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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渺虽然面上神情淡淡不以为然,心里对颜玉函的功力与修为倒不得不佩服,只是想起最初自己被此人装模作样戏耍了一番,胸中还是不免忿懑难平。

颜玉函敏锐地捕捉到一丈开外的林渺朝自己迸射出来的愤慨目光,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怨气,当下不由打了个寒战,然後腆著脸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渺渺,别生气了,我不是存心要捉弄你,只是没找到合适机会提前告诉你罢了。

「所谓曛错能改、善莫大焉耄你就不要与我计较了吧?等你养好了伤,我随你发落处置,要打要骂都由得你,好不好?」

两人挨得极近,颜玉函说话之际,林渺脸上又控制不住地热了起来。他不著痕迹地错开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淡淡道:「不敢当。我计较不计较的,对侯爷您有这麽重要吗?更别说什麽处置发落了。其实今天你应该和老潘一起走,完全没必要勉强自己遵守十日约定,硬是拖到我养好了伤再离开。」

颜玉函大摇其头,「哪有勉强,我是甘之如饴求之不得。」顿了顿又试探道:「渺渺,其实,我离开後还会再回来的,而且希望以後能一直留下来。」

林渺闻言心中一跳,「你,你说什麽?」紧接著断然否定,「这不可能!」

「为什麽不可能?」颜玉函紧追不放,「你我并非有什麽深仇大恨的仇家,在一起生活又很愉快,连杨小灰都希望我能够留下来,可以天天吃我做的菜……」

林渺强行截断道:「他还是个孩子,有奶便是娘,懂得什麽!就算我们不是仇家,也并不是什麽朋友,我也不觉得和你在一起有什麽愉快的,反而觉得厌恶心烦。你要走趁早,别赖在这里了!」

林渺不知不觉中提高了音量,最後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话出口後才觉得不妥,他的情绪表现得太过激烈,根本不正常。

颜玉函没有应答,定定注视著气息急促、即使在夜里依然看得到面色发红的林渺,片刻後正色道:「渺渺,你究竟在怕些什麽?我或许戏弄过你,也向你隐瞒了一些事实,但请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

林渺心中不无震动,但忽又涌出难以言说的寂寥伤感,涩声道:「你凭什麽要我相信?你本不用向我保证什麽,这世上也并没有什麽是绝对的。我怕些什麽?我不知道,你也无须知道。安乐侯所求无非是游戏人间自在安乐,凡事还是不必认真的好。」

颜玉函怔在当场,心中好似被扎入一把毫针般细密地刺痛。

相识以来,见过林渺冷漠、愤怒、愉快、羞恼诸般情绪,每一种在他眼中都别有意趣,让他忍不住想要进一步逗弄,看对方还会出现什麽样有趣的反应,但此刻的林渺只给了他一种感觉││心疼,让他只想将对方拥入怀中细细安抚。

然而,「游戏人间」、「不必认真」,这八个字又如一记重掌掴在脸上,令颜玉函第一次感到难以辩驳的狼狈和挫败。

他与林渺的相识,的确开始於一场於他而言,是f极无聊下随性而起的游戏,结果意外发现这个游戏对象十分特别,不止是外表赏心悦目吸引了他,其他特质同样不容忽视,有些方面更与他自以为早已遗忘、其实一直深藏心底的某个久远人物影像有所重合,他便身不由己地一头栽入了这个游戏里。

而随著时日推进与对林渺的深入了解,颜玉函早已忘了自己认识他的初衷,少年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牵动他的内心。

只是,他现在不遗馀力地想对林渺好,殊不知这些没头没脑、有违常理的举动,在戒心十足、毫不知情的林渺看来有多荒唐离谱。

林渺所言一针见血,过往的安乐侯的确是游戏人间,只求安乐,可是这一次并非游戏,或者说现在他已经深陷其中假戏真做了,这一点林渺可曾领会得到?有无可能他感知到了,只是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素来成竹在胸、自信满满的安乐侯,如今也不敢确定了。

「颜大哥,渺渺哥,你们……怎麽了?」

杨小灰迟疑的询问声,打破了二人间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

林渺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走过去,「唰」的一鞭子抽在杨小灰背上,冷冷道:「不是在练功吗,怎麽停了?这麽不专心,以後能有什麽出息?你听好了,今晚要是不能把上回我教你的那套拳法全部学会,就不许睡觉!」

杨小灰委屈不已,他可不是偷懒,刚才正专心练功时,忽听林渺好像在跟颜玉函争执什麽,转头一看就吓了一跳。他和林渺朝夕相处共同生活了两年,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情绪低落的模样,而颜玉函也一改他印象中的恣意洒脱、从容自在,变得极其严肃冷峻。

两人之间好像竖著一道看不见的墙,那种隔阂与距离感令杨小灰深感不安,这才忍不住开口询问,不料却遭到林渺毫不留情的训斥,怎不令他委屈难过。往日林渺固然对他要求严格,打骂也是家常便饭,但都只是象徵性地做做样子,并不会像此次这样声色俱厉。

尽管如此,杨小灰却不敢辩解也不敢违抗,与挨打挨骂相比,他更怕看到林渺脸上对他露出失望的表情来。於是他吸吸鼻子,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练起功来。

颜玉函轻叹一声,负手慢慢踱开。

他对自己的魅力和手段向来自负,唯独在林渺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受挫。每当他以为与少年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下一刻又会突生变故,将这距离重新拉开。

究其原因,固然是因为林渺生活在一个自我封闭的硬壳里,拒绝他人的一切试探与触碰,无论这试探与触碰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也怪自己最开始时态度不够端正,抱著游戏狎腻的态度来处理二者的关系,心态直如瞬间倒退了十多年回到孩童时代一般,以致失去了林渺的信任,为他一再排斥,落得今日地步,也算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了。

不过,谁说他安乐侯就不会全心投入认真待人?那只是他还未碰到能够认真相待的人罢了。

林渺,你说我游戏人间不必认真吗?我颜玉函这回就偏要认真给你看,你且拭目以待吧!

当晚杨小灰比往常多练了半个时辰的功,也多挨了好几鞭子,真是苦不堪言,要不是肚里油水充足,还真支撑不下来。练完後,真是连小手指都累得抬不起来了,他趴到外屋的铺子上,头一沾枕就睡死过去,哪怕天塌了都醒不了。

林渺洗漱完进里屋时,颜玉函已经睡下,但自他进屋,那人的目光就紧黏不放一路跟随。林渺目不斜视,默不作声地和衣上了床,只当那边床上躺的是一截木头。

然而趴了许久,林渺也难以入睡,心里有许多情绪如潮水一般翻涌,不由自主想了许多,是这两年他已经很少会想的事情。

他明白自己今晚是迁怒了,对杨小灰太狠了些,但实在是控制不住脾气,对自己近来情绪上的起落,也有种无措的茫然感。

师父曾经说过,自己的性子最是冷静隐忍,具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韧。

虽然师父也时常抱怨,他这个少年人不够活泼天真,性子冷过头了,比他这个老头子还要刻板无趣,但病逝前对他这个徒弟还是比较满意放心的。

可是,这些日子的他根本是与冷静隐忍大相迳庭,变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了。

颜玉函问他怕什麽,他回答不知道,其实他知道。他害怕改变、害怕别离、害怕孤单,害怕拥有了再失去,害怕倾注了感情後,到头来落得一场空,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惶恐不安。

爹娘为他起名为「渺」,意喻浩瀚辽阔、豁达开朗之意,但他却辜负了爹娘的殷切期望。他其实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悲观怯懦微不足道的胆小鬼。

年幼时爹娘为了躲避李如山的迫害追杀,一直带著他过著四处逃亡、颠沛流离的生活,在每一个地方都只作短暂停留。他每次都在某个地方刚刚结交了小朋友後,就不得不跟著爹娘搬去下一个地方,一来二去地他也就麻木了,小小年纪就开始关闭心门,拒绝与人深入交往,免得分别时黯然心伤。

他告诉自己,他只要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就好,爹娘会永远陪伴他,朋友夥伴什麽的不要也罢。

可是造化弄人,没过几年,爹娘就惨遭杀害彻底离开他了。

当时他被爹点了穴道,塞在一间马厩的草料堆里,眼睁睁看著李如山如地狱厉鬼般,用鬼头大刀将爹娘先後残杀。

一切回归平静後,年仅八岁的他在爹娘遗体边哭了一天,仅凭自身力气又花了三天工夫,硬是用爹的断剑挖了一个大坑,亲手埋葬了爹娘。

当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恰好路过,了解事情经过後说他根骨奇佳、意志顽强,是学武奇才,就强行收了他作徒弟。

最开始,他生无可恋并不领情,整天不吃不喝,不吭一声,更不用说练功了。

师父火了,骂他比驴还强、比猪还笨,养条狗都比养他强。他不服气,为了证明自己比那些畜牲要强,就乖乖地吃了饭,然後开始奋发学武。

後来师徒相处久了他才知道,师父之所以会收他为徒,根本不是看上他的武学资质,只不过因为一个人清f太久实在无聊,看他死了爹娘无亲无故,性情又与一般孩子不同,以为会很好玩,所以才留在身边聊以解闷。

结果师父收了他之後,才发现自己根本看走了眼,林渺比一般孩子更加沉闷无趣,不仅不会讲笑话,连听笑话也不会,经常让独自大笑不止的他觉得十分挫败。

对於师父而言,林渺这个小徒弟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学武刻苦,外加对他十分孝顺吧。

师父年寿虽高,连自己究竟有多大岁数都说不清楚,但一直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好似世外神仙,他曾经也一度天真地以为师父会长生不老,比他还要活得长久。可是他又错了,师父与常人无异,也会老,会病,会死。於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又成了一个人。

独自一人生活的日子实在苦闷,之所以後来收留了杨小灰,与其说是怜悯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身世,倒不如说是怕了那几个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

杨小灰其实很乖巧懂事,与年少时的他相比,天性中多了几分正常孩童该有的活泼顽皮,多亏了他,林渺才不会孤僻到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对於杨小灰在自己身边存在的意义,林渺十分清楚,杨小灰还小,如今才不过十岁大,在他练好武功能够自立前,两人应该还能再彼此相伴三五年。有这几年也够了,他并不奢望有什麽能够长长久久,毕竟谁都没有责任必须陪伴他一生。

至於杨小灰长大了、离开他以後,又有谁来陪伴他?他也并不关心,无论是谁都好,都只是他单调平凡生命中的过客。

而如今突如其来硬生生闯入他生活的颜玉函,应该连过客都算不上吧。他的停留既不可能有三五年那麽长,也不会有三五个月,最多只剩下不到十天罢了。就像流星一般,在他的天空划过一道灿烂夺目的光芒,然後转瞬即逝。

他有什麽理由为了那注定消失的刹那光华,迷失自我、改变自我?没有。所以,他这几日的情绪波动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是纯属庸人自扰。

若从未得到过,也就无所谓失去,所以,没有付出最好,他不欠人,人也不欠他。

最後这几日,就顺其自然吧,再不作无谓烦恼。

熄了灯後屋里一片寂静,虽然睡著两个人,但呼吸声都细微悠长几乎听不到,反而是外屋杨小灰的呼噜声和窗外的虫鸣蛙鼓声,清晰可闻。

今晚的月亮很好,皎皎银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了进来,给屋里的事物蒙上一层半透明的朦胧微光,为那些白日里粗陋笨拙的家什,平添了几分光彩。

林渺真的很困、很乏、很想睡,也一直紧紧地闭著眼睛,可就是睡不著。想著颜玉函就躺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就莫名紧张,连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只是自己的心跳声在静夜里却似乎变得更响亮了。

心里烦躁不安,但却不能翻身排解,只能始终保持面朝下的姿势趴在床上,於是乎就变得更加烦躁。

「渺渺,睡不著吗?要不要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颜玉函低柔醇厚的声音骤然响起,林渺吓了一跳,旋即就有翻白眼的冲动。

当他三岁小孩儿吗,还要讲个故事哄著入睡才行?这无聊无赖无耻的家伙又会讲什麽故事了?

林渺不想说话、不想理会颜玉函,一声不吭装成已经睡著的样子。

然而颜玉函完全不识趣,或者存心不想让他睡,见他没反应只当他默许了,於是清了清嗓子自顾自讲了起来,「从前有个小地方叫西川,那里有个聪明绝顶、博学多才、丰神俊秀、玉树临风的十来岁小少年……」

什麽西川,这人又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林渺听得不耐,刚才就算真的睡著了,现在也不能不被吵醒了,忍不住出声冷嘲道:「你见过哪家十来岁的孩子是这样的?这还是人吗,别是山精鬼怪变的吧!」

颜玉函一本正经道:「我自然是见过的,绝对没有一点夸张,要不改天介绍给你认识?」

林渺翻个白眼,「没兴趣。」

颜玉函挑挑眉,继续娓娓道来,「且说这样一个堪称优秀完美的小少年,家里很有钱,也有很多地,还有亲人在城里当著官儿,在西川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里条件这麽好,按理说这个小少年应该每天都很开心才是,但其实不然,他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烦恼……」

林渺再次嗤笑著打断,「什麽烦恼,肯定是吃饱了撑著。有钱有势的都不是什麽好东西,在这样人家里长大的孩子也没什麽好的,饿他三天你看看他还会有什麽烦恼。」

颜玉函被呛得不轻,嗔怪道:「渺渺,你这样偏激是不对的,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有钱人虽然大都不是东西,但也并非全都不是东西,比如这个小少年他就是个东西……呸,什麽东西不东西的,你都把我绕糊涂了。」

头顶沐浴著银白月光的林渺,在毫无自知的情况下无声而笑,黑眸在暗夜中熠熠闪亮,如寒星般璀璨。

颜玉函呼吸一窒,竟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讲些什麽。

等了片刻後,林渺问道:「然後呢,怎麽不讲了?」

颜玉函醒过神来也跟著笑了,颇有些得意的味道,「怎麽,你对这小少年的故事感兴趣了?」

林渺也呸了一声,「鬼才有兴趣,这麽无聊的故事也就你编得出来。我睡了,你闭嘴吧。」说罢合上了眼睛。

颜玉函知难而进、毫不气馁,恬不知耻道:「渺渺,你不想听,我想说,行不行?」

林渺有种无力感,发誓今晚再不说一个字,看此人如何能够自说自话表演下去。

第八章

颜玉函微微一笑,没有回应没关系,听到了就行,於是接著讲述:「那小少年的家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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