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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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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仲和饶有兴致的望着申屠衍,仿佛观赏一件稀罕物,将他从头到尾端详了一阵,最后,居然伸出手来,捏了一下他右边的脸颊,大笑,“这就是那个傻子?”

也没有什么特别,也不长着三头六臂,也不是貌美如花,怎么让宁可自己断了腿也不下跪的人低头了呢?

钟檐不高心,就算申屠衍真的傻,也只有自己能说,是别人能说得的吗?“你才傻子,从头到脚,无一不傻。”

钟檐骂痛快了想起还要让他看病,缓和了语气,“行了,行了,快给他看看。”

廖仲恺继续端详他,还是觉得没什么特别,“你会什么本事不?”

“啊哈?”申屠衍傻住了,不知道问什么要问这个。

廖仲和清清嗓子,道,“来我这里看病的人,都要说出自己的一样本事,这是规矩。”

什么时候来的狗屁规矩,他怎么不知道,站在身边童子暗道。申屠衍想了许久,他会什么呢,拓跋凛说他是个将军,可是他还就只打过一场仗,秦了了说他是英雄,他还没做什么为国为民的事,蒋明珠夸他厨艺好,但是他还把指头差一点给切了,他想了许久,认真回答,“嗯,大概是我吃的多。”

“什么!噗——”廖仲和终于捧腹大笑,钟檐是从哪里弄来这样一个活宝的?

☆、第十一支伞骨·起(下)

钟檐眼皮子抬了抬,瞅了一眼笑得就差捶地的一人,又斜看了一眼仍旧呆滞的一人,心中暗骂呆头鹅,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脸却不自觉的红了红。

“笑什么!吃了疯药了,还不过来看病!”钟檐骂道,又狠狠睥睨了一番申屠衍,吓得申屠衍赶紧把脖子缩回去。

“是。”廖仲和笑着,挪开步子,让申屠衍伸出手来。

“哦。”申屠衍伸出了手,他把手指搭在上面诊脉,又让他掀开衣服给他看看。钟檐坐在一边看他诊脉,心里焦急着,是不是问个几句,什么病啊,能不能医好啊?你会不会看啊,啊,你皱眉算什么意思。

最后廖仲和终于忍无可忍,摊开双手,“你行,你来啊。”

钟檐终于乖乖闭了嘴。

廖仲和耗着脉,忽然开口问,“你是不是见过我师叔?”

申屠衍迷惘的看着他,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头,“你师叔是谁?我为什么要见过他?”廖仲和一脸“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师叔”的脸。

钟檐白了他一眼,“他那脑子,就是真的见过也不会记得。”

廖仲和了然的模样,眯了眼,站起来,看向远方,“其实我这个师叔离开孝儒里已经很多年,连我都只见过他几面,他和我师父师出同门,我师父善于疏导调理之法,用药温和,但是他却截然相反,他擅长以毒攻毒……很多年前他医死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从此远走他乡,听说是再也不愿行医,可是我却在这位兄台的身上发觉出一味毒来,那是我师叔惯用的手法……”

“你是说,你师叔往他身上使毒……他呆了,傻了,四肢不便都是这毒在作祟。”那么,既然是你师叔干的,你不应该负责吗?钟檐心里暗道。

廖仲和摇摇头,又说,“非也非也,也不能这样说,他的五脏俱废,靠着那点毒才吊着他半条命……否则他呀,早见阎王八回了。”

钟檐心里忽然没了谱,抬头,“那还有救吗?你可得想办法,否则对不起这药炉牌子……”

廖仲和叹了一口气,也不跟他斗气了,“尽人事,听天命吧,以后你每隔一天带这个傻子来这里一次,我实在不敢保证,连我师叔都只能用这么凶险的方法吊住他的命,我……什么也不敢保证……”

钟檐一愣,“真不像你,可不像当年那一个骄傲自负,艺高胆大的廖仲和……”

廖仲和笑了笑,“人总是会变的,做人啊最当不得大夫,每一日看着人生生死死,经历比别人好几倍的悲欢,自然也容易老得多。”

钟檐和申屠衍从药庐走出,雨还没有停,漫天漫地的雨雾斜刮进来,沾湿了衣襟,但是那个傻子却还是将伞全歪在他的身上,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面。

一路上,钟檐没有说话,他也不敢说话。

他轻哼了一声,“知道雨大不会靠近一点?”申屠衍终于松了一口气,讷讷地答着,慢慢挪动着身体,却也不管靠得太近。

“怂宝,傻子!”钟檐嗤笑了一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想问什么?怎么问不出口?”

申屠衍犹豫着,他虽然不明白很多事情,但是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只问了一句,“那个郎中的意思,是我以后会变成傻子吗?”

钟檐眉心跳了跳,顿时生了恼意,离了伞,较快了步伐,“谁说的,你敢傻了,我就立即把你丢到大街上,和野狗野猫一块去!

申屠衍一听,耳边炸开了花,立即追上去,将伞重新打在他的头顶上,忙道,“我不敢,我不会傻,真的。”

钟檐嘴角翘起一个弧度,鼻中却有微小的酸意,“那你以后可要好好听我的话。”

“一定,一定。”申屠衍憨笑着,看着眼前的人转头,唇红齿白,眉间眼稍还衔着一分似是而非的怒意,似乎衔了一段桃花,胭脂染的色,清且艳,竟是好看到了极点。

他觉得他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咚咚作响,鼓点一般的声音,就在钟檐斜眼过来的时候,又漏掉了半拍。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坏掉了。

以后的日子里,也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开着伞铺子,钟檐每一日还是照样送申屠衍去药炉,治疗的时候,廖仲和从来不让他进去。

他常常坐在大厅里等着,百无聊赖,廖仲和的那一对小儿女在一旁摆家家,央着他说说,“叔叔,我们在过家家,你要不要来……”

钟檐哦了一声,听见内堂里又传来几声隐忍的呻吟,他知道那个人一定痛到了极点,可是他那样的人,什么样的痛,都是强忍着的。

小姑娘摇头晃脑,“好的,哥哥是爸爸,我是妈妈,那么叔叔扮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哦。”钟檐精神恍惚,只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根本没有注意到小姑娘说了什么,“好,那我们开始啰,爸爸要出去干活养家,妈妈在家里带孩子,她说,宝贝呀,把衣服穿上……呀,不是这样的,叔叔,你怎么一点也不配合……”

钟檐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往里屋又迈了几步,小姑娘见他不配合,撅着嘴去找他哥哥去了,又在一旁的院子里玩起了跳格子。

申屠衍终于从里屋出来,脸色有些苍白,“感觉怎么样”

“还……还不错。”

“那还不快走,你以为你留下来,廖大夫留下你吃晚饭吗?”他心里难过,却不愿意申屠衍感受到半分,只佯装着平时疾言厉色的模样。

“哦。”钟檐走得有些快,申屠衍跟在后面,步履蹒跚,有些跟不上,却还是努力跟着他。

钟檐气鼓鼓的走了一路,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申屠衍有些惶恐,默默的看着他。

——他实在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惹得他不高兴了。

钟檐看了他好久,忽然蹲了下来。

“啊哈?”什么意思?申屠衍完全被搞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

“上来!”他脸上一阵红,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你走得太慢,再这样走下去,天都要黑了。”

“啊?”申屠衍知道他的意思,却半点也挪不动,刚才他上了药,双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短短的一截路,他步履蹒跚,却走了很久。

他的双手渐渐缠上他的脖子,身体贴在一起,整个身体起起伏伏,而倒退的,是青石街,是白墙黛瓦,他们从一条巷子走入下一条巷子,却不知道下一条巷子会是什么样?

跟江南的男子比起来,钟檐不算短小,可是略单薄的身子支撑起这样一个比他还要魁梧的男人,却是有些困难的,他走了这样久,汗水渗了一路,却不觉得累。

他伏在钟檐背上,四周都是他绵长的气息,急促的,慌张的,不知怎么的,竟然生出几分奇异的感觉。

钟檐觉得申屠衍安静得一场,以为他是睡着了,却听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钟师傅,我以前是不是也这样背过你?”

☆、第十一支伞骨·承(上)

“钟师傅,我以前是不是也一样背过你?”

钟檐听见这样一句,骤然一僵,许久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抬头,声音有些发颤,“你是不是记起什么来?”

“我猜的。”申屠衍笑着说,“我想钟师傅这样奋力救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错,因此就大胆的猜了一猜……”

“呸……”钟檐有些失落,望着马头墙边上的青天白日,流动的云彩,与许多年别无二致。而他,就是在这样的静谧时光中,与生活中的那些鸡毛蒜苗,茶米油盐对抗,分庭抗礼。

在这里,他曾经走街串巷为了多卖出一把伞,他也曾经为了躲避战火和街坊一起穿越街巷,他也曾经在新嫁娘跑了之后呆坐在青石板上怔怔发愣。

而这些小事,都不过是寻常人的悲欢,在便无聊赖的时光中一日一日的走下去,在历史的潮流中淹没,仅仅成为一个时代的背景。

可是每一桩,每一件,新奇的,无聊的,波澜不惊的,惊心动魄的,都是他一个人经历的,都与眼前的这个人无关。

那时他还不在他的身边。

那时他只是怀着年少的一脉相思一个人孤孤单单走下去。

好在他没有一直孤单下去,现在,这个人就在他的背上,像着当年他背着他一般的模样。钟檐忽然大口喘了气,“累死我了,等你好了,非要给我背会来不可。”

“好好。”申屠衍连忙连声答应,唯恐他一气撒了手。

日子要真过成了寻常,时间也变得飞快了,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门边上的歪脖子树上的叶子也掉得差不多了,从有点秃,变成了十二分的秃。

一日里,蒋明珠兴高采烈的踏进家门,眉飞色舞的比划着,“马太守的女儿明日出嫁了,邀请我们全家去观礼呢。”她穿着大红罗裙,那神情,就跟上花轿的人是她一样。

钟檐抬头,疑惑皱眉,“怎么嫁了一个月,还没有嫁出去……”

临了,还补充了一句,“哎……难嫁的闺女啊。”

蒋氏啐了他一口,“呸!那是人家准备的排场大,多大的排场啊?”

第二天,他们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蒋明珠一起去了那太守女儿的婚宴。

这马太守呀,平时最爱摆阔,偏房娶了好几门,偏生一房比一房丑,连生个女儿都丑的跟铁疙瘩似的,不少年轻人为了攀上这个高枝,上门来迎亲,见了真颜,吓了人小年轻脸都白了,立即打消了迎娶之心,一溜烟儿跑出了府邸。

索性着马家小姐虽然面容粗鄙,但是性子却温和大度,否则被打击了这么多次,要换了别的姑娘,早找了一颗歪脖子树抹了脖子。

今年自家的闺女终于嫁出去了,马太守别提有多高兴了,光是婚礼就准备了一个多月,请着云宣的巧妇赶制礼服,足足花了一个多月。

他要全云宣最好的排场,这一场流水宴宴请了全云宣所有有名望的士族,这程度的摆阔,要不是先前蒋明珠忙帮,自然也不会请他一个小工匠。

他们在客人的带领下坐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蒋明珠似乎还有些事情要忙活,所以只剩下了钟檐和申屠衍坐着。

他们听着这一些闲话,钟檐偶而也插一句,都是一城之人,能聊的话题从城东到城北,源源不绝。倒是申屠衍只低头吃,似乎从来都见过这么些精致的点心与佳肴,便吃还把那些点心往口袋里装,钟檐觉得很丢脸,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可是这个模样,是连年少的时候他都没有的模样。而现在的他,甚至连祁镧山下那些生死记忆都没有了,多么难得。

这样的难得,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放纵。

同桌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说着怎么钟师傅旁边的这一位怎么看着很眼生,怎么光吃不说话呢,也有些刻薄些的,甚至小声说,真没见过世面,跟没吃过饭似的。

钟檐却一把把那盘糕点放到了申屠衍的前面,说,“吃。”申屠衍却抬起头,双眼弯成了一个弧度,憨憨的笑。

那时,他的手心里还捏着一块温热的糕点,沾了手心上的汗,黏在了一块儿。

新人终于出来,出乎意料的是,那郎君粉面细眉的,竟然比女子还好看几分。

“听说是秀才呢。真俊。”

“什么秀才呀,听说是个戏子,哎,否则好人家的,怎么会娶这么个姑娘呢。”钟檐听着闲言细语,也看不见新娘的面目,倒是觉得有趣。

丑妇配美男,怎么也算不得一场好姻缘了。

所有人都料定了那男子不过是想要攀高枝,可是便是这样一对不被人看好的夫妻,却走得很远,即使后来他见证的很多婚姻,都没有办法圆满,至少在钟檐的有生之年里,他们是一直在一起的,哪怕后来又经历了很多年,贫穷,疾病都没有将他们分开。

白头到老,举案齐眉,不过如此。

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跟当年的新郎聊起当年的婚事,他笑笑说,“我喜欢的,便是我的娘子,隔行如隔山,你可能不知道戏台下没有看客,便是独角戏,那时我出师不久,一台戏下来,本来没有什么看官,到了戏散,安安静静坐在台下,也只有我的娘子,我问他为什么呀,她笑着说那是尊重,即使是三教九流耍把式也应该要有的尊重,那时候我就在想,他在台上唱戏,台下的人只有她,那么我的戏就只唱给她听,算起来,她已经听了我八千场戏了,还要听下去,这一辈子没完。”

当然,这都是后来的故事了,有时候故事就是这样,没有说完,永远都不会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而他们,现在能做的,也不过是安安静静的将喜宴吃完。

酒宴将尽,有几个熟人过来劝酒,钟檐的酒量算不得好,勉强的喝了几杯,正赶上隔街的王老板说要跟他谈谈下半年的货,钟檐对申屠衍说,乖乖在这里等他,不要乱跑,待会儿他就回来。

王老板笑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嘱咐地这样妥帖?”钟檐笑笑,也就跟王老板走了。

申屠衍果真在原地等他,酒宴渐渐撤下去了,宴席上的人也渐渐走了。只剩下申屠衍一个孤零零的坐在桌子上。到了后来,连府里的家丁也赶他了,钟檐还是没有回来,他无可奈何,打算去找一下他。

院子其实不大,但是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错落别致,他沿着原来的路线走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出入,仍旧在天井处转圈圈。

红烛冥夜,万物皆睡去。

他忽然听见有些许动静,以为是钟檐在那处,走近了,从屋里出来,衣裳凌乱钗鬓斜的,却是蒋明珠。

蒋明珠显然也很吃惊,“是你呀?怎么还不走?”

“我等钟师傅。”

蒋明珠有些不耐烦,“早走了,你先回家去,我这里还有活没干完呢……”

申屠衍点点头,转身走,他想着刚才的事情,透过窗纱,屋子里面,分明是有一个男子的,却不是钟檐。

他寻思着许久,想不通蒋明珠为什么要撒谎,可是蒋明珠是钟檐的老婆他是知道的,那么如果钟檐知道这个事,一定不会高兴吧,可是要不要告诉他呢。

他琢磨了一路,却硬是撞到了一个胸膛。

他抬起头,便看到一张拧着眉的脸,他吓了一跳,脑子一片空白,嘴巴也不利索,“不要问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东西?你脑子堵了?”钟檐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

“没什么没什么。”申屠衍被吓出一身冷汗,想想还是不要乱嚼舌根了。

“没什么?我却有什么,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可让我好找!”钟檐没好气,手却已经去牵了男人的手,“还不赶快回家!”

申屠衍赶紧说好。

夜已经深了,阁楼上点着的灯纷纷都暗下去了,他一路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来云宣的呢,好像久得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可是又有什么要紧,他有一种预感,他的下半辈子都会在这里度过。

☆、第十一支伞骨·承(下)

申屠衍已经治疗了有十多天了,却没有丝毫的好转,呆木头仍旧是无知无觉的呆木头,而且种种机能还在退化,这让钟檐十分的暴躁,好几次都想拆了廖仲和千金不医的招牌,奈何一条腿瘸着,才没有得了手。

“你稍安勿躁嘛。”廖仲和赶紧护住自己的招牌,“这个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开始治疗的时候,我就说过,未必有效,照他现在的模样,比我想的还要严重些。”

“呸!你这丧尽天良的庸医,我银子没少给你吧,你就这么折腾我,你到底能不能医啊!”钟檐瞪了他一眼,想了一下,“不行,我今天还是得拆招牌!”

他赶紧拦着他,“别!其实我行医数十年来,也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病症,我想我师叔那时也一定是穷途陌路了,不过我说,你那兄弟,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我……我怎么知道!”钟檐没好气,总不能告诉他他就是那个抗击北靖死去的那个将军吧,“杀猪的,挑粪的,跑堂的,谁知道他之前做什么营生!”

“你不说实话。”廖仲和盯着他看了几秒,“他这个样子,可不是干这些营生的,也罢,你不说,我也不是这么八卦的人,只是,这个病,我不医了。”

钟檐看着他的脸,恨不得撕了他那张烂嘴,却最终放缓了口气,“他以前是个……军人,这些伤,也是战场上弄来的……可是他以后只会是普通人,我也只想要他好好活着。”

“好好活下去其实不难。”廖仲和捏了捏胡子,“只是老来可能要受些苦楚,但是仔细调理,还是能安生的活几年的。只是……要他想起从来的事……”

“不行吗?”

“我见过很多案例,但是从中却没有一例能够想起来,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想不起来,他以为一觉醒来就能够想起来,也许永远想不起来。”

钟檐心中仍然不痛快,正要发作,倒是申屠衍笑着说,“算了,能活着,已经是很好的事了。”

因为要等着给申屠衍换药,他们又在堂中等了好一会儿,申屠衍见钟檐不开心,说,“没关系的,我那半辈子,指不定是受苦的命呢,不记得正好。”

钟檐心想,你不在乎,我在乎。可是又不想这么说,觉得很烦躁,“你知道你上半辈子是什么人吗?你说不在乎!”

申屠衍笑着,“知道一点。秦了了跟我说过,我自小就长在边塞……”他一字不落说了秦了了跟他说的那个故事,钟檐虽然没有说什么,嘴角却抽搐不已,秦了了那个丫头这是给他灌输的什么思想啊,都什么跟什么呀。

他才要开口,却听申屠衍继续说,“我知道这一些中,有很多都不是真的,是杜撰的故事,可是那一定是她眼中的我,人生不能重来,她仅仅只想要这样一个故事,为什么不能满足她呢。”

钟檐承认,这一些中,怕是有一些是真的,那是连他也从未知晓的申屠衍,和他未经历的人生,他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的。

“你真的一点也不想想起来?”

“想啊,钟师傅,你可以说给我听吗,关于你知道那一部分。”申屠衍认真的看着他,他却忽然觉得脸皮有些发烫,无所适从,咳嗽了两声,“我今天嗓子不舒服,改天吧。”

可是这样的改天一连就过去好多天。

钟檐也没有说起以前的事情,申屠衍也没有问。事实上,钟檐并非不愿意告诉他那些事情,可是他却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除却兄弟以外的那部分情节告诉他,申屠衍以前是那样喜欢着自己,喜欢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他情动的时候,抱着他喊“小檐儿”,这样的炽烈,他常常觉得几乎要燃烧了自己。

他知道的啊,他们之所以这样的紧紧相缠,不是兄弟的感情,也和男女之间的感情有异,他们共同生于乱世,遭遇战乱,离散,失亲和放弃,天下苍茫,唯有对方,才能够证明自己的存在,就像小时候枕席之间的承诺,果真陪着他一直走下了了。

可是这样的巧合,有多少不确定性,只要从中哪一步出了错,就遇不上了,然后喜欢上别人了,甚至连他钟檐自己,都常常恍惚,如果再来一次,他还能不能这样的喜欢着自己。

可是他也不能保证,失忆后的申屠衍会怎么看待以前的自己和他,会觉得肮脏和不伦吗?如果是这样,他宁愿把这一部分收起,天下人都可以看低这样一份感情,他唯一害怕的是,连现在的申屠衍也看低。

所以还是先不要告诉他吧。

这样一拖就拖过了一整个秋天,天气渐渐转了凉,钟檐将旧日的棉袄拿出来晒,准备着过冬的时候穿,做完了这些,就出门去抓药。

那时候蒋明珠已经搬出去一个月有余了。

她说着城西绸缎庄缺女工,包吃包住工钱也不错,就是离着家太远,钟檐自然乐见其成,他想明确休了她实在是太伤害一个女子的尊严了,这样渐渐远离,然后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话说开,倒也是一件好事。

申屠衍沉默着,好几次想要开口,却终于没有开口。

——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自己又不是妇道人家,嚼什么舌根呢。

他望着那一股子霉味的旧袄,有着细小的洞,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想了想,忽然去翻出了丝线,拄着钟檐不用的拐棍走到了太阳底下。

那时候他的腿疾发作得频繁,所以也不怎么出门,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他觉得自己真是没有用极了,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竟然到了混吃混喝的地步,于是他总是想做些什么的,哪怕是洗衣缝补,可是钟檐却什么也不让他做,横眉对他说,你是想把我家的锅碗全砸了吗?可是事实上家里唯一打碎的一只碗是钟檐自己打碎的。

深秋的阳光算不上热烈,照着脸上还是让他晃了神,他费了好久才睁开眼,捻着针穿上线,努力扯过那袖子上的破洞。

第1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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