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贾琮想的很明白,自己不高调不行,太惹眼了也不好。日后贾琏袭爵,自己是要科举出仕的。若是真成了完人,先不说会不会遭到上位者忌讳,自家人一对比,面子上就不好看。因此特意找了这么一个短处展露出来。
贾琮也不是神仙,想考科举自然不能真的偷懒,每日回到自己院子里,把门一关,仍是要拼命读书的。为了练一手好字,也是吃过苦的。遇到学里休沐的日子,还要去别院跑马练骑射,日子过的也不轻松。这么折腾了一段时间,体重虽没瘦多少,脸型却显没原来那么圆了。
同样发生的变化的,还有石光珠。
之前贾琮刚入学的时候,就因为石光珠去了塞外,不曾第一时间相见。这几月,不知什么事情,又请了假,说是去塞外。回来后再次相见,整个人黑了一圈儿,皮肤小麦色。眼神也更加锐利,眉头一拧,一股子的肃杀。
贾琮瞧得直流口水,借着指点大字的功夫,又搂搂抱抱的赖在人家身边,借机摸了两把。凭他上辈子的阅历,石光珠如今即便没有八块腹肌,起码六块是有的。真是好身材啊,好想领一只石光珠回家养着,秀色可餐啊。
现在的人们一说塞外,想到的都是西域。近些年朝廷对西域多有关注,互通商贸,大封朝的绫、罗、丝、缎、绢、绸,运到西域去换那边的马、牛、羊、毛皮、宝石。双方互通有无,边境贸易繁盛的很。有些闲钱的人家,都喜欢那边淘的好东西。
可是贾琮瞧着石光珠的变化,却不像是去观光旅游、贩卖马匹去了。别人瞧不出,他却知道,石光珠云袖健袍下面的肌肉,自回来后一直紧绷着,整个人的精神也有些不对,若是有人想从后面拍他一下,还没近身,早就被他察觉出来了。这分明是战后综合症。
贾琮小眼睛一转,便想到一个地方——北边的北拓族。
北拓族与贾琮前世知道的蒙古人很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游牧为生,不论男女,都是骑马射猎的好手,骨子里面有一股血腥气,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虽说大家平日里说的边塞,泛指西域,但是若说北拓也算边塞,却也没错。若是石光珠真的走了门路,一年去那边几个月,那定是心系战场了,少不得日后是要从军的。
贾琮心中感慨,石光珠若是真心喜欢战马嘶鸣的日子,想达成愿望却有些难。新皇登基的日子虽还没定,却也不远了,日后新皇对这些世家老臣,定是有一番清理的。自家前一阵子,皇上暗地里帮着对太子表了衷心,勉强能过关,石家却有些困难。原因无他,石家有一个三皇子嫡妻的远房姑奶奶。
前面说过,石家几代单传,所以这个姑奶奶其实与石光珠的血缘关系有些远。但是这是一个讲究宗族的社会,都是姓石的,若石家真想完全与大皇子一脉划清界限,得费些心思了。贾琮心里一个劲儿的为石光珠担心,却不知石光珠早有谋算。毕竟,嫁出去的姑奶奶,脑子不清的也不在少数不是?
说到脑子不清的,就一定少不了王夫人。
回头说王夫人被保释出来,出狱那天,只有陪房周瑞夫妻来接了。两人本是战战兢兢的,昔日风光无俩的二太太,如今不仅被娘家除了籍,还收过监,连个面子上的尊贵都没有了。今日是二太太回家的日子,阖府都是知道的,却没有一人提过此事。老太太、老爷都不提,下人自然也不敢做主。最后还是凤姐儿发话,派了马车,叫他夫妻去接。
大房这事做得依然漂亮,贾赦邢夫人和王夫人同辈,自然不能去监牢这种地方,没的因为弟媳惹上晦气。贾琏如今正经捐了个小官,有了差事,也是日日不着家。在老太太和二老爷都不言语的情况下,凤姐儿使人来接,更显得善良贤惠了。
周瑞夫妻本来是王夫人做新嫁娘时的陪房。上次老太太发作的时候,王夫人带到贾家的人,都被撵了回去。唯独周瑞一家五口,在王夫人被王家除名后,又被王子腾送了回来。算是王子腾给妹妹的最后一点情面了。总不能待妹妹出狱,身边一个得用的都没有。
周瑞夫妻带着几个婆子、车夫,等在监房门前,心中着实忐忑。若是太太出来后,见如此落魄,会不会拿他们夫妻撒气。
谁知王夫人出来后,面上只是淡淡的,既无羞怒,也无怨愤。瞧见她们二人,只拉着周瑞家的安慰道:“难为你们了,如今也只有你们来接我了。是我糊涂,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还连累了你们这些身边人。”
周瑞家的平日里只在外头,不怎么近王夫人的身,对她的了解,不如已经去了的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个。若是四人此时仍在,定是心中惶恐万分的。王夫人何时低过头?更何况是在奴才面前说自己有错?
可惜周瑞家的听不见死人说话,心中有的,只有感动。王夫人不过略微姿态低了一些,表示了一下感激,就叫夫妻二人恨不得为了主子肝脑涂地了。
几人略说了几句话,终究不便太过露脸,便有周瑞家的扶着王夫人上了车。王夫人特意吩咐车夫,慢慢的往府中走,时间拖一拖,好叫她和周瑞家的多说几句话。
周瑞家的是个能说会道的,不一会儿,府中这两个多月的情境都大略的描述了一遍。王夫人一边一边在袖子底下攥紧了拳头,连指甲都生生的掰断了。老太太的意思如何还不明白?定是想要废了自己,给老爷另娶了。平日里总把宝玉挂在嘴边,好似多疼他似的,如今如何?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老爷也是,只怕早就厌烦自己入骨了,心都被姓赵的贱人勾了去!
王夫人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不显,只是听到宝玉病了时,泪珠滚滚而落,哭道:“可是苦了我的宝玉了”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用一路上的时间,将事情都理顺,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见贾政。
本来贾政是不耐烦见她的,赵姨娘也没想着叫她再出现在老爷面前,三言两语,只一句“老爷叫太太回房歇着”,便将王夫人打发了。谁知王夫人道:“并不敢劳烦老爷,不过我哥哥带了些东西给我,不敢自专,想着叫老爷过目。”
王子腾给王夫人带东西,此事确实有的。不过却只是些有毛的大衣,上好的缎子,并梳妆用的,为的是不叫她在牢中难过。
赵姨娘却不知道这些,只以为王家又传了什么消息,她还没有私自扣下的胆子,只得一扭一扭的回去禀报贾政了。留下王夫人对着赵姨娘消瘦妖娆的肩膀,眼神阴冷,咬紧牙根。
贾政最后还是见了王夫人。
王夫人此时的姿态,与两月前大不相同。素色的衣裳,有些单薄,钗发微斜,脂粉色淡,颇有一股叫人怜惜的意思。王夫人此时年纪还不算大,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否则也不会在几年前还能生出宝玉来。毕竟是少年夫妻至今,两人举手齐眉二十几载,感情也一直过得去。此时见昔日风光无限的发妻沦落至此,贾政心中颇不是滋味。
王夫人拿捏了贾政后院这么多年,对他的心思把握的极准。姿态放得够低,也说自己委屈,只垂泪为老爷伤心,埋怨自己连累的老爷。
“但凡我再机灵些,何至于叫人拿住了。”
“现在想想事情蹊跷的很,底下人虽克扣,却不敢不给主子吃食的,琮哥儿不过三日,怎会饿成那样?”
“老爷为家操心这么多年,因为一点小事,被我连累,实在是我对不起老爷啊。”
“宝玉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刚刚听下人说,奶嬷嬷传来的消息,怕是不中用了!我苦命的儿啊。”
“我的珠儿啊,但凡你在,何至于如此!”
☆、第二十八章以退为进
王夫人先是淡妆素颜,便叫贾政心软了三分,又一番连哭带唱,哭的贾政更是不知所措。又听到自己仅剩的唯一的嫡子宝玉,病的厉害,心中疑惑赵姨娘为何不报。后来想到,赵姨娘是说过这件事的,还十分关心宝玉。那就是老太太那边隐瞒了消息了。又疑惑母亲为何不告诉自己实情。
贾政先经过王夫人挑拨,又有赵姨娘说小话,如今嫡子病重却被隐瞒实情,加之被赶出荣禧堂的尴尬,心里对贾母已是不满了。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王夫人即便是泥水做的,却也带了水字。泪珠一滴一滴的滚下来,看的贾政只剩怜惜了。理所当然的,当晚王夫人歇在了贾政的屋子里。
赵姨娘恨得牙根生疼,却也无可奈何,只想着一定要把王夫人从正妻的位子上拉下来,否则自己日后还过不过了!刚回来就装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什么时候王家的女人也学的一副奴才相了!
次日清晨,一大早起来,赵姨娘打扮一番,去正房给王夫人请安。
王夫人毕竟还是太太,即便收过监,也是赵姨娘的主子。赵姨娘和周姨娘一早去给她请安,本想着王夫人会立威,以彰显她的回归。却不想一反常态,王夫人不但没有发作两人,反而和声悦色的表示了安抚,“我不在的这段时日,正赶上了搬家,府中事多,难得你们两个处理的井井有条,这是大功一件。我昨日和老爷商议了,日后你们每人每月多加一吊钱的月钱,四季再添两尺锦布。”
又道:“我近日研习佛法,忽有所感,欲待专心礼佛。至于家事,不如仍旧由你们两个多操操心吧。”赵姨娘听了这话,心中大喜。本以为王夫人一回来,自己到手的管家权利就要飞了,没想到这夜叉竟然转了性。
倒是周姨娘,手上一紧,捏紧了袖子。自己本无意争什么,不论是老爷的宠爱,还是管家的权利。姐姐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一着不慎,就是性命之虞。谁知王夫人偏要推自己出来!不论是先前管家的功劳,还是日后的权利,与自己何干?赵姨娘是什么人?王夫人嘴里的肉都要抢过来咬一口,怎么会甘心自己分了权利?看来少不得要仔细谋划一番了。
王夫人一副无心理事的姿态,再次博得了贾政的好感,又见王夫人一心向佛,时不时的就吃斋茹素,捡捡佛豆,念念经,到有几分心如死灰的意思。不由得更加怜惜,连着半月,都歇在王夫人屋子里。
过了一个月,按照规矩,王夫人身上晦气已除了,可以出门了,便早早的给贾母请安。这期间,王夫人早已将贾政拉拢过来了,她算是看清了,老太太宠爱的从来都只有自己的地位!什么二儿子、金孙,都是假的!既如此,自己何必再去苦苦的巴结着,只要有共同利益支撑着,不愁老太太不站在自己这边。
贾母对王夫人这段时间的作为,早有耳闻,心中对她更是不满。原本还装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如今却露出了马脚,就是一个狐媚子罢了!
王夫人给贾母请安的过程,十分不顺利。她一大早天刚擦亮,就侯在贾母门前了。里里外外那么多丫鬟,往日里见了,早就一脸堆笑“二太太屋里坐”了。如今,却都似没她这个人似的,谁也不敢搭话。
王夫人等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早就站的两腿酸麻,摇摇欲坠,却丝毫不敢抱怨。她从未如此深刻的意识到权利、地位的重要性。若此时自己还是王家嫡女,还有万贯嫁妆,还有诰命品级,老太太怎敢如此对待自己!
贾母知道贾政最近很宠着这个半老徐娘,怎会叫王夫人有机会抱怨。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时辰才叫人进屋侍候起床。洗漱之后,便叫王夫人进来了。只道:“你这孩子太实诚了,来这么早做什么?即便真的来早了,也应该屋里坐坐才是,何苦遭这个罪。今日天头渐长,我晚上也睡不好,难免晚起了些。到叫你好等了。”
王夫人心里不耻,这招贾母早就用老了。之前对着大房先后两个太太,都使过。难道自己还会蠢到叫她抓到把柄?王夫人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她衣着朴素,一见到贾母,便屈膝跪下,硬生生的磕了三个响头,啜泣道:“老太太,我回来了!都是媳妇不孝,连累了家里!”一番声泪俱下,从自己思虑不周到为妻不贤,从嘴拙口笨到无才无德,反思的十分到位。
贾母虽然也知道王夫人这番认错,水分很大,但是人家做足了姿态,自己也不能揪着不放。连忙将王夫人叫起,拉着手哭道:“你可是回来了!苦了你啊,好孩子,不怕,日后依旧是一样疼你的。我还不知道你吗,为了这个家操心这么多年。快擦擦眼泪吧。”
这就是贾家的婆媳!面上跟亲母女似的,实则心里不知道怎样赌咒,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下呢!两个人互相劝慰了一回,王夫人又提要给贾政找一个良家妾,只道自己无才无德,不能理家,想要再找一个管事的。贾母听了心里满意,作为回报,便道:“你也小半年没见过宝玉了,叫琥珀带你去瞧瞧吧。”
王夫人立时红了眼圈,推辞了一次,便起身告别贾母,跟着琥珀去了宝玉屋子里。
宝玉还是那个样子,你给他吃的,他便张嘴吃,拉着他起来,他也起来,整个人呆呆傻傻的,也不说话。连贾母都有些灰心了。王夫人见此,早就撑不住了,冲上去抱着宝玉就大哭“儿啊!我可怜的宝玉啊!”王夫人自出狱后一个月里,哭了无数次,可没有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每次的流泪,都只是打成目的的一种手段。唯独此次,看见自己仅剩的嫡子变得如此,再也忍不住了!
说的也奇怪,宝玉本来一直呆呆的,也不说话,眼珠也不转。谁知一听见王夫人哭声,竟然有了反应!其实这原也正常,贾宝玉是被后母虐死儿子一事吓的,吓破了魂,所以才一直没有反应。如今听见了母亲的声音,自然晃过神来了。
王夫人、贾母见宝玉有了反应,具是大喜!连忙派人叫了太医来。只是令人失望的是,太医诊的结果还是一样,一个字,养。二人不知道的是,其实贾宝玉根本没什么大病,如今的结果,不过是马道婆做法罢了!
赵姨娘最后与马道婆商议的,贾宝玉还暂时不能死,他若死了,为了二房的血脉,老太太也是要给贾政另娶嫡妻的。还不如就这么吊着,等到贾母、贾政都对一个傻子不耐烦了的时候,自然就想到环儿的好了。
王夫人回到后街的自家院子后。越想宝玉的样子,就越伤心。咬咬牙根,转身翻出了自己当年做嫁娘的时候,穿的凤冠霞帔。王夫人收监后,为了交罚银,贾母和贾政一狠心,将王夫人的嫁妆全部变卖了。
嫁妆对于古代的女子来说,就是后半辈子的命。没有娘家支持的王夫人,再没了嫁妆,其实和赵姨娘没什么两样。不过凤冠霞帔却是不能卖的。这玩意儿卖了也没人敢买,每个人出嫁,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嫁衣。首饰是要父兄送的,嫁衣是要自己绣的。只要王夫人没被休掉,她的嫁衣便不能丢。
王夫人将凤冠霞帔翻出来后,抽出了头面上的金簪子。三颗东珠做花心,穿着红宝石的花瓣,制成的富贵花样式。王夫人仔细摸了摸花瓣下方,手一用力,拗断一截指甲,才将花瓣掰开。
簪子里面赫然是空的!王夫人从中倒出来三枚药丸,不足指甲大小。因为用上好的细丝绢隔断,所以不至于将三枚药丸混了。
这是王夫人出嫁前一夜,王家老太太,王夫人生母,慎之又慎的交给她的。这三枚药丸,是老王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她一辈子没用上,便送给了自己的大女儿。当时心里想的,是但愿女儿一辈子也用不上这东西,却不想王夫人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老爷回来了!”王夫人眼圈微红,听到外面有丫鬟招呼,连忙将簪子装好,又把药丸藏在了袖子里。正这时,贾政推门进来,瞧见王夫人两眼微红的抚摸着嫁衣,心中颇不是滋味。
贾政心里还是怨王夫人连累自己的,若不是她亏待了大房的子侄,自己怎至于如今?不过毕竟是发妻,又有贾母不知长幼尊卑,害的自己被罢免。相比之下,王夫人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更何况王夫人如今整日吃斋念佛,还放弃了管家权利。
贾母已经和贾政通过气了,她已经选好了两个姑娘,再相看相看,就聘来为正妻,将宝玉记在身世清白的嫡母名下。一个是史家的,是贾母庶出的堂兄弟之女,今年将将二十。因着接连为父母守孝,耽误了花期,家中又无兄弟姊妹,险些要去青灯古卷了此一生了。另一个是薛家的姑娘,薛家八房中,三房的姑娘,今年也十七了。贾母一方面觉得史家姑娘知根知底,不过却是个失持失怙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薛家能在前途上对自家有帮助,但却是商贾出身。
贾母的意思贾政自然心领。刚刚王夫人又哭宝玉,贾政想到不久之后王氏不仅要失去正室的位置,连宝玉的亲娘就要换成别人了,心里对王氏又多了几分愧疚。
☆、第二十九章走水
这日,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带了女儿史湘霞,以及侄女史湘云来荣国府串门。
史湘霞虚长史湘云两岁,是史鼎的长女,为人大方,处事周全,开朗却不失温柔。相比之下,史湘云就有些过于活泼了,天真无邪,不拘一格。两人俱是进退有度,看起来就是教养极好的。
贾母笑道:“不是我当着你的面夸,这两个孩子,规矩都是极好的。你可是得废了多少心思,才能教出这么整齐的孩子。”
史夫人笑道:“老太太可别夸她们了,就这样,还都不知天高地厚呢,再夸几句,更了不得了呢。”
贾母摆摆手,笑道:“夸得夸得。”
史夫人笑道:“要我说,老太太教养女孩子才叫好呢。先前进宫了的大姐儿,还有如今的三姐儿,都是极好的。模样举止不说,就这浑身的气度,最是难得。”
两人这般互相吹捧,不知怎的,便说道了史家远房堂妹的身上。史夫人也没细说,只说那姑娘没福气,想不开,也没和族长商量,便私下过了文书,修行去了。贾母听见这话,心里如何还不知,史夫人说的就是之前给贾政看好的那个女孩儿。心里可惜了一回,转念又想到薛家姑娘,默叨两声罢了,便将目光盯在了薛家。
薛家女虽是商贾出身,但嫁到了贾家,嫁夫从夫,便就和商贾没什么关系了。再者薛家家财万贯,众人皆知,这嫡女的嫁妆,定然是不会少的。老二前阵子叫罚银,伤了元气,自己这里也没多少积蓄了。
贾母心里这般盘算着,却不知王夫人早就先一步下了手。半月后,金陵薛家传来书信,薛家长房的孝期已过。薛家太太要带着嫡子嫡女进京。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薛家这是来给王夫人撑腰了。邢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不屑的笑了笑,道:“薛老爷不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然娶了这么拎不清的太太。都是快抱孙子的人,还这么单纯。一个嫁出去这么多年的姐姐,也值得她出头,正经的王子腾还没说话呢。”
贾琮摇摇头,道:“薛太太这么多年把持这薛家长房后院,不至于浅薄至此。你瞧瞧二太太和凤姐姐的行事就知道了,王家的女儿,无论人品如何,手段上都不会差的。要我说,这其中定还有别的缘由。”
邢夫人近来不太耐烦这个,一心扑在凤姐儿的肚子上,想抱孙子呢。便道:“管他有什么勾当,反正不过是个名声尽毁的一家子,要我说,叫她们闹去。闹大了才好收场呢!你姐姐身边的嬷嬷、奶妈们,我都没换。只说因着是自打还未出生,就由老太太安排的,不变随意撤换了。那起子老乾婆子,听了这话,更加有恃无恐了。也幸亏迎春是个能忍的,要换我,只怕就忍耐不下去了。你只管等着,早晚有一天咱们一起跟那群人算总账!”
邢夫人近来懒得理事,也不耐烦去想这些。贾琮却是个操心的命,晚间翻来覆去的想东想西,不由的就晚睡了。
次日一早贾琮去了学堂,前日晚间少睡了一个时辰,实在困得不行。
抬头瞧先生摇头晃脑的在读中庸,更觉得无趣,不由的就闭上了眼睛。他又不趴在桌子上好好的睡,而是强撑了坐正。睡着后,头一点一点的往下低,眼瞅着就要磕到桌子了,却又能奇迹般的抬起来。看的陈瑞文低头闷笑。
趁着先生闭眼品位书中词句的时候,陈瑞文瞧瞧的团了个纸团,嗖的一声的飞到贾琮的头上。贾琮因着上课睡觉,总有些心虚,睡不踏实,因此不过是个纸团,便立时惊醒了。再一想能做这种事的人,除了姓陈的,绝无二人,趁着先生没抬头的功夫,又丢了回去。
二人正专心致志的斗智斗勇,以纸团为炮弹,攻占对方营地时。就听“啪”的一声,先生将砚台一拍,喝道:“陈瑞文、贾琮!反了你们了!这是书院,是课堂!知不知道什么是治学修身,什么是尊师重道!竟敢在读书时嬉戏打闹,成何体统!”这么一通的巴拉巴拉念下来,贾琮整整站了大半个时辰,就听先生念经了,听的头都大了,连道不敢了不敢了。
下学后,贾琮叫小厮拿了东西,就要往回走,任谁也不理。陈瑞文一直在后面叫唤:“等等我,等等我。”无奈贾琮就是不睬他。
陈瑞文丢下小厮收拾东西,自己巴巴的跟在贾琮后头,一个劲儿的道歉,鞠躬作揖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上课时拿纸团丢你的。害的你被先生骂,我真心忏悔,我替你罚写论语,原谅我还不成吗?琮哥儿最善良可爱了,就原谅我吧。”
贾琮一听这话,立时炸毛:“善良可爱你的头啊!你才善良可爱呢!”
石光珠走在两人后头,见此不禁扑哧的笑出声来。上前劝道:“好了好了,多大点子事啊,你就是小心眼,一个巴掌拍不响,陈兄哪里对不起你了。”
贾琮悲愤道:“他对不起我的地方多着去了!我正梦见吃醉虾呢,好不容易拨开虾仁,还没吃到嘴,就被一个纸团打醒了!到嘴的肉飞了!”
几人正笑着,就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贾府来人了,说是府中走水了,叫琮三爷赶紧回去呢。”
石光珠忙拍了拍贾琮的后背,柔声道:“你先别急,即便真出了什么事,你此时回去也无用。路上小心些,当心摔了。若是真有大事,来通报的便不是这几个了,府上定是无碍的。”一边说一边派人将自己的宝马牵过来,借贾琮一用。
贾琮记得原著中只有刘姥姥来的时候,府中马棚走过一次水,没有人员伤亡。却不知如今怎么会走水。父母怎样?兄嫂怎样?姊妹怎样?心中担心的很,借了石光珠的良驹,飞身上马,一路疾驰。原本来报信的下人,刚追出门来,就不见了贾琮的影子。
贾琮气喘吁吁的赶回家,老远就看见一处黑烟,赶过去一瞧,是后街着火了。心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贾赦正离老远的挥胳膊挽袖子,亲自指挥人灭火呢。见贾琮来了,忙道:“你回来的正好,快去陪着老太爷说说话。”
着火的是贾政的院子,不知因何而起,忽就一把大火从正中央的屋子着了。连带着整个院儿都烧没了。前文说过贾政的两户倒霉亲戚,六爷贾代儒和东府的贾蔷,两家也都多多少少受到了牵连。贾代儒一屋子书都烧没了,心疼的直掉眼泪。贾琮连忙领了贾赦的命令,跑去安慰这个教过自己几天书的老人去了。生怕上了年纪的人,一受刺激,有个万一。
又过了半个时辰,好容易火完全扑灭了,众人都聚在贾母处商议。
就听贾母道:“既然老二的房子走水了,不如仍搬回来住吧。府中地方大,空屋子多,你只住段时日,想来你哥哥也是不会不允的。”
贾赦笑着说道:“弟弟能回来住,我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此事却要好好商议一下。先不忙说这个,得先清点一下东西。平白无故的怎会走水?若是意外,是谁的过错,这人可曾处罚了没有?若不是意外,青天白日的,便是谋害人命未遂了。”
顿了顿,又道:“再者可曾有人受伤吗?伤亡的家属都安抚好了没有?损失了什么东西没有?二房的账本我不好翻,还得弟弟亲自问了,好知道呢,若是有困难,我这个做哥哥定不会袖手旁观。”
贾政连忙道:“并不曾有人伤亡,大家逃出来的都快。”
而贾母听此,正要借走水的损失,开府中公库,填补一下小儿子。却不料,又听贾赦道:“若是没什么要紧的财物损失也就罢了,若是没了一件两件的,定是要去衙门报备的。否则或是有东西被顺了去,日后惹了麻烦,倒解释不清了。”
得了,贾母刚开口,话到了嗓子眼儿,又咽下去了。万一真去衙门了,到底怎么走的水,岂不是一清二楚了?王夫人显然也是这般想的,最后结论是二房没有财产损失,不劳大哥费心。
又听贾赦问道:“老太太刚刚说叫老二搬回来住段时日,依我看,这主意不错。只是有一点,老二回来后住在哪儿?”
贾母道:“这有什么,就住在我旁边的院子,地方不大,却胜在精致。反正老二也没什么东西,也不显院子小。”
贾赦笑道:“母亲怕是忘了,外甥女也住在这一层,毕竟是内宅,需得避嫌,若真这么住了,林家脸上也不好看。”
贾母听了这话,脸色不太好看,又道:“即便这样,那你说叫你弟弟住哪儿呢?”
贾赦瞧了瞧贾政,笑道:“依我说,北边临街处还有一个二进的院子,另通了门,出入方便。”
贾母反驳道:“那怎么行!那是有远道而来的亲戚们住的。这是你亲弟弟,哪有自家人住客房的理?”
贾赦笑道:“其实要我说也不必这么麻烦,平遥大街上正好有一处宅子,是前吏部尚书的。老尚书如今告老,想要回老家去,这宅子就准备脱手。前几日还找到我这儿,叫帮忙打听下家呢。不如就提弟弟买了来,再将公中银钱库房都清点一番,一分为二,就此分家吧!”
☆、第三十章大房搬走
上次说到贾母借贾政家中走水之事,要求贾赦将二房迎回府中居住,还挑三拣四不住客房。贾赦心中冷笑,到底是怎么走水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老太太如今连做戏都懒的做了。二房上上下下一点损失都没有,哪有走水光烧了屋子,财物却一丁点儿事情都没有的?连相邻住着的贾代儒、贾蔷两家,还都多多少少烧了些东西呢。
二房走水,可不止是贾母想叫小儿子搬回来住那么简单。走水这种事好比闹饥荒,既可以归结到天灾上,也可以理解成。若是二房真的稳稳当当的搬进来,再风调雨顺的住些时日。过两天再传出“荣国府一等将军苛待同胞兄弟,以致火神示警”这种流言来,贾赦真是有口难辩了。
因此贾赦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们住进来的。
贾母也知道这个理,见贾赦提到分家,握着龙头拐杖用力跺地,哭骂道:“我还在呢,你就这般容不下亲兄弟了,可见素日里的孝敬都是假的!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早死呢,好叫你把这个家都揣进自己口袋里,赶你亲弟弟去街上讨饭去!老二,去看轿马,鸳鸯,去收拾东西,咱们回金陵去!我带你弟弟、宝玉早离了这里,大家都干净!”
贾母这话说的诛心,贾赦连忙跪下,干嚎道:“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倒叫我无地自容了。我若但凡有一点厌弃母亲的意思,便一个天雷收了我去!我也知母亲嫌我不知上进,恨铁不成钢,既如此,不如叫老二搬进来,我带着太太、琏儿,回金陵去,才是正理!”
贾母气的手直哆嗦,颤抖着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了?果然是为官做宰的人了,哪里还想到我是母亲呢,但凡我当初少疼你些,也不至于现在受这么大的气!鸳鸯,叫你收拾东西呢,怎么还不去!我今个儿是一定要走的!”
贾母只觉得贾赦喜权爱官,定是爱惜名声的,不至于做出逼走亲母的事情来。因此便有意叫鸳鸯真的回房收拾,吓得贾赦让步。鸳鸯自幼受贾母调教,心领神会,也真的抬脚回房收拾贾母的细软去了。谁知收拾贾母行礼的鸳鸯还未回来,反倒等来了一身马褂马靴,看起来像是要出远门的贾琮。
贾琮悠悠的晃进来,不紧不慢。先跪在贾赦身后,给贾母、贾政见过礼。贾母只半眯着眼睛,也不叫起。贾琮却不理会,只自顾自的站起来,未待贾母说话,便对着贾赦作揖,道:“回老爷的话,外面已经将大件东西都收拾好了。哥哥的大件家具、嫂子的嫁妆,都已经搬上车了。老爷和太太房里的东西暂且摆在院中,具已妥当,只等着老爷亲自清点一下,便也可装箱。前吏部尚书的院子,林管家已经先行一步去过户了,再有下人已经去打扫宅院,布置摆设暖锅暖灶了,不知咱们何时启程?”
贾赦听了一愣,不用猜,定是贾琮这小子干的好事。胆子这般大的,敢动真格的,除了这个自幼无法无天的小儿子,再无他人。贾赦心里窃喜,小儿子真有种,干得好,回去定要好好赏他!贾赦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贾母磕头,哭道:“儿子自知不孝,不能叫母亲安养晚年,反而为儿子分忧,愿意自请别居。母亲日后定要好生养着身子,儿子这就告辞,离得远远地,也省的母亲看了厌烦,反倒填病。”
贾母一听这话,胸中气的气血翻涌,老大这是要绝了二房了!这般兴师动众的折腾,明日定是满京城都知道,自己为了老二,将袭爵的大儿子逼走了!贾政已经没了官职,交过罚银,再有个什么不是,怕是二房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贾母这般想着,眼前一黑,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贾政一看,着急了。老太太现在是自己的靠山,若是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真的完了!贾政连忙拉着贾赦,“哥哥若是有气,只管对着我来,何苦难为老太太!”
贾赦道:“老二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说母亲是我气的了?青天白日的,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了,这是不甘心圣上处决,想要夺了我的爵位取而代之。把我赶出去,你自己当家!你放心,当今万岁乃圣明天子,岂能叫你得逞?”
贾赦一番话不可谓不毒,这话一出,二房一辈子不能有觊觎爵位的想法了。一但有所表露,那便是不满皇上裁断,心生怨望!
贾赦是个浑人,天不怕地不怕,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家丑不可外扬。贾琮亦是,在他心中,贾家那些事众人皆知,不需要遮遮掩掩。因此这父子俩一合计,干脆做到底!
贾赦叫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了太医。不是贾母素日里请的相熟的王太医,而是拿着帖子,按着律例,登记挂名,走了正式程序,请了当值的太医。这样一来,事情就遮掩不住了。贾琏又带了林管家,亲自去了前吏部尚书府中商议过户,因着贾府特殊情况,两家人一合计,贾赦等人可以先搬过来,再走文书过户。
待贾母醒后,贾赦表示了一下关心和遗憾,就带着一家大小,浩浩荡荡的搬了家。
宁荣两府所处的宁荣街,是京中极繁华之地。前后相邻的街路巷道,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住的。平日里老百姓们就喜欢往这边溜达,瞧瞧热闹,摆个摊儿,买卖点新鲜玩意儿。因此贾赦一搬家,就引起了众人围观。尤其是贾家的下人们,得了上面吩咐,也不把话说明白,遮遮掩掩的,反倒令众人猜测不已。
“你问什么?哦,搬家的是我们大老爷,荣国府大老爷,知道不?不知道?几个月前御前圣裁的‘毒妇’官司总该听说过吧,受害的就是我们家老爷。”
“为什么搬家?这你都不知道?不知道算了,家丑不可外扬,唉,一言难尽啊。”
这么遮遮掩掩的一说,明白的人家呢,大抵能猜出来怎么回事。可是不知内情的贫民百姓,嘴下可就不留情了。
“我刚得来的小道消息,荣国府二老爷一把火烧了自己家,诬陷到哥哥身上。”
“你这个消息过时了,我这儿刚听到的,说是荣国府二老爷借口自己没地方住,逼着哥哥搬家呢。”
“啧啧,这才是厉害人呢,正主走了之后,贾家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家产,可不都是二老爷的了?”
“我这个消息你们肯定不知道,我三姑的女婿的舅舅在荣国府养马的,说是荣国府的老太君,以死相逼,叫大儿子把家产都让给小儿子呢!”
“呦!这可真是狠心的娘呢,难道贾家老大不是他亲生的?对待儿子这么狠心的可少见,武则天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流言以一种茶余饭后磕牙必备的姿态,飞速的在京城百姓中传开,甚至连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在众人的要求下,都能唠上两句,说一段惊心动魄的宅斗风云。贾政是个不理庶务的,哪里知道这些,王夫人早就抽身不管,一心只护着宝玉。等到贾母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准备叫人赶紧把大儿子接回来平息流言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此时京中关于贾家的八卦,早就沸沸扬扬,闹得众人皆知,而且版本众多,无一不是说贾母、贾政的心狠歹毒。
因着贾政此时早已无官无品,御史言官们也不好弹劾一个庶民,只好在从一品诰命贾母身上下手。为长不尊,为母不慈,苛待亲子,以孝道相逼,逼走袭爵将军,觊觎夫家家财,纵火扰民,等等等等。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因此圣上没有马上理会这点小事,只将折子留中不发。次日,又下旨赏了贾赦嫡子贾琏、贾琮二人,各一方徽墨,一对狼毫笔。众人见皇上没明着表态,却又赏赐了贾赦的儿子,心领神会,折子更像是雪片似的递上来了。
贾赦为了避嫌,又是一连几天没有上朝。待到第四日,皇上单独召见了贾家族长贾珍,也没说什么,只叫他将两人高的弹劾折子搬回去,贾家的事情不可再这么拖下去,否则有损世家在百姓中的形象。
贾珍感激涕零的表白了一番,反省了自己身为族长没能处理好族人纠纷,导致事态扩大的失误。又拍胸顿足的表示自己一定吸取教训,定会给万岁一个满意的交代。
☆、第三十一章贾母转变
那日贾珍自宫中回来之后,马不停蹄的派人叫来了族中老人,以及各府的主子们。就连刚刚能起身的贾母,也被人用软轿抬了来。
贾母是最后一个到的,自东府管家亲自来请后,贾母就一直沉默不语,叫鸳鸯、琥珀等人心惊胆颤。经此一事,贾母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不论是今上、朝臣,还是世家、族老,乃至市井百姓、贩夫走卒,都是站在大房这一边的。自己若是决意支持老二,便是与人心作对了,实为不智。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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