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无名作者:螟蛉子
第28节
无名抬头一打量,这男子面容俊朗,气度沉稳,竟有些像长了十岁的庄少功。
“我的身子不好?”无名不解地道。
庄少功眼中不乏沧桑之色,长声叹道:“可不是么?自打你杀害了庄氏夫妇,便落下了这个心力衰竭的病征。听玉老前辈讲,当初,你因挂念无敌,才撑住一口气,参悟了九如神功。然而,九如神功也并非十全十美,周身经脉易位也好,抑制或催促血气运转也罢,和天人五衰一般,皆是逆天而为。若不练至第九层,如南山之寿一节,就会在十年之内,生出心魔,因走火入魔,心力衰竭,而散功殒命。若想不散功时,须与意中人厮守,心意美满宁和,心魔不生,方能大成。因此,九如神教素来有一处禁地,要教主携其夫人入内,经过种种考验,才授以功法。”
无名听庄少功言之凿凿,略一颔首,他也曾反复思想九如神功的弊病:“我自练成九如神功,下了峨眉山,和无敌闹得不愉快,便觉有些疲乏。到了大理府,得知无敌因我来寻你而陷入蛊门,更觉自己的心神已与百岁老人无异,只能勉力维持。待回庄家,杀庄忌雄和俞氏时,目不视物,头痛难当,神思恍惚,想来就是心魔发作了。”
庄少功唏嘘地道:“你杀害庄氏夫妇,乃至神智失常,剜出俞氏肚中的婴孩,已是九年前的事了。想当初,你心魔发作,时常滥杀无辜,分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玉老前辈来看你,劝你与无敌重归于好,你不肯。无敌托人把喜帖发来,你又要强撑着去贺兰山,吃他的喜酒……”
无名打断道:“无敌成婚了?”
庄少功苦笑道:“难道你以为,他会如我一般,等你一世?”
无名道:“他和谁成婚?”
“是代州镇关侯兼一等云骑尉的千金。”
无名听罢,半晌才道:“很好。”
庄少功道:“有什么好?若非无敌弃你而去,你也不会如此功亏一篑。我看你今日精神不济,气色也不大好,还是回房歇息罢,我这就去和张大人的家丁讲,你今夜不过府去吃酒了。”
无名眉头微蹙:“从方才起,你就在讲张大人,谁是张大人?”
“便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先帝驾崩后,他把持了朝政。这个老顽固,勾结宦官,架空了小皇帝。唉,也怪我没出息,只混了个翰林院编修,还需他鼎力支持。待明日早朝,小皇帝授意吏部的何大人,举荐我为礼部侍郎,只要张大人不反对,以后就好办了。”
无名没料到,庄少功已入京为官,想了想道:“张大人为何要请我吃酒,他和我有交情?”
庄少功道:“原本没有交情,上一旬,我怕你闷得慌,恰巧吏部的何温殊何大人摆宴,何大人你是见过的,不是外人,我便带你去了。孰料张大人也在,他听闻你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病劫,十分喜爱你,还说你像他那个早逝的孙儿,邀你去他府上作客。你这一旬,常去他府上吃酒,时常整宿不归,他也催逼得紧,每至傍晚,就派人抬轿来接你。”
无名听至此处,隐约有些明白了:“我陪张大人吃酒,可以助你升官?”
庄少功似有些窘迫,想解释什么,却有人附耳道:“江大人,皇上急宣你进宫。”
庄少功一听,顾不得无名,急忙去了。无名目送庄少功走远,感到一切荒谬至极。
那支开庄少功的人却道:“张府的轿子已在外恭候多时了,还不动身,更待何时?”
无名道:“你和谁讲话?”
那人道:“谁与张大人盖一床被褥,玷污了江大人的府邸,便和谁讲话。”
无名懒得理会,出府上了一顶轿子,只一晃神的工夫,竟已赤身躺在被窝里。
枕侧还睡着个花甲老人,他待要细看时,眼中却一片血红,听宫穴刺痛难忍。
似有个声音在他耳心撺掇道:“杀了这个人,杀了庄少功。”
无名心中动了这一念,却也并不理会,把眼闭上,忽听一人急切地说道:“江贤弟,江侍郎!你还要留此人到何时?张大人已失了势,现下闹得满城风雨,说你买了这相姑讨好张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难道要由着他污了你的清名?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杀伤了多少性命?皇上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早已将他千刀凌迟!你我以匡扶社稷为要,如今奸党尚未除尽,切不可因小失大,因他落下把柄!到那时,皇上要保你,怕也保不住!”
又听庄少功叹道:“我真没想到……我以为他和张大人只是吃酒……孰料……其实……我见他手刃庄氏夫妇,杀害婴孩,便觉和他终非同道中人……可他也是为了我……”
无名心知这说的是自己,再睁眼,却立在屋内,面前摊着一张包袱皮,这是收拾行囊走人的架势,包袱皮上放着一个彩绘泥偶,是庄少功年幼时赠给他的,他便拿起来看了看。
“无名,”庄少功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你不要听何大人胡说八道!”
无名想了想道:“我和你,终非同道中人,有分别的一日,也在情理之中。”
庄少功道:“你说这些话,可是要去寻无敌?他已是有妻小的人了!”
无名只觉心脉一阵紧缩,端的是烦恶非常,只得道:“我不去寻他。”
庄少功的目光,落在彩绘泥偶上,忽道:“无名,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不必去寻无敌,只要你与我情投意合,你的九如神功,就可以练至大成,不必再散功而死。”
无名待要说话,耳心却有个声音轻轻地道:“杀了庄少功,不要让他绊住,再杀了无敌的妻小,嫁祸他人,瞒住无敌,和无敌长相厮守,九如神功就可以大成,就可以保住性命。”
“让我死。”无名让庄少功和这声音吵得没奈何,只得平定心绪,随口敷衍道。
这时他已有七八分明白,自己着了道儿,或当真是生了心魔,总之,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未必为真。要如何从中解脱,他毫无头绪,但若不及时解脱,恐怕当真有性命之忧了。
第94章九如幻境下
无名随口敷衍了一句“让我死”,庄少功听罢,神色悲恸至极,擢住他的衣襟,颤声道:“无名,你为何这般心狠?你害了我江家百余条性命,害得我认贼作父而不自知!你已误我半世,我捱至今时也未婚娶,一心只盼你转意,你却一些也不顾念我。我为你守身如玉,你却与旁人苟且。我便如此不值得托付,与我厮守还不如死么?”
江家灭门一事,正是无名的心结,庄少功以此诘问,他便只是垂目入定。
“无名,”庄少功失魂落魄,哑声续道,“我视你如珍宝,从不敢亵慢于你,唯恐逾规越矩,你我二人,便不再是清风与明月同夜,可你已非完璧,你,如何对得起我这番情谊?”
无名这才道:“我从来不是完璧,你也不是清风明月,更不是庄少功。”
庄少功低下头,叹了声:“我确已不是庄少功,这是你一手促成的!”
说罢,扯开无名的衣襟,按之于榻,衣摆一扫,把彩绘泥偶打碎了。
无名好似见了咬人的兔子,正没个理会处,心底有一个声音说道:“所谓正人君子,不过如此而已,何不杀了庄少功,落得清净。”
无名深知,他自去庄家北院寻俞氏,往后的所见所闻,大有不合常情之处。
只怕是着了道儿,或运岔了九如神功,生了心魔,为虚幻之境所困。
眼前的庄少功,绝非真正的庄少功,他也并不想杀了庄少功。
无名合上眼眸,不理心底作怪的声音,思索如何从中解脱,却听庄少功在耳边道:“无名,你教我如何做人?当初劝你不要杀伤性命,你不听,无怪乎皇上不容你。我将你迁至京郊别院,乃是权宜之计,并非厌了你,不要多心。皇上派我主持春闱,我自夙夜鞅掌,若有二三旬不能来见,便是公务繁忙。你且安分一些,不要来寻我。”
无名睁眼看时,他仅穿着亵衣,双腕让轻枷锁住,颈间也栓着铁链,铁链另一端系着别院墙角的铁环,身旁只有一个丫鬟陪着,没了庄少功的踪影。
丫鬟捧着脸道:“你死了这条心罢,江大人陪皇上巡狩去了,没工夫来看你。”
无名暗觉无趣,随手撕开轻枷锁链,好似撕开一卷俗不可耐的画。
入眼的景象,随之更迭。周遭不再是别院,而是一间茅屋。这茅屋闷秽逼仄,只他一人仰在床上。床由开裂的木板和长凳搭成,一动便摇晃,宛如睡在摇车中。
床旁置着方凳,凳上一个残损的陶瓯,屋顶漏下的雨水,正一滴滴落入瓯内。
无名孑然一身,仰在床上,虽觉松泛了些,却也饥疲不堪,仿佛许久不曾进食。
他拧动身躯,伸长一只枯槁的手,去挐凳上盛水的陶瓯。
陶瓯却似成了精,不待他触及,兀自摇动一阵,钻出一只耗子来。
这耗子倒也不怕他,骑在陶瓯上,蹑住粉嫩的前爪,抖须昂首,左嗅右嗅。
无名好似猫儿见了荤腥,不动声色地盯住耗子,一把提起那粉嫩的尾尖,任它耸臀蹬腿,吱哇乱叫,施力拍摔在床沿上。那耗子凌空劈叉,打了个旋儿,便断了气。
他把断气的耗子扯开,剥了皮,浸在水涮一涮,衔扯下肉来吃。
这场面之可怖,若真教庄少功瞧见了,只怕又惊又急,要讲出许多劝告来。
可无名幼时就如此果腹,不觉有何不妥。
待填饱了肚子,有了稍许气力,他便倾身下床,却身如蒲柳,没甚着力处,双腿一软,一跤跌坐在地上。低下头看时,原本光净的一双腿,早已皮溃肉烂,脚趾让耗子啃得只剩一根。
拽开床尾的被褥来瞧,这是个耗子窝,一堆腐臭的大小耗子黏在絮团里,死得不成形状。
纵是无名这般不讲究的,也不由得眉心紧蹙,自省起来——
难道他就是如此邋遢?不洗被褥还则罢了,竟让耗子在床尾筑窝,把脚趾啃没了。
这晚景,若真是练九如神功走火入魔,没有弟妹从旁服侍,怎一个惨字了得。
无名双腿溃烂,不能行走,匍匐几下,离耗子窝远了些,倚墙坐定。
不知过了多久,饥寒交迫,自觉大限将至,他忽地想起无敌……
若当初,下了峨眉山,他不回庄家,和无敌直奔贺兰山,会如何?
“大哥!你这话只说了一半,怎地却靠着老爷,发起白日梦来?”
无名正念想无敌,身躯就是一阵猛晃,有人搡着他的胳膊,粗声大气地嚷嚷。
定神一瞧,他正坐在覆雪的小院内,身旁一个英健的少年,赫然是无敌。
无敌身上暖热干燥,加之人高马大,屁股厚实,恰似一头坐着的熊,两条腿撒开着,双手放在裆前,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热烈,仿佛在凝视一个有蜂蜜的远方。
“无敌。”无名抱住无敌,如抱住一头苗条的熊,有一种坐等吃饭的深情。
“大哥,你总算醒了!你方才说的话,可作得了数?”
“我说了什么?”
“好你个王八!说话像放屁,只哄老爷作耍子,却装起傻来!”
无敌说罢,怒将无名扑翻在地,兀自扯起上衣来,亮出精壮的胸膛,又款摆腰身,把两瓣屁股肉坐在他腿间,隔着温热的布料,一下下推揉碾磨,端的是热情似火:“只要大哥你不回庄家,陪老爷去贺兰山,要玩什么花样,老爷随你高兴!”
无名并不想干这个勾当,将手搭住无敌圆翘的屁股,微一摇首:“你不是真正的无敌。”
无敌眉峰一轩,如泰山压顶,狠坐在无名身上,纵马奔腾般,把个屁股横扭乱颠:“大哥你真是病得不轻,说什么胡话!我不是真正的无敌,却是哪个?”
“你是一头熊。”
“老爷怎地是一头熊?你这王八不说出个理来时,老爷斗大的拳头不认得人!”
“嗯,我打熊的屁股,熊会嗷地叫一下,我打无敌的屁股,无敌会报数,道多谢大哥。”
“放屁辣臊!老爷贱得慌?挨了打,还要讲这等鸟言语!”
“你不讲,你就不是无敌。”无名说罢,照准无敌的屁股,施力拍了一巴掌。
无敌捂住挨打处,几乎跳将起来,待要纵声大骂,却不自觉地溜出句:“一,多谢大哥!”
无名复掴一掌,无敌瞪圆双目,却管不住嘴,脱口而出:“二,多谢大哥!”
无名忽轻忽重,把手在无敌屁股上掴着,兀自沉心静气,陷入了深思。
“九十九,多谢大哥,一百,多谢大哥——大哥你这王八,使甚妖法,欺负老爷!”
无敌挨了一百下屁股,终于忍不住,伏在无名怀里,捶胸顿足,咒天骂地。
“你不是老爷,”无名这才回过神,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只不过,是我的心魔罢了。”
无敌“哼”了一声,把头一扭,仿佛有些委屈,不搭理他了。
无名也打累了,松开手来,发号施令:“心魔,就该有心魔的样子,不要以为,有无敌的样貌,就可以引诱我。不想挨打,穿好衣裤,去给我跳一个安代。”
安代是一种绕树踏歌的蒙古舞,无敌愤然起身,把手一抱,脑袋摇似拨浪鼓:“不跳,恁地侮辱老爷,老爷宁死也不跳!”
无名十分笃定:“无敌会给我跳安代,不给我跳安代,就不是真正的无敌。”
无敌火冒三丈,却不由自主,扬臂跺脚,摆了个安代的架势,绕着无名跳转起来。
无名略有些惬意,无敌到底是最贴他的人,又常年遭他欺压,他就是陷在幻境之中,无敌的模子也早已刻在心底,不能如庄少功那般,陡然变了性情,可以和他造次作怪。
无敌果然不作怪,跳罢安代,无名令他去打火造饭,他便揩汗骂骂咧咧地去了。
转眼入夜,无敌替无名烧水擦身,把一双脚也仔细洗了,放进干净舒适的被褥内。
无名自躺在被窝中,看无敌忙里忙外,忽有些舍不得自这幻境中解脱。
只见无敌把衣裤褪在桌前,赤条条地,端一盆水去院中冲洗了身子,入得房来,从灯盏窝里掏了些热油,大大咧咧地抹在身后。无名只是看着,真正的无敌,在他面前,哪有这般坦荡?
一晃神的工夫,无敌已翻在无名身上,一只手在他腿间捞着。
无名制住无敌的手:“不吃教训的,屁股不疼了?”
“老爷什么人,还怕吃你打怎的?”无敌焦躁地道,“大哥你休要胡言乱语,道老爷不是无敌,却是甚心魔。老爷现下要发骚,你给老爷把嘴闭住,只管快活就是了!”
无名把无敌拉入怀内,说道:“无敌,真正的你,已与我分道扬镳,怎么与我快活?若要快活,待我离了这虚幻之境,自去寻你,与你马归贺兰山,无拘无束,才是真快活。”
无敌听了,忽地冷笑道:“大哥你说话像放屁!老爷信你时,你却不来寻老爷!”
无名无言以对,他这一番话,实则是自欺欺人,说给自己听,教自己切莫沉迷于无敌的幻影。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真正的无敌,下定决心离开他,远走高飞,又岂容他再去打搅。
无敌又道:“别以为老爷不知道!大哥你不愿和老爷好,编出一通老爷是心魔的屁话,来诓老爷!可大哥你不仁,老爷不能不义!大哥你认定这是虚幻之境,老爷助你脱身也不妨!”
无名正苦无对策,这幻境中的无敌,也只是个心魔幻影,怎能助他脱身?
可心下也有些松动,随口问道:“怎么脱身?”
无敌卖起了关子:“老爷自有妙计助你脱身,你这王八有求于老爷,总该亲老爷一记。”
无名不愿为这无敌的幻影引诱,拒绝道:“你不过是我心底的幻影,亲你有何用?”
无敌抖机灵道:“真是个没心肝的王八,罢了,万一真如大哥你讲的疯话,此地是幻境,老爷也非真正的活人,只是大哥你的心魔幻影时,大哥你要脱身,老爷自把心脉扯断,幻境不就破了?”
无名紧盯着无敌,他十分确信,这个无敌,只是他的心魔幻影。可无敌便是心魔幻影,也是如此自伤,不把自身性命放在眼里,还自鸣得意,要以一死来为他证实,此地是否是虚幻之境。
他只觉心痛难当,原来,无敌留给他最根深蒂固的念想,就是如此为他自伤。
无敌又道:“大哥,倘若此地是幻境,我真去了贺兰山,你脱身之后,不要忘了来寻我!”
无名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无敌迅疾把手扣入心脉,抓扯出一团血肉来。
这一团血肉让无敌扯出,无名忽觉听宫穴一松,不知何处,传来铮地一声响——
细听来时,却是琴弦绷断的微鸣,少顷,一个男子的声音轻缓地说道:“此一曲,以八苦谱成,能使人六识晦暗,恰是《九如神功》的克星,名为九如幻境。
置身幻境之中,身边人的性情,会因你内心深处,对其最阴冷的揣度而变更。
这何尝不是一种如意?你若因此生出杀戮心,便会沦为琴音的傀儡。
即使是本教圣尊玉非关,也不能突破此境,以致错杀了一位视他如己出的前辈,又使得其二伯不得不替他植入化生蛊,将他封在峨眉山巅。而你的境遇,比玉非关还不如,早岁多艰,心机险恶,在幻境之中,理应将身边人看得十分薄情寡义,如何却能挣脱,委实令本教主好奇。”
第95章颠倒是非
无名听见这声音,便知已破了幻境。睁眼看时,仍立在庄家北院,俞氏卧房外。再看凉布窗前,那一盆名为雪域飞仙的素心寒兰,其间几片白瓣,确是花朵,而非蛾子。
“请少主入房一叙。”九个白衣少女立在两旁,齐声对他说道。
无名踱步入内,只见一名白衣男子,坐在床榻旁的琴几前。这白衣男子的眉眼,与庄家主母俞氏有三四分像,容光焕如青年,且神色恬虚清静,不见一丝戾气。
白衣男子正扶着瑶琴,拆下断弦,换了一根冰蚕丝续上。
无名道:“你这冰蚕丝,怕不是真的。”
白衣男子把睡凤眼一抬,语调轻轻柔柔的,仿佛与故友闲谈:“如何不是真的?”
“冰蚕丝投火不燎,非神兵不能断,你的琴技再差,也不能将它拨断。”
“弦遇知音而断,冰蚕丝亦如是。何况,我所奏之曲,由你的心境而生,与你的五脏六腑、丹田之气呼应。方才你的内力奔流,拨断琴弦的,不是我,而是你无名。”
无名正扮作庄少功的模样,却没想到,白衣男子早已识破了他不是庄少功:“你怎知,来的是我,而不是庄少功?”
白衣男子道:“易地而处,假若我是你,我决不会让庄少功孤身来此。假若你是我,你也一定不会让自己的亲妹子留在此处,坐视一帮后生来寻仇罢。”
无名点了点头:“你是俞氏的兄长,九如神教的教主,玉有韫?”
俞氏有两个兄弟,一个是九如神教教主玉有韫,一个是九如神教副教主玉有思。
后者已是寒毒入体、命门火衰的废人,在云南蛊门,为玉非关所擒。
此刻能在俞氏的卧房现身,为俞氏出头的,便只有九如神教教主玉有韫。
玉有韫承认道:“想必,你也知道,当初杀害江家满门的,是我和舍弟了?”
无名道:“我还知道,幕后主使,是你二人的妹妹,庄家主母俞氏。”
玉有韫不置可否,话锋一转:“我年纪大了,性子也懒了,弹一曲幻境给你听,已是十分耗神,打打杀杀,也倦了,不若坐下来,心平气和,聊一聊如何?”
无名暗知,玉有韫说这番话,不过是缓兵之计,俞氏不在此处,必未走远。
玉有韫有意拖住他,但相较庄忌雄和俞氏,玉有韫才是最能威胁庄少功的一个,他自然不能不奉陪。他行至在琴案前,与玉有韫面对面,席地而坐:“聊什么?”
玉有韫一笑:“你年岁几何?我没记错,应当是十八,真是后生可畏。不若我这年过半百之人,你的见解一定新奇许多——我想请教你,男子相恋,可是一种罪过?”
无名道:“不是。”
玉有韫又道:“那么,亲兄妹相恋,可是一种罪过?”
无名道:“是。”
玉有韫问道:“这两件皆是渎伦常之事,为何前者无罪,后者却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