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虑得真是周到细致,徐绍庭竟被他活活气笑了。笑着笑着,那笑声中的怒气散尽,倒显出了几分真心来,坐倒在地上,摸着小青龙的头顶道:“不错!青主的心思不错,我通玄道宗也该多添几个有法力的护法道师,将来开宗立派,那些旧日仇人找上门来时,也好添几分战力。”
雒青主大喜之下,又要碎丹,亏得任卿手疾眼快,捏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劲力又压了回去。不管这青龙如今多碍徐绍庭的眼,他也不敢轻易放手,只抬眼看向师弟,问道:“收徒之事总该先告诉清宇真人,哪能如此轻易。”
青龙连边点头,脖子甩得像面条一样,跟着赞同:“怎么也得等我抛了这妖丹,完全化成人修的状态才行。”
徐绍庭沉下心念,勾连洞府,把要把雒青主收入门下之事告诉了清宇真人。之前他倒有几分看上这条小龙,想把他收作护法大妖,不过眼看着雒青主这么想做人,他倒有几分欣赏这龙的志气,愿意收他做个真传了。
对这么个比人修还像人的龙,叫他只能镇守山门,被人当作妖兽呼喝,连徐绍庭自己都有些不忍心。
清宇真人比他还高兴,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喃喃自语:“应龙血脉,应龙血脉,哎呀呀,这真是……当初我通玄道门有一位护法长老便有应龙血脉,我还是金丹修士时,得那位敖长老指点过凝炼肉身之法……”
可惜后来山门被人攻破,那位敖长老舍身挡下了一记破灭神雷,早已身死道消了。
这等伤心事他暂时还不想告诉徒儿,平复了心情之后,就让徐绍庭收雒青主入门,先做个入门弟子,来日斩断身上因果再做真传。
听到这消息,雒青主激动得仰天长啸,任卿也替他高兴,笑道:“先前虽以师徒相称,但只讲坟典,不曾教过你道法,如今这师徒之名才算是名符其实了。”
定下了师徒名份,徐绍庭就放开手脚收拾他了。先把龙从师兄手里夺过来,然后往身前一扔,让他化出人形,毫不客气地教训道:“不过是个化婴天劫,瞧你吓成这样,哪有我辈修士勇猛精进的气势?现在化个婴都要怕,以后我通玄道宗在天宇世界立派,必有旧日仇人上门厮杀,你岂不是要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谁怕化婴了?我是怕老龙又来抓我……我现在也是名门大派弟子,万一被抓回去,混在妖修里,师父与师丈不是也跟着丢人吗?”
徐绍庭淡淡看了他一眼:“既然不怕,那就准备准备,我带你到大荒寻找灵山洞府,护持你化婴。”
“那怎么行!那些妖修肯定要来抓我,还有那头老龙……”
徐绍庭淡淡一笑,眉梢眼角气势惊人:“我通玄道宗的弟子,岂可连试都不试就要退缩?你尽管化婴,我与师兄在旁与你护法,倒要看看谁能从我们夫妇手下抢走了你!”
第87章
雒青主拜入通玄道宗门下之事议定,徐绍庭就划破空间,把他带进了洞天仙府之中,让这条小青龙拜谒师祖。
仙府大门一开,雒青主便感应到了当初被迫离开九州小世界时的玄奥空间气息,吓得一闪身缠到了任卿胳膊上,拿鼻尖拱着师父问:“师丈这是干什么呢,莫非又要把我弄到别的世界去?”
任卿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迈步跟着徐绍庭进了仙府当中那座大殿,叫徒儿见过清宇真人。
真人年纪大了,越发喜欢小辈,一点也不嫌小龙娇气,反而爱得不得了,伸手便捉到空中,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模样笑道:“好,我通玄道宗十六代大弟子就是要有几分威仪。阿卿你眼光不错,比绍庭会看龙。青主就先在秘境中闭关一阵子,为师用五行神砂替他洗炼肉身,来日度化婴天劫自会更容易。”
徐绍庭早嫌这小龙妨碍他和师兄二人世界,眼也不眨地答应下来,躬身谢道:“青主能得师父垂顾,自是他的造化。弟子们在外头也会努力修持,早日功行圆满,回天宇大世界重开山门。”
雒青主自己也有点开心。这些日子身上妖气充盈,只能关在院子里不出门,如今换了一片天地呆着,虽然也是见不到人吧,至少地方大了,还能出门散散步,放个风什么的。
要是能在这里直接化婴就好了,省得化婴那天还有讨厌的妖修来找麻烦。
雒青主留在秘境融炼神砂,徐绍庭也终于能和师兄过上两人世界了。没有青龙碍眼,他们的日子逍遥得犹如回到了从前在九州世界时,每天从道院回来,就在城中游玩,或是回房里烹茶煮酒,享受安静自在的生活。
如此皆大欢喜的选择,却惹了一个人不满。雒青主进入仙府修行不久,任徐两人租住的小院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满身煞气地闯入房间,倒提长枪,气机引而不发,直逼师兄弟二人。
“我儿在何处?”
任卿长身而起,一手搭在枪尖上,淡淡答道:“云皇阁下来了。阿继,去泡杯茶来请云皇品鉴。”
他的圣母光环实在是近战对敌的大杀器,手指往枪尖上一搭,云皇便想起当初占了这人身躯,连想伤人都做不到的苦逼岁月,冷哼一声便往后撤枪。
可惜他战不过圣母经验丰富的任卿,一夺两夺地,枪没抽出来,自己身上已叫徐绍庭绕到背后,悄然罩上了一件法宝荡魂钟。
这钟不过是件中品法宝,只要他放下手中长枪,不受圣母光环挟制,眨眼就能打碎。然后再杀徐绍庭、任卿,皆是一气儿就能做到的。不过他此来并非为了杀人,之前装作发怒也只是欲以杀气威吓任徐二人,如今眼见他们不受影响,儿子又在人手里,稍加思虑后便敛起杀气,站在荡魂钟里问道:“我儿在何处?”
徐绍庭笑道:“陛下成日守在这院里,怎地不知道令郎已拜入我师兄门下为徒?他在哪里修行,自然由我这个师丈安排,陛下纵是他父亲,有些事也管不着的。”
若还在九州小世界里,他倒还有些忌惮云皇,可这华霄大世界人妖之间有世仇,各城中都有大能坐镇,云皇又不是他儿子那样的傻大胆,自然不会轻启战端。想到师兄被人占了肉身,自己又险些入魔的那段经历,眼前的龙再怎么父子情深,也得不到他半分同情。
龙皇也知道跟这两人仇怨结得甚深,本来也不打算再跟他们有什么来往,无奈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见放着妖族位高权重、一呼百诺的皇子不当,非要到人类的城市修道,现在又认了这两个人类为师……
唉,都怪九州小世界那些人类教坏了他儿子。
云皇叹息一声,放开了手里的长枪,放软了态度说道:“我儿即将结妖婴,必定要度化婴天劫。我知道你们手里有一座洞天仙府,可是那里大道不全,就是再蹲上几百上千年,他的修为也不能寸进。只有在我妖宫之中,他才能早日安度天劫,成为元婴大妖。若你们将他教给我,我可容你们保留师徒名份,并许你们任意挑几件灵宝或道法。”
徐绍庭冷笑一声,抬手召出阵盘拨弄一翻,转守为攻,漫天罡气压向龙皇,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任卿这个做亲师父的态度还好些,握着龙皇的枪尖,倒递回去给他,客气地说了一声:“青主既然拜在我门下,我便不能让别人摆布他的人生。龙皇陛下如此关心爱子,岂能不知他早拿了你的诸天万界星标图,只等结婴成功后便离开此界了?”
龙皇脸色冷凝,身周真气鼓荡,震开荡魂钟,伸手接过长枪,转身便走。身影消失之后,才有一道声音自院外传来:“辛酉年寅月初三正是天地交泰,灵气最醇和之时。他化婴之前若有半分不好,我定来找你们算帐!”
这对父子也真是冤孽。做父亲的盼着儿子留在身边共掌妖族权柄,做儿子的却拼命要往外跑,死活不肯当妖。比起历史上那些为了争权夺位连父子兄弟都能随手杀死皇子们,也不知龙皇有子若此,该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不过夹在龙皇父子之间的他们也算是冤枉,谁家父子不合是打师父出气的?
徐绍庭越想越不上算,转头扑进师兄怀里求安慰。任卿在他头上吻了一下,低低笑道:“都已经多大年纪了,还要向师兄撒娇?云皇本性如此,你我早都知道了,何须真的跟他动气。”
“我怎么会跟他动气。”徐绍庭的身子变得比小青龙还要柔软,手臂顺着任卿的大袖滑上去,声音也越压越低,越来越含混:“我是为了这个徒弟发愁。不听父亲的话,将来也未必听咱们这两个师父师丈的话,通玄道宗若指着他,将来前途可虑。总得有个性情如师兄一样沉稳宽容的人坐在大师兄位子上,才撑得住咱们宗门的前程。”
“嗯……”他师兄横了他一眼,双眸中水光荡漾,笑意融融:“你莫不是又看上了哪位道院中的师兄弟,想拐回来做弟子?”
“捡别人的弟子,哪比得上从小教导的听话懂事呢?再说,似我这样资质的弟子,就是搜遍诸天万界也不易找到,若要得一个撑得住门户的好孩子,最方便的莫过于师兄为我生一个。
“这些年我都记着呢,师兄积的善功已经足够五百之数了吧?”
“阿继……不可如此胡闹……”
做师弟的胡闹,算到头也有他这个师兄管教不严的过失,故而任卿管无可管,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
时光荏苒,徐掌门看重的大弟子还没投上胎,眼下唯一的第子雒青主却是已经丹气氤氲,肉身凝实,只差经过雷劫洗炼就可凝结元婴了。
离着龙皇所言的辛酉年寅月初三还有月余,两人便在道院中接了一个锄灭城外一座落霞山千帆洞妖王的任务,借此机会离城而去。他们师徒四人早已商议好,待雒青主度劫之后便去往其他大世界,故而并没真的去斩妖,而是直入大荒,选了一座地势隐蔽,离着人修城市极远的洞府,布下聚灵阵、辟雷阵、九转凝真阵,放了小龙出来度劫。
他们两人虽是给雒青主护法,但本人修为实际上比这个徒弟要低两个层级,自是不能离得太近,只把法阵密密地布了几层,又留下界星仪在他身下那片岩隙中,便抽身远去,在对面山间监看他度劫。
这次度劫若成功,他们就直接用诸天万界星标图设下道标,凭界星仪飞至天宇大世界;万一不能成功,任卿就会在对面引动界星仪,把小龙强行摄回仙府中。洞天与外界完全隔绝,自然不会有雷劫存在,雒青主修养些日子,再多做准备,以后还能重渡一回化婴天劫。
青龙从秘境中出来不久,天空便已风起云动,绵绵白云尽染墨色,其间翻滚着道道雷光,只听“咯啦”一声,第一道雷劫便自云眼当中落下,直取盘坐阵法当中的雒青主。
雷光落到第一重法阵外便告消散,雒青主端坐阵中,一动不动地闭着眼运转真气,将空中散布的细小劫雷吸纳入体内,趁着雷光还不激烈洗炼肉身。第二道、第三道天雷连连落下,外面三层阵法光芒交作,硬生生为他扛下了十几道雷光。
然而妖物天劫比人类犹为剧烈,雷光到了二九之后,就已有水桶粗细。徐绍庭设下的三重法阵已破去两重,最后一层也已布满雷光,在雷光落下时轰然碎裂,只稍稍阻挡一下,便叫那道巨雷直落在雒青主头上。
这一下反倒劈出了小龙的龙性来,他抑头长啸一声,不动不摇,硬是用坚牢如钢铁的肉身接下了这道真雷。
雷光如雨落下,雷光中心的雒青主气息不减反增,妖气从那片被雷劈成焦土的山头上弥散开来,方圆百里内皆可感到那种精纯强大的妖力。而雷电隆隆声息中,更有一道龙吟绵绵不绝,不时更欲压倒雷声!
这场天与龙之间的激烈交战看得徐绍庭热血沸腾,胸臆中也升起一股昂然战意,丹田中凝若晶珠的真元砰砰跃动,一股真气流转全身,竟是被这场景激得关隘松动,有了结丹的征兆!任卿感觉到他身上真气变化,一方面看顾雒青主,又分了一丝神念流转过他身上,惊喜道:“你体内气机正旺,待青主化婴之后,你便趁着这契机化丹。”
徐绍庭笑道:“师兄不必担心我,等替青主护罢法,咱们也享受一回有事弟子服其劳的感觉。”
青龙气息越来越盛,最后一重天雷虽强,却打不灭雒青主身上的气势,反而让他的妖气更加盛烈,有了几分他父亲被关在河洛秘境中时的威压。
然而就在天劫之威几近顶峰,化婴大劫看看就要结束时,任卿师兄弟却忽然感觉到几股强大的妖力悄然弥漫开来,直指已化出原形,正在强抗雷光冲击的青龙。
第88章
最后一道雷光落下,位在劫云中心的青龙气息已经低落到几乎感觉不到了。然而就在雷鸣欲止、阴云将散之际,天边却传来一道高亢的笑声:“各位,这头小应龙,我孙德修就先拿下了!”
那声音一起,天边便飘过一道五色神光,当中裹着一名峨冠博带、服饰极为精美的中年男子,便向着劫雷落下处直冲了过来。
彩光冲到半空,却被一道水幕拦住,水幕后隐隐浮现出一名素衣道人身影,身上清气凛然,竟是一名人修。那人眉目间带着冷笑,手中拂尘一挥,半天水幕便向孙德修身上卷去。彩光与水幕在空中相撞,孙德修被撞得身子微微一震,脸色也一派狰狞,喝道:“人修竟也敢进我万泽山作怪!吕道友,时道友,请帮我拿下这胆下妄为的人修,我来日必有厚报!”
周围妖气又是一阵浮动,云间正有人要出手,却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巍巍响起:“孙岭主莫急,莫急!这位赵真人乃是博云城主,正是老夫请到这儿来的。还忘两位都给老夫一个面子,暂时放下恩怨。只要这小龙到了咱们手里,将来拿它做饵,联手擒下老的,那造化神君境界的应龙岂不比一只小小的化婴妖龙强得多了?”
孙德修愣了一愣,道:“范老,你这胆子也忒大了。此事怎能让龙皇知晓……”
“今日之后,世上就没有龙皇了。他还当这是万年前的华霄大世界,他还是万年前的龙皇吗?如今妖皇宫中也有不少心慕人皇的道友,早已不愿被这老妖压制了!”被称作范老的妖修从云间展露身形,乃是一名秃额长项的丑陋老者,满面堆笑,手捧一枚玉圭,向空中那对剑拔弩张的人妖修士各拱了回手。
赵姓人修对孙德修看也不看,对范老倒还改了几分颜色,点头致意:“亏得范道友消息灵通,不然我也无处知道妖龙之子今日要渡化婴天劫。若真能诱得应龙上钩,我只取一只角,其余的都由道友分配。”
范老咧嘴笑,满面皱纹都堆到了一起,道:“城主高义,老夫不会让城主空手而归的。”
赵城主冷冷淡淡不再说话。孙德修也冷哼一声,转过头问范姓老妖:“下面那只小龙总要有人拿下,在下不才,愿为范老擒了这小龙来!”
众人皆知,妖物化婴之后正是身体最脆弱的时候,若在此时遇敌,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的。而应龙一族更加特导,其在化婴之后还要经一次褪鳞换角的变化,褪鳞时全身毫无保护,而其血肉中又含有最顶及的精气灵力,蛇蛟类只要得其数滴精血,就能反溯祖脉,成为真龙,任何妖兽见了此时的应龙,都不可能轻易放过它。
孙修德虽然用的是询问的口吻,下手时却毫不客气,五色华光凭空涌动,将身一裹便直冲下去。云间又有一道宝光穿透长空,比他的彩光更快一步向下落去,其上煞气纵横,染着淡淡黑色的魔气,看得孙德修和范老一齐惊叫:“时道友不可!应龙血肉何等珍贵,怎能由魔气污染!”
那姓时的妖修轻笑一声,音如黄莺出谷,软绵绵的令人心荡神驰,从妖云间露出半张桃花般的薄脸,和一头不加装饰的青丝:“两位真拿这元婴小龙当什么好东西呢?咱们真正要的是老的,小的好与不好有什么大不了?就是能得云皇一片龙鳞,也胜过这元婴小辈全身了。我也是为了大计——若今日有人出功不出力,把龙皇父子放跑了,他身上染了魔头回去,还怕不能暗侵龙皇,让他自个儿踏上绝路?”
她话说得不紧不慢,那道魔煞去得去绝快,眨眼之间就扑到雒青主上方数十米外,打了个晃,朝他已开始褪鳞的身躯扑去。
孙德修又要催发彩光追上去,云间又落下一枚翠叶,化作几人高,拦住了他的去路。那名姓吕的妖修终于露出身形,淡淡开口:“孙道友莫急,鸾儿拿了小龙也不会独吞。你我既然动了云皇之子,就别奢望能远遁避开他的追查,唯有戮力同心杀了他,大家才有机会坐地分宝。”
“好!我倒要看看谁杀得了我父子!”
空中忽地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怒喝,远处一道遁光如雷霆般压着地平线而来,声音刚响彻时还在万里之外,最后一个“子”字出口,云皇的身影就已站在了众人之间,右手扬起五股龙皮绞束的墨色长鞭,轻轻一抽便将孙德修五彩遁光抽碎。
一声惨叫回荡在天地间,云皇目光一转,冷冷地望向时鸾,右手轻抬,一道清光便罩住那女妖。时鸾扬手放出一片彩雾抵住清光,美眸中一片血色:“龙皇不想要令郎的命了么?他身上已着了我从域外引来的无形天魔,只有我身上的九元真火能炼去,你若执意杀我,只怕这幼龙……”
云皇冷笑道:“哦?”
时鸾打出一套十二柄赤色飞刀,分神动念控制魔头,却自魔眼中看到一座黑城不知何时拔地而起,那道魔念被拒之城外,无论如何也闯不进去。城正中立着一座巨大的浑天仪,雒青主已化出原形,正在地面上翻蹭鳞片,正是要褪鳞去角,重塑龙身的样子。
而她那套飞刀则已陷落城中,灵光暗淡如凡物。这些飞刀本是她翅上飞羽祭炼成,心血相连,此时却任她怎么催动也不见回应。时鸾脸色微变,长鸣一声,化出百丈长短的赤鸾原形,身上光华灿灿,硬是将那道困住自己的清光撑开几分,口中吐出一枚似玉非玉的彩石打向光罩。
雒青主在城中足足褪鳞七日,一身青鳞才被磨尽,露出一身嫩生生细白龙鳞,头上双角也化作精血流尽,从原先生角之处又露出一对短短的金角,光华流转,灵机活泼。
小龙从醒转之后便觉出自己修为大涨,但呼吸之间灵气不能牵引天地灵机,还像是金丹期修士的状态,就怀疑自己这回化婴出了问题,连忙四处看去。触目所见,正是他被困过一次的两界仪,房屋和星轨仪都十分眼熟,唯有头顶沉沉夜空被人施法化作明镜,映出了一片外间景致。
显露出几名大能修士斗法,举手投足之间,皆有翻山倒岳之威,而其中最有威势的一个,竟是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那头黑龙。
斗法厉害一点有什么用,不在这种需要打打杀杀的地方过日子不就好了?
雒青主腹诽着,一双眼却似被粘在了云镜上,怎么也挪不开。那五名修士中有人有妖,竟都在围攻云皇一人,任是这头老龙法力再高强也有疏漏之处。妖族还罢了,那人修手里的法宝更是十分厉害,是一座银色小壶,从壶里不时吐出一团白烟,侵到黑龙鳞甲上,竟似能透鳞而入,腐蚀掉那一块鳞片皮肉,受伤之处竟许久不能再生。
连那些修士的言语也被法宝映入洞天,叫这小龙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了此事来龙去脉。他虽然时刻不忘了埋汰龙皇长得丑、不懂事、成天和妖物混在一起,可看着旁人欺负他,心里却是不知不觉有一团火烧了起来,雪白的龙身也人立而起,仰天长啸。
随着他这声吟啸,脚下城池也震动起来,天地须臾变色,黑色城池陡然被人撤去,露出名山秀水、灵气盎然的一方仙境。
此境和他渡劫之前所在的山峰判若两地,灵气也温驯宜人,不似妖修盘踞的深山大泽那般暴虐。而原本只能通过灵镜映出的斗法景象近在百丈之外,似乎自己一长身就能飞上去试一试功法。
他忽然想起自己龙鳞已蜕,现在相当于赤身露体地躺在这地方,连忙扯起刚蜕下的那层鳞衣,心念一动,重新化出人形。那身碧鳞则化为一身青色儒生冠袍,衬出他一张莹白如玉的长容脸和长眉龙目,越发显得儒雅温文,气宇不凡。
只是那一双眼里战意腾腾,和平常恂恂儒雅的态度判若两人。空中那几人也渐渐住了手,齐齐低下头看他们,脸上皆是一片惊慌。
唯有云皇惊中带喜,头一次向任卿兄弟二人低下了头:“多谢两位护持我儿。之前多有得罪处,是我的不是。今日相助我儿化婴,来日云某必有厚报。”
徐绍庭笑道:“我们为徒儿打算,当不得龙皇相谢。只是青主要随我们离开这片大世界,云皇舍不得爱子,也是先把自家后院看牢了,以后再来接他吧。”
云皇在空中哼了一声,龙吟如雷鸣般震动天地:“我今日若不能离开此地,青主就交由两位照顾,这副身躯也任两位炼化成法宝。若托两位之福还能活着回去,必当整顿妖宫,不教今日之事重演。”
他们一问一答,根本不把空中那几名长生久视的天人大能放在眼里。那名人修最先发作,伸手指向下方的任徐二人:“你们两个身为人修,竟和妖龙勾结迫害我等,莫非要反抗人皇之,与妖物沆瀣一气不成!”
他说话时气息引动,本来是暗含着一门厉害的雷霆问心道法,可是如今似乎落入了什么厉害阵法或灵宝中,不仅再也接引不到天地灵气,就连自身修为也被生生压低了几个境界,法力出口,下方两个不过筑基期的小辈竟毫不动摇。
任卿笑了笑,仰头喝道:“你说我们勾结龙皇?那你周围那四只妖物又是从何而来?你自己破坏人皇之法勾结大妖,还欺负我等的徒儿,如今竟贼喊捉贼,你简直是无情、无耻、无礼取闹!”
他这脑残光环不是百试百灵,等级高过他的修士会有闪避率。不过如今众人都被徐绍庭圈入仙府洞天之中,有清宇真人亲自操控禁制,所有修士的修为都被压制在金丹期,他又已到了筑基后期,两方修为相差不大,闪避机率也只有百分之七八十。
连用了几回脑残光环,那人修就被他咒得跪地痛哭,再无斗志。周围妖修见了,都大吃一惊,杀意腾腾升起——
长生不朽的天人道君是不可能被人说两句就心思动摇的,那话必定是直指魂魄的咒语,或是另有法宝,需要以此咒语驱动,便可动摇道心。道心一动摇,千万年修持便化为流水,运气好的还能留住性命,但以后修为再也不能寸进;而那些运气差的,只怕当场便要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更可怕的是,任卿施这诅咒时身上一丝法力都不曾外泄,脸上更是华彩精神,就像是法力无穷无尽,随时都可再施展这法术似的。
孙德修长啸一声,化出百丈高的身形,低头冲向任卿,呼喝众人:“众位道友不可大意,这筑基修士有诡异法门在身,能动摇道基,不能不除。众人先合力除了他,免得待会儿与应龙斗力时,还要防备此人背后作法!”
妖修的道心比人类更易溃散,见那赵城主现在还跪在云间哭泣认错,更都是遍体生寒,各自或执法宝、或仗兵器、或依肉身之力,施展遁法眨眼杀了下来。
徐绍庭呵呵一笑,身如飞燕般轻盈地飞上空中,迎着那几名大妖拔剑而起,长啸一声:“青主,随我上来一试化婴之后的威能吧!”
龙吟声嗡然响起,一头白身金角的小龙便自地上飞起,身旁护着另一头沉如乌云的巨龙,开口吐出一道惊雷。
他只是听师丈的话,才不是为了这头黑龙和人斗法!
第89章
应龙一族的战斗天赋是由血脉传递,即便是刚刚出生的小龙,也能应用几样天赋神通。但是有一位天人大妖在旁边指导他如何运用神通,比起纯粹顺应本性而战,效果自然好了不知多少倍。
雒青主在父亲护持之下,本来一直被向化之心压抑着的妖性倒是一点点显露出来,呼风换雨,吞吐雷光,消磨着那几名妖修的护体罡气。开始时还只是试探着磨练爪牙,后来杀得性起,就开始练习化婴后新得的功法——他已经过了化婴大劫,正好把体内妖婴放出来,祭成一头与真身差不多的龙,两条龙躯一绞,化作巨剪往空铰去。
在通玄仙府压制之下,雒青主妖婴初阶的力量竟是众人中最高的。开始时还因为刚渡过天劫而有些虚弱,战到后来,境界上的压制已经打破了经验能弥补的范围,由得他在阵中翻云覆雨,横扫四名妖修。
经此一战,雒青主对龙皇倒有了几分好感,但要他留在那座妖宫里,整天听妖族讨论怎么杀回人族城池;或是怎么征伐那些不服妖皇管束的妖王妖帅;又或是勾心斗角,讨云皇宠爱……他可是决计不乐意。
那群妖物不通礼仪、不懂道理,还不讲男女……也有男男大防,看一眼都嫌有辱斯文。他跟着任卿读了这么多书,怎么也算得个君子了,哪有君子天天混迹在禽兽之间的?
这头黑龙怎么就不能像他一样,安心过些个平静日子呢……
小青龙烦心了会儿这个,又开始烦心自己褪鳞之后颜色太淡,都变成白龙了,不及原先青翠青翠的好看。这却是他自己想不出来的,只好悄悄往云皇那边凑了凑,低声问他鳞色的问题。
云皇知无不言,借口探查他化婴后体内灵机变动,拉着儿子的手腕,好好享受了一回父子天伦。正在绞尽脑汁寻找话题时,旁边却传来了那位赵城主的疾呼:“你们莫以为今日杀了我,这些妖族就有翻身之日。人皇之能,不是你们这些妖孽所能想象的,百年之内人皇必能出关,到时候定会将你们这些妖物统统抽筋刮鳞,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声怒喝之后,一股庞大无比的气势忽地从那道修身上涌出,连通玄洞天整个小世界之力都难以完全压制。眼看他就要自暴元神,拼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龙皇连忙化出原身卷住儿子,想带着雒青主远遁出去,避开这天人修士自暴之威。
但那反乱的灵气撑到一半儿时,就像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一样,忽然彻底消失。云皇抬眼望去,却见任卿轻轻松松地捏着赵城主的脉门,便将他一身修为彻底压制住,而徐绍庭长剑横出,卷着洞天灵气凝成一柄巨剑,一剑下去便将这大修肉身与元神打得粉碎。
徐绍庭也就罢了,都是借了洞天仙府之力才能做到这些,任卿体内那位大修留下的禁制却真是不凡。云皇叹息一声,又看着儿子如乳燕投林一般挣开他奔向师父的模样,强咽下心口那点酸涩,向任卿拱了拱手:“两位手段果然不凡,青主跟在你们身边,我也是……放心了。”
说到这三个字时,他心里几乎要滴血,可思来想去,儿子留在身边当真不如跟了这两个人修,于是狠了狠心,头一次低了头求人:“华霄大世界是我数十万年经营之地,不能轻易让人,可那人皇果然是天纵奇材,妖修之心也不齐,我儿留在此地,怕再有今日之祸,还望两位将他带到平安的地方。来日此界平定了,我当亲自上门去请两位回华霄大世界做客。”
他目光中一片慈爱,说出这话时,高大的身影竟显出几分淡淡寥落,看得小龙眼眶莫名发酸,默默垂下了头。任卿可怜他们父子生离,在雒青主头上摸了一把,点头应下:“青主是通玄道宗这一代的大弟子,我和师弟必定尽力栽培他。只是龙皇,万物有兴必定有衰,妖族占了这片大世界数十万载,如今天数不在你妖族,不如想法子为妖族另辟一条道路吧。”
云皇是为了儿子低头,对自己重夺华霄大世界之主的念头并没半分动摇,只淡淡笑道:“天数此时不在我,却注定有再回到我手上的一天。”
你真以为自己和徐绍庭、白明月一样,是天道的亲儿子吗?
任卿懒得说他,只点了点头,把雒青主拉回了自己身边。周围充满灵气的仙府忽焉消失,露出一片苍茫荒芜的山野,地面都是被雷劈过的横竖痕迹,整片山头都被削去了半截。天劫之威越是强悍,渡过去之后修为增长得也越多,云皇看了看地上痕迹,不由得笑道:“青主这回化形,引下的雷劫之力不输于我当年,将来前程亦必定在我之上。我怎么能不打点好华霄世界,将来好留给他?”
他慨然而起,在空中一招手,便聚起大片灵云遮蔽一方天地,低头对徐绍庭说道:“千里之内还有几道修士气息,我暂时遮掩了气机,你们施开法宝离去吧。”
“有劳龙皇。”任卿向他拱了拱手,五指望空一抓,便将界星仪取出,化出一座黑色的巨城,将三人罩入其中。头顶墨空之上最后映出了龙皇傲然立在云间的身影,半天风云展动,似乎还有遁光自远方而来,那双锐利的龙睛却只盯着他们头顶,似乎要隔着城中墨色将雒青主的面容印在心里。
周围景象终于消失,小龙的头才低了下来,低叹了一声。任卿打算劝他两句,还没开口,心爱弟子就被师弟揪起来教训道:“你回仙府中跟着师祖好生修行,什么时候有了大乘真君修为,不会随便叫那些修士剥皮吃肉,我就放你回华霄大世界探亲。”
他右手一划,打开通玄洞天之门,就把小龙扔到了师父身边,然后把师兄的脸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青主还不是正经的真传弟子,我才是师兄的亲师弟,师兄可要分得清亲疏内外,先教导好我才行。”
任卿笑着拉开他的手,把他按在地上:“你不是看了青主化婴过程,有所领悟吗?趁现在在界星仪里,先把领悟到的东西梳理一下,到了天宇大世界也好尽早破关。以后师兄就指望你护持了。”
徐绍庭不知是不是也中了脑残光环,听到师兄说“以后就指望你了”,脸上顿时光彩绽放,凑上去在他唇上偷了个吻,然后就收敛心神,盘坐在地上开始修行。
任卿看了他一会儿,把诸天万界星标图从玉佩里取出来,从中找到天宇大世界的星标,驱动界星仪,按着星标腾挪过去。两个大世界之间相隔甚远,中间路经数座大世界,从界星仪中可以看到那些大世界的模样,如同万点星辉中拥簇着一个个巨大的金色气泡,气泡中裹着的世界有的浑圆如明珠、有的平坦如纸张、有的生满尖刺,还有的就像一只活生生的异虫模样,种种不一。
这些世界与诸天万界星标图上显示的模样相对照,也就让他知道了自己这一行的进度。之前没筑基时,只能凭全身精气激发界行仪,任凭它在各世界之间飞行,却不知外头是什么模样;如今步入仙门,才见识到了天地之外的大造化。若有一天通玄道宗建成,座下弟子也有了独掌一派的本事,他倒该带着师弟出来共游星海,看遍不同世界的风光。
数日之后,徐绍庭才重新睁开双眼。他这一醒过来,眼中便流露出一股玄奥气息,目光烂烂如岩下电,一道悠长浊气吐出,竟在空中回荡起一道嗡然轻吟,整个人身上也似笼了一层清光。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这异象才告消失。徐绍庭一跃而起,挥了挥手,将一道袖风打在身边黑色院墙上,顿时打得那宅院摇摇欲坠,外墙更像纸糊的一般,被他轻轻一袖就撕下整片。
他转过身来,气定神闲地看着任卿,将一身气息完全放开,笑道:“师兄你看,现在我可以护着你了。”
任卿满心得意,恨不得叫天下人都知道他师弟是这样的天才,可是当面还是要压他一压,故作不在意地说:“不可因为一时成就就得意忘形,以后还要加倍努力,早日成就天人道果。”
“嗯,师兄说得是。”徐绍庭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段点评上。师兄眼下这般口是心非,明明眼睛都亮了,还硬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实在太叫他喜欢,他简直恨不得界星仪永远飞不到天宇大世界,仙府洞天也别在打开,让那头龙、那只肥狐狸都别出来和他抢师兄。
漫漫星海,无边奇景,原就该由他们两人共赏,哪里还插得进别的人物?
可惜这样悠哉的日子不能长久。又过了小半个月,界星仪终于飞到了天宇大世界外。此界外表看来像一只伏卧在地的巨龟,头尾俨然,四足却收在壳中不得见。
师兄弟二人早听清宇真人说了无数遍关于此界之事,如今终于亲身到此,心里都激起了一腔豪气。若无意外,以后这便是他们开宗立派,长久生活的地方,若不能成就天人造化,这里也将成为他们埋骨的地方。
任卿看着师弟写满期待的脸庞,微微一笑,动念操控界星仪融入世界胎膜之中,在龟背中央寻了一片平坦开落的地方落了下去。
星城瞬间出现在一片原野上,眨眼又消失无踪。不等此界居民缓过神来,头顶竟风云搅动,漫天堆起七色光云,化现出一道宝光耀目的巨大飞龙。而云气彩光却又在空中流转不停,形成一道漏斗状的漩涡,直指地面上一名俊朗如朝霞丽日的青年。
之间因困于界星仪中而未能引动的结丹天象,在失去了阻隔气机的法宝后,终于完全展露出出来。
第90章完结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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