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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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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那个孩子,可是申屠衍这边迟迟不开窍,他想,不妨再等一等,容他好好想想,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他总能想出来了吧。

时间那么长,他又何妨耐下性子等一等呢。

于是他上路,等到赶到东阙城门的时候,旁边的杨柳已经抽芽,烟笼京城,他一直等的春天终于要来了,可是他却北上,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依然去青斋书院,开门的是依旧是郭管家,老人家的模样没怎么变,只是两鬓白霜又厚重了一些,他有些惊诧,他没有想到,钟檐还会上京。

钟檐望着老人笑,“郭伯,怎么?才一年不见,就认不出我来,还是看见我又来借宿,不想理我?”

郭管家回过神来,赶忙道,“哪里的话?表少爷想住多久,就是多久,快进来。”

钟檐随着郭管家进来,却发现这府中与一年前残垣草深的模样完全不同,像是重新修葺过的样子,鱼贯而入的儒生庶士,徜徉在其中,竟有些早年杜太傅还在的繁盛。

“这是?”

郭管家笑了,说,“表少爷不在京都,可能不太知道,新帝登基后,就为老爷正了名,现在啊……人人争看杜家书呢,还有……还有……”郭管家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还有,小姐……小姐她……”

“我知道的啊,我就是为小妍回来的……”钟檐也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郭管家叹了一口气,“表小姐看到你能来看他,心里应该会很快活的。”

当天,钟檐没有进宫,毕竟在这一年的东阙,钟檐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因此他也只呆在青斋书院,不敢乱逛。

白日里,他张罗着祭拜了一下爹娘和姑父,还未出了正月,拜祭老人本来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他本来是没打算回来的,没想到借着小妍的福他果真回来了。

“爹,娘,不肖儿子回来了。”他朝着那两座枯坟拜了一拜,又笑着朝着另一座坟鞠了一躬,喊了一声“姑父。”

依着钟檐的脾气,即使是阎王老子也不曾让他低头,可是到了长辈的面前,偏生是一副温和柔顺的模样,倒是与平日里大相径庭。

即使他已经不是昔日里的垂髫读书郎,而他的大人们,也都已经入了土。

钟檐在坟前絮絮叨叨了许久,他说着他儿时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方才看见街上有卖,就买了一个却不是原来的味道;他说进城的时候看见驿道边上的白梅开了,很好看,本来想给娘带回来的,可惜匆忙错过了,他说小妍的孩子会不会和小妍一样黏人呢……而这些话,分明都是无关紧要的,他没有提一句关于自己的话。郭管家在一旁站着,却忍不住红了眼。

如今是承明元年,就连落雪,也与永熙年间的好不相似。

期间,郭管家像是有话要说,说了又怕触及到钟檐的伤心处,到了最后,终究开口,“也不知申屠将军埋在何处,不如迁坟到此处,也好做个伴。”

钟檐一愣,只淡淡说了一句,“他即便死了,也要和我埋在一处。”

白日的事情忙完了,晚上自然是睡在了书院旁边的小楼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忍不住想,申屠衍先在在干什么呢?

窗外忽然夜风大作,呜呜作响,待稍微停歇,他探出脑袋,只有一轮皎月,亮得清透。

其实申屠衍什么也没干,钟檐走后,他又发了两天的呆,“走了……怎么就走了……”难道他伤心了,连最宝贝的铺子都不要了,也要走?想到这里他就懊悔不已,几乎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他究竟去哪里了?

会不会在也不回来了?

他坐在铺子里想事情,听得有妇人问他,“掌柜的,这把伞多少钱?”他木讷的转过头,生出一只张开的手,“什么,五十钱?太贵了,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说罢,转身就走。

申屠衍点点头,眼神依旧木讷,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声音问他,“这把伞多少钱?”他依旧伸出一只手去,那人嘻嘻笑道,“才五个铜板子,真便宜……那我可拿走了?”

申屠衍一脸木然点点头。

忽然那人举起伞柄子就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好你一块呆木头,把钟师傅气跑了,就可以在伞铺为所欲为了?把伞铺的生意赔光了,看钟师傅不扒了你的皮!”

申屠衍听了这样一句,抬头,看是冯小猫,“你说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冯小猫气鼓鼓的,说,“呆木头,你真是一棵树吗?树挪死,人挪活,他愿意回来,你不会把他追回来呀!”

申屠衍想了想,嗯,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啊。

申屠衍糊里糊涂的想了很久,终于坐不住,他决定去找他。

他想告诉他,纵然什么也不记得,他还是愿意和他好好过一辈子的。

可是钟檐去了哪里呢,他知道钟檐说起过他有一个妹妹的,远嫁京城,可是究竟在哪里,他却不知道。

想到此处,他就无比懊悔自己失忆,啥也不清楚,他问了附近的邻居,也没有人知道,于是,他只好先上京再说。

☆、第十二支伞骨·转(下)

钟檐在东阙待了三五日,才等到进宫的机会。

那一日正是小公主的百日。

大晁传到了这一脉,人丁确然已经分外凋零,皇帝在做太子的时候,虽然育过几位公主皇子,但是都早夭,最大的皇孙,也在养在七八岁时不知所踪,因此,李雪来的出生,举国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的。

可是,大晁公主的百岁宴,自然没有钟檐的位置。

于是他和郭管家一家便在街上闲逛,这一日正是上元节,街上分外热闹,宝马香车如流电,灯影金雪恰三春,熙熙攘攘涌过来的人潮推攘着他们,朝着前方涌动。

“真是好风光。”时隔多年再一次见识京都的繁华,他忍不住感叹,郭管家也笑,“可不是,那时候,表少爷可了不得,一手拉着小姐,一手提着灯,在街上横冲直撞,却没有一个人敢阻拦的。”

“原来钟先生以前也是混世魔王呀。”时隔一年,郭管家的孙子依然已经有沉稳少年的模样,男孩子嘛,总是长得这样快,明明一年前他还是个到处惹祸的惹祸精。

钟檐打了小鬼头一下,“在你面前,混世魔王我可当不得,可是不管怎么样,总是要长成小小男子汉的,要照顾爷爷呀。”

少年很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我自己的爷爷要你说呀,一晃眼,人已经跑开了。

他和郭管家仍旧往前走,连年战乱,很多街道他已经不太认识,可是他还是很清楚的记得,二十多年,他就是在这里将那个痴缠一生的少年领回家了。

那可真是完完整整的一生啊,他遇见过的,路过他的人都已经不再了,唯有他,还在和他纠缠着。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却看见提灯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笑眯眯,“爷爷,钟先生,我在那边看到了一件顶稀奇的事咧,那边有个人,看着不傻也不疯,偏要逮住一个人便问他家的娘子是不是刚生了娃娃,你说,好不好笑?”

“那都是真有几分有趣。”

少年兴高采烈继续说,“还有一桩呢,与那个疯男人不同,这个男人倒是精神正常,只不过有些娘娘腔,也是到处寻人,喏?可不是那个人。”

钟檐穿越人群,望见那个人确实朝他而来,虽然披着裘衣,可是仍旧能看出这个男人却有几分阴柔,像是宫中人。

他果真是冲着自己而来,他说,“我家夫人请先生一叙。”

他心中了然,跟着宫人走了。

已经深夜,宫中的酒宴却未散,他路过正殿的时候,仍旧能听见喧闹歌舞之声,他在那人的带领下,却走进了一个幽僻的宫门。

他见到妍妃的时候,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才要开口却有觉得不妥,最后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君臣大礼。

她屏退了宫人,柔声道,“哥哥还要同我生分吗?”

钟檐一愣,终究伸出手去牵妍妃的手。女子的指节分明,是玉石般的冷腻触觉,他分明记得小妍的手常年温软而潮湿。

“小妍你……可是有什么不快乐?”钟檐与女子坐在一处,忽然滞了音,“现在……哥哥在这里,你以前总是要讲个哥哥听的……”

他仍旧记得以前满眼泪哗哗步履蹒跚的女童总是很娇气,受了委屈到她的哥哥面前告状,他的哥哥也总是纵容着,他想着太傅家的女儿总是有资格骄纵的,娇宠一些又何妨,她的小妍要一帆风顺的长大,再也不必面对那些挫折和失败。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脸色苍白,神态淡漠而疏离,终究是笑了,她握着钟檐的手,笑容如同过夜的凉风一般,“没有什么不快乐的,宫门里的人,要是把快乐悲伤都写在了脸上,那他也活不过了,所以,哥哥,你来这里,我不知道有多欢喜……”

杜素妍没有告诉他一个字,他才难过,他知道,宫里面的日子,怎么会像表面那样风光,多少明枪暗箭,可是她却抬头,继续笑,“哥哥,来看看雪来吧。”

钟檐此刻才知道小公主叫做雪来,“雪来,倒是一个好名字。”

“可不是,她生在雪天,生出来的时候又瘦又小,天气这样冷,将她冻得浑身发紫,连太医都说她命薄,可是她定然是可怜她的阿娘,硬是活了下来,这样健康,这样勇敢。”

钟檐也感叹,“真是好勇敢。”

这时乳娘将孩子抱了上来,他望着睡熟的孩子,十足十像他的父皇,没有半分像小妍,隐约是失落的,可是想到这个孩子是小妍生命的延续,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杜钟一脉最后的香火,又忍不住喜不自禁。

“我可以抱抱她吗?”

妍妃点点头,到底是男人,笨手笨脚的也不会抱孩子,最后小公主以一声响亮的哭声抗议,他们手忙脚乱了许久,才将小公主安抚下来。

“哥哥,瞧你,真笨!”她嗔怪着。

“是笨。”钟檐点头。

皇城外的热闹似乎还在继续,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份团圆似乎要永无止息下去了,可是,谁也都知道,它终究止于日出。

☆、第十二支伞骨·合(上)

申屠衍来到京城的那一天,是元宵。

举国欢腾,街上都是涌动着的人潮,从街角到街尾,他牵着马走过喧闹的街头,一时间天地旋转,茫茫然的不知道去哪里寻找。

街上有这么多的人,找到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实在是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得多,后来,他也只能一个个的问,后来想起来也实在是啥,他除了钟檐叫做钟檐,其他的一无所知,这样都能找到人,才奇怪呢。

原来寻人这件事除了努力,还是要靠运气。

他一路走,一路问,后来他果真遇到了一个宣称知道他要找的人的下落的人,他的眼睛忽倏一亮,“真的吗?是云宣钟檐?”

那人支吾回答,“是啊,是啊,是钟檐,他妹子最近生了孩子的那个。”

申屠衍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是我还没有想好见到他说什么呢……”

那人“……”

最后申屠衍还是跟着那个人走了,可是他到达了地点之后,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那个人带着他停在了一间瓦房前,位于角巷蜗角之间,散发着一股幽然之气。

“你确实他真的在这里?”申屠衍反问,已经觉察出了不对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忽然扑将过来,从屋子里面窜出好几个大汉来,将申屠衍团团围住,狞笑着,“此人身形样貌倒是与王爷相近,正好替王爷抵了债。”

申屠衍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似乎有什么东西积郁在心口,终于喷涌而出,喉头一阵腥甜……

后来,他被人调换了衣服,易了容,在暗无天日的牢里待了足足三天,期间,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待遇,到了第三天,一个相貌与他酷似的人忽然被偷偷送进牢来,他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是你?你倒是比我有福气。”

申屠衍默然,然后被送出了牢里,丢到了大街上。

几日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已经暴风骤雨般的结束,很多年后,他把这件事情将给钟檐听,钟檐似乎是了解其中内情的,横眉道,“你怎么不打过去,他居然对你这样嚣张,真是没天良了。”

申屠衍也只是苦笑,他那样的气度,必然是有来头的,怎么好打过去?钟檐无奈,却不肯说。

可是,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的情况是,他不仅找不到钟檐,而且原来的衣服被那群人扒光了,什么铜板都没有,恐怕连温饱问题都堪忧。

他摸了摸肚子,腹中空空,觉得更加忧愁了。

而钟檐却不知道申屠衍来了东阙。一心只想着早些回去。听申屠衍的答案呢。可是郭管家实在是太热情,一留再留,说着怎么着也要出了正月才好回去。

郭管家的孙子也分外黏他,觉得他是有大学问的人,整日的让他给他温习功课。钟檐推脱不过,只得应承下来,心里却苦笑,笔底文章,身后功名,好像已经是好几辈子前的事了,他现在,不过是一个糊伞匠,又哪里拿得起这个笔杆子啦。

小孩却固执道,“先生就是糊伞匠,也是糊伞匠中的状元,一定是与众不同的,哪里像巷口摆的那个摊子,那伞呀,简直丑死啦,真不知道怎么有勇气拿出来卖的……”

钟檐笑笑,当做是童言无忌。

每一日,钟檐都带着小孩上街遛弯,战乱后的京都呈现出一派复苏的景象,茶馆酒肆,教坊画阁,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小孩儿走在他的前面,哄着脸介绍着,那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哪里可以抄近道,他笑着看着他嚣张跋扈的小模样,却不忍心说破。

他自小在这座城里长大,哪里有什么,他还不清楚吗?

他们晃晃悠悠的走过东阙的老城,正月还没有过,街上还很热闹,各种祭祀活动都还没有结束,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的,祈祷天下太平的,祈祷功名及第的,祈祷子孙满堂……天下的愿望这么多,人们却都把他们这些愿望寄托在一尊小小的泥塑菩萨身上,那么,送子观音也好,玉皇大帝呀,还是释迦牟尼,该是多么有压力呀。

有一日,钟檐也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小鬼头拉到了檀山的寺庙里。

檀山历年来香火不断,即使在战乱的时候,也成为了不少游民的避风港,正月里香火尤其旺盛。

小孩儿站在宝相庄严的殿里,弯腰跪在蒲团上,少了方才的活泼,多了少年的沉稳,他郑重的朝着那始终拈花微笑的佛像磕了三个头。

他说,愿我在今年的春闱中,能够谋些功名,也好让爷爷宽心。

钟檐一愣,忍不住看向小孩儿,想着莫约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吧,从少不更事的小孩儿,因为大人的期待,虽然有些挣扎,有过叛逆,甚至走错了,最后都会找到自己的路,然后长成参天模样。

他思索的一瞬间,少年已经变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钟先生,你不求些什么么?”

钟檐认真的想了想,现在这个世上,求平安吗?现在没有战乱,百废待兴,嗯,大概是不用求了;求富贵吗?他虽然没有怎么富贵,倒是小康果腹;求长寿吗?他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他想了想,最终弯腰,鞠躬,磕头。

他来到这个人间,见过很多的姻缘,他父亲和他母亲的,杜荀正和他的姑姑的,小妍和当今圣上的,有良缘也有孽缘,似乎每一个人都不容易……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要为自己求一求。

金色的光线从窗户里洒进来,照的他的脸上,他终于开了口。

他微笑着,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佛祖——最平凡也最奢侈。

“愿我同那一个人白首如新。”

☆、第十二支伞骨·合(下)大结局

小孩同那东巷口的买伞摊子吵起来,实在是毫无征兆的。

其实钟檐早就听小孩说起过这一家摊子,小孩儿咬牙切齿说,“他家一点生意都没有,偏偏还要摆那些丑不隆冬的伞,那真是丑毙了,难看死了!”

可是钟檐却没有见识过那伞到底能丑成什么样,其实他们每一天都会经过那条巷子,可是那个摊子摆在巷子的末尾,需要拐弯才会看到,可是他们却没有一次将巷子走到低。

那一天,其实钟檐甚至已经向郭管家辞行,他离开伞铺实在是太久了他一方面牵挂着伞铺里的生意,另一方面,他不确定申屠衍怎么样,他这样一个手脚不灵便又没有任何记忆的人,如果想不通离开怎么办?这一次他又该向说要,要他的瓦片呢。

所以他归心似箭,可是在关键时候,他却听说了这件事,他的爷爷不在,这样少年打架斗殴的事情他自然是要管一管的。沐春之日,游人如织,击蹴鞠的,耍猴戏的,捏泥人的,喧闹不止,钟檐沿着长街一直走,终于在长街的拐角处找到了小孩儿。

小孩儿叉着腰瞪着眼,气鼓鼓的就像扑棱着翅膀的小公鸡,看见钟檐朝他的方向走来,更加有底气,一下子拽住了钟檐的衣角,战斗力越发旺盛,“先生先生,这个大块头居然说自己做的伞不丑,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教的……你说他是不是丢人现眼?”

钟檐斜眼打量了一番这眼前的一堆伞,又看了眼眼前忐忑不安的伞,含了笑意,“哦?是够丢人现眼的。”

这话音刚落,那站在墙角的七尺男儿竟然涨红了脸,低着头,局促不安的如同被书堂里挨了先生批评的娃娃一般。

“我……我……”申屠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申屠衍,起初的几天他漫天漫地的寻找钟檐,差点没有把整个东阙翻过来,可是始终遇不到,后来,他无端遭遇了牢狱之灾,钱财尽失,只想着筹足盘缠好回云宣,却没有想到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钟檐却自己寻上门来,于是,他的满腔话语都说不出了。

话到左边,无论是“不管我有没有记忆,我都是申屠衍,我都想跟你过。”,还是“让我们白头到老吧。”,或者是“我们是那种关系,我觉得很好。”……都统统说不出口了,只剩下最笨拙的单音节。

钟檐看着他发不出声音来的模样,觉得很好笑,手中把玩着他糟糕透顶的伞,决定逗逗他,“兄台,你这技术可真不怎么样,不如把这个送给我,跟我回去好好学几年,再回来摆摊?”

申屠衍一楞,没想到钟檐在这个事情跟他杠上了,旁边的小孩也跟着起哄,“技不如人,再学几年再出来吧。”他鬼斧神差的点点头。

钟檐似乎很满意,横眉道,“还愣着干什么,你现在丢的可是我的人!”他说完,拿起那把其丑无比的伞,什么也没说就转头走了。

申屠衍也马上收拾着跟着他的后面,可是他面前的人走得这样快,似乎要与东阙的春天赛跑,似乎怕一停下来,时间就会空出一个洞来,似乎怕一停下来,就会惊扰沿途的大好春光。

他和他都只顾着走,没有交谈,也不需要交谈。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两条线,不停的交织,分离,却总是会通向同一个方向去。

与他们接踵擦肩不断倒退的是两旁的树木矮屋,风呼呼的逆着方向吹,耳畔,他们似乎听到了时光倒退的声音,哪一年沿着护城河落下漫天漫地的大雪,哪一年杜鹃忽然哔剥一声就开了,哪一年熏风吹绿了宫苑门前的杨柳枝,哪一年秋雨如浇,白色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原来时间真的有声音,过去的二十多年一直都以这种姿态保留下来。

他一路走,他一路跟,走到东阙城门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钟檐忽然停下来,转过头去,他拧了眉,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出了东阙这个是非之地,要不要回云宣,前面的路,你总是可以自己选的?”

申屠衍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会知道,我都追到了这里,你难道还不明白?还要问我这个。”

钟檐嘴角不可察觉的抽动了一下,忽然觉得胸口跳进了一只猫,打翻了陈年老醋,酸楚翻江倒海起来。

“申屠衍,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我们……这个样子,是不会有孩子的。”

——你,要同我断子绝孙吗?

——你怕,老无所依?

申屠衍反问,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廖仲和说他活不过十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他多久,他可能甚至活不到他们口中计划的岁数,就要离开,所以他能从来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那些美好的愿望就会碎去。

钟檐却摇头,“不怕不怕,等老了,我们两个糟老头子还像现在这样,我扎纸伞,你来卖,等到老得动不了了,就以为在一起听听雨,看看夕阳,等到死了,我们要埋在一块儿,然后找一个有学问的,给我们立一块碑,不必写你的那些军功,也不必写我的那些沉浮,只挑那些我们计划做的,却没有来得及做的,都记下来,下辈子再一起做,好不好……”

——好。

申屠衍忽然觉得全天底下的欢喜都比不了这一刻,他知道以前的聚散沉浮都已经他们再也不会分开,即使是死亡,他喜欢了一辈子的男人,甚至把下一辈子都交给了他,而他,也答应了他。

钟檐居然真的认真的计划起来他们要做的事,他把玩着手里的伞,“这把伞,虽然难看,但是比起你以前做的,还是有进步……”

“我以前也做过伞?”申屠衍奇道。

“可不是?整整糟蹋了十一伞骨呢,哦,不,加上这一支,是十二支,我都放在房梁上,卖不出去勒……”

“……”申屠衍冒了一阵冷汗,那时,他不知道,他这个死穴,是注定要被钟檐说一辈子了……

可是,又有什么要紧呢,以后,山高水长,日子还长着呢。

“都离开了吗?”站在东阙宫墙里最高处的丽人望着远方,忽然问。虽然下起了小雨,将整座城池都笼罩在烟雨中,根本看不到城门。

“是,钟先生已经离开了。”宫女回答。

“那就好。”她望着黄色的宫墙,锁住了一层又一层,是锦绣,也是地狱。

丽人将双手合实,叠放在胸口,真挚的祈祷:

第1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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