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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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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绍庭在暗道中走了不只一整天,出来之后就打了几场硬仗,已累得顾不上仪态什么的,拿出葫芦和干粮,坐在地上就开始吃喝。白明月拿出垫子和竹席铺好,也拿出水来慢慢喝,配着吃一口徐绍庭递来的肉干。

两人的气运本就互相吸引,又配合着打了几场硬仗,渐渐地褪去生疏和警惕,吃过东西之后,便放松地说起话来。

“……我也是为了找人才陷进这地方,我的……”在这个新认识的少年面前,他的心情就总有些不由自己的微妙变化,不想让人知道他这男扮女装的可耻身份,便咽下了那声“任郎”,改口道:“我的未婚妻和我一同进来探秘,今天早上失踪了。”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徐绍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倒不知是羡慕他能光明正大地说出这话,还是被他的姿容气度所吸引。不过听到对方要找未婚妻的说法之后,他也觉着自己这个师兄弟的身份拿不出手,羞涩地低了头说道:“我亦是因为心上人来到这座秘境寻宝,才过来找他的。”

他本来想问问白明月见没见过他师兄,可是为人实在年轻脸嫩,刚刚已经打肿脸充胖子地说了心上人三个字,就不好意思说明他的心上人是男的,只大略描述了一下:“我叫徐继,不知道郎君怎么称呼?在外头可有没有见过一个大约这么高、脸有些尖,长眉星目,看起来特别温暖可亲的……美人?”

这个美人听着略有些耳熟,不过世家贵女十有八、九都装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样子,也不算太出奇。他这一路上哪曾见着半个女人,便摇头道:“没见过,我们刚进秘境就遇到刺……啊,劫道儿的贼人,并没见过别人。这么说来,你可见没见到过一个身材高挑、气度雍容、外表微有些冷淡,心地却十分善良的男、男装玉人?”

徐绍庭当然也没见过,他一路见着的都是真汉子,不过看着白明月凤目含情,对那位佳人情意绵绵的模样,心下便为之一软,主动说道:“不知你要找的人怎么称呼,咱们离开这里之后,我如果遇到旁人,也能替你问问。”

白明月对他的防备心不算太重,可是未婚妻是个男人这问题不好解决,既然之前听他说一路上没遇到外人,那就不可能见过任卿,至于离开这地方之后……凭他的身份调动全秘境的护卫找人,比这少年的力量强得多了。

但他也不愿意拒绝徐绍庭的好意,嘴角微微挑起,答道:“他的闺名不好外泄,不过出身天下名门的任氏,雍容华美、卓然不群,但见其人便可认出。”

这样的少年,未婚妻自然该是名门贵女,不过这个任氏有些耳熟。天下名门里有几个任氏?他一边飞快地回忆着世家谱系,一边报上了自己要找的人:“我那心上人小字卿卿,是这世上最善良温柔的人……”

卿卿这名字耳熟得狠哪……

“任卿!”两人一同念出了这个名字,只不过一个声音中饱含惊愕,一个更多的是愤怒,各自抬起头注视着眼前与自己相同年纪、同样光彩出众的少年。

第42章

短暂的沉默之后,白明月脸上的怒气渐渐收了起来,凤眼流转,化作一点若有似无的轻蔑和嘲讽:“原来是你,你是任郎的小师弟吧?”

徐绍庭的嘴唇也闭合起来,不笑的时候居然也有几分冷峭:“不错,我的确是师兄唯一的嫡亲师弟,你又是谁?我倒是听说过我师兄深受皇恩,有可能将来指婚公主,你是哪儿冒出来的,就敢自称是他未婚夫?”

白明月凤眸微眯,目光像醇酒般流淌在他身上,不勾人也要醉人,翻手取出便面半遮住脸:“你就是徐绍庭,很好,我听说过你。你若是知道礼数,明白自己的身份,过来叫我一声师嫂,我也就看在你听话懂事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什么。不然的话,你也该知道尊卑之别有若天地,我动动小手指头,就能把你贬进九幽之地不得翻身。”

徐绍庭从没对仙朝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有过任何敬畏心思。他舅舅就是直呼仙帝之名,指斥其资质不佳的人,他师兄更是提到公主就要冷脸,既然上梁是这样的,下梁只能歪得更厉害。因此他半点儿也不在意得罪了公主能怎么样,反唇相讥:“你以为自己长了张狐狸似的脸就真是女人了?方才在水底下我就看清楚你的胸口有多平了,现在改口是不是晚了点儿?你一个男人冒充公主,是天大的罪名,还敢倒过来威胁我?”

“呵呵,你这是想要胁我?你到哪儿跟谁说这话,有人肯信么?”白明月神色愈冷,勾起嘴角,拂了拂自己的衣摆:“我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任卿与我成亲之后能享驸马之尊,入朝后的路顺利百倍,父皇百年后,我们还可共享江山。你呢?你一个做师弟的觊觎师兄,传出去又是什么名声?别说任郎容不下你,看你舅舅还肯要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外甥不要!”

方才看着他清冷凛然如出鞘利刃,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再看就挑出了许多叫人看不上的地方——冷笑就冷笑,还要拿扇子掩着嘴是什么毛病……

不好!

徐绍庭身上霎时冒出一道金光,一道细如蚊蚋的声音夹在其中,连响了两下,一下是撞在他身上时被护持肌肤的符箓反弹,第二下是被撞到地面上的清响。他不是吃亏的人,反手抽出张五雷符就往白明月脸上拍去。雷符上光芒才起,被那把编织精美的仙骨草便面一扇,便又轻飘飘地化为一张废纸。

“不愧是大宗师的外甥,保命的东西倒是不少。”白明月倒退一步,神色中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动作却是一刻没停,霎时间便打出漫天花雨般灿烂的暗器:“可惜你舅父只教了你功夫,忘记教你人情世故了——我身为仙朝公主,将来的驸马自是由着我挑。只要我说一声看上了任郎,便是任家上下和他本人也都要感激涕零、叩谢天恩,用得着你一个外姓人在这里阻挠?”

“别做梦了,我自幼跟着师兄长大,十年间只听他提过你两句:一句是你们皇室的人喜怒无常,婚事作不得准;二一句是皇室中事不是我们可议论的——哪一句也没有要娶你的意思。”徐绍庭冷冷淡淡,右手长剑一抖,将漫天暗器拢入剑气划成的圈子里,同时左手一拍储物玉佩,从中取出一张符来,逼出一点精血抹上。

空中蓦然出现一把长剑的虚影,化作万千流光,抵住了夹在那片暗器中拍来的一张巨掌的虚相。这一击有天崩地裂之势,整个空间都晃动起来,四白落地的墙面像被海啸砸过一遍,处处泥灰绽开,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从白墙底下露出了四座非石非木的黑色大门,门上用上古金文各写着“道”“法”“术”“势”四个大字。

能出去了?两人来不及研究门上的字有什么来历,头一个念头就是惊喜。在这个鬼地方一关数日,还要应付数不清的妖兽诡阵,好容易遇见出去的机会,谁不想尽早逃出去呢?

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个人要解决。这人知道了自己最不能为人知的隐秘,不除掉就是后患无穷!

两人身上的杀机几乎凝实,都已打定了在出去之前除掉这个情敌的主意,寸步不让,把一直观查着这两人,想从中择一佳弟子而传承下道统的人给急坏了。老仙人后悔得捋着胡子直叹:“早知道就不把那个孩子送出去了,他好像认得姓徐的娃娃,总能问问他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这俩人看上的又是哪个……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要不得,争女人也就罢了,怎么还能争着要嫁男人呢?”

他本该也觉着任卿这个名字耳熟,在这两人打起来时就拿这名字压住他们。可是他初次现身,任卿报上身份时,他是因为瞧不上对方的气运,觉着两人没有师徒之份,根本没听他说话——一个下界的小辈,连入道的边儿都没摸着,原本就不值得他在意,若不是因为眼看着就能找到传人,没别的人可以分享这喜悦,他也是懒得现身相见的。

所以现在他就只能干看着两个堪为传人的好苗子相杀,没法轻轻巧巧化解——或是扩大这场混乱。

他嘴上说着这两人“要不得”,可是看着他们的天份、悟性、根骨、气运无一不是上上选,满心欣赏喜爱都快流出来了。这座小秘境流转了几个大小世界,见识了无数进来求仙缘的年轻人,却无一个比得上这两人。若叫他们俩为了一个男人打成两败俱伤,或是哪怕伤了一个,他都要觉得可惜。

老仙人将手一划,满厅的灵气就归复平静,徐绍庭与白明月体内的真气也为他的力道压制着施展不出来。

那两人一扫落空,又觉出真气滞涩,符箓和灵器都不能用了,立刻反应过来情形不对,知道各自捧剑护住自身,警惕地环顾四周。不知该说他们是天作之合还是懂得审时度势,刚刚还边唇枪舌箭边暗施偷袭的两人竟背对背站在一起,缓缓在房中转身形,将四面墙壁和头顶藻井都收入眼底,防备着再有敌人出来。

把这房子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都没发现活物出现的迹象,但是手下再行偷袭似乎也不能成功。他们正打算分开探查房门时,房中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你二人能有机缘进得老夫昔日道场,还能闯到这一关,资才、运道都算是上上等,怎地不知珍惜,一味地只想着厮杀内斗?须知还有人为了不能继承我道统而灰心丧气、无意求生呢,你们两人有此仙缘,岂不该更珍重有用之身?”

“仙缘?”徐绍庭与白明月对视一眼,还不知那人说得是真是假,已经和对方拉开了距离,生怕中途再遭偷袭。

老仙人看他们不再动手了,才撤了法力压制,满意地说道:“这样才好,有什么可打的,嫁人哪里比得上继承我的道统,求一个长生久视、与道合真呢?”

他的声音似虚似实,仙意盎然,一一介绍道:“这四座门中分别藏着我毕生的收藏你们两人可从中选择,自己是想要得到道、法、术或是势,只消通过我最后一关考核,都可以得到。到那时区区情爱小事,也不值得你们放在心上了!”

仙人的声音消失之后,白明月就瞟了徐绍庭一眼,摇着便面走到四栋门前一一看过。

他手里的便面亦是法器,由千根仙骨草编成,平常可以防身,法力到处更有一种妙用,不过此时最优先的是以其灵气防着徐绍庭发难。四门从头看过来,他终究停在了最后一道“势”门上。道是飘渺无用的东西,术法……只要他将来站到了那个位子上,自有无数大宗师、宗师供他驱策,要多少便可有多少。

他要的是“势”。

以高临下就是势,凭他什么力量,在绝对的权力之前都毫无意义。皇家自有大量关于破碎虚空的记录,破碎之后也不能长生不朽,而是要进入另一个世界从头修行。就是能有几百千年的寿命,都耗在修行之上,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他要的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日子,其他东西都要为此退让!

徐绍庭就在他左手的门前,已是选定了写着“道”的那座门。他自幼跟着任卿读书,在关山武学院里学了几年《道德经》,不论门里的东西有用没用,反正他师兄喜欢道德,选了没坏处。

他却不比白明月想得长久,推开门就要进去。白明月摇着手中便面,最后瞟了他一眼,也同样推开了眼前的大门,那把仙草编成的便面就在他手里化成一条长蛇,无声无息地顺着地面爬了过去。他嘲讽地笑了笑,迈步跨进大门——

进门之际,他的身子猛一踉跄,背后像是被人狠敲了一闷棍,连宫中大宗师供奉封印下的护身法力都被打了个粉碎。他烦闷地扶着墙,呕出一口鲜血来,脸上却露出一丝狠戾得艳色逼人的神情:“小贼倒是狠心,全不像他师兄那么纯善。今天能被仙骨蛇缠死才算他运气,万一活着出了这座秘境,呵呵,只要经过这座凉州城,料你也是插翅难飞……”

他摸出粒伤药服下,盘坐在地面慢慢疗伤。这条甬道清静又黑暗,他很快进入了入定状态,心中一念不起。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状态被一道声音惊破,他警惕地睁开眼,周围的景致就已换成了外面的世界,似乎在不知哪座城池中。而他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丰神俊朗、神情清湛的青年人,披着阳光向他倾身伸出了一只手,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那声音实在动听,情形也实在感人,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顺着那人的力道站起身来。直刺入眼的阳光因为角度转换而柔和下来,他终于看清了那张俊美而过份熟悉的脸庞——

果然是熟悉,熟悉到刚刚才见过,连他所给予的疼痛都还留在身上。

“徐绍庭?”

第43章

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白明月还没完全从刚刚那个梦中回过神来。他十分清楚那个梦都是假的——他梦里的世界竟没有武人存在,徐绍庭也不是任卿的师弟兼跟班,只是个益城小世家的子弟,身边带着几千个不会武的手下,性情也和现在这个完全不一样。

梦里的徐绍庭年纪长大几岁,人也更通透懂事,是个值得扶持的对象。而且他身后没有大宗师支持,没有任何武学势力,连他自己那个落魄公主的身份对那些人来说也是天人一般的存在。

不错,是落魄。他自己在那个梦里也没有武功,更不像现在这样得圣宠,面对羊氏的势力毫无反抗余地。他杀了任卿之后就不知所措地逃出了京城,落魄到连一个出身小世家、手下才不过千余人的年轻人都当作合作者甚至依靠的对象,凭靠着对方手里那点人马才能站得住脚。

再后来父皇驾崩,他那个没用的弟弟登了基,本就不怎么如臂使指的各地守官更是纷纷顺势割据自立。他与徐绍庭借着这股东风收了徐家和整座益州城,招募军士、扩张地盘,一步步在各地太守和反贼中打出了名头,终于不用再过藏头露尾的日子。

可在他们展露头角之后,朝庭大军却是最先盯上了他们,带兵来攻打他们的正是他之前捅死过一次,却不知怎么又活转了过来的任卿。

那一刻,他是真心恐惧的。无论是梦里的邑城公主还是梦外的他,都无法面对任卿。梦里的人担心的是自己的秘密外泄,梦外的人恐惧的则是这个人不会像之前那样关爱、保护他,还会和他的敌人们走到一条道儿上。

可是最终的结果大出他——或者说他们——意料,任卿对他的感情竟如此之深,再度见面时不仅闭口不提当初的那一刀,似乎还对他余情未了似的,只把剑锋对准了徐绍庭,指称他诱拐公主……这份情谊之深足以感动苍天,梦里的他怎么会毫不动心,还跟徐绍庭那个眼也不眨就背后捅人一刀的小贼在一起的?

清醒之后再回想起那梦境来只觉着荒谬得可笑,可是梦里他却真的深深体会到那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也真心舍不得放弃和徐绍庭一起经营起来的那份基业,直到现在还无法完全把自己从那情境中抽离出来。

这是仙人手段,在考验他的心境么?还是预示着将来他要做出这样的选择?无论如何,他也看不出自己有杀了任卿投靠徐绍庭的可能性,哪怕是在梦里那种情况下,任卿也是更好的选择——他要是不那么性急地在成亲前就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而是等成亲之后水到渠成,把任家绑上自己的战车,哪至于落到那种地步!

哪怕是任卿真的要将此事告诉父皇,他一个武道天才,又得了仙人传承,难不成就会因为男扮女装得什么罪?梦里的世界太过怪异不好评说,可是现在的他却是并不怕这个身份曝光的,更不会因此杀了如此深爱自己的人……

白明月深吸了口气,反复想着梦中的场景,再对比着现实中冷冷淡淡却又确实值得依靠的未婚夫,不自觉地开始修改自己将来的行事计划。直到有了腹案,他才将精神完全集中到仙人设下的这个测试上来,伸手推开大门,迎接最后一项考验。

巨大的战场在他面前展开,一群披坚执锐的将士跪在他面前,口称“陛下”,请他带领他们打倒那些敢来侵犯仙朝的敌人。这情景与刚刚光怪陆离的梦境又似结合到了一起,白明月心中刚刚压下的痛苦、屈辱、激愤等情绪顿时有了发泄的出口,从腰间抽出长剑举向天空,用力在空中划下。

剑身上有一道尊贵又明亮的紫气随着他的动作升起,冲入云霄之中。而对面战场兵众之间,也同时升起了一道煌煌金光,化作一条头角峥嵘的五爪巨龙,呼啸着直上青天。

这场战争打了不知多少时日,将他的戾气和傲气都激了起来,也将他的剑法和心志都磨练得越发精纯,战场上临阵突破了一个小境界,于今已是武士中境的修为。沙场上尸横遍野,对面那条威仪赫赫的金龙也在他面前俯首,主动没入浮在他头顶的那条紫气中。

眨眼之间,紫气上便显出龙鳞,龙鳞上也隐现紫光,两道粗壮的龙气相互纠缠融合,盘旋在白明月头上,化作一条明亮威严的紫色巨龙,鳞、角、须、爪无不活灵活现,宛若真正的神兽。

那条巨龙在空中摇头摆尾,强大的气势震压得战场上这片天地都摇摇欲坠,然后化作一道紫烟,迅速投入白明月头顶百会穴中。

仙人的声音蓦然在他耳边响起,蕴含着恢弘浩大的威压,将他刚刚因为吞噬了龙气而生起的傲慢之心打成粉碎:“你既然选中‘势’这一门,也就是凡俗中人,到底不得超脱。我将这座小世界生成的武运与一篇从前收集的战阵残篇送与你,以后你好自为之,从此不必再踏足这座仙境了。”

白明月手握着长剑,虽然有些失意,但还不至于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他本来也不信什么长生久视,来到秘境之前更没想到会得到仙人垂青,能得到眼下这份造化就足够满意了。

他将长剑归鞘,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深鞠一躬,再起身时就已经站在了一条官道上——正是进入秘境之前那条路。只不过当初站在这儿时,抬眼就能看到秘境入口处露出来的玉石大道和两旁的瑶草琼花;而此时再往前看,就只有一片无尽荒漠和几个绕着大道巡视的普通士兵。

他已经出来了,任卿呢?徐绍庭呢?白明月抬手捻了捻那粒混入鲜血炼成的珊瑚耳坠,惊喜地发现血脉联系重现,任卿既没出意外也没被关起来,反而比他更早地离开秘境,现在就在离他不足五里的地方。

他安心地笑了笑,取出一件雪白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月下梨花般清艳动人的脸庞,迎向那几个巡视的士兵,取出一面羽林卫令牌一晃,命他们带自己去这片秘境外新设的都护府寻人。

大都护苏厥之前接过鸾驾,见着他就激动得放声恸哭:“真是老天开了眼,让公主平安回到臣眼前来。臣与孙卫尉日夜思念公主,恨不得以身相代,如今能见到公主平安归来,是苍天垂怜老臣,垂怜我仙朝啊!”

苏厥五体投地地伏在席上,眼泪滚滚落在席子上,倒不是有多敬爱这位公主,而是白明月万一有个好歹,他这个都护就做到头了,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全。他狠狠哭了几声,把要丢官发配北州的惊恐发泄出去,立刻换了副脸色,抬起头来讨好地笑道:“臣这就安排汤沐和饮食,再把这好消息告知孙卫尉一行,请公主安心休息就是。”

白明月抬了抬手,沾着干硬血痂的修长手指就拦在了苏厥面前:“且慢。我之所以不先去找羽林卫而是来见大都护,是有见事想叫你替我办了。这件事必须要办得好,还要掩住风声,万一让旁人知道了——”他干燥的嘴唇微启,唇边一道裂痕便翻出鲜红的血珠,配着珠玉般的皓齿和眼中璀灿光芒,有种诡异至极的美感:“罪名也不比我在你这里出了意外的小,你明白吗?”

苏厥平生也杀过无数妖兽和武人,可是看到这笑容,这颗心就从里凉到外,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整个身子和魂魄都被冻住了,只好连连点头:“公主只管吩咐,臣必定办得漂漂亮亮,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好。我要你做的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是替我找个人,一个修为与我差不多,可能略低一点儿的少年。”他起身从苏厥案上拿了纸笔,几笔便勾勒出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像:“我要你给我找到这个人,今天找不到就守在秘境外头慢慢找,就算把方圆几百里翻遍了,也得把这个小贼找到,然后……”

他神色阴晴不定,一时想着进入“势”门时受了徐绍庭那一击,一时又想到梦里和他相互扶持,共图大业的青年,身上的杀气凝而不发,倚在案前,玉指轻轻点着红木桌面,须臾之间就把桌上按出了几个浅坑。苏厥不敢太劳这位尊神费心,主动请缨:“等臣捉到那小贼,就将他关进地牢,秘密传讯公主,请公主到时候慢慢发落可好?”

白明月手上流出的真气顿时收敛,闭着眼懒懒地答道:“罢了。我先去沐浴更衣,这地方的侍女粗陋无知,不必安排他们侍浴。着人叫随羽林卫同来的太学生任卿过来等我,沐浴之后我就要见他。”

就当是奖励他在自己梦里的痴心,给他一点甜头……啧,他不可能像梦里那样蠢,把任卿推到徐绍庭身边的。

他愉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一套轻薄艳丽的绯红宫装,衬得人面比花色更艳,穿着木屐踢踏踢踏地走到了花厅。他已经是武士中阶修为,走起路来步履虽有些急切,裙脚却纹丝不动。直到进入厅堂之后,任卿起身给他见礼,白明月才故意提了提裙摆,微露出那双柔美光滑的霜足,粉嫩的脚趾还诱惑地挑了挑。

结果……就没有结果了。

任卿如同没看见一般,行过礼就起身禀报:“这座秘境已然关闭,我等在周围寻找数日也没能再找到开口,想来是有些不稳定,不适合再进入。我知道公主在秘境中受了惊吓,可秘境关闭的事已报到了玉京,陛下与昭仪心里必定更加惦念公主,苏都护虽然已传讯回京报了平安,到底不如公主亲身回宫更令圣人安心。不知鸾驾何日启程还京?”

白明月既讨厌他这么冷淡,又实在吃他这副正人君子的做派,看他这样子就心痒痒地想撩拨几下。于是故意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按在他肩上,略略施力拿得他不能后退,附到他耳边笑道:“卿卿替我拿主意便是了。”

他嘴角含笑,一双眼却冷静地盯着任卿的每一丝细微反应,只想要知道——徐绍庭当面叫过任卿“卿卿”没有?

可他从那张脸上没看到任何类似羞涩或是愧疚的感情,也不像之前那样用冷漠外表掩饰不知所措的慌乱,只是从眼底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苍凉和疲倦,再没有其他反应。就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打扮得娇美绝伦的公主,不是他不计生死都要追回的心上人,而是一块生了锈的木头似的。

难不成他真的能共享那个梦境,看到自己杀他了?白明月虽然在第一刻就否定了这个离奇的念头,可还是无法控制心底的隐忧,原本柔软灵活的身体僵硬起来,连精心装扮的外表都因为患得患失的心态失了韵致。

任卿这副失魂似的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看见了他的梦,难不成是因为徐绍庭……他以为徐绍庭死了?

第44章

十年精心教导,抵不过这两个人气运交缠,命中注定要相遇相知相亲相爱。白明月越是做出一副对他用情极深的样子,任卿就越是觉着他心怀不轨,不知又要怎么琢磨利用自己——上辈子能捅自己一刀逃婚的人,怎么可能忽然就真心看上他,亲密到这样仪容不整地就要见他了?

叫卿已经够亲近了,“卿卿”二字简直不能忍!

他拉开白明月的手倒退几步,拱手阻止了他再上来:“既然公主愿意立刻回京,我这就请孙卫尉安排行程。如今天气已经转凉了,公主湿着头发易惹风邪,还是早些回内室休息的好。若无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话说出口,他也不等公主答话,转身就直接出了厅堂。

白明月心怀鬼胎,也不敢狠留他,自己坐在堂上回忆了一下两人的对话,觉着自己没露出不该露的口风,任卿也不像是知道了什么的样子,甚至临走时还叮嘱他注意身份,分明还是对他好的。只不过世家大族的嫡长子,又有个大宗师的师父,从小无数人围着捧着,没受过挫折,所以这次在秘境里受了挫,又丢了心爱的师弟,也难免心情不好。

他想通了这一点,脸上又带了笑模样,特地回到内室,打散长发等着晾干,有一搭无一搭地考虑着如何解决自己的身份问题。

——

他们只在都护府呆了两天就启程回,消息传回去的速度则更快,从都护府发出传讯灵符,等到他们出发半天之后就传到了宫里。庄帝捧着书信,激动得眉眼飞扬,连连拍着桌案:“苍天怜见,朕的女儿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明月孤身涉险,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惊吓,等回来时朕可得挑些好的赏赐,给她压压惊。”

送信进来的内侍秦安笑道:“有什么赏赐比得过一个贴心懂事的驸马呢?奴婢看任家小郎对大娘子一片痴心,当初那些羽林卫都出了秘境,不就只他一个人留在里面陪着娘子?后来虽说出来了,也一直守在凉州那样偏僻的地方,换了旁的世家子弟可没有这个心。”

他平常虽然谁家好处都肯收,谁家的事都能办,但揣测上意才是本行,见仙帝高看这位女儿一眼,也就愿意顺情说好话,敲敲边鼓,让白明月和任家联系得更紧密一些。至于九年多前说定的什么进了武师之后再赐婚,不过是仙帝怕未来女婿“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罢了。

现在既然人人都看得出任卿修为武道都没落下,散漫花钱、邀买人心的本事也不差,那么婚事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不行的?

庄帝一向也不是太有自己主意的人,左右稍稍劝劝,就觉着这主意不错。白明月一行还没回到京城,这道圣旨就已经拟好了,连着公主封号都着礼部拟了出来,大典的东西也准备下了。

等白明月回到宫中,迎接他的就是一道圣旨,将他封为邑城公主,等到及笄之后就赐婚与任卿。

未来驸马若只是个太学生,那也太拿不出手了。因此紧跟着这道圣旨,还有道旨意直接发到了太学院,授了任卿一个散骑常侍之职——至于驸马都尉,那是要等成亲时再授的。

任卿虽没想到这旨意能来得这么快,但上辈子已有此事,这辈子又无时或望,既然来了也就来了。他平平静静地接了旨,就去向仆射辞行,回到自己学舍里收拾东西——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房里的东西都是徐绍庭安排出来的,如今连人都跟着白明月跑了,还要东西有什么用?

随手从架上拿起长衫,细看竟是徐绍庭的外衣,任卿眼前便不期然浮起那张温暖人心的笑颜。他心口就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到此时才醒过神来,觉出了心疼,可再疼也是无可奈何,那两人“一见知君即断肠”的模样已是他亲眼所见,再留恋下去也不会让他回头,只能徒惹人笑罢了。

他将那件衣裳掼到榻上,走到东窗下,摊开一卷雪白细纸具表谢恩。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不管白明月愿不愿意嫁,圣旨已下,他要么就把自己诱出去杀了,要么就逃婚去找徐绍庭。后者也不必说,若是白明月再敢来杀他一回,他就敢凭着圣母光环压制住此獠,然后想法废了他的功体,一辈子关在家里养着。

反正他还有两个嫡亲弟弟,也不怕娶个男人生不出孩子来。只要多找些会武的仆婢看紧点儿,谅白明月这辈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一面想着一面笔走龙蛇,写到一半儿门外忽然跑进来个人来,风风火火地冲到他面前高呼:“任常侍,不好了!”

公主变成男人了!

任卿手里的笔“啪”地一声落到桌上,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来人的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就是封公主的圣旨明发之后的事。邑城公主这个封号在白明月梦里出现过,当时他还能劝自己不要把那段奇诡的梦境当真,可这个封号砸到头上,他的心境顿时动摇了。

他不想让自己的未来和那梦里有哪怕是一丝半毫的相似,因此旨意下来之后就果断地跪在堂上哭诉:“父亲,儿,我,我不能接这份圣旨,不能当这个邑城公主,嫁与任郎了!”

他的神色既柔弱又决绝,带着壮士断腕的凛然,瞟了皇后和赵昭仪一眼:“我早先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说,如今却是不得不扫父亲母亲的兴了……”

羊皇后惊讶地站起身,满脸都是怜惜悲悯的神色:“明月莫伤心,你是咱们仙朝唯一的公主,身份何等高贵,哪怕遇到什么不幸,也不是臣子可以挑剔的。此事自有你父亲与我为你做主,不就是一个荥阳任氏的嫡长子么,只有他配不上你的,哪有你配不上他的道理?”

白明月低头掩面,冷眼看着这位皇后唱做俱佳地给他扣上个在秘境中淫乱的帽子。庄帝本就是个耳软心活的人,又是心爱的娇妻说了这番话,便把他的伤心劲儿先勾了起来,走过去亲手扶起白明月:“我儿莫哭,天大的事自有父亲为你做主。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说来,父亲哪怕请出皇家供奉的三位大宗师,也要给你讨回这个公道!”

他这位父亲真有这么可靠吗?他回想起梦里杀了任卿被迫出走的无助,眼底冷意更深,哽咽着将头埋进了庄帝怀里说道:“我倒没受谁委屈,反而有了一番奇遇,成了那座仙境之主选定的继承人。之前秘境关闭,只有我留在其中,就是因为我通过了仙境主人的考验,得以传承仙人道统和武运。那位仙师说,凭我所得到的传承和气运,只消融汇贯通之后,就能剑指天下,战无不胜。”

庄帝惊喜不已,抓住他的肩膀,深深看着他清水芙蓉般素净的脸庞:“我儿说的是真的?真乃是天佑我仙朝,你既有这本事,将来自然能替我和你弟弟收拢各城城主,开拓域外疆土……为父百年之后也可以去见列祖列宗,告诉他们我养出个好女儿了!”

他笑得开怀,赵昭仪惊喜得拼命咬着唇抑制笑意,唯有羊皇后容颜扭曲,一双杏眼冷冷地眯起来,隔着庄帝的肩膀狠狠瞪向白明月。

白明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眨眼又逼出一滴眼泪,楚楚可怜地看着庄帝:“可我接受了武运传承之后,因为女子之身不能承担如此浩大的气运,仙师便施展秘法,将我变成了男子。我,我不能再嫁予任郎了,这可怎生是好……”

满场冰一样地冷,只听到他一个人的哭泣呼喊,声音里已完全不见了刻意压出来的柔软纤细,完全是正常的少年生音。庄帝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脸,也从那张梨花带雨的娇颜上看出了几分男儿的阳刚,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

羊后勉强开了口,声音就像锯木头一样粗哑,低声笑道:“明月儿,你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男女相是天生成,哪有半途改了的……”

白明月低下头,双手掩着脸,冷笑着反驳道:“那是仙人手段,我等凡人又怎么能知道?皇家也有破碎虚空的大能留下的笔记,其中写着仙人能生死人、肉白骨,移山倒海也只在挥手之间,只是给我换一副男体又算得了什么?母亲不信的话可叫人查看,我若不是真的成了男子,怎么舍得不与卿卿成亲……”

她把从那座傀儡城里搜寻出来的仙界法宝拿出来一件,顿时晃花了众人的眼。庄帝虽然耳软心活,倒也没糊涂到了法宝也不认识,有仙缘的女儿、不,儿子也不要认的地步。

他被这宝光一照,立刻明白起来,双手扶起白明月,无比和蔼地说道:“这是大好事,哪里值得悲伤呢?虽然你一时还不能适应……嗯,我叫任卿多开解于你,你们两个都好孩子,可是到底是仙缘更重要不是?这个公主是不能再封了,却也不能让你白白受这一趟劳累和惊吓。罢了,朕就封你为卫王,将来替朕和仙朝戍卫疆土,保卫天下太平可好?”

又不是太子,有什么好的?哪怕他得了仙缘,白澄还只是个炼骨期的废物,他父亲心里也只有那个嫡子,只把他当个可以利用的东西罢了。这倒也无所谓,他早就不指望着父亲和母亲赵昭仪能把江山给他,有了这身武运和光明正大的卫王身份,再谋划什么谋划不到呢?

而且……他脑中浮起任卿如绝顶积雪般的高不可攀的淡漠神色,借着叩谢皇恩的机会抹去了过于明显的笑容。任卿既然喜欢男子,能对着徐绍庭百般耐心,对着白澄也温柔可亲,那么对着恢复了皇子身份的自己,又该是怎样一番态度呢?

第45章

眨眼之间公主未婚妻就变了男人,白明月特地派来安慰任卿的内侍看他时脸上都带了几分同情,更不要消息传得飞快,已经知道任卿因为保护公主有功进散骑,马上就要一步登天的太学院诸位博士和没能进秘境解决就业问题的太学生们了。

好好的婚事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怜,真是无辜,真是……喜闻乐见啊。这种出身高贵长得还比别人好看的世家子弟实在太拉仇恨,若是再让他娶上个美艳如仙的公主,太学这群三四五十还没成亲的博士弟子们还有什么活路?牺牲他一个,平衡全太学学生心里的怨气,实在是太值得了!

一片额手称庆的混帐当中,还是有那么一股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泉的,他就是当初差点到任卿面前提亲,还把人家师弟弄丢了的崔远。从那座秘境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在为丢了徐绍庭愧疚。犹其是后来发现秘境中先前进去的人都被送了出来,就连一样迷失其中的任卿和公主也先后出现,唯有他带进去的徐绍庭始终不见踪影,心里就一直觉着对不起任卿。

尽管后来任卿安抚过他一次,说这件事与他无关,该由他们师兄弟自己负责,可崔远的心里总像欠下了笔帐似的,这些日子更是加倍照顾任卿。等白明月派下来内侍出了门,他就主动带着姬叔衍和几个弟子过来帮忙搬家。

任卿看着他们自来熟地进门收拾铺盖、整理衣服,有心告诉他们别干了,却抵不住这几人热情太过,一下子就把房子里收拾得四白落地,就连学院之前准备的笔墨和摆件都装进箱笼,扛起来就扔到了外门的马车上。

……那里面还有不少徐绍庭的东西,他原本都不打算带回去了的。

那些人连说话的余地都不给他留,收拾好了之后就直接把他送回任家那座别院,然后把箱笼折腾下来,让下人看着收拾。任卿不好拂了众人的好意,就留他们下来吃了晚饭,等这些人都走了以后,才冷淡地吩咐下人:“徐郎暂时不会回来住,那些箱笼都收到库里,不必再拿出来了。”

其实收拾了这些也没用,这座别苑徐绍庭已经住了几天,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摆得处处可见,凡是任卿行动之间,总错不开要看到他的手笔。更可怕的是,两人在一起将近十年,品味已经熏染得十分相似,任卿住在这里只觉着色色安排得都合自己的心意,根本没想到这其中并非仆人,而是他师弟的功劳。

纸是常用的雪浪纸,帛是西州产的薄黄绢,笔墨都按照他的习惯排好了位次,连脚下的草席也也是通州地区出产的红缘灯芯草席,气息能提神醒脑,坐下去就让人宁心静气。任卿推开窗户,吹着微凉的秋风一面醒酒一面重写奏章,然后再给父亲和师父分别写信,告知他们公主忽然变成男人,婚事取消,他也要入朝做散骑常侍一事。

至于徐绍庭在秘境中得到仙人传承这种不可随意让人知道的事,他出了秘境后就传讯告诉了郑卫,对自己家里人则瞒得严严实实,连徐绍庭当初追着自己去了那里都没提过。

该传的消息传出去,该收的东西也都收起来了,任卿便决定就此抛下过往,好去走下一段与前世完全不同,却也未必能安稳多少的人生。

只是连这算作和过去告别的一夜他也没能睡得安稳,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刚刚被郑卫带到徐家,在院里看到那个幼小的男孩时。现实中的情绪似乎不会带进梦里,他看到那个小男孩时只觉着亲切、可怜,还有几分高兴——头一次见面时他对徐绍庭并不算客气,以致这孩子在他面前始终带着几分紧张和讨好,哪怕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无法忘记当初他冷下脸来时,徐绍庭眼神中含着的紧张和脆弱。

所以这次他放缓了表情,俯下身抱了一下那个孩子,轻叹道:“你要是永远都这么大就好了。”

徐绍庭眨了眨眼,担心地问道:“我长大了,师兄就不要我了吗?”

任卿唇角微挑,眼底却全无笑意,摸着他头顶茸茸的短发答道:“你长大了,就会遇到更喜欢的人,更想做的事,不会像现在这样听师兄的话了。可你喜欢的人偏偏是我不想让你喜欢的,想做的事也是我不愿你做的……不是我不想要你,是我们的缘份到头了,再往前走,难免会反目的一天。”

师兄弟做不成,以后说不得还要做敌人。

他身在梦里,神魂不交,看到眼前的徐绍庭忽然长大了不少,眨眼之间又回到了和他分别时的少年模样也没觉出奇怪来。那双短小幼嫩的手臂忽然长到了足以将他的腰身圈住的长度,并且也确实那么做了,双臂一紧便将他拉得半跪在地上,那双清澈透底的星眸中光华闪动,竟有几分逼人的威严,看得他一时无法动弹。

“徐绍庭……”任卿开口时竟觉着自己的气势被压了下来,这三个字说得有些艰涩。而徐绍庭的气势越发强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半天,任卿才想起来要挣开他。

可越是挣扎那双困住他的手臂就收得越紧,徐绍庭脸上掠过一丝复杂苦涩的笑容,缓缓开口,声音细弱之极:“原来师兄已经知道了,还这般嫌恶我。那也没什么……不管师兄如何看待我,我还是喜欢师兄,此心日月可鉴,绝不会变的。”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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