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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h.z 附篇?平安颂(二)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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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表铺的招牌早已经被取下,门也紧闭着。

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儿,要离开时,门忽然被人推了开来,从里冷不丁地窜出一个人来,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生得大眼浓眉,虎头虎脑。

看见小暑,他一怔,神情有些疑惑,刚要开口来发问,门又一次开了。

这回,人还没出来,清脆的声音先响了起来,“你真是没脑子,钱都不拿,出去买什么呢。”

小暑笑,叫了一声,“小枝。”

梳着长辫子的姑娘捏着钱立在门边,一瞧见他,立即呆愣住了,俏生生的脸蛋红了半边,说话也不顺溜起来,“哎。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暑点头,“今天凌晨下的火车。”

男孩儿默不作声地看看两个人,眉中央逐渐地扭起了一个结。

小枝推了他一把,把几张钱塞到他手心里,不耐烦地道,“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买面粉,晚上不想吃汤圆了?”

男孩儿这才回了神,慢慢地走了,却是走一步顿两步的,满心不情愿的样子。

小枝笑着招呼小暑,“别去管他,先进来。”

一进门,他就闻到了一股香烛味,正中间的桌上摆了一对香烛,供着水果糕点,地上放了个布垫,还有一只火盆,里面堆满了锡箔纸折的元宝。

“刚才那个,是我的远房侄子小路,他家里人都不在了,所以前两年跟着我们一道回来了。”小枝背对他,边倒着水边说,她转回头,看到小暑在看着供桌,她的眼睛也移了过去,“冬至夜要祭祖。噢,你还不知道,爹是一年半前去的,生的肺病。临死前,他还惦着你。”

小暑有些发懵,尚未来得及接受老常的死讯,小枝把一杯水放到他的面前,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又续道,“那次你走了之后,我们也立即赶了凌晨的船回了常州老家,在那边呆了两年多。”

他听她说着话,点了头,眼睛仍盯着那对蜡烛跳动着的火苗看,忽然起身跪到那块布垫上,磕过了头,才又坐回原处。

小枝看着他磕完头,又带着笑把头支在了椅背上,“好了,我都说了,你说说你。”

小暑淡淡道,“参了军。战争结束后,就回来了。

她笑了,“你还是这么少话,”又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摇头,“还不知道。可能随便寻个事。你呢?”

小枝叹了口气,“老家的姑妈写信过来,让我过了年回去相对象。爹临走前,也是希望我嫁人。但是小路……怎么样,我都不能丢下他不管。”

大门忽然被重重地推开,小路喘着粗气怒气冲冲地立在门口,“谁要你管,你高兴嫁给谁就去嫁给谁!”

不晓得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冻得一个鼻头都发了红。

小枝一怔,见他两手空空着,便皱起眉道,“怎么你没去买面粉,一直杵在门口?算了算了,等等我自己去。”

小路涨红脸咬着牙,一字一句憋出来,“你听着,我又不是你儿子,不用你挖空心思护着。”

小枝睨着他,仍皱着眉,语气却是淡淡,“你怎么搞的,今天吃了火药了?”

她这么任他站着,不再去睬他,自顾自披上了一件外衣,站起来,对着小暑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坐一会儿,晚上留下来吃汤圆。”

小暑站起身摇摇头,“不用了。我这就走的。”

小枝挽留了他两下不得,只好作罢。

她忽然想起什么来,说了声,“等一下。”就急急地跑到了里屋去。

小暑看看小路,这男孩儿仍涨红着脸默默地站着,一副欲哭不能哭的样子。

他收回了眼睛,又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小枝喘吁吁地拎了一个小箱子回来,交到他的手上,“爹特地关照我,要是你回来,要把这个给你。”

他打开箱盖,却是从前那一套修理钟表的工具。

小枝拿了块布,替他把箱子表面的灰尘擦拂干净,“不论有用没用,你先收着吧。再怎么样,也是爹的遗愿。”

小暑点头,接过箱子,道了别,走出了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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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是红的,落日是红的,连河水也是红的。

所有东西都像被浸在了血水里。

人都不再像人,全七零八碎地散在地上,这里一条腿,那里一只胳膊,还有半个脑壳。

有人大喊了一声,他抬起头,就看见了一把明晃晃的刺刀。

小暑皱着眉醒来时,天还只亮了一半。

头痛欲裂。

闭了眼,眼前仍是那一片刺目的红。

他按压着太阳穴,慢慢起来,朝脸上扑了冷水,对了镜子撩开额角的头发。

那一处藏了道狰狞的疤。

痛是早不痛了,但一摸到这疤,就好像又回到了行尸走肉般的那几年里。

他擦干脸,拿了工具箱推开门,与早晨的太阳光一道扑面来的,是来之不易的庸常生活。

好在从前跟着老常学的这门手艺还没有忘记。

修表摊摆在租屋门口的槐树下,他修钟表,也修别的东西。

忙的时候一刻不停歇,不忙的时候,他也会自己找些事做,例如,把个完整的东西一点点的拆卸,再慢慢的组装起来。

一个冬天就是这样过去的。

到了一月底,纷乱的雨雪连着下了好几天,放晴的那天一早,他是被喜鹊的叫声吵醒的。

傍晚,他要收摊时,忽然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哭声。

墙边蹲着一个才六七岁的小姑娘,生得瓷娃娃一般,一张小脸冻得通红,脸上泪痕未干,两根羊角辫儿也散了开来。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蹲在这里,她的身边也没有大人。

隔壁的点心铺新蒸的一锅包子刚刚出笼,她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团团的白雾,咽了咽口水,又垂下了头去。

他想了想,过去买了两个来,到她面前去。

小姑娘不接,仍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他说了声小心烫。

她终于接过来,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她扁了扁嘴,又哭了两声,奶声奶气地道,“我寻不到家了。你帮帮我回家,好不好。”

小暑一怔,她已如背书般的背了个地名出来,又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刚一点头,她立刻破啼笑了。

他帮她寻家,小姑娘自己倒是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话。

“我叫安安。”

“惹了姆妈生气,她打了我,我也生气,就跑出来了。”

“姆妈总是生气,一生气,就要打我手心。”

那地方也并不难寻,问过了几个人,拐了几条弯,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

这巷子很窄,一大一小两个人并排走,也得微微欺身。

下了好些时日的雨,好容易迎来个晴天,每一处窗前便都像挂万国旗般晾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随了料峭的春风猎猎作响地翻上翻下。

安安说了一声,“到了。”就跑跳着冲到了一个门口去。

弄堂里的屋子全都大同小异,窄窄的一道门,推开来,也无非就是挤和乱。

这一家的门前只晾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旗袍,已经干了,随风轻轻地曳着。

他心里一乱,莫名地盯着多看了几眼。

已把她送了回来,也该是要走了,他要走时,安安忽然又跑上了前来,小手怯生生地抓住了他的衣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

小暑转过头去,正对上一双眼睛,他的脚底便像生了根般,一动不能动了。

她寻孩子寻得心力交瘁,两个眼圈哭得通红,蓦地一瞧见他,整个人也像是被定住了,不能动,亦是哑了。

安安看看她,又扭过头去看看他,眨巴着眼睛不明就里。

一阵风吹过来,把个搁在窗台上的铝皮罐子吹落了下来,又咕噜噜地朝前滚了一路。

末了,还是她先回了神,俯身拾起了那罐子,又朝他笑了一笑,“好久没见了,小乡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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