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刚盛到碗里,就接到了二叔的电话:你刚进医院,还习惯吧,吃的喝的都好吧,没自己做饭吧?要是缺什么的就和叔叔婶婶讲,我让俞霖给你送过去,咱们能不自己烧饭就不自己烧饭啊。
俞访云被他的叮嘱逗笑了:有这么难吃吗,也吃不死人吧。
二叔含泪:你的手艺,叔很早就尝过,难以忘怀。
俞访云的爸妈去世得早,刚开始上学还没桌子腿儿高的那时候就被叔婶带回家养,但是他性格内向又不亲人,像个小刺猬一样对周围充满戒备,唯一愿意说说话的是亲爹留下来的那只小乌龟。那时候叔婶还没生下俞霖,亲戚见到还以为俞访云就是这家孩子,婶婶也不解释,搂过俞访云摸摸她的后脑勺。后来俞霖出生了,成了几粒两个极端,一个太热闹,一个太冷清。一个太剔透,一个太笨蛋。
俞霖从小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哥,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了,架没帮你打?零食没给你吃?作业没给你抄?
那你嘴上不能哄哄我吗,哥。俞霖可怜巴巴,我刚踩到狗屎了。
俞访云温柔看他:乖,离我远点。
电话那头的二婶也凑上来:访云啊,我搞了几箱沂蒙山的桃子回来,俞霖下礼拜回来我让他给你带过去,要抓紧吃哦,桃子放不久。
二叔抢回电话,压低了声音:也别把桃子当饭吃,叔偷偷给你寄了几箱方便面,那东西吃着比你自己烧得健康,就是别告诉二婶。
尖嗓子响起:老俞,我还没聋呢!对面两个人就桃子和方便面哪个能当饭吃争了起来,俞访云喝了一口面汤,觉得俞霖可真幸福。
屏幕这时候接连弹出几条消息,俞访云看了一眼,都是师兄发来的大段文字。过了好久,他在这一连串的关心之下,就回复了一个好字。
关心不是对等的,也不是在你来我往的慰问之间就一定能擦出火花,他最近的时间很宝贵,上班学习养乌龟,不需要的感情,多一眼都不会去看。
睡觉前,俞访云去阳台选了两颗长得最好的核桃放进了抽屉,咕噜噜滚一圈。他平时买回来的核桃,晒干了,挑出漂亮的,就往这抽屉里藏。俞霖曾经说:哥,我觉得你养乌龟只是个幌子,多少年了,你真正在养的其实是这个抽屉吧。
俞访云笑而不答,像只过冬的仓鼠一样抱着一抽屉核桃,他自有宝藏。
五床的阿婆吃了两天俞访云的中药,就觉得自己胸也不闷了,腰也不疼了,还有力气拉拉医生的小手。严奚如硬着头皮给她听完了心脏,又被拉住:严医生,你不是爱听戏吗,能不能给我也唱两句,阿婆也想听。
严奚如怕了她了,拔腿就逃。江简!能不能安排她出院?!我看她手劲比牛都大!
下午开会,严奚如原以为上个月的四次投诉会让他被点名批评,没想到隔壁泌尿外科还有攒了十二次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他开完会心情甚好,哼着调子往回走:他笑你种桃栽李惜春光,难耐黄卷与清灯走到办公室门口,里面传来断断续续,他笑我富贵荣华不在意,冷淡仕途薄功名。
竟然对上了。
门口人影的突然出现,把演着长眉大仙的俞访云吓得一哆嗦。阿婆鼓掌:唱得太好啦,比刚才那两句叹钟点唱得还好。
这是已经唱了好几首?!严奚如的畅快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病历本朝桌上一摔:干嘛呢?!把这里当戏台啊!
老太婆溜得倒挺快,俞访云无辜地朝他一望。江简说是五床赖得久了,俞医生为了不耽误工作才哄着她唱了几句,绝对没有不务正业的意思。严奚如想想更气,江简这种听不懂戏的傻子都能听到,就他只听了半句。那是我打扰你们?要不我出去你们继续?
江简听得正兴起:好啊,那你把门带上。
严奚如摔门而去:这破戏!谁稀罕听!顾元英的场子他都没赶着去,还会稀罕听一业余小孩儿的?!疯了!
可嘴如此硬,上了手术台,脑子依然在循环播放那两句前游庵,还不是自己那歪歪咧咧的调子,是俞访云沁了水软绵绵的声音。严奚如碰撞器械的声音清脆响亮,器面上倒映出对面一双镜湖似的眼睛。
他收着线,一滴汗落到眼镜上,糊了一半视线:给我擦擦眼镜。
俞访云摘了手套走到这边,用纱布给他擦了擦,抹不干净,视线更加模糊了。
严奚如说:摘掉吧。
对方踮起脚,两只手摘掉了他鼻梁上的眼镜。严奚如侧着头,刚好一眼看清楚跟前这人,眼如豆玉,眉似蔻心,全然长着个豆蔻模样。他拇指倏地一垂,夹着的手术钳磕到铁盘,哐一声,砸进心底去。
从手术室回来,走廊上推推搡搡的出了事。十八床刘瑞把自己反锁在了病房里,谁叫都不应。他妈妈在门口抹眼泪:他哄我出去买馒头,回来就锁着门不让我进去,都一个小时了转身甩了一巴掌,都怪你!当着他面说什么啊!
表哥插起袖子,不情不愿地嘟囔:我说错了嘛?不就是搞屁股才弄成现在这样的,敢做不敢说啊,又不是没干那勾当
闭嘴吧。严奚如剜了这表哥一眼,对方才噤声。他见左右没找到钥匙,索性抬起长腿,打算把门踹了:还找什么钥匙啊,踹开就得了。护士长,这门多少钱?
医院设施上面都写着,隔离门,一万八。
长腿猛的一刹。那还是再去仔细找找吧。
等严奚如回来,病房门已经打开了。屋里只开一盏灯,俞访云坐在灯光下面对着刘瑞,背对着他。两个小孩子,盘腿坐在白墙边,严奚如走近一看,竟然在下飞行棋。
俞访云听见脚步回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手里握一把透明棋子。严奚如于是闭上嘴坐到床边。刘瑞的手不方便活动,只能投骰子,棋子由俞访云往前挪。这豆蔻玩游戏也慢吞吞的,即使投了六点也是一格一格地往前走。投骰子的时候,刘瑞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表情,咕哝着六六六,才肯松手。俞访云就跟着他笑。
严奚如其实至今都不知道,刘瑞当时从七楼摔下来,是一脚踩空,还是真的想结束自己生命。他们一把飞行棋一共走了将近两小时,最后以俞访云的四架飞机被对面吃干抹净为结局。
俞访云问他:还下吗?
刘瑞想了想,摇头:我饿了。
严奚如腿都坐麻了,终于能站起来:我去把他妈喊进来。
刘妈一直站在门背后的阴影里,关心又胆怯,不敢上来打扰医生:小瑞得了那种病,太久没这么轻松过了,今天能这样开心,我真的开心,太感谢大夫了。
刘瑞乖乖地躺到了床上,嘴角还蘸着馒头屑:俞医生,明天早点来换药,我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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