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岩作者:暮一
第3节
笃信缘分的石晓峰,当即觉得,这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他不顾自己散落一地的东西,反倒热络地陪着莫潇下楼取剩下的生活用品,美其名曰“反正东西都脏了、坏了,也不在乎再多放那么一会”。而且,刚刚围观“滚楼梯”事件并发表“挺刺激”言论的男生,听说他们俩也是七班的新生之后,主动要帮石晓峰看东西。三个男生一起七手八脚地把所有东西都搬到四楼,围观男张松林刚好住他们隔壁,石晓峰拍着对方肩膀许诺“哥们,回头请你吃饭”,转身跟莫潇一起进了他们寝室407。
三十八中住宿条件挺不错,四个人一间屋子,另两个男生此时也都到了,只是他们的爸妈亲戚也在,本来不小的寝室挤了□□个人,立马显得有点无处落脚。
简单地收拾好东西,也跟另外两个室友相认之后,石晓峰硬拉着莫潇的胳膊出了门,说要请对方吃饭。莫潇的表情明显不太情愿,可一贯性格冷淡的他,还真没怎么应付过石晓峰这种热络的人。莫潇嘴上的推拒都被石晓峰当成了耳边风,他们俩各怀心思地在校外小饭馆,吃了相识的第一顿饭。
这之后,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石晓峰,跟块牛皮糖似的,黏住了莫潇。
三十八中开学的军训,是在校内进行的。军训的时候,石晓峰第一时间霸占了莫潇身边的位置——两人身高相仿,倒是没受阻拦,而且,因为个长得高,脸长得也不错,他们俩还被一起选中,当上了他们班受阅方阵的领队。
平时吃饭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石晓峰一定会拉着莫潇,还主动帮对方决定今天吃食堂,明天吃炒面,后天小吃部……而且,张松林很快也加入了吃饭小团队,莫潇的推拒全不奏效,他不得不半推半就地被石晓峰和张松林牵着鼻子走。
正式上课之后,新班级安排座位,石晓峰和莫潇都是将近一米八的身高,理所当然地坐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在石晓峰的强烈要求下,他的同座也成了莫潇。
而且,石晓峰、莫潇、张松林三人都有锻炼习惯,只是石晓峰和张松林是在早晨,莫潇是在晚上。自觉刚刚混熟的石晓峰,明示暗示地想劝莫潇“弃暗投明”,奈何莫潇本来就疲于应付两个聒噪的家伙,坚决不从,他越是如此,石晓峰越是较上了劲儿,开始每天晚上跟着莫潇一起摸黑跑步,当然了,跑步的时候,石晓峰的嘴可没闲着,不出一个礼拜,莫潇就告饶了。
开学一个月,石晓峰和莫潇每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是形影不离,加上爱凑热闹的张松林,三人隐隐成了七班的铁三角。生性有些冷淡的莫潇,头一次遇到石晓峰这么粘人的人,偏偏这个人还挺有趣、乐观、大方,你前一秒讨厌他了,后一秒又很快被他逗笑了。莫潇根本不相信什么莫名其妙的缘分,所以他也一直都不明白石晓峰到底是看自己哪里顺眼。不知不觉间,莫潇也习惯了石晓峰和张松林的陪伴。
莫潇表面虽然冷淡,其实并不懂得拒绝。很多时候,石晓峰就是想试试莫潇的底线,才一次次地强迫对方陪着自己吃饭、打球、爬山、胡闹,加上在一边推波助澜,不怕事儿大的张松林,莫潇虽然开始会推拒,但只要俩人一起坚持,他基本上每次都会妥协。
对于石晓峰来说,他交朋友向来如此,可能就是因为对方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句话,再加上一点玄而又玄的缘分。张松林的一句“刺激”,莫潇护住石晓峰头的一个动作,都足以让石晓峰主动拉开一段友谊的序幕。热热闹闹地日夜相处,石晓峰倒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热心的张松林和冷淡的莫潇。
石晓峰连比划带动作地给常夏和沈彦川重现了他当日“滚楼梯”的盛况,常夏和沈彦川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明目张胆地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石晓峰的讲述满是对兄弟的溢美之词和对三十八中的无情吐糟,直到常夏和沈彦川两人都表示,听完他说的,再也不想考三十八中了,石晓峰才傻了眼,话锋一转,立马开始吹嘘起自己学校的设施设备多么完善,老师们是多么博学多才,同学们是多么热情善良,学校的占地面积有多么广大,宿舍的居住环境有多么美好。
最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三十八中有奖学金政策,期中期末考试,年级前十名,和单科第一名,都有不同额度的奖学金,家庭贫困的学生,还可以申请助学金。这话算彻底说到常夏心里去了。其实,以常夏现在的成绩,考三十八中,还有些困难。但比起一中、二中那些高不可攀的名校,常夏努努力考上三十八中的希望,还是比较大的。而且,石晓峰在三十八中不说,单单是住校这一点,就特别符合常夏想离开那个家的心愿,他其实心中早就暗暗把三十八中列入了中考志愿的首选。
沈彦川看了看常夏心驰神往的神情,没有说话。
石晓峰倒是又接着说道:“小夏子,你可以跟哥哥我一起考三十八中,到时候哥哥罩你。川子的话,以你的成绩,考三十八有点可惜,还是使把劲儿,考一中吧。”
常夏闻言,转头去看沈彦川。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认真地讨论中考志愿的问题。沈彦川却摇了摇头说:“现在说这些太早了,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什么结果都有可能。”
常夏有点失望地低下了头。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好不容易追着沈彦川的脚步,考进了快班,但是,在一起的时间,大概也只剩下了短短的一年。一年之后,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沈彦川,肯定会考上最好的重点高中,而自己的路在何方,现在确实是个未知数。可能这是他们最后的相聚时光,一年之后,大概就只能各奔东西。
看出来两人兴致都不高,石晓峰转移了话题:“有机会带你们去我学校玩玩,我介绍莫潇和张松林给你们认识。咱们还可以去学校附近的小饭店解解馋,有一家的西红柿炒鸡蛋简直绝了,连不爱吃鸡蛋的莫潇都说味儿特棒,我一定要带你们去吃。”三个人又讨论了半天三十八中食堂及其周边的伙食情况,还关心了一下三十八中后山上松鼠的成长情况……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通,三个人心满意足地告别回家。
☆、故去
跟两人分别之后,常夏直接去了医院,姥爷最近的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常夏每天都去医院探望,时不时就能撞到姥姥偷偷抹眼泪。
熟门熟路地走到姥爷病房前,常夏顺着门窗户往里看,姥姥正在给姥爷擦身体。
半掀起来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搭在姥爷身上。姥爷的大腿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他的左大腿上,还能看到一条十多厘米的清晰疤痕,姥姥说过,那是姥爷十多岁的时候,上山放牛,不小心刮伤的,当时流了好多血,日后也留了深深的一道疤。
夕阳照进病房里,笼罩了两个老人。姥姥原本略显干枯的满头白发,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微微发着金光,她一边轻柔、缓慢地给姥爷擦着身体,一边时不时抬头跟姥爷说几句话,虽然姥爷没有回应,眼神也有些混沌,但他的视线,一直一直,落在姥姥身上,不曾偏移。
常夏快步转身走到走廊对面的窗台边,他用力地推开窗户,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好让溢出的眼泪能直直地坠到楼下,不用划过脸颊。
三个多月后,常夏迎来了自己十五岁的生日,他和姥姥一起在医院,点燃了小蛋糕上面唯一的一根生日蜡烛。常夏许了三个愿望,希望姥爷可以好起来,希望自己能考上三十八中,希望不用跟沈彦川分离。
可惜,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大年初九的早晨,姥爷在睡梦中,安详地去了。
姥姥表现得无比坚强,她鲜少在人前落泪,直到姥爷的葬礼结束,才跟泄了气似的,一病不起。
常夏日夜守在姥姥身边,把姥姥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两个人白天都故意装作没事,晚上,常夏就跟着姥姥一起偷偷在被窝里抹眼泪。夏利伟和夏丽云开始的时候,还每天到姥姥家露个面,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来看常夏把姥姥照顾得很好,两个人乐得清闲,每天报道就改成了隔三差五,而且往往来了,也没待上几分钟就急着要离开。
常夏变着花样地想哄姥姥开心,做姥姥爱吃的东西,给姥姥讲笑话,不过他讨好人的技巧实在有限,有时候还会弄巧成拙。他特地从箱子里找出了那张老照片,递到了姥姥手里。倒在病床上的姥姥,端详了半天,抖着手把照片收进了上衣兜,隔了好久,又掏出来看看,姥姥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笑,还是哭,说不清是怀念,还是痛苦。
好不容易姥姥身体好起来了,常夏也放了心,准备收拾东西回自己家。谁知道,搬离姥姥家还不到一年的舅舅一家,带着行李上门了。
不仅如此,舅舅还找来了夏丽云一家,当着所有人的面,义正言辞地表示,爸去世了,不放心妈一个人住,他这个当儿子的,准备正式接过照顾老人的重任,从今往后,姥姥的所有病痛花销、日常照顾都归他们家管。言下之意,姥姥、姥爷现在的房子、将来的遗产,也都由他接收。
夏丽云哪里肯干,指着夏利伟的鼻子骂他“你想得美!”,当场就跟她大哥吵了起来。
两人针锋相对,渐渐又丢了理智,难听话越说越多。最后姥姥实在听不下去了,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我还没死呢!你们现在就盼着我死,好给你们分家产?!”
吵得面红耳赤的两兄妹,齐齐闭上了嘴。
常夏上前扶住了气得几乎要昏倒的姥姥。他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亲妈,一个是他的亲舅舅,在这么个时刻,他们不怀念去世的父亲,不担心大病初愈的母亲,他们的眼睛里,心里,有的是房子,是遗产,是利益,是算计。
这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阵营分明地站了三伙人,僵住的两家子人,此时此刻,隐隐将矛头,转向了姥姥和常夏这一老一小。
常夏扶着姥姥,缓缓回到床上,半靠在床头。
到底是夏利伟绷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妈,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跟着我们家过,我当儿子的还能亏待你么,你儿媳妇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永光更是你带大的。你不跟我们,难道还能跟丽云他们家?”
说完,夏利伟还甩了个眼色给夏丽云,气得夏丽云马上回嘴:“好话全让你说了!你当你那点心思,大家都不知道?我妈跟你们住,是你伺候我妈,还是我妈伺候你们一家三口?而且夏利伟我话就在这撂着,你别以为你是儿子,就怎么样,现在法律男女平等,儿女都有继承权!将来不管是房子还是遗产,你都别想独吞!”
夏利伟刚想回嘴,就被姥姥的一句话拦住了话头:“你们俩不用吵了,我谁也不跟,我自己过。”
常夏握紧了姥姥的手。姥姥转头给了常夏一个虚弱的笑容,紧接着说:“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到动不了那个地步。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去养老院,不用你们操心。”姥姥的视线越过众人,仔仔细细地看着这间屋子。“我和你爸,在这房子里住了二十多年,暂时,你们还撵不走我。等我没了那天,房子肯定是你们的,就让我这个老太太再多住几年吧。”
夏利伟和夏丽云两个人听了姥姥的话,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他们齐齐喊了声“妈”,却见姥姥摆了摆手,“利伟,我年纪大了,再跟你们在一起过,一方面我没有精力继续照顾你们了,另一方面,对你媳妇和永光也不好。你们两口子能常带永光来看看我就行了。”姥姥又把视线转向了夏丽云,“丽云,住你们家就更不可能了。不过,妈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夏丽云忙应道:“妈,你说。”
“我想让常夏跟着我住。”
夏丽云一脸喜色,常夏更是整个人都愣了。这些天,姥姥从来没跟常夏说过哪怕一字半句关于想让常夏跟她住的话。姥姥突如其来的宣言,让这一屋子人的表情,都有点不受控。
“妈,这不合适吧。常夏一个半大小伙子,每天吃喝拉撒睡那可都是钱,你这是白替丽云养儿子?这对永光不公平,对周斌也不公平!”夏利伟马上反对道。
夏丽云倒是赶紧接口:“妈,我同意。让常夏照顾你,我看这段时间,他在你身边,确实把你照顾的不错。有他在你身边,我们也放心!”
周荣强也假惺惺地跟着说:“是啊,妈,常夏从小就能干,平时洗衣服做饭,你就放心指使他……”他话说了一半,就让夏丽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姥姥感觉到手里握着的手,出了很多汗,她抬头看着常夏,问道:“怎么,夏儿,你不愿意跟姥姥一起啊?”
“怎么可能?!我,我当然愿意!姥,我真能,真能跟你一起住么?”常夏眼睛里满是渴望地望着姥姥。
伸手摸了摸常夏的头,姥姥接着说:“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利伟,你今天说这些话,回头你摸摸良心,夏儿、永光、斌儿,过得到底怎么样,你们心里都有数。我还住这儿,永光,你以后中午也还继续来姥姥家吃饭,斌儿,你将来上初中了,也可以来。你们要是愿意,年节的时候,咱们就还一起热热闹闹地过,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夏利伟的媳妇眼神怨愤,她憋了又憋,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妈,我之前就听说,常夏的学费是你给出的,现在连吃住都由你出了。我们家永光也是你孙子,还是亲孙子,你这偏心偏的也太明显了!”
姥姥看了儿媳妇一眼,默默摇了摇头笑了:“我和你爸,两个人都有退休金,你爸这些年生病,我虽然没攒下什么钱,但也从来没跟你们要过一分钱!对这三个孩子,你们可以自己拍着良心想想,我给永光和斌儿的零花钱,比不比给夏儿出的学费少!”
夏利伟的媳妇还不罢休:“那他们家俩孩子,我们家永光还是吃亏……”
“丽云,我知道夏卫国每个月给夏儿20块钱抚养费,你也出20,从今往后,每个月你交给我四十块钱,当做夏儿的抚养费,你同意么?”姥姥想了半天,最后问夏丽云。
夏丽云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20块钱,现在什么都不好干,对于能用40块钱就摆脱常夏这个拖累,夏丽云觉得太值了。她还难得大方了一把:“妈,我同意,而且40太少了,我给你50。”
夏利伟的媳妇嗤笑了一声,不过在丈夫的拉扯下,终于没再说话。
就这样,常夏正式搬离了他住了十五年的小院。他特意找了一个□□袋,约上沈彦川一起陪他“搬家”,可收拾来收拾去,才发现,这么多年,常夏的东西,连一个麻袋都装不满。两个孩子轻轻松松地抬着一个半空的麻袋,满面笑容地走上了真正的,回家的路。
☆、决定
当年石晓峰觉得初三就是地狱,可常夏却觉得自己好像进了天堂。
他的成绩每次考试都在上升,班主任对他也由原来的漠不关心变得关怀备至。而且,常夏明显成了一个教育大家的典型:看,不怕基础差,不怕□□低,只要你努力,成绩肯定能上来。
渐渐也有些男生会主动跟常夏一起讨论问题了。常夏开始的时候,磕磕巴巴说不顺溜话,次数多了,他也能顺畅地表达观点,偶尔还会在讨论结束的时候,跟着大家一起扯一会皮。
对此,沈彦川一直乐见其成。他是新班级的副班长兼数学课代表,每天的课间时间,总是被老师找去干这干那,开始的时候,常夏还是忍不住,总眼巴巴地盯着沈彦川的身影,后来,他逐渐融入了班级,盯着沈彦川的时间少了,展露笑颜的时候却多了。
初三下半年,学校增设了晚自习,每天晚6点到9点,除了需要上一节课,剩下的两个小时,就是写作业、看书的时间。也有些男生趁着老师不在,偷跑出去打篮球,不过被老师抓到就没那么痛快了。
常夏和沈彦川也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晚自习课间的两个十分钟,他们俩会一起去操场上跑几圈。夜晚的操场,三面都是黑的,只有靠近教学楼这面,有那么一点光亮。两个人跑步的时候,并不太说话,只是听着对方略有点粗重的呼吸声,听着鞋底踩在跑道上的摩擦声,最后,听到教学楼里面的上课铃声。他们会对视一眼,笑着一起加速跑回教室。
一班的班长叫林婷,长得不是很漂亮,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一班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那就是体育委员李佳鹏暗恋林婷。说是暗恋,其实大概也可以算明恋了,因为班里的座位每周一调换,基本上所有人都帮李佳鹏传过纸条,连常夏都不例外。林婷虽然一直没接受李佳鹏,但表现出来的,也不像是讨厌。
离中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这帮孩子的心态,明显都到了一个临界点。就连沈彦川,都逃过一节晚自习。那天,天上难得有不少星星,月亮虽然不圆,但也皎洁明亮,沈彦川和常夏课间跑到沙坑边上的时候,上课铃响。只是这次,沈彦川没有往回跑,他也没有招呼常夏,只是一个人走到了不远处的跳远沙坑里,倒了下去。
常夏先是一愣,没一会,就也跟了过去,倒在了沈彦川的身旁。身下的沙子并不柔软,反而被踩得有点硬,常夏使劲儿用头、用身子蹭啊蹭,试图给自己蹭出一个舒服的坑。
沈彦川看着扭来扭去的常夏,突然开启了一个话题:“今天李佳鹏跟我说,他准备跟林婷表白。问我,他有没有希望。”
“啊?他怎么问到你头上了?”常夏停下了动作,他有点意外。
“据他自己说,觉得我跟林婷一样是班长,一样学习好,可能想法也有共通之处。我觉得他大概是在病急乱投医。”
“他,我听说,他喜欢林婷三年了,一直没敢正式表白。”常夏这种八卦绝缘体都基本了解这事儿了,可见这则八卦流传有多广。
“是啊。其实大家都知道,林婷也知道。李佳鹏的成绩,跟林婷差得太远了,他们俩想考到一个高中,基本不可能。所以,可能所有人都觉得,李佳鹏就是表白了,也没什么用吧。”沈彦川把一只胳膊枕到了脑后,他把视线也从常夏身上,挪到了天上。
常夏听到这话,心头突然一僵。虽然情况不太一样,但他和沈彦川,其实也是如此,考到同一所高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李佳鹏还有表白的机会,自己能说什么呢?说“我想和你念一所学校,彦川,你考差一点吧?”开玩笑,沈彦川同意,自己都不能同意。
虽然最近几次考试,常夏的成绩都在进步,但也只是由班级第39名,前进到第18、9名,能不能稳妥地考上三十八中都是问题,一中、二中,根本就不可能。
常夏望着天空,到底没有忍住,还是问了出口:“彦川,你到底准备考哪所高中?”
沈彦川闭上眼睛,隔了一会,他说:“我妈让我一志愿报二中,二志愿报三十八中。我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常夏高兴地坐了起来。要知道,一中、二中、三中、十四中和三十八中是a市的五所重高中,其中一中是a市高中的无冕之王,升学率奇高的省重点,当然,想要考上也极为艰难,南平初中每年考上一中的学生不超过五个。而二中、三中虽然同样是一批志愿里的学校,到底比一中差了一截;十四中、三十八中比二中、三中的教学质量、升学率略差了一点,但总体来说,差别不大,不过因为根基浅,一直以来都是列在二批志愿。沈彦川的成绩,其实早就已经固定在年级的前五名了,常夏一直以为,沈彦川会报考一中。
“你真准备这么报考?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报一中呢!那我也这么报,咱们俩上同样高中的几率是不是能稍微大点?”常夏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是反射了星星的光,还是他眼睛里一直就有星星。
沈彦川笑了:“当然是真的。我现在的成绩,报一中并不保险。报二中的话,把握更大一些。而且再不济,还有三十八中能接着。”
“嗯!我知道!那我也努力学习,争取考上二中!虽然,虽然不太现实,但没准我就好运一回呢!”常夏越说越雀跃。
沈彦川含笑又闭上了眼,只是,即使闭上眼,耳边还是常夏兴奋的声音,眼前也还是常夏闪啊闪的眼睛。是啊,一中太不保险了,二中,即使是常夏,也是有希望的。而且,还有三十八中……
这之后的几天,一班的气氛一直有点奇怪。李佳鹏“打扰”的范围越来越广,直到有一天,连常夏都被他问询了:“我觉得你和林婷性格都有点内向,你觉得,我要是的当众向她表白,她会不会不高兴?”常夏第一次给人充当情感顾问,结巴了半天,最后说:“要是我的话,可能会不好意思,但应该不会不高兴。”
看到李佳鹏好像从他这获得了什么力量似的,高兴地走了,常夏有点怀疑,自己这么说到底对不对。
风暴的中心,林婷,虽然能感觉到班级气氛的奇怪,但大家都好像约好了似的,谁也没跟她透露实情。
这天是周五,晚自习的时候,整个班级都有点坐不住了。本来就有点吵闹的教室,突然间变得漆黑一片。短暂的尖叫声过后,屋里安静了两三秒,随即,爆发式的吵闹差点掀翻了屋顶。敲桌子的,敲暖气管子的,还有人站到凳子上嚎叫。
然而,安静从一个小圈子,慢慢扩散到了整个教室。有人打开了手电,照到了安静的那块区域,是林婷的桌前。
李佳鹏单膝跪在林婷的面前,他傻兮兮地捧了一个里面装满幸运星的玻璃罐,摇晃的手电光束下,李佳鹏脸上豆大的汗珠清晰可见。他红着脸,抖着声音跟林婷表白:“林婷,我喜欢你!”
整个教室都被定住了,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端坐在座位上的林婷,脸上的表情又羞又窘,似有一丝甜蜜,也有一丝犹疑。
渐渐地,四周响起了起哄的声音,“答应他!”,“抱一个!”,李佳鹏看到林婷为难,他脸上的表情僵了僵,身子微动,就要起来,窗外突然一声巨响,巨大的礼花,毫无征兆地绽放在了窗外。
原本关注着表白事件的人有一半都跑到了窗边,一排脑袋探出了窗外。
“我靠!哪个有钱人,买了这么漂亮的礼花!”
“你看!你看!比过年时候看到的还大还好看!”
“好浪漫啊!简直就像特别给我们放的一样,我一伸手好像就能碰到它!”
教室原本安静的那块区域里,林婷伸出了手,接过了玻璃罐,她盯着幸运星看了一会,浅浅地笑了一下,随后拉住了李佳鹏的手。
“嗷嗷嗷!咱们班第一对!”马上有人开始高调宣布表白结果。窗口众人的注意力也拉回来一点。
有爱开玩笑的女生赶紧冲着林婷喊,“婷婷,赶紧带着你对象过来一起看,一会可没了!”
大家哄堂大笑!
坐在教室中后方窗边的常夏,也一直咧着嘴笑。他的位置,占了地利,不用串座就可以把外面的烟花和里面的表白都看得一清二楚。
李佳鹏和林婷被大家推着来到了教室前面的窗口,全班的人,视线都固定在了礼花上,只有沈彦川,他大半的时间,都在盯着窗边的常夏。
七彩的礼花,绽放的瞬间,能把窗边一排稚嫩的脸庞照亮,常夏的脸,也在其中,看起来同样的开心,却又格外的漂亮。似乎是感受到了沈彦川的视线,常夏带着笑容转过了头,那笑容里,写着快乐和兴奋,那弯弯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小小的引诱,常夏动了动嘴,窗外又传来了一声巨响,四周“啊!这个好漂亮!”,“最后一个了吧?!”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沈彦川没听到常夏的话,只见常夏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去看那最后一个烟花的尾巴。
沈彦川也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中,只能隐约看到点点灰烟,美丽的烟花,果然就像一场梦一样,消失不见了。
常夏凑到沈彦川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说:“我刚才让你赶紧看烟花,你没听见啊!结果我也没看到最后一个,好可惜!他们都说特别好看!”
沈彦川笑着摇头,心里有点苦,也有点甜。他看着常夏的笑脸,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中考
这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沈彦川开始刻意反复训练常夏按照中考的标准做模拟题并估分。
开始的时候,常夏明显不太适应估分这件事儿,不过很快,他就掌握了其中的窍门:不要高估自己,也不要低估自己。这种训练对于尽快掌握考试节奏,摸准自己的真实成绩非常有用。临考前一周,常夏基本已经能够做完一套模拟卷子,就给出自己大概的分数了。
沈彦川和常夏的志愿一样,考场也都是在二中。李芳特地跟单位请了假,陪沈彦川考试,常夏就不用指望这些了,姥姥倒是想陪他,但常夏说什么都没同意让她来。夏丽云夫妇则根本不可能把两整天的时间浪费在常夏身上,不过夏丽云倒是良心发现地在中考前去姥姥家,专门给了常夏十块钱,说是给他的考试两天的饭钱。
每考完一门出来,常夏和沈彦川都会在考场门口等待彼此。不等沈彦川追问,常夏就会一五一十地汇报答题和估分情况。直到第二天下午,最后一门考完,常夏心情不错,对沈彦川说,有80的把握能考上三十八中,至于二中,如果运气很好的话,也有可能。
常夏理所当然地开始追问沈彦川的成绩。对方脸上看不出太大的表情,但看起来又不是高兴。常夏本来雀跃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
“彦川,你不是没考好吧?难道是大题审错题了?还是涂错答题卡了?”常夏有点焦急地问。
李芳闻言,也有点急了。沈彦川看着两人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确实考得不太好。有两道大题,我应该是答错了。”沈彦川难得地低下了头。
常夏想劝他什么,但张张嘴,又闭上了。他无措地看向李芳,见李芳虽然表情也不太好看,但却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儿子。
“没事儿子,大不了考不上一志愿,咱们去三十八中也挺好!最次咱们也能考上个普高吧?”李芳问道。
沈彦川“嗯”了一声。
常夏听了这句,却突然反应了过来。如果沈彦川考不上二中,考上了三十八中,那,那自己和他考上一个高中的概率,是不是又大了些?!尽管知道不应该,但常夏还是忍不住有点高兴。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那对母子,心里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这之后的十天,是最煎熬的十天。
常夏每天睁开眼睛,闭上眼睛,脑袋里想的都是沈彦川的成绩,对他自己的成绩,反倒没那么上心了。
李芳怕沈彦川心情不好,想不开,还特别叮嘱常夏多来找沈彦川玩儿。常夏又想见到沈彦川,又有点怕见到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露出不该有的高兴的表情。
常夏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惴惴不安,他头一次觉得每天陪在沈彦川身边,有点艰难。到出成绩的这天,常夏更是焦急得连觉都没睡着。
第二天刚到7点,常夏就收拾好准考证急匆匆地跑到了学校。中考成绩需要电话查询,姥姥家没有电话,常夏早就跟班主任商量好了,当天借用学校的电话查。
8点一过,常夏抖着手开始反复拨打查分热线,直到对面机械的女生报出“总分508分”的时候,常夏激动地狠狠捶了一下腿。班主任看到常夏的表情,也赶紧凑过来,常夏兴奋得声音打颤:“508分,老师,我考了508分,是不是能考上三十八中?”
班主任老师也很高兴,她拍了拍常夏的肩膀说:“好样的!应该问题不大,运气好的话,二中都有可能!”
“老,老师,我能不能再打个电话?”常夏紧接着说。
“可以啊!你想把好消息告诉家里吧?随便打!”老师痛快地答应了。
常夏拨了那个他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嘟嘟声过后,常夏第一时间问道:“彦,彦川么?”
“嗯,是我,常夏,你考得怎么样?”沈彦川平和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我考了508分!你呢?你怎么样?”常夏握紧了手里的电话。
“太好了,常夏!我考了512分,我们俩很有可能得一起去三十八中了!”沈彦川的声音,终于透出了一些喜悦。
常夏悬了十多天的心,终于在这一瞬间放下来了。
班主任陆陆续续地又给班里的其他同学打电话问询成绩,具体的录取情况,要到当天下午,才会有一个初步的结果。这一届学生考得似乎并不理想,班主任开始还很欢快的声音,随着电话数量的增多而渐渐委顿了下来。
直到下午4点左右,学校终于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南平初中这一届,只有17个人考上了重点高中,考上二中的,更是只有林婷一个人。沈彦川差两分,没考上一志愿,掉档进了三十八中,而常夏则幸运地成了那个压线考上三十八中的人。
常夏听到这个消息,脑袋几乎快空白了。他狠命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发现好像也不是很疼,他看到老师高兴地冲着他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
他再三跟老师确认了自己和沈彦川的情况,最后胡乱地跟班主任道了谢,然后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常夏的脑袋里好像炸开了一朵朵烟花,每一朵烟花燃尽,都剩下了沈彦川的名字,他咧着嘴跑过一条条街道,跑上一级级楼梯,跑到沈彦川家门前,“哐哐哐”地敲沈彦川家的房门。
开门的,果然是笑着的沈彦川。常夏一把抱住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肩膀上,没几秒,就哭出了声。
沈彦川笑容温柔地揉了揉常夏的头,他对赶过来查看的李芳,笑着摆了摆手。李芳也笑了,转身进厨房,准备给两个孩子做一桌好菜,庆祝他们考上同一所重点高中。
常夏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时,沈彦川的肩膀都湿了。看着常夏通红的眼睛,沈彦川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常夏脸都红了。他诺诺地说:“我太高兴了,有点得意忘形,你,你没考上二中,我还这么高兴,对不起。”
沈彦川拍了胳膊常夏一下,看到对方有点怯怯的眼神,沈彦川无奈地说:“我也很高兴。虽然没考上二中,但三十八中也不错。而且还能跟你和石晓峰在一起。你就别多想了,赶紧进来吧,晚上一起吃饭。我妈说要给我们做好吃的。”
常夏一边应着一边蹲下脱鞋,脱到一半,他突然又站了起来,“彦川!我得先回趟家,我忘告诉我姥了!你等我,我一会回来!”说完,常夏就急急忙忙地重新穿好鞋,跑出了门。
沈彦川走回自己的小屋,趴在窗台上,不一会就看到了常夏的身影。这一两年,常夏已经长高了很多,现在只比沈彦川矮两三厘米左右。除了还有点清瘦,常夏跟初一时候那个矮小胆怯的孩子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在夕阳下快速奔跑的常夏,还不忘回头跟自己招手,沈彦川也跟他挥了挥手,看着那个敏捷矫健的身影逐渐跑远,沈彦川感到了由衷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