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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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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见无名这般心不在焉,恨不能捉住他狠捶一顿,挥胳膊抡拳头,虚张声势地挑衅:“你这王八,怎地没话说?你说,是不是教老爷说中了,你要老爷死心塌地,送老爷银票,觑着时机,替老爷治蚂蟥,有鸟用!还不如串通老猪狗,将老爷打个半死,再出手相救!恁地时,老爷也不知好歹,一发地恨你!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是不是这个道理!大哥你倒是说句话,怎地不说话?大哥你这死王八,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臭王八,还有什么话好说?”

无名这才收回目光,自感是应当说一句话,略一思索,老实地道:“我无言以对。”

无敌憋着一股子火,听了更是狂躁,一个箭步上前,掇住无名的衣襟,卯足劲摇晃:“你以为,老爷在乎你得很,稀罕什么兄弟情谊?你这王八,就是去寻了短见,老爷也不会回心转意,休要再阴魂不散,和老爷耍这些个花样!你我二人,情不相干,命不相关,这是大哥你说的!不怕实话告诉你,老爷救活你,就是要看你今日!你杀了老爷,老爷也不领你的情!”

无名道:“我与你不相干,我是说过。但你离了我,就寸步难行,寻死觅活。”

“放屁,就是你这臭王八从中作梗,老爷才寸步难行,寻死觅活。没有你碍眼时,老爷活得好好的,那才叫一个舒坦!老爷遇见了你,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没有一日称心如意!”

无名生性喜静,守了半宿夜,让无敌连吵闹带摇晃,搅得太阳穴略有些发痛:“无敌,你心意已决,就改一改你的性子。你将一切不如意,归咎于我,一世也不能前行,一世也离不得我。不然,总有一日,没有我在身旁,你会马失前蹄,后悔终生。”

“你这王八,嫌老爷的性子不好!自有比老爷好的,”无敌怒火中烧,撒了无名的衣襟,把手一甩,背过身去,“老爷我就是这般的汉子,娘胎里带出来的,怎地?大哥你性子好,还愁挑不了一个体己人?天大地大,总有懂老爷的,没一个懂时,还有许多好鸟。老爷以往是只有你一个,到了蛊门,才晓得人外有人。大哥你的本钱,也算不得大。老爷不会后悔,休要再多管闲事!”

这一番话,出乎无名所料。他沉默良久,一开口,嗓音似有些发沉:“无敌,你既然不后悔,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说这些惹我心疼的话?”

无敌听见“心疼”二字,鸡皮疙瘩发炸,转身怒道:“老爷几时要惹你心疼?”

无名垂下眼睫,沉思少顷,举目问道:“你以为,段天狼抱了你?”

“那畜生已经死了,”无敌冷哼一声,“老爷本也该死了,确和大哥你没什么相干!”

无名好半晌才道:“他是九如神教副教主的面首,情蛊在身,不能和你行欢。”

无敌只道无名不信他,怒不可遏:“好,老爷我骗你,老爷就是贱,要惹你心疼!”

无名却不再言语,轻而缓地吐一了口气,略一摇首,仰头空睁着双目,沉静地望着苍穹。

无敌撒完了火,冷静许多,悔不该抖落此事,再和无名缠夹不清——

他的初衷,本是要胡闹一通,扰乱无名的心神,好让这王八忘了他光着腚子拍击蚂蟥之举,不去和三弟四妹五弟讲。却不知为何,越说越难以收拾,竟将段天狼羞辱他的事也和盘托出了。

两人相对无言,心下各不欢喜。无敌见无名望天望出了神,暗觉无趣,拔腿就想溜之大吉。

无名有所察觉,一把攥住无敌的手,缓而有力地,将他拽入怀中。

无敌目光一凛,就要发狠挣脱,无名冷不丁地道:“别挣。”

无敌偏要挣,无名似将一头猛虎困在怀中,不论他如何踢打抓挠,只是不轻不重地抱着他。

渐渐地,无敌知晓无名并非要行那个道儿,破罐子破摔,卸了气力,任由无名搂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的胸膛,均是一起一伏,心脉沉缓地跳动着,渐趋一致。

无名把头埋在无敌颈侧,一言不发,腾出左手来,自无敌的眉宇,往鼻梁描绘摩挲。

无敌没处躲,闭住眼,那指腹轻划过他的眼睑,转至他的嘴唇,流连了片时。

他咬也不是,避也不是,正甩着脑袋烦恼间,无名忽然松开臂膀,却双手把他的脸捧住。

似这般毫无道理的温存,无敌只觉莫名其妙,一张脸让无名挤得走了样,鸡啄米似地嘟着嘴。

无名忍俊不禁,凑在他的唇边,呵地笑了一声,清澄如水的双眸,异常明亮湿润。

无敌被迫嘟着嘴,睁圆了眼看时,竟有一滴眼泪,悄无声息,自无名眼中滑落。

无名道:“无敌,我毕竟只是一件兵器,与我白头偕老,对你而言,是太勉强了。”

第89章自强不息

说罢这句话,无名眸光陡转,泪似刃尖闪逝的一簇寒芒,斩尽牵绊在心头的温存。

一转身,再不看无敌。曳着伶俜的步履,渐行渐疾,飒然一掠,不见了。

无敌为之瞠目,这打死不来气的王八,竟也有时哭时笑、扭头奔走的一日!

却不知哪一句话,逼得无名犯了失心疯,没来由落了一滴马尿。

细想来时,自打他两个断了袖,从来是他闹脾气,抹眼泪,寻短见。

原来,这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瘟王八,也是个水做的哭包!

这和天底下那些恩爱人儿、欢喜冤家有什么不同?

想至此处,一种教人告知当爹了似的欢喜和恐慌,攫住了发懵的无敌。他的胸膛一热,思潮澎湃,继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他和无名说的话,没一句上得了台面。

到底说了什么话,撒了什么邪火?一时也想不起了。

心乱似麻,脑中却一片空白。无敌不由自主,一手擢扯发根,一手伸进裤内,抠抓红肿的臀尖肉,暗道——老爷真是个悖时鬼,说破了天,丧了命,受了屈辱,又怎的!

一入江湖,是生是死,各安天命。我技不如人,敌不过老猪狗,把段天狼当做大哥,如何怨得了大哥?老爷我纵然断了袖,也还是死劫,大哥差我办事在情理之中。

老爷我和少主一般,仗着和大哥断了袖,便两手一撒,要他周全,却不是好汉!

无敌如此作想,极力要为洒泪奔走的无名开脱,心底却仍有些迟疑和抗拒。

他是珍惜无名的,可与无名断袖之后,虽得了极大的欢愉,却从未有一日不苦。

便在欢愉极盛之时,他也只想着死,想无名再狠一些,就死在片时的欢愉之中。

一阵煦风吹过,远处的草木,摇出壮阔的涛声,捎来酒似的花香。

两三只野蜂,似吃得醉了,嗡嗡地响,打着旋儿,吊着粉厚的足,回了巢。

山林春如画,河浦日正高,风光俱自闲,不合时宜的美。

无敌回过神,当爹了似的欢喜荡然无存,只剩下死了孩子跑了婆娘似的难言之痛。

他抱着双臂,眉毛纠作一团,学着无名之前的姿势,也仰面观天。

万里云散,一望如洗,静谧而辽阔,盯久了却有些模糊。

低头看地,金光浮于瓦蓝的水畔,石滩明晃晃的,不见半点湿痕。

只落着一个人的影子,一动不动,催人昏睡似地,炎热死寂。

无敌抹了一把脸,无名的指掌,仿佛还在摩挲他的眉目,捧他的双颊。

年少时与无名相处的一幕幕,忽然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那是入庄家之后,第二次和无名打交道,一场暴雨,已下了小半旬,百废待兴。

无名披着衣衫,病骨纤秀,倚着阑干,掬雨在手,任水珠顺掌纹滑落。

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气,寂寥而闲逸,仿佛比亘古的天地还要牢不可破。又好似抱病的寻常孩童,荏弱天真,偷一捧雨顽耍,也未必有什么道理和缘由。

倏忽轻咳一声,肩臂一抖,雨珠在指缝里漏了,便垂下眼睫,遮了清凉的双眸。

无敌寻无名,是要报炖梨汤却遭同门奚落的仇,他要无名知晓,他才不想攀高枝!

他攥着一对小拳头,摩拳擦掌,横眉竖目,埋伏在柱后,只觑一个报复的时机。窥见无名咳嗽,却不知触动了哪一根心弦,他按捺不住,扑蹿过去,没头没脑地扭抱住了无名。

无名调了调息,回首看他,身上有一股子似曾相识的药味,说不上好不好闻。

他看着无名,无名看着他,眼中有他的身影。

这身影扭曲凶恶,不像人。他如梦方醒,绷着一张晒得黑红的小脸,怒目相向。

他把无名抱紧,往阑外的泥塘里掀。

那一瞬,无名岿然不动,眸底似蕴着些微不解和惊讶,就着倚阑之姿,慢腾腾地反手抄来。宛如拨一粒尘埃,只屈起一指,勾住他的后领,把腕一抬,拨指一掷。

天翻地覆的磅礴力道,使他如疾风飘絮,翻飞出阑干,呛了满嘴的泥水。

他始终忘不了无名销魂的病骨和迫人的神气,也忘不了他抱住无名时,那一丝不解和惊讶,是在惊讶他的蚍蜉撼树,不解于他为何要作死,知其不可而为之。

正是那不解和惊讶,使得他寝食俱废,没日没夜地习武,他要无名好看!

寒暑交替,他胡吃海塞,茁壮成长,可无名吃的少,也在心不在焉地长高。

他不知败了多少回,无名留了神,防着他,他再也近不了无名的身。

但这日子有盼头,无名终于不再用一根手指,而是一只手、两只手对付他。

直至他二人除非决一死战,催动天人五衰的心法,便难以分出高下。

他又在无名眸底,看见了那一丝不解和惊讶,转瞬合成一种阴冷的谋算。

这王八想杀了他。他骑在无名身上,在无名的脸上画王八,暗地里扯坏无名的衣裤,无名出浴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赤着白皙的上身,围一条巾布,翩然回房。

后来,也许病得深了,气力能省则省,无名不再给他喂招,耍起了手段。

反倒无趣得很。他一日比一日强健,无名一日比一日没精打采,打死不来气。

那他也只有手下留情,顺着无名些个,反正不知不觉也走得近了。

走得近了才发觉,不论是无心、无颜还是无策,皆未想过要救无名。

作为病劫,无名精通岐黄之术,患的是痨病,从小落下的病根,无药可救。

这三个弟妹,就和无名一般,早已接受了短命的事实,并安之若素。

可他不以为然,恐怕连无名自己也不知晓,无名想活下去。

每一回,只要他说道,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救无名,无名便下不了手杀他。

其实,他早就明白了,十余个寒暑,他昼夜习武,学成本事,争得头破血流,也要来到无名身旁,不是好勇斗狠,也不是要攀高枝,想讨得无名的欢心。

无名以沉疴之躯,立于不败之地,能人之所不能,他自年少时就为之震撼。

那不是天赋异禀,而是一股子顶天立地的丈夫气,五劫因此而凝聚。

他想打败无名,也不想打败无名。他可以打败无名,但不能容忍,无名因病而败。

他本是这般光明磊落的,无名防备他也好,要杀他也罢,他会陪在无名身旁。

……若一直如此,就算粉身碎骨,受尽侮辱,他也不会怨恨无名,只会自认倒霉。

可他糊里糊涂,做了一个含鸟猢狲。无名说变就变了,不再目下无尘,或把他当做势均力敌的对头,却把他当做女子逗弄,这逗弄的劲道也不够,搅得他患得患失。

他在欢愉中忘乎所以时,无名皆是那般沉着冷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和无名交缠时,无名遍体洁白如玉,而他粗壮且遍体疤痕。

逼得他丑态百出时,无名会不自觉地笑一笑,他并不能领会,但他懂。

到了这个火候,就算不是无名,就算换一个男子来,也是一样的欢愉。

就算无名如今称要非他不娶,也和随便哪个男子说这话没两样。

他和无名早已不是家人,不是同门兄弟,只剩了断袖之谊,不再是独一无二的。

也许,无名练成九如神功,肺痨不治而愈,就不是他所熟知的无名了。

一个无所不能的无名,离他太远,能令他自惭形秽,却并不能令他振奋。

他也着实不该恨无名,恨什么,恨无名的没心没肺?

可最初吸引他的,正是无名的没心没肺。

无名的没心没肺,不是无情无义,而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承住千斤闸的气魄。

这样的无名,堪破天人五衰的玄机,练成九如神功,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确不会后悔,他不会活在无名的庇护之下,渐渐变成一个温顺的废人。

若侥幸能长命百岁,他会感激无名,是无名教给了他,如何自强不息。

无名这一滴眼泪,是属于他的,他也会记在心底,永不为念。

无敌孤身立在石滩上,想通了这一番道理,不由得豁然开朗,笑出了声。

最初,他向无名示好,熬那劳什子梨汤,遭同门兄弟奚落。无名不肯解围,不就是要告知他,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无名也曾与他交心,讲过这个理,他却未能入耳。

只想当然地以为,无名以有用和无用来分人,还怨这王八不讲兄弟情谊。

好一通折腾,死去活来,到了这个年岁,才能明白无名当初的苦心。

还争什么?五劫之首,病劫当之无愧,无名早已号准了他的脉,对症下药。

无敌想罢,再看苍穹时,便如他的胸襟一般,辽阔璀璨,再无一事萦怀。

他拍了拍衣裤,顺着来时的路,大步流星,回到喜鹊身旁。

喜鹊正吹着烤竹鼠肉上的灰,见了无敌,连忙起身,拉着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确信无敌无恙之后,喜鹊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马二哥,你怎去了这般久?方才,无名大哥来过了,拿了他的烤蜈蚣,便一言不发地吃着走了。”

“什么烤蜈蚣?”无敌不明所以,寻思了一回,出言问道。

喜鹊连比带划,添油加醋,把无名救了她,捉蜈蚣烤蜈蚣的壮举讲了一遍。

无敌听了,既觉好气又好笑:“啐,这王八,落了一滴马尿,却还不忘拿吃的!”

“蜈蚣能入口么,”喜鹊难以释怀,“怕不会吃坏了肚子?”

“他是什么精怪变的,一只千年老王八,吃不死他!”

第90章移花接木

无名在水畔别了无敌,原路折返时,庄少功正对阿若念念有词地说道:“确非我刁难诸位,要诸位戒了荤腥。春夏时节,擿巢探卵,弹射飞鸟,绝非君子所为,常言道,‘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讲的正是此理。”

无名作壁上观,咬开蜈蚣的红壳,衔出香酥的软肉来吃。无颜和无策见了,迎上来道:“大哥,我和无策打了个赌,赌你是去出恭还是去偷汉子,输了的便要亲三哥。”

“这与我何干,”无心白衣如雪,立在树荫里,厌嫌地道,“为何一定要亲我?”

“因为你这登徒子,明知大哥去了何处,却瞒着我们两个!”

庄少功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见无名让三劫围住,关怀地问:“无名,这半日,你去了何处,吃的什么?”

无名一声不吭,摊开掌中物,给庄少功瞧。

庄少功凝神一看,竟是半截没了脑袋的蜈蚣,还有半截,已教无名吃入腹中!

他手忙脚乱,哄劝无名扔了这邪物,又管教顽童似地,替无名揩净双手,推揉小腹,说些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的言语,不许无名再胡乱吃不入口的物事。

最终,众人以春菇和馕饼果腹,离了林子,往大理府置办马匹。

行至大理城外,向寄马的民家取马时,民家的院子里,只剩了一匹没精打采的红马。

这是无名的坐骑。另一匹白马,无敌的坐骑,已让无敌和丫鬟喜鹊先一步取走了。

对此,无名等四劫没甚言语。反倒是庄少功多愁善感,把酒祭道,权作敬了无敌,口中说道:“悠悠世路,乱离多阻,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前途未卜,庄少功料不到,回阳朔之后,他和无名,互换身份的两个人,会面临何等的考验。

真相大白之时,他固然需要无名陪伴支持,无名却也需要无敌陪伴支持。

无敌的不离不弃,能令无名动心。无敌的一走了之,势必也会令无名伤心。

他是不能原谅无敌的,故而风流云散,从此只当没有这个人,仁至义尽了。

有话则长,无话即短。众人置办了两架马车,二十匹滇马,浩浩荡荡,直奔阳朔。

不一日,到了广西地界,在老劫无颜的帮衬下,阿若已易容成了无敌的模样。

再往前行,便是思恩府,离阳朔已是不远。驿道却设了拒马,有官兵把守盘查。

旁边的雨亭贴着告示,说是京中来了大官,奉旨剿匪。

这几日,驿道要作押运粮草、调度将士之用,过往行人不得通行。

“岂有此理,”夜烟岚拔剑,几欲划了告示,“驿道又不是朝廷开的!“无心从旁劝道:“这是什么话?驿道正是朝廷开的。”

“便是朝廷开的,也是狗皇帝搜刮的民脂民膏,鞭笞百姓,由百姓的血汗铺成!”

“唉,小不忍则乱大谋,皇帝调兵遣将,来此地剿匪,为民除害,还则罢了。怕只怕,他是盯住了我等,也不知沿途驻扎着多少人马,正事要紧,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众人商议一番,决心避开驿道,绕过北面的大峡洼,再往东行去阳朔。

这峡洼,绵延百里,石窟遍布。好似一个筛子,存不住雨水,因而荒无人烟。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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