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是的。」
维里斯沉吟了一会。尽管十分肯定地说出了否定的答案,但真正是基于什麽理由来判断,他自己也不知道。论起追求,暂且还没有什麽宏伟的展望,要说最想快点搞清楚的事,倒是能很快答出来,那莫过于时时困扰著他的梦魇。
从小到大为了应付那些没由来的事情,维里斯实在精疲力尽,有时候,他觉得这是一种神秘启示――事实证明不是――更多的时候,觉得这是提前透支的代价或惩罚。
「好吧,别管那些了。」约翰耸了耸肩,突然发现维里斯走神的程度不小,连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英俊的脸蛋上笑得贼贼的,「我有个绝妙的好消息哦~想不想知道?嗯?你们俩想不想知道?」
语中大有『想知道就快来求我啊』的意思。
奈何那两位都是镇定非比寻常――或者说是一个是天生淡定,一个是天生迟钝的生物,对他的引诱没有任何反应不说,还纷纷送上了不可理喻的眼神。
「你们真不想知道吗?」
「……」
……管它呢!
权当他们内心明明好奇得要死,又没胆子承认吧!
约翰暗地里磨了磨牙,装作没看见两位似乎有点鄙视的表情,低头哼哼道:「那个消息就是――」他猛然抬起头来,咧一口亮光闪闪的白牙,「我找到『门』的位置了!就在这个地方!」
☆、chapter six成年
那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风神殿外洁白的大理石柱被阳光烫染成金,对比度极强的阴影成斜角打在门口和门外之间。慵懒的龙躲过了紫外线的照射,趴在里面打瞌睡,眼睛眯成了一条蝌蚪似的非直线。
刺目的光芒从上方传来,有一瞬间以为是屋顶破了。加莱西诺抬起头观望了一会,撇了撇嘴,将庞大笨重的身躯换成轻巧的人形,跳到地面走上前,准备迎接即将归来的三头龙。
加莱西诺在族内是个相当低调的青年,比洛伦他们要大上百余岁,金龙和黑龙的混血,两者各有所长,力量自然不会弱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很强大。只是,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除了睡觉,就是吃东西;除了吃东西,就是数金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需要人生目标,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眼前出现了意料之中的身影,加莱西诺抚掌,懒懒地笑著说:「欢迎回来。一下子就是五十年,你们花的时间够久的嘛。」
「嘿,你在这里守了五十年?」约翰挑了挑眉。
「怎麽可能。」加莱西诺嘀咕道,「这不是你们要回来了,薛提思长老叫我来帮忙看下,有没有什麽要帮忙的。真是的,不然我哪来那种闲工夫。」
「谢谢你。」
加莱西诺似乎不太习惯被特别礼貌的对待,愣了愣,回道:「嗯,维里斯,不用谢,这是我的本分。待会你们找长老汇报一下好了。就这些,我先走了啊。」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约翰吁了一口气,转头说:「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
「好,待会见,祝你们好运。」维里斯抬起手,响亮地拍了一下约翰的手掌心,然後冲出了殿外跑远了,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直至不见。
「终於变得活泼了点……这才像个少年人的样子嘛!」约翰感叹道,「那麽,我也回去了。」
他招招手,迈出几个大步,突然又不死心地拐了回来,拖长了音调疑惑地问:「你怎麽啦?不一起走吗?」
一直被当做透明人似的洛伦木著脸看他。
「那个那个……笑一笑,小心长抬头纹哩大哥!」
洛伦很不给面子地继续木著脸:「你先走吧。」
约翰绕著洛伦左右转了几圈,确认他是打定主意了,只好放弃地说道:「好的,不过你可别有事都闷在心里,我回去了,待会再过去找你。」
弟弟走後,尽管殿内的陈设并无新奇之处,洛伦还是忍不住呆望著龛像出神。兴许他望的不是龛像,仅仅是头脑空白之时,视线恰好落到了那里。他掩唇这般驻足思考了一会,似乎心绪已经飘到极远处。
不知为什麽,有种非常、非常不舒服的预感……
洛伦发觉自己最近都在惦记著一件事。可是,这个到底是什麽事,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了。他敢打赌,假如把这件事抛在一旁的话,没过几天,就会自动浮上来。因此他就更希望能快点想起来了。
他并不急著向长老们汇报,先回到了自己的居处,理所当然,没有外人存在。不过他很高兴地发现家具仍旧整洁,地板上没有多出乱七八糟的老鼠尸体,角落里没有多出积累成堆的灰尘。他对这里的印象不深,但还记得,毕竟住过一段日子。
刚刚从试炼空间里出来,他的精神似乎特别困乏,到床上坐了半个钟头左右,既没睡觉,也没合眼假寐。尽管他很想这样做,但是心头那块疙瘩始终无法挥去。
洛伦起身在水晶世界般的窟洞中走了走,仔细打量了一番家具,试图从中寻找出异常的蛛丝马迹。不得不说,他的直觉总是很灵验。目光从已经停止摆动的挂钟,转到指甲盖大小的五色的宝石串起的珠帘,再到凝视著玻璃置物架上盛放的小物件,有的是陶瓷娃娃,有的是以前不常看的书,随手放在了那里。十多年的回忆涌了上来,却在注意到第二格的东西时,瞬间裂成了单调的黑白碎片陪风逝去。
洛伦知道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瓶,对于金银财宝手到擒来的龙族来说,简直是不堪入目的垃圾。可是这麽普普通通的物品,却害得他一下子愣住了,突然想起,木塞口处应当有个便筏,而那个便筏才会是自己真正要找的东西。
他犹豫著,就像当初不知道该不该取下来那样。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有过分充足的理由打开了,因为他早已不止八十岁了。
他很好奇瓶子里面是什麽,并且,这份好奇一度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其实里面并没有什麽。
洛伦打开的那瞬间,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没有温度和风,如同身处另一个神奇空间。最先看到的是少年时的他,正站在相同的位置,做著相同的动作。这个动作,重复了许许多多遍,每次都让他自己痛苦已极。
看样子,少说打开过上百次了吧……
因为记忆狂涌而来的关系,好像街道上的行人变得愈来愈多,头脑变得愈来愈拥挤了。洛伦忽然有些心惊。此刻的他,完完全全体会了当时的感觉。
他只是重新体味了一遍又一遍找回记忆,然後一遍又一遍将自己剥夺的经历。
灰霾的天空,阴冷的寒风,底下的人们似乎都很渺小。洛伦渐渐降低了自己的姿态,来到那个半跪著的人面前。那人看起来实在可怜,明明有著一张漂亮俊美的脸蛋,却布满了泪痕,让他心里莫名地揪疼起来。
转过头,洛伦惊讶地发现盖伊长老就在旁边,神情犹似冷笑,更似轻蔑。他能明白这种表情的意思,以前每当谈起人类的事情,那些成年龙便会露出类似的脸色。
洛伦看著一人一龙对话,听不到任何声音,默剧一样,却能够判断出大致的内容。
可惜,什麽也做不了。
只有任由那人逐渐灰心绝望下去,眼见那湖水蓝的星眸完全失去了光泽。
洛伦突然间焦急如焚起来,极想冲上去叫那人不要放弃。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凭本能,他不忍心见到那人崩溃至此的模样。为什麽?他困惑地问自己,为什麽要理会这个毫不相关的人的死活?
然後,他慢慢想起来了为什麽。
因为习惯了幼年时期生活的一点一滴,因为习惯了获得那个人的关注,因为习惯了……所以他想要得到全部。他并不是享受当个孩子的感觉,而是享受被爱著的幸福。
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会记得,那是此生见到的第一个人。
就在黑暗潮湿温暖的地下室里,朝他绽放了好看的笑颜。
那种柔和美好的感觉,让他陷入其中迟迟不能自拔,许久以後,才晓得呆呆地开口,喊出了不恰当的,却是自己当时认为很贴切的两个字。
为什麽当时非要选择忘掉那人不可?
要不是东西还放在这里……
要不是很幸运地没有被人动过……
他绝对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杜兰的存在吧!!
洛伦紧紧咬著牙,抬手掩住了眼中阴鸷的情绪。他实在是担忧,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换成巴掌抽到自己脸上。
※
「盖伊长老、薛提思长老、诸位……」
姑且掠过大同小异的问候语吧。
洛伦上前面向老龙们鞠了一躬,大致上讲明了五十年间的生活。这些用三言两语就可以带过去。故而并没有太多人感兴趣,众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後面的话上。洛伦的腰一直是微微弯著的,看似谦卑,可他的态度却像个倨傲的雄鹰,垂下的银眸中尽是不可忽视的寒冽。
「我有个不得体的请求。」
「什麽?」全场短暂的寂静之後,上座的老龙问道。
洛伦直直地看著盖伊。后者似有所觉地扭过头,半晌才做了个手势,因他的资格最老,所以别的龙都退下去了,留给他们一片私人会谈的空间。
「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洛伦说,「我希望您能够告诉我解除契约的方法。」
盖伊愣了愣,很久反应过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是的。」
「洛伦……我有点失望……你刚回来,就要跟我说这个?」盖伊疲惫地说,「嗯?你要去找他?别忘了,他是我族的敌人。还有两个可怜的孩子,至今未曾寻回,定是被那法师给带走了,不知流落在哪个地方……」
「敌人吗?」洛伦微微偏头,口气流露出些许讽刺意味,「一个照顾了我十多年的敌人――倘若当年没有发现新辟之境的存在,真正绝望的情况下,这个敌人不该是我们的恩人吗?」
他的态度逐渐转变,半点不相让,令盖伊有种被冒犯尊严的感觉。但是,这孩子…不,洛伦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是一头成年龙了。因此,他的话语绝对比以往要有份量许多,而不是可以容人轻易忽视的了。
盖伊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觉得有些不敢置信:「这麽多年过去,你竟然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托您的福。」洛伦冷冷淡淡地说,「毕竟,当初是您教给我记忆瓶的用法,不是吗?」
虽然本意决不是让他在几十年後再次回想起一切。
然後他按照盖伊所愿,从此将那段记忆抹去了。
盖伊的脸色变得很古怪,皱著眉看他,喉咙间吐出莫名的颤动声。看起来,盖伊是在思量。恰好,洛伦有很棒的耐心,就那样动也不动地站在堂下对持。
「不。」
最後盖伊说出这个字。「我不允许……」
「不允许什麽?」
门外窜出来一个笑嘻嘻的红发男人,很自然地插到他们的话中。他走到洛伦身边,甩出一条胳膊搭在洛伦肩膀上,自动忽略了小幅度的躲避,抬头对盖伊说道:「哈,大长老喔,晚上好,吃过了没有?」
「……吃了。」盖伊忽然觉得场面似乎有点令人头疼。
「吃的什麽呀?」
「……」
「对了,史迪克家正在搞烧烤聚会,要不要一起去蹭点饭?」
完全就是在东拉西扯。
盖伊努力按下太阳穴附近蹦出的数根青筋:「你是来干什麽的?有话直说,约翰。」
闻言,约翰马上调整了脸部表情:「这可是您说的啊。好吧,其实,我就是来支持大哥的嘛。您看他一个好好的小青年,在族里憋了十几年,又在试炼空间里憋了五十年,换做哪头正常龙都会受不了的,对不对?更别提发情期跟成年期挨的那麽近,亲爱的大长老,你明白我的意思。」说完还故意向盖伊挤了挤眼。
「嗯?」盖伊被他兜兜转转一圈,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似乎还真的明白了什麽。
洛伦虽然极佩服他能够面不改色地胡诌一大堆屁话,却对于他捏造发情期的事情感到很不满。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私密性质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盖伊沉默了一会,「族内真的没有你看得上眼的母龙吗?」
「年纪太大了吧。」约翰代替他回答。
「年纪大点不好吗?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发现她们都还年轻的很。」
约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叨念著:「问题是根本就没有比你活得还长的生物了吧……而且,天天对著本族美人再怎样也会审美疲劳的嘛。」
「你们执意如此吗?」盖伊的脸色沉甸甸的,「那麽,好吧,等到成年仪式结束後,可以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别忘了保持联系。老实说,你们这些小辈是最让我不放心的,要不要安排别的成年龙随行?比如……」
「不用了!」约翰斩钉截铁地说,连忙又干笑道,「嗯,我的意思是,麻烦大家多不好呢,哈哈哈哈哈……」
於是这件事就这麽定下来了。
走到外面两兄弟各自寻思,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只是沿著妙青河往前状若散步。茂盛的草长得像极了芦苇。约翰本以为洛伦会感到高兴的,因为他很机智地化解了尴尬僵持的局面,实际上,洛伦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