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作者:八足
第4节
蕾蕾明明是在花朵刚刚盛开的年纪,现在却面如死灰眼中一直透着惶惶不安,亦步亦趋地跟着黄园,一起帮忙守着照顾黄母,同时害怕黄园和黄母不要她。她痛苦失望的眼神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如果他再把她的母亲送进监狱,她会不知道该恨谁,而黄园这两年来,最知道,“恨”最无用,在当下根本无济于事。
☆、17,黑亮亮
折腾了一天,一家人草草吃过晚饭,黄园检查好门窗,交代蕾蕾在奶奶房间里看书,自己下楼倒垃圾,很快就上来。
他知道,送他们回来的浦江一直都在楼下,但是换了一辆车。从爸爸的疗养院出来先去医院再去警察局最后回家,一路都是浦江接送他们狼狈的一家三口,也许是怕刺激到黄母,浦江在黄园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准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普通轿车。
而且要不是浦江托人打招呼并垫付款项,身无分文而且证件都不在身上的他们,不可能直接接受医院检查,并快速结案先回家休息。
黄园喂好药,帮黄母盖好被子,黄母拉着他的手问:“你大哥真的能早点出来吗?那……小江,江先生真的会借我们钱吧?”
“真的,会的。”黄园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黄母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黄园在一楼楼道里踟蹰了两分钟,才走到已经完全融入树影里的黑色车旁,敲了敲车窗,浦江开门从车里下来。
“小区门口只有……馄饨店,吃吗?”
对救了自己和妈妈两条命,又忙前忙后的恩人,他现在只能请吃离得最近的馄饨,口袋里捏着手机,怕蕾蕾随时给他电话。
“走。”浦江笑了笑,带头迈开步。
两个穿了一身白的年轻男性,腰间都还飘着两条荧光抽绳,深夜走在小区里,引起归家的居民频频回顾。
黄园也觉得别扭,但是刚才经过两个女孩用压抑的尖叫声说他们这是“情侣装”是什么鬼!?难道不是应该看到两个飘移的幽魂被吓死吗?只是一天下来竟连换套衣服的机会都没有,之前也根本没想起这回事。反观走在身边的浦江,一派出门吃宵夜的悠闲状态,让黄园羡慕不已。
“老板,一碗大馄饨,一份炸猪排。您还需要什么吗?”黄园转头问浦江,其实这小店里这个时间只供应这两种主食,其他无非是帮忙煎个蛋。
“老板,两份大馄饨,两份炸猪排。”浦江对老板说完,毫不在意小店四处都是油腻径自坐下了。
“我吃过……”话还没说完,闻到食物香味的肠胃咕噜一声发出抗议,黄园难堪地扭开头。刚才在家里只顾着照顾一老一小,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吃东西。
“坐吧,你在我家的东西和药我明天送过来。”
“谢谢。”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黄园疲惫得不想说话,但还是开口再次道谢:“今天,谢谢你。”
浦江所做的事,已经不是着这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你”能报答的。
现在黄园面对浦江已经坦然得多,自己和黄家最不堪的一面已经在对方眼中被剥的一干二净,而且他刚知道,妈妈还曾资助过浦江,这让他对浦江之前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这因果联系是否属实,他都这么认了。
浦江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句没有实际意义的道谢。
气氛有些尴尬,黄园想了一圈,找了个话题:“那个……你买了,我的车?”
“嗯,不是你的生日礼物吗?一般都舍不得把生日礼物出让吧,我的生日礼物都藏在床底下,不管搬家几次都不会丢的。”
黄家大哥送车的那天,正好是周日,黄园乐得马上不上课了,拉着他哥开车出去疯了一圈,浦江那天只上了20分钟的课,白得了800块钱。
——你的生日礼物能藏床底下,问题那车是我的生日礼物……
“我先帮你藏着。”某土壕真的特别阔气。
——帮我藏……我这辈子估计是赎不回来了。不过老伙计放在他那,被照顾得很好,自己也放心。
黄园叹口气,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没有话语权了,本来想问浦江为什么要买下自己的车,这辆老车性价比并不高,而且他完全有能力买更好更酷炫的新款跑车,但是发现自己的思路和浦大老板对不上。
老板把炸猪排端了上来,浦江等老板离开,开口道:“你大哥的事,我去问了下……”
黄园拿了两个碟子,正在倒辣酱油,听到浦江的话,手一抖,打翻了一碟,桌上一滩黑亮亮的辣酱油。
浦江抽了两张纸,盖在桌上,很快把辣酱油吸拭干净,拿过酱油瓶重新倒了一碟,继续说:“上面有人压着,要弄出来不是很容易。”
黄园拧着眉,点点头,这个事实不止陈子骥,还有其他所有两年前他曾上门拜托过的人,都或暗示或明说过。
今天在劝说黄母的时候,黄园信口给了妈妈一个希望。如果让妈妈知道真相,恐怕她的精神接受不了;如果继续这么拖下去,父母因为心情郁结每况愈下的身体也很难撑到大哥刑满。
而蕾蕾,以最残忍的方式暂时失去了妈妈和爸爸,黄园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调整心理状态,熬过青春期,让她以后能继续乐观积极地好好过。
黄园沉默着,盯着那一小碟辣酱油,眼前一片茫然,他听到浦江继续说:
“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你父亲有‘遗传性’肺部疾病,你母亲有‘遗传性’精神疾病,你大哥这几年也一直表现良好,但是这些与减刑条件无关,所以需要再有几次立功表现……”
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浦江竟说得这样直白,白得让他觉得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些遗传病根本就是鬼扯,表现良好是真,大哥在里面只看书不惹事,但是立功根本算不上。
“立功……他不能做到。”黄园艰难地说出来,哪怕他以前再不关心政治,也知道大哥现在无论在里面在外面都不能“乱说话”,否则“立功”之后,全家人只会有更大的灾难。
“损人不利己的事当然不能做,所以,需要一些‘小事故’。”浦江仍笑得一脸真诚。
“……”黄园无语了,他不明白浦江的“小事故”指的是什么,但一定是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不能明摆出来讨论的。
“能减多少我不能跟你保证,但一定会减一点,至少让你母亲略微安心地养病。”
“……”拒绝的话含在嘴里,黄园说不出口,这也许是这两年来最接近希望的一次,但一定会给浦江带来麻烦,这需要多大的人脉和人情,得花费多少费用打点,这些黄园都不敢想象。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接下去你想怎么安顿你母亲和侄女?”浦江没有给黄园接受太多压力的时间,随即换了一个话题。
“我想,先请假一个月照顾我妈妈,所以,您的院子开工后,我可能没办法执行监理工作,非常抱歉。”
关于这点,黄园是真心感到歉疚,这是自己第一个独立负责的项目,却没办法跟踪到底,但是和家人比起来,这点牺牲确实算不上什么,自己不会后悔。
“据我所知,你与你母亲之间的沟通并不太好。”浦江说。
黄园脸色变了变,不说话,埋头搅拌自己的馄饨,又没胃口了。
“你的陪伴只能起到看护作用,对她的病情帮助并不是很大。而医生的建议是留院观察,参加带心理诊疗的娱乐活动,同时能交到朋友,这样才能做到对她的心理疏导。当然,如果患者自己排斥,硬要将她留院,反而会有反效果。”
胃部的抽搐感和束手无策的压力催促黄园用勺子舀起一个馄饨。
“如果有一个地方有疗养院的条件,同时有患者熟悉又信任的人做陪伴和看护,你愿意试一试吗?”
黄园举着勺子张着嘴愣住了,然后苦笑道:“您的意思是让我陪着我妈住疗养院吗?我们没有预算……”
“你能陪你妈一个月,你能守她一辈子一刻也不离开吗?你陪着你妈,谁赚钱养家,谁养你父母养你侄女养活你自己?”
“……”浦江说的都对,他们的现状就是如此,他的能力也就只能做到这样,这些别人也当着他面说过,他自己也想过,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难受。
浦江看着他气馁懊悔的样子叹口气,语气也软下来:“不是你,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
“蕾蕾还小,我大哥……”黄园开始怀疑浦江是在明知故问地羞辱他。
“还有张妈,你信得过她和她的家人,让他们来照顾你妈妈吗?”
馄饨滑落碗里,溅了黄园一身馄饨汤。
浦江递过纸巾压在他胸前擦了擦,黄园一惊身体一震接过纸巾往后退。
“我刚才说了,有一个不错的地方有疗养院的条件,同时有你母亲熟悉又信任的人做陪伴和看护。具体的我们等下回你家再谈,你现在先安心吃东西,然后早点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
——连自己牵挂着家里一老一小,在这里坐立难安,他都看出来了。
黄园心中有暖意和忐忑同时泛延开来,自己的直觉告诉他,浦江可以信任,浦江能帮他解决一切。只是自己何德何能接受他那么多?
两人快速解决自己的那份馄饨和炸猪排,折腾了一天滴水未进的身体,终于得到些许安抚。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章有些沉重,以后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18青山在
当黄园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才想到,这深更半夜的就让人进门了?但是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现在的黄家,还有什么能让人惦记呢?
黄园指了指掉了皮的双人沙发:“请坐,我进去看看。”
进入主卧,发现灯已经关了,就着厅里的光,看到黄母和蕾蕾并排躺在床上,两个疲惫的人已经睡着了,发出此起彼伏的轻轻呼吸声。如果没有黄母的主动开口,蕾蕾是不会上她的床的,黄园看到此景,心里略微安心了些。
轻轻带上门,黄园给浦江倒了杯水,家里现在连好点的茶叶或是饮料都没有,他想直接问浦江刚才的提议是什么意思,但是又怕对方看不起他的急切。
“张妈……还好吗?”黄园嗫嚅许久,问了一句。
张妈比黄母大不了几岁,黄母很晚才生的黄园,所以张妈虽然和黄母算同辈,但是和黄园相处却更像祖孙俩。就算张妈现在身体还硬朗,可也将近70了,让她再来照顾黄母,不太现实。
浦江毫不嫌弃,端起水杯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才道:“张妈现在很好,每天就是爬爬山弄弄菜地。”
“爬山?菜地?”意思是张妈不在城里,也没回她子女所在的镇上?
“嗯,我刚才说有一个疗养院,我投资的,在你父亲的老家,也就是张妈的老家,离上海不远,三小时车程。”
黄园是真的愣住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做民宿,前两年到处在找合适的地方,有一次正好在一个偏僻的山谷里碰到了张妈,你说巧不巧?”浦江弯起眼角咧开嘴得意满满地笑了,龇开的大白牙,让黄园有些恍惚,好像……王宝强的笑容……
——呸呸呸!赶紧从这魔性的笑容里回来!明明现在长得挺那么高大又斯文的……干嘛做出那样的表情!
“张妈那时候身体不大好,说和子女住在一起不习惯,他们的生活压力也大,就自己搬回老家了。可是山谷里就剩十几户人家留守,只有老人和小孩,很多空屋,生活很不方便。”
——两年前吗?那时候妈妈刚将张妈送走。
“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里,虽然有些偏僻,但是有青山绿水,自然风景和人文环境都非常好,而且附近有一个未开发的温泉泉眼,很适合用来做民宿。所以我将那些空屋以十年或二十年的租约租下来,同时和村里承包了附近的农田,包括温泉附近的山包,修了一条环山路连接最近的高速公路出入口。民宿做好以后,除了专业的经理人,我也聘请了张妈和她的回迁子女帮我照看管理,生活条件改善了,家人回到身边,每天有事情给她忙里忙外,张妈的身体和情绪也好了很多。”
——原来是这样,对张妈来说,有什么能比在老家安心养老更幸福呢。
“也是张妈给了我灵感,在那里我不仅想做成一个精品民宿,更想做成一个在山里的疗养院,在那里配备医护人员和设备,组织类似瑜伽、礼佛、思维进修的活动,也有棋牌室、健身房,那里优质的空气和清幽的环境最适合养老和养病。”
——不得不说,这个人非常有经济头脑,每个项目对准的都是城市人、中产阶级和富贵人群的痛点。
黄父的老家黄园没有去过,只听黄母说过是个穷乡僻壤,如果开发出来并通了公路,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那些修身养性的高端活动不过是迎合城市人想要暂时逃离城市压力的借口而已,但是对妈妈和张妈这样的人来说,才是真正有帮助。
“所以,你愿意把你妈妈送去那里试试看吗?”
黄园一路听下来,已经目瞪口呆,除了现在的自己和蕾蕾,张妈一直以来都是黄母在生活上最依赖最信任的人,没有比这更让他放心的方案了。
“这个山谷,我叫它‘醍醐谷’。你可以上网了解一下,特别是医疗方面,因为现在接受越来越多的疗养者,大多人远离城市,选择在那里休养,多少心理有些烦恼,我也正打算聘请一位心理咨询专家,常驻山谷。”
黄园听得出来,这个“醍醐谷”不是普通的民宿,定位高端且全面,犹豫了一下问:“能问问费用……”
“张妈一家人是我聘请的,黄夫人如果也愿意担任我们的推广顾问,她们一个对外一个主内,我想会配合得很好。另外,所有服务内容对员工都是福利。”
——福利……也就是说只要担任推广顾问,在那里疗养免费?
“推广顾问?”
“嗯,需要向来访者或者有这方面需求的人介绍推广我们这个项目,以黄夫人以前的社交能力,我想应该不成问题。”
——的确,这对以前擅长交友广泛左右逢迎的妈妈来说,不难,只要跨过她这两年的心理落差。如果有了老朋友,新的事业,妈妈一定可以恢复活力,之后更可以以自身情况作为正面案例进行推广。
浦江继续丢出筹码:“而且,你的父亲也可以一起接过去疗养,那里是他的老家,不是吗?”
黄园从权衡思考中抬起头,明显已经动心。
“你父亲的状况虽然不好,但是基本已经稳定,恕我直言,痊愈是不可能的,需要的是长期的照料。你妈妈在他身边,想必他的状况肯定要比这两年一个人在上海疗养院里来得好。”
——确实,虽然自己每个周末都会和蕾蕾去看望爸爸,但是从他的眼睛,能看出,他想他的老伴。妈妈并不是不愿意来看他,而是一时无法接受家里的巨变,无法看着自己的伴侣突然就这样倒了。在妈妈隐约感觉自己受骗后,无法承受,来医院看了几十年的老伴最后一眼,才爬上窗台。
如果父母能和张妈一起安安心心地养老,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局呢?而且离上海不算远,每周末都可以去看望他们。
黄园心中燃起希望。
“当然,你父亲的费用,就无法算作员工福利了,而且现在全日护理的床位很紧张……”浦江勾勾唇角,突然笑得一脸狡黠。
黄园一怔,有些尴尬,想法太过美好一不小心就飘飘然了,现在这大老板的意思明显是给自己一个机会,看自己上不上路了,可是黄园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有什么是能拿出来孝敬给浦江的,这么想着,脸也跟着冷了下来,直接问:
“您的费用即便给我打折,我应该也负担不起,您有什么条件?”黄园心里明白,浦江要的也绝不是住院疗养的费用,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大不了爸爸还是留在上海。
“嗯?我说这么多,意思不够明显?”浦江笑着说,眼睛里的光彩让黄园不明所以,寒毛乍起。
“?”
“我帮你照顾你父母,你能留下来安心给我改造院子了吗?做监理应该也有另外算的工资吧,这样你就有钱支付你父亲的费用了。”浦大金主说得义正言辞,就这么自说自话地规划好了黄园的收入分配。
“……”
兜这么大一圈,就为了把自己留下来给他做监理?
“而且我还要帮你大哥,这会让我欠很多人情,你又要拿什么还呢?”
黄园觉得自己被套路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他妈什么都没了,父母都托付给你了,工资也交付给你了,只剩我自己了,拿我自己还行不行!”所幸瞪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奸商浦江,死死咬住了牙缝没开口。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西南角游泳池周边的改造吗?我们商议好了按日式风格来。”
——刚才说的是这话题吗?我好像已经应急性失忆了?再说哪是我们商议好的,明明是你一步步对我套话套来的!
黄园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发现浦江给自己挖的坑居然一个接一个,本就混乱一片的脑袋简直应接不暇,现在更不敢随意开口接话了。
“刚才说醍醐谷有温泉,现在还没有动工,但是这眼温泉不论对于来这里休闲度假还是来修生疗养的客户来说,都是非常大的吸引力。我有意将这个温泉打造成以健康养生为主题的日式温泉,用这个项目换你大哥,应该不委屈吧?”
“……”对于浦江的说法,黄园不置可否,这哪算什么条件交易,明明就是买一赠一的福利。
“我请了一位日本温泉大师作为总设计,温泉地热现在也正在勘察,你可以先完成我的菜园,这两三个月你好好考虑下是否要过来帮忙,我需要一个我信得过的人帮我对接设计方和施工方,当然,还有与本地人沟通。”
——他这么一说,最合适的人选好像真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离职,因为我还是希望由w建筑做施工方,如果你愿意来,就是作为野上淳的中方设计助理,需要全程跟踪项目,之后还要完全对接设计,所以大约需要常驻醍醐谷三至六个月时间。”
野上淳!?
黄园的心脏被狠狠扯了一下,又酸又痛,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所有事情浦江都帮他考虑好了,浦江铺设的网太大太密,就等他自己开口,心甘情愿地落到网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
今天回家过节,周一见!
☆、19小麦黄
“没安顿好你父母,你也没心思帮我做事,明天是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去醍醐谷,感受一下。”浦江继续抛出诱饵,似乎为了挖掘人才在所不惜。
在黄家微闪的灯光下,黄园的脸忽明忽暗,这两年来一个来主动帮助他的人都没有,何况做到像浦江这个地步。
黄家现在,除了几条人命,什么也不剩了。
黄园想试试,只是……双手攥紧了又松开,心中不断斟酌用词,最后开口问:
“你喜欢男人?”
强子他们那天在jetbck看他和浦江的暧昧又讥诮的眼神,黄园一直都没有忘记,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人误当作卑贱的玩物,而浦江一直以来对他客客气气从未逾矩的态度,也让他渐渐忘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报恩?这种天真的想法黄园也曾试图用来说服自己,但是显然没有成功。
“嗯……”浦江歪着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问题是这个还需要思考吗???
“以前没喜欢过男人。”浦江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最终给出答案。
这个答案不能让黄园安心,仍警惕地看着他,果然听到他扬起嘴角继续说:“以后就说不准了。”
黄园绷起脸,内心在吼:whatthefuck!
“扑哧——哈哈哈!”浦江对着黄园尴尬得快要抽搐的脸突然爆发出一串刻意压抑着分贝的笑声。
黄园倏地变了脸色,难堪至极,终是没忍住,一冲动腾地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水杯,直往浦江脸上泼去,然后一抡胳膊,杯子就冲浦江湿漉漉的脸上砸过去。
杯子飞出去的一瞬,黄园就后悔了,心脏好像被狠狠摁了一下,他不怕惹怒浦江,而是怕吵醒妈妈和蕾蕾,他不想她们为他担心,因为现在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而在几分钟前,他的希望却都寄托在浦江身上。
黄园从杯子脱手的那一刻颓然地闭上眼,但是却一直没听到杯子破碎的声音,不管是砸到人身上,还是砸到墙上或是摔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
黄园感觉仿佛已经过了一世纪,睁开眼,却蓦然对上一副黑框大眼镜,坠满水珠的镜片后是一双已经毫无笑意的眼睛,深邃沉淀的眸子直盯盯地望着黄园。
黄园骇然,往后跳了一步,却踩到身后折叠椅的椅脚,哐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瞬间比浦江低了半个身,浦江弯下腰,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黄园撑着身体往后仰直到后背抵上椅背,只能逼迫自己将视线从浦江的锁定范围中移开,低下头正对着浦江因为沾了水而变得半透明的白色t恤的胸部位置,两处凸显的深色印子让他慌张地再次移开了视线,却看到对方手里抓着一个熟悉的杯子。
刚才两人也就隔了一米多,事发这么突然,没想到浦江竟还能徒手接住他砸过去的玻璃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