在边关,大人可明白路某是为何而来?”
关靖一顿,他怎么会不明白呢?随即命人准备酒食,拉着路博德细细相谈,到夜禁时分,路博德说需回宫中修习侍奉人主事宜,才放他离开。
接下去的时日,犹如前一年。
秋猎之后,即将迎来冬节,长安处处是新年的热闹氛围。
朝中时日,一面是刘彻的信任维护,一面是田蚡、公孙弘等人见缝插针试图谋害,但关靖随着向东方朔请教求学的时日增多,他越来越能分辨什么事该怎么应对,说话间也引经据典,让公孙弘下不来手。此外,他还在内朝多了一名新的帮手,朝中人摸不清路博德意图,因而路博德在中朝为关靖说话,也颇有作用。
可冬节还未至,田蚡的目的就已达到。十月末,灌夫一家被悉数斩首,魏其侯也因为他的事重病难捱,市井中谣言再起,矛头直指魏其侯,说他与灌夫相结谋反。这些谣言中,也包括上一年所造的收买狱吏毒死大宛刺客一事,一个接一个,相互交织支撑,听来好似牢不可破,再传到了刘彻耳朵里,刘彻一怒,便令廷尉捉拿了魏其侯,十二月晦,天降大雪,魏其侯窦婴被斩于渭城大街。
如当初治焯预料,时隔一年,他还是间接成了田蚡杀人的刀。
无论有多恨,时光仍如飞鸿掠空。一转眼,关靖邸宅后院的梨花尽落,又到了百花争芳的时候。
他掐算着时日,终于在二月晦当晚,盼来了两个人。郭涣和水河间。
“如何?”他迫不及待。
郭涣淡淡道:“邀主人同去一见田蚡死相,可好?”
关靖又惊又亢奋,他回视水河间,经过这一事,水河间已从青涩少年彻底蜕变为气韵沉稳的青年人。他眼中不再有昔日的惊惧色,偶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敛藏情感的不露声色。
关靖心中唏嘘,岁月世事改变着尘世中人。他顿了顿便问:“如何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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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禁,关靖仗着大中大夫的身份,带着郭涣和水河间驾车,畅行无阻赶到丞相府。
郭涣先入内禀告说:“夫人,太医来了。另有大中大夫关子都求见。”
新嫁入的武安侯夫人刘氏,不知道眼前尽是田蚡的仇人。只道是朝中友人前来探视,便以主人之礼,把关靖迎入田蚡僵卧的床边。丞相府深夜灯火通明,床边已围了众多朝中官员、田蚡门客,还有妾氏婢子。水河间上前,摸着他的脉。
“今日午后,君子他便高热不退,宫中太医均不知是为何疾……”刘氏眼中泪光点点,令人不懂她是悲戚君子之病,还是在伤怀自身。
说话间,田蚡在众人围视中睁开眼睛。
他好像一日之间便颓靡不振,眼眶四周乌青,面色已浮死相。
他眼光涣散,缓缓在围坐四周的人面上扫视,见到关靖,顿时目光一凝,嘴唇翕阖,低声喃喃道:“关……关屈将军……”
关靖一怔,四座的人却未听清,见他又扫向郭涣,瞬间双目赤红,浑身颤抖起来,嶙峋的手如鹰爪,死命抠住榻边,大喊:“饶命!!灌仲孺……窦王孙!……饶命,饶命!!”
一时间,围坐之人面露惊讶。
田蚡所喊的,四座皆知是他设计害死的人。人人面面相觑,觉得四周阴气森森,似乎立马就会有恶鬼现身。
“……丞相大人!”守坐一旁的柯袤出声,田蚡看着他,倏地爬起来,向着四周俯身磕头求饶,其间对柯袤面露恳求之色。
“袤!救我……莫让你父亲捉走老夫……我愧对他,我已知罪……饶命!饶命……!”
他布满皱纹的面上老泪横流,柯袤本来一心为主公担忧,却在他说出那句话后,眼中一惊,继而坐回身,一动不动冷眼看他在床上扑来跪去,最后忽然浑身一震,瘫软昏厥。
“……君子!”刘氏大惊,扶着他卧下,盖好锦被,惊魂不定望向水河间,“太医,太医可有诊出什么来?”
水河间把手笼进袖中,正坐缓缓道:“脉相无异,恐怕是灌仲孺与魏其侯变鬼来索命罢!”
“这……”四座闻言,都默不作声,刘氏蹙眉抓住水河间问,“既如此,如何救治?”
水河间俯身谢罪道:“下官只知对症下药,却不通巫蛊。鬼之祸,医者无能为力,不若请巫师驱鬼。”
刘氏立马命人去办,关靖望了水河间一眼,见他眼中肯定,便对刘氏说了一通祝丞相康泰之类的话,拉水河间起身告辞,由郭涣送出门。
在丞相府南门坐上车,正要启程,却听柯袤的声音自舆外传入:“大中大夫专程来探视丞相之病,柯袤请求与郭涣一道,为您御车,送您回府。”
关靖与水河间对望一眼,便点头:“诺。”把石驹唤入车中。
几人沿路无话,直到回到关靖邸宅门口,柯袤恭敬地扶关靖和水河间下车,却站在他们面前挡住去路。
深夜四处无人,关靖明白他有话要说,便令门吏和石驹回避。柯袤环顾面前的三个人,人人一副心照不宣又难明其意的神色。他沉吟片刻,望向郭涣:“一年以来,你与丞相同饮同食,无碍罢?”
郭涣微微一怔,他抬眼望着眼前这个谨守父命,对田蚡曾忠心不二的青年,半晌道:“无碍。”
柯袤似如释重负:“……善。”
说完便朝关靖揖礼告辞,转身往丞相府方向去,郭涣看了关靖一眼,无语跟上他。
谁知走了几步,柯袤忽然停下。他抬头望了一眼春夜的繁星,头也不回地道:“大人,您的杀父仇人命不久矣,而我……”
他捏紧拳头,指节轻响似要断裂。
“……我,却因为先考一言而为虎作伥多年……”他肩膀微颤,郭涣不忍,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他垂首良久才眼睛看着郭涣,低声道,“先考弥留时,丞相在榻边,他便对我说,‘忠于丞相,有善终’,说着狠狠地捏住我的手,然后去了……我一直以为,那是先考重托……眼下看来……袤……追悔莫及……”
他转过身来,问水河间:“他还能活多久?”
水河间看了关靖一眼,得到认同后,才说:“不过三日。”
“既如此,我让他少活三日!”
关靖一惊:“不可!”
“大人不必相劝,我意已决……”
关靖想再说什么,郭涣朝他递眼色,转过视线对柯袤道:“你要手刃他?也好,那可就真是为他效死了。作为家臣,死忠者,声名佳。也许令尊愿见你这么做。”
柯袤一怔,皱起眉沉默半晌,闷声切齿道:“依你所言……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么?”
郭涣似想到什么人,他眼中泛水光,皱眉轻笑道:“为贼死,实在不值。不若……我代替灌国相,你代替你父亲,”他回过头,看向静立的关靖和水河间,“二位大人也代替自己家中人,一并笑看他死罢!”
长安夜色迷蒙,三人相继点头,无言中,人人却似乎都听到,一名曾权倾朝野、残忍奸猾的佞臣,被他亲手栽种的诸多仇恨碾为尘土。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五十六扶摇直上
次日,田蚡之死惊闻于朝中。
水河间所说的“三日之内”,没料到田蚡未挺过第一日。由于他死前向冤魂请罪之相,被很多人亲眼看到,此消息传入刘彻耳中,他也深信不疑,下令以侯爵礼葬,但未见他过于悲痛,当日便下诏命御史大夫韩安国代丞相之职。
田蚡座下食客尽去,一时从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郭涣、柯袤投奔大中大夫关靖门下,田蚡之死令他们解恨,却不见有人开怀。
四月立夏节后,刘彻诏中朝到非常室。
“每年春秋交际,朕总是心神不宁,因匈奴驻军楼烦,于我疆域虎视眈眈。今与各位商议出征,各位可有异议?”
朝中所养武士早就对击匈奴事摩拳擦掌,经过长久的部署磋商,听到终于要兴师,都答愿以死效军。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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