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伞骨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第14节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伞骨作者:温如寄

第14节

冯小猫是被声音吵醒的时候,揉了眼睛睁开,发现屋里变了模样,一对龙凤喜烛将屋内都笼上一层光晕。

小孩儿有些呆,看着那个古怪又毒舌的叔叔穿着一身红,将另外一身红放在椅子上,椅子上孤零零的摆在一个灵位。

钟檐笑了,是冯小猫不熟悉的温柔,他说,“当时让朱寡妇改衣服,没想到现在改合适了,反而没关系了。”

他转过身来,看见冯小猫,并不惊讶,反而招呼他过来,“小孩儿,我们都没有高堂和亲人,你愿不愿意见证我和我媳妇儿的婚礼?”

小孩儿点点头,坐在宾客的高高的坐席上,成为这场婚礼唯一的宾客。

——也是这场特殊婚礼唯一的见证者。

钟檐抱着灵位牌子睡了一夜。

清晨,却是被朱寡妇的大尖嗓门喊醒的。

“钟师傅,快起床!你不知道谁回来了?”

钟檐睡的脑袋有些懵,推开阁楼上的窗户,清晨的雾气迎面而来,他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地低头问,“谁回来了?”

朱寡妇站在清晨的街上,身后是早起忙碌的人们,她站在正中央只是一个小点,可是钟檐却似乎能看到她眉飞色舞的脸,“还有谁?你媳妇!你媳妇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冯小猫童鞋只是穿错了片场,俺就让他爹把他接走

☆、第九支伞骨·转(上)

钟檐站在窗户边上,睥睨着低下的街道,云宣街道纵横错杂,一眼看去,一座牌坊后面是另一座牌坊,他顺着目光数过去,终于到了尽头的牌坊。

隐没于晨光,一片寂寥。

——那下面站着的人,是他吗?

钟檐回过神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又将这轻巧的发音回到舌尖绕了一遭,仍旧品不出什么滋味。

朱寡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前些天哭丧着脸,现在人回来了,跟没事人一样,拖了钟檐就往城门的方向跑,嘴里还不停的叮嘱着,“我说小钟呐,现在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了,别一张嘴不饶人了,偷偷跑了是他的不对可也别太苛责了,说说就行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钟檐走了大半个云宣城,脑袋还是懵的,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好像与他擦身而过的风,好像什么也抓不住,又好像它一直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他一生遇到的很多事物。

——那么这一次是不是可以试着抓抓看?

他一路跑,跑的气喘吁吁,离着城门外的牌坊几百仗的时候,终于站定,来来往往进出城门的人有那么多,却没有他想要找的那张脸孔。

“愣着干什么呀,快过去呀,你媳妇!”钟檐终于在朱寡妇的推搡中看到了来人。

“你是?”钟檐有些懵。

裹着蓝花头巾的妇人望着钟檐,咬了咬唇,那表情好不精彩,巴巴的望着,珠圆玉润的脸庞好似一轮斗大的玉盘,却非要演了一出王宝钏寒窑苦守。

钟檐被那女人看得全身发麻,她才开口。

“相公,你不认得我了?”对面的妇人双眼干涩,挤了半天也没有挤出几滴泪来,不好意思,开始大声呜咽,“罢了罢了,你如今财运亨通,记不得我也是应该的。”

朱寡妇忙上去拉住那个女人,朝着还迷瞪着钟檐使眼色,“你老婆,蒋明珠,你该不会不认得了吧?”

他望着那布裙荆钗的女人,想了很久,印象中隐约记得,自己是大概,也许是娶过这样一个女人的。

那时钟檐来到云宣的时候,北边的战乱已经平息了,他衣衫褴褛的站在被雨水打湿的牌坊下,看着周遭忙碌的人们,他是置身事外,格格不入的外乡人,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要留下来。

他那时不过二十来岁,真正走出来的也不过这样一年,十五岁读的书,二十岁走过的路,都比不上真实的日子来得深刻。

刚开始他初来乍到,在异地活下去,其实什么不容易的,索性还有一门手艺,起初他是扎了纸伞,挑着担子挨家挨户去吆喝的,官家出来的少爷起初磨不开面,生意惨淡,维持生活很难,可是终究还是要活下去,即使收起所有的逆鳞。

走街串巷过了小半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正好那时隔壁家的王媒婆刚金盆洗手,在家里闲得十分难受,看见钟檐这样一个未婚人士,简直要冒亮光,一来二去,把她手上那点资源统统要说给他。

那时钟檐有了一间毛坯房,想着要有一个家,也是需要一个女主人,就应了一门婚,蒋氏他在婚前不曾见过几面,只隐约记得是一个喜爱大红衣裳的姑娘。洞房花烛夜他喝得昏了头,更是没有看清,等到想要好好看清自己媳妇的时候,她媳妇已经跑了。

只是这体型……大概变得有些忒出格了。

已经从当年爱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变成风中摇摇晃晃的大灯笼,真是女大十八变,临老了她也要变三变。

钟檐舔了舔唇皮,有些尴尬,也不知该叫她什么,“你怎么会来了,你不是跟那个大盐商走了吗?”他的第一个老婆是跟着来云宣进货的大盐商跑的,他记得很清楚。

蒋氏这才停止了抽泣,“相公,以前是我错了,我对不住你,那家伙太不是东西……”她抽抽搭搭,好久才把事情说清楚了,原来在年初的时候,那盐商翘了辫子,把财产全留给他的儿子,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她赶出来了。

“我以前不懂得,现在才知道,只有相公才对我最好……”她一口气没缓过来,竟然晕了过去,钟檐无奈,在朱寡妇的殷切眼神下,只能暂时把蒋氏领回家。

而这个女人一沾床,就没音了,钟檐没法,领着在门口探头探恼的冯小猫出门去。

钟檐低头干了一会儿活,却听见对面坐在竹椅上的小孩儿哼哼唧唧,闹个没完,钟檐抬头,好笑,“我说你是屁股里长刺还是鼻子上扎了针啊?怎么光学猪猪嗷呢?”

冯小猫将脸别过去,不理他。

钟檐见他还来劲了,拎起他头上的三根毛就逗他,“怎么,说你胖,还喘上了?”

许久,小孩才抬头,用鼻孔对着他,没来由的委屈,“你们大人是不是都这样啊,昨天才把申屠姐姐娶回家,姐姐虽然不在了,今天就把别的女人领回家?”

钟檐噗嗤一声,拼命忍着,才没有笑岔气,“你这个小子,人小鬼大,这么小就知道要娶媳妇了?”

冯小猫仍然鼻子出气,“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都一样!哼!”

钟檐忍着笑,揉乱小孩儿的头发,“是啊是啊,总有一天你长大了,也会变成这样个臭男人。”

钟檐回去继续扎伞,周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许久,才听见几不可闻的童音,鼓动着他的耳膜,“我才不会,我这辈子,永永远远,只喜欢我阿爹一个。”

七月末,战事依然胶着。

“回王爷,出了祁镧山山脉,北上一百二十里,就是西京。”

李胥站在逆风处,回望着这一片穷山恶水,几万将士跟在他的身后,随着山势,蜿蜒连绵,如同一条盘绕在山间的龙。

他自然知道,祁镧山的背后,就是北靖,可是,出祁镧,谈何容易。

祁镧山之险,不止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还有他错综复杂的各派势力,且不说那山顶上盘踞数十年之久的雪月盟,便是底下那大大小小的奴隶坊主,也足够让人头疼。

行军数十里,偏偏又遇到七月冰雹。

碎冰噼里啪啦从天而降,便是想要临时安营扎寨也困难,李胥没法子,只得让三军原地休息。

这一休息整顿就到了晚上,别说是人,帐篷营帐也砸出了大窟窿,索性还有些窑洞山穴,李胥此刻便坐在山洞前的篝火前,与他的副将和军师商讨前日里的那一场战役。

副将和军师这些人都是申屠衍时期就沿用下来的,因此对于这局势从头到尾都十分了解,前些日子的战役,一直是以少胜多,且胡狄人生于草原,习惯了平原作战,到了这山脉崎岖之地反而不太适应,因此打胜仗是一定的,只是他们亏损了这么多兵力,反而不太寻常。

他们总结了一番前战,现在两军都已经入山,情势恐怕要另外谋划一番。

崇山峻岭阻隔,谁也看不到对方,也不知是福是祸?

“王爷可知道十二飞骑也不知他们中会不会有一人会听音辨势,也未可知?”

拓跋凛手下有十二飞骑,男女老少皆有,却都身怀绝技,他们这一路来,见识过了,也就区区几人,李胥摇头,“看来是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呐,看来要通知将士们多加戒备才是。”

众人都纷纷点头附和。

他们又商讨了一下别的部署,到了最后,有一个参谋踟蹰着,似乎有话要说,有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个人正是昔日跟在申屠衍身边的娘炮书生。

“徐参谋想要说什么,但讲无妨。”

旁边的光头副将见他迟迟开不了口,就大喇喇的开口,“媳……徐参谋,你不说,我替你说,他说他前几日在战场上好像看到了将军!”

☆、第九支伞骨·转(下)

“什么将军?你昏头了?”

“就是申屠衍啊,我好像看到了他的鬼魂!”话已经说开了,徐参谋也不顾忌,直接说了,“在胡狄人的营帐里。”

“哼,将军他是为国捐躯,你竟然说他投靠了敌军!”其他的人听他这样一说,也纷纷站起来。

他背后冷汗直冒,打哈哈说,“也许是我看错了,你们别太介意。”他想自己大概是眼花了,姑且不说他本来就不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活在世界上,也不可能在那里。他看见的那个人,虽然眉目相似,却丝毫没有将军的气度,反而有些痴愣,他站在金戈铁马之中,却仍然格格不入,仿佛战争与他毫无关系。

他这样想着,安心了不少。

一阵暴雨过后,山上草木清幽,雨水顺着枝叶流淌到他的脖子上,他一激灵,回头望去,依稀可以看见另一座山峰上飞扬着的胡狄人的军旗。

而那个他们口中原本驰骋于沙场的男人,就蹲在这样一杆旗下。

他在想一些事情,但是因为他的记忆也就这么个把月,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想的,他在想为什么自己离开的时候那个姑娘哭得那么伤心?为什么这里的王告诉他他是战场上的战神可是他却只能傻愣愣的站在金戈中一动不动,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他们口中那个叫做申屠衍的人,如果是,又来这里干什么?

他坐在这个山崖上,一想就是一个黄昏。

依照他们所说的,他分明应该是来过这里的,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熟稔的气息,风声凛冽,他忽然觉得在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中见过这个场景,他就这样顺着记忆喊了出来。

“这一次,换你来救我,可好?

他一定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脚边无意碰触的石子就这样咕噜咕噜的滚下去,他陡然一惊,回过头来,对上了拓跋凛的眼。

“怎么了,申屠安答,在想什么?”拓跋凛笑。

“没……没什么。”他一阵恍惚,却不想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我真的是一名军人吗?”

“当然,你是我们北靖最年轻的将军,是我们的战神。”拓跋凛也在他身边坐下了,“这一点,无可置疑。”

“那为什么我站在战场上,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连恐惧都……没有。”

拓跋凛想了想,“可能是身体还没有康复吧,等到身体好一些,记忆应该就会回来了。”

“但愿如此吧。”申屠衍回答,可是心中仍然迷惑,“有时候,我一直在,自己是为了什么站在战场上?”

拓跋凛抚掌,“这还有为什么,这是一种强者的本能,开疆扩土,立不世军功……等你好了,就不会再问这些问题了。过几天与大晁军队在祁镧山上必定会有一战,到时候由你统帅,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是这样的吗?应该是的吧。

他望着祁镧连绵不绝的山峰,一直延伸到了天边,可是山的后面有什么,以他的肉眼根本看不见,他的记忆里也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地名。

所以他想象不到千里之外的云宣正下了一场小雨。

雨像牛毛一般落在街道青石板上,密密匝匝,将地面淋的湿漉漉的,却没有一丝寒意。这样的雨,其实不打伞也不要紧,但是钟檐还是打了伞,穿过那些熙攘从容的人群,去早市买早饭。

去之前,他看见冯小猫恹恹的,决定任他挑选早饭,小孩儿抬头,眼睛眨巴眨,一口气说了一堆他听也没有听过的点心。

“没有。”

“那有什么可以选的呀?”

“你可以选择豆花儿或者茶叶蛋,或者豆花儿加茶叶蛋。”

“……”冯小猫恨恨的想,虚伪的大人。

可是我们的冯小猫同志还是知道寄人篱下的,乖乖的搬着竹椅等待钟檐回来。

钟檐提了茶叶蛋,走到了替人测字的黄先生的铺子前,顿了顿,最终做了下来,清了两下嗓子,“你替我写一封休书吧。”

“糟糠之妻不下堂呢,休妻,太不道德了。”黄先生抬头,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钟檐,“况且,你有老婆可以休吗?”

“得!你给我纸笔,我自己写。”黄先生很痛快的将纸笔让个他,他提起笔,蘸了墨汁,碰到了纸笔,写了几行,又停下。

他想了想,继续写:立书人钟檐,徽州云宣人,宣德二年凭媒娉定蒋氏为妻,婚后两地相隔,实无合卺之欢,况妇德甚倨,屡犯七出……

他虽然是成过了好几次亲的人,可是都没成,所以他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措辞,才能够不伤害一个人。姻缘这回事,真的是半点不由人,他一路行来,兜兜转转,遇见过那么多人,最后留下来的,总是那个人。

那个人在的时候,总是说,“钟师傅,你看,我们两个老光棍,你也没有老婆,我也没有,真是好巧好巧,不如凑和凑合过一辈子,好不好?”

那时候他总是嫌弃这个大块头真是笑得死蠢死蠢,嫌他丢人,不愿意搭理他。可是他不在了,他才发现,他其实是一直知道的,不是凑合,也不是将就。

他现在没有恨意,知道自己即使和一个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妻子却完全陌生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过一辈,也是一种遗憾。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丢了笔,他们昨天晚上成亲了呀,停妻再娶,也算不上不合礼法了呀。

他这样想着,揉了纸团就走。身后的黄先生脸都绿了,写休书写了一刻钟,最后还给写废了,他是存心来砸场的吧?

因为在测字摊上耽搁了时候,钟檐回到家的时候,冯小猫已经前胸贴着后背,饿得直嗷嗷了,“哼,你是自己去孵蛋去了吗?”

钟檐将早饭丢给小孩儿,走进屋去,他决定好好跟蒋明珠谈一谈。

在这之前,他把申屠衍的灵位擦了擦,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他走进去的时候,下了一跳,呀,这红绦绿帐,还是他的家吗?怎么他才出去一会儿,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桌子上的书呢?他藏在床底下的盐缸子呢?那藏在盐缸子里的私房钱呢?

蒋氏很淡定的挥手道,“相公,不用找了,你那些破落玩意儿,我都给扔了,我们现在好歹也是金井坊有名的商户了,用这些东西多掉价呀!”

钟檐惊悚的望着周遭的一切,蒋氏看在眼里,显然认为他眼里的是惊喜,“不用太感激我,男人嘛,每个女人操持家务,总是不行的,好歹我回来了。”

钟檐欲哭无泪,觉得不能让这个女人这么误会下去,轻咳了几声,“明珠,你跟我出来几下,我们需要谈谈。”

蒋明珠跟着钟檐出来,钟檐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在申屠衍的灵位前晃了好几圈,可是蒋明珠愣是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灵位,只是关切的问,“相公,你鞋子里是不是有虫子,怎么痒得直来回跳呢?”

钟檐见没有用,终于停下来,开口,“那个……咳咳……明珠呀,我记得我们的婚事是王媒婆说的,其实我那时候就知道,你那时候还是不太乐意的,也是,那时我一个穷小子,现在还瘸了一条腿……不如……”

他还没有说完,蒋明珠就嘿嘿的笑道,“这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嫁个癞子瘸子,不还得过日子呗!”

钟檐见这一招不成,无奈,忽的瞥见了蒋氏头上的绢花,红艳艳的,笑道,“哎呀,明珠你头上的绢花真是好看,不知道是从哪里买的,戴在头上真是比街上的小闺女还俏几分,俗话说,女人三十一枝花,花期未过,不如另外……”

蒋明珠忽的摘下投下的绢花,恨道,“什么绢花!假的!那死老头子连颗珍珠也不愿意买给我,买些破花破布糊弄我!说起来我就气!”

“咳咳……”钟檐脸色变了变,要是以往一定骂回去了,毕竟是休妻,此时却不愿意伤了蒋明珠的心,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语,门外的雨又落了下来,火急火燎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赶着趟儿。

冯小猫搬着竹椅就往屋里冲,口上还叼着那只咬了一般的茶叶蛋。

“哼哼,下雨了,还好我跑得快!”

冯小猫抬头,看着八仙桌前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雨水顺着发丝淋了下来,他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忽的爬上了案桌,抱住申屠衍的灵位,就是一顿嚎哭。

“呜呜……呜呜……娘,爹要娶后娘,他不要我们了……呜呜……”小孩在案桌上又哭又闹,连眼角睫毛上也挂着水珠儿,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钟檐呆呆的看着小孩儿,脸上不辨悲喜。许久,他的双眼慢慢抬起,视线的焦点慢慢从漫天漫地的雨丝回到了蒋明珠的身上。

他低声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晕满了温柔,轻声道,“其实我已经停妻再娶了。”

他将牌位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妻子。”

☆、第九支伞骨·合(上)

他将牌位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妻子。”

蒋明珠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别说妹妹已经……就算妹妹还在,我和妹妹一起服侍相公就是,我这人也公平得很,妹妹一三五,我二四六,逢年过节猜拳决定,相公,你说好不好?”

她这样一说,钟檐也精神了,冯小猫也不干嚎了,跳下来抱住了钟檐的大腿,眼里两团小火苗晃动着。

——阿爹呀,雌性动物真是好可怕呀。

冯小猫这样想着,又将头埋在衣料里许久,很久以后才抬头,神情已经越发颓然,是他自己离家出走的呀,他的阿爹大概不会来找他了。

他这样想着,已经红了眼眶。

于是这样一天,冯小猫都很不开心,不说话坐在板凳前看钟檐干活,到了晚上抱着钟檐的裤腿子不撒手,钟檐想着到底是一个小孩子,也随了他的心意。倒是蒋氏心里不乐意了,但是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只好抱着被子睡到了隔壁。

自从回到云宣以后,他总是睡不好,有时候半夜也不能睡去,有时候还没天亮就醒,但是这个晚上,在小孩乱蹬被子的情况下,他竟然睡得不错。

他又梦见祁镧山脉。

关山乱雪,银蛇蜡象。

很多时候他是不愿意想起这一段记忆的,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永不止息的雪片下,单薄几乎要冻死过去的自己,又这样出现在眼前。

他想要过去,告诉那个过去的自己,告诉他走过这一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一触碰到他的肩头,他就从两膝中抬起,面相已经换做了申屠衍的脸。

他还来不及细想,天地翻转,他从梦中醒来,一摸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而此时申屠衍正走祁镧山下的村落中,祁镧山下多散户,这些人,既不属于大晁,也不属于北靖,在看似寻常的农户猎户后面,很可能就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奴隶工厂。

他们圈养游儿和杀手,洗劫来往的商旅,可以说,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他们这一次几个人秘密下山,一方面是为了勘查地形,另外一方面是为了寻找可以联合的势力,毕竟,明确为了钱财卖命的,比其他的,要好掌控得多。

拓跋凛走在前面,忽然回头,挑眉问,“怎么?你记得来过这里?”

申屠衍摇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是真的来过,也不记得了。拓跋凛笑笑,也没有追问,他总是记得很多年前那个生死不顾的少年,当年是在这个附近遇见的。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