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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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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爱他、尊重他的方式都这么歇斯底里?

朱点衣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送佛送到西,一下子把陆含章的下颌骨直接掰脱了位,一来防止他疼到极致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一来防止他直接咬舌自尽,简单粗暴道:“我就敢给你看!”

陆含章活到半辈子,从没有哪一次像眼下这样狼狈过。

他眼睁睁看着朱点衣手起刀落地剖开了谢卿云的大腿,如同庖丁解牛一般绕着骨与骨之间的缝隙,动作十分娴熟地取出了谢卿云的大腿骨,接下来如法炮制,以同样的手法掏空了谢卿云身上所有的骨髓骨。

他费力地扭头去看已经不成人形的谢卿云,那一身被离断得面目全非的肉十分无力地漂浮在血水里,自断口处还不断有血液不停的涌出来,洇染了花厅侧房几乎全部的青石板。

疼地满头大汗的谢卿云最后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嘴唇,只留下了两个字:“宣城。”

朱点衣狠了狠心,从怀里掏出了把不知名的粉末,一股脑的抛洒了上去。地上的人带着最后一抹笑,一忽儿化作了一阵风。

那阵风一路拂过珠帘,义无反顾地撞进了窗外那枝白梅里,惊起一地残香,叫陆含章想起了先时那把伞面上遇水会绽放白梅图案的素色竹骨伞。

一股巨大的悲伤蓦地从心口升起,锥心刺骨的痛楚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喉头一口腥甜不受人控制地溢出嘴角,陆含章回头看已经定格的血腥无比的画面,忽地觉得……心里增添了许多岁月。

原来他一路走走停停,风水都轮番流转了许多轮回。

一个人的脱胎换骨,总是建立在一起又一起接连不断的死别上。

先是双亲的猝然离世,叫他懂得何谓“炎炎者灭,隆隆者绝。”叫他在初入士林的少年时候便学会了如何含章而不露。

再是素未谋面的柳江的消失,叫他知道在这世上,一个人身上最惊艳无比的东西,永远不是精明处世之道,而是最朴实无华的真心。

这一回,陪伴了他走过许许多多春夏秋冬的谢卿云当着他的面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纷乱复杂的人间了,好似多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白吃了,多年的酸甜苦辣咸都白尝了,多年的喜怒哀乐都白经历了——

那些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疯长的毒,到最后全都阴差阳错地陷害了别人。

他就笑了,合着眼角不受控制流淌下来的眼泪,模样十分狼狈。

接下来就轮到了他自己。

也许是再没有任何力气控制脸上的表情,他全程都面无表情。但感觉却不是麻木的,疼,无法忍受的疼,常人难以想象的疼。

每每在他疼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朱点衣就毫不留情地在他人中上狠狠掐一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他对于自己这一次的换髓刻骨铭心。

锐利的刀锋不断割在皮肉上的痛,和尖头的锥子钻在骨头上的痛,都是一种名副其实的刺骨的疼。他觉得一刻钟的时间都仿佛被人无限拉长了千万倍,而后他听见朱点衣说:“行了。”

而后他就晕了过去,原来……所谓的“脱胎换骨”是这样的。

元显六年注定是不太平靖的一年。

北狄百万雄师如同鬼魅一般从寒石山的四面八方压过来时,柳长洲收到了朝廷发来的第九封诏书:死守待援。

还有刚刚寄到的一封信,那信上只有一行字。

陆含章在信里这么问他——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援兵不至,九万人对阵百万雄师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在那信上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而后将那信纸撕了个稀巴烂,扬手将碎屑洒在了半空中,手起刀落地将自己最后的脉脉柔情赶尽杀绝,沉声道:“我江北好儿郎,视死如归,共赴国难!”

寒石山下早已是剑拔弩张,只差一声战鼓擂动,彼此就要短兵相接。

北风卷着雪花劈头盖脸直接砸下来,乌云北渡寒石山,而后,地下传来一阵十分剧烈的异动。

几乎是一瞬间,寒石山顶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浓烈的黑烟。那黑烟源源不断地从寒石山顶冒将出来,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拢在山顶四围。前后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寒石山从山顶至山脚突兀地裂开几条狭长的缝隙,在那缝隙里十分神奇地窜出不计其数的透明花朵来,一瞬间就将寒石山遮蔽地严严实实。

而后,寒石山就像是一头巨大的猛兽,方才结束了漫长而无聊的冬眠,苏醒了,要伸个懒腰抖擞精神一样,高高低低的山体都开始往下掉落奇形怪状的石块。那些巨石连绵不断的滚落下来,一路与固定不动的山体磕磕绊绊,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响回荡在四周,都给人一种人会与造化一同毁灭的错觉。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一奇怪的变故止于山崩的时候,在大庆与北狄军队之间的空地上十分突兀地裂开一条横向狭长的缝,那缝仿佛被两只手极力撕扯,眨眼就从巴掌宽裂开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并且地动持续到这会儿,居然十分通人性的停了下来,乖乖地退散了,仿佛它本次出场的使命就是保护大庆似的。

柳长洲眯着眼打量了会儿,凝神静气,抬手示意身后已经不抱任何生还希望的士卒按兵不动——他并不觉得这是老天爷在暗中帮衬大庆,帮衬他,他们好像只是踩了狗屎运,碰上了百年难遇的地动。

更大的声响猝然来临,天与地都开始剧烈的颤抖,寒石山上的浓烟终于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

岩浆。

炙热的岩浆裹着无数碎石,一路毫无阻拦得从高处顺流而下,一点一点的将长年被雪的寒石山染上了火焰的颜色,叫整个寒石山化身为一丛流动的篝火。随着岩浆一路滚滚而下,先时那些透明的花上流动的红色光晕骤然加深,到后来就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岩浆的队伍,与焰流天衣无缝地柔和在了一起。

北风里有浓浓的硫磺的味道。

北狄排列得井然有序的队伍开始慌乱,求生的意识逼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往南侧前进。队伍太庞大,队尾的人持续往后压缩,队首的人不出预料的往那鸿沟里掉,只是眨眼的功夫,百万人的队伍已经齐刷刷被削去了一成。

人命在天灾面前,如此贱如草芥。

那岩浆流动极为缓慢,一寸一寸地往前推进,冷酷无情得如同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终于跋涉到了与人群接壤的地方。一时间,惨绝人寰的哀鸣声加入了四周未曾停歇的石块撞击声里,听得人心有戚戚。

整个北狄的方阵如同被放置在砧板上的肉,后被岩浆吞噬,前被鸿沟欺凌,缩水的速度肉眼可见得快了起来。

一身戎装的柳长洲深深吸了口气,只吸进了一口混合着硫磺味道的浓烟。他缓缓抬起右手,带翻了放置在一侧的云梯。那云梯倒下来,恰好架在了那道鸿沟之上,给了北狄敌人一个生还的通道。

沙行气愤地手拍城墙,恨铁不成钢地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将军不要心软犹豫,难道真的坐视这帮来意不善的敌人踩过我们自家的门槛里来吗?!”

柳长洲垂下眼皮,动作十分随意地抬起手,指了指阴云密布的天,平静道:“老前辈,你活到这个岁数还不明白吗?人与人斗,输家永远都是人。更何况……在天灾面前,哪有什么敌我之分?换句话说,倘若是我的士兵遭遇到了同样的情况,我希望他们能堂堂正正地死在敌人的刀剑下,而不是……死于造化。”

随后,陆含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十分应景地蹦进了他的脑子里,他嘴角牵了一下,眼神柔和下来,轻声道:“……造化可友不可敌。”

这句话好像坚定了他原先还有些犹豫的心意,他前后挥动刀剑挥了三次,沿线一排的士兵立即放下了一排云梯架在了那鸿沟上。北狄的士兵多了一条生路,顺着云梯逃生的速度可谓如狼似虎,只是云梯的数量有限,而人人都想往上挤,导致有些云梯不堪重荷,拦腰折断了。

柳长洲一愣,讥讽地笑了一下——能要了人命的,似乎并不只是不受人意识主宰的造化,还有蛰伏在心底里那些求生的欲望。

那岩浆终于将自己的战线推到了鸿沟处,十分乖顺地沿着彼侧的断面掉落下去,形成了一面蔚为壮观的火帘。灼人的浪潮滚滚扑面而来,逼得此岸的士兵纷纷倒退。

黑云满布的天空却一忽儿放晴,一枚浅淡色的太阳高悬天边,风雪骤止,四周一时间鸦雀无声。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流动的岩浆被极北天寒地冻的天气一瞬间塑形,定型成了眼下的模样——

放眼望去,从鸿沟一直到寒石山脚下,高高低低的隆起处还能分辨出尚未熔化的人体的外形,有十分徒劳得张开的五指,有半个头颅,有大半个身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炙热的岩浆与寒冷的冰雪共同作用,将人临死前的绝望与挣扎绘声绘色得固定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间炼狱。

从已经失去火色、慢慢发黑变硬的地面上又闪出来无数个细小的白色光点,几乎是一瞬间,无数朵不知名的花一齐从那些白点里抽出来,肆无忌惮地开成一片。原本阒无人声的人间炼狱爆发出一阵花朵绽放的声响,震耳欲聋。

柳长洲恍然大悟——

这是地狱之花。

一片碎屑悠悠荡荡飘落在肩头,他伸手接下来,那上面有被撕扯得七扭八歪的三个字——

罢远征。

作者有话要说:

炎炎者灭,隆隆者绝。——扬雄《解嘲》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李白《子夜吴歌》

心里增添了许多岁月——“我感到脱胎换骨,骤然间,心里增添了许多岁月。”白先勇《蓦然回首》

骨髓是存在于长骨(如肱骨、股骨)的骨髓腔,扁平骨(如胸骨、肋骨)和不规则骨(髂骨、脊椎骨等)的松质骨间网眼中的一种海绵状的组织。——百度百科

第45章干戈玉帛

寒石山下一片惨淡,气势汹汹的百万来兵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锐减得剩下了不足五万人,彼此敌我不分,所有人都静立在那道天堑的南侧,这时候还说什么呢?在深不可测的鸿沟之下,在地狱之花的严密遮蔽下,埋葬了生灵无数。

等到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已经没有人还记得他们原先的目的是什么了。彼此兵戎相见,却在一场无法预料的天灾面前收敛了自己。

北狄那死里逃生的伤兵残将,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这时都整整齐齐站在原地,所有的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矮身下跪,双手在胸前交叉放置,闭目低头,将下巴紧紧贴在自己胸前,似乎即将开始某种庄严肃穆的祭奠仪式。

柳长洲侧了侧头,倾身对身旁的杜蘅小声道:“财神,上次我们家大腿送来的冻伤药还剩下多少?”

杜蘅胆子天生就针眼那么大,他一方面自己怕疼,一方面还见不得别人受罪,心软得就经不起扎,在军营里是个十分逆天的存在。自寒石山喷发岩浆开始,他那手就一直堵在自己耳朵上,奈何又心存好奇,闭着的眼睛不听使唤得老想一看究竟,导致一双手又堵耳朵又遮眼睛得有点儿不够用。

等到后来四周逐渐消音,他那手就全都糊在了自己眼睛上。这会儿听到柳长洲的声音,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还在人间,自己还活着,然而他那神经似乎还处于高度紧绷状态,便将手指头岔开一条缝,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他们眼下似乎更需要烧伤药。”

柳长洲“噗嗤”一声就笑了,他抬手在杜衡的脑门儿上拍了一下,骂道:“蠢货,江北营里除了你,恐怕没人不知道冻伤药可以当烧伤药使。废话不少,你就说还有多少吧。”

杜蘅“啊”了一下,想了半天,慎重道:“不多,就一箱了。要给他们?你那心可真大,你就不怕成为一个东郭先生?农夫与蛇?”

柳长洲面无表情道:“东个鸡。”

这时,低低的类似于诵经之类的声音渐渐响起,那些倾诉声似乎形成了有实体的文字,渐渐扩散开来,形成一团巨大而无形的云雾笼罩在那些亡灵之上。像是歌颂,像是超度。

柳长洲拨开人群走了过去,站在了两军接壤的地方。

他那身银灰色的铠甲是陆含章给他做的,全用玄铁制成,严丝合缝地依附在他身体每一条曲线上,叫他的身形并没有那么臃肿,反倒多了几重身轻如燕。

也从未见他正儿八经地佩戴刀剑,他那一身本事似乎全都浓缩在两招里——轻功和暗器,平时顺手惯了,穷超得四处薅武器。据不完全统计,这平时没刀没剑的穷老大用过的“武器”着实不少,五花八门、纵横六界,比方说大蒜、藤蔓、石子儿等等。

他这会儿全副武装着走过来,先时那些吊儿郎当、地痞无赖的松懈劲儿十分神奇地退避三舍,一时叫人难以置信这人居然是金斗他爹。

杜蘅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思,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地小声嘀咕道:“果然还是人靠衣装啊……”

不知是谁的刀剑“哐啷”一声落地,惊醒了远远近近的人。这一声不啻于晴天霹雳,惊得北狄那些才结束祭奠仪式的士兵一瞬间都举起了刀枪。大庆方面的士兵一看这情况,纷纷不甘示弱地拔出了刀剑。毕竟双方的立场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庆完全控制了战争的主动权,以九万人收拾五万人虽未到牛刀割鸡的地步,至少也心有底气了。

才刚靠近北狄士兵的柳长洲心里暗骂“我日你先人”,一边顿住了脚步,并且艺高人胆大地将按在剑上的手拿了下来。

他心里默念了三个数,而后掀起眼皮,语气不软不硬地道:“你们大将军人呢?”

没一会儿,北狄士兵闪开一条道,里面走出来一个浑身是血、半身铠甲被毁的人。那人一手按在自己大腿上,一手紧握一把弧形的弯月刀,扮相狰狞,长相居然还不赖,玉树临风谈不上,俊眉朗目还是有的。

柳长洲动作迟缓地举起双手,叫人琢磨不透地去解自己那一身铠甲,三两下就把那层护身的皮给扒了下来,扔到了一侧,露出了内里一袭十分单薄的长衫。他抬起右手与肩齐平,微微一笑,说:“在下柳长洲,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对面那人原地顿了一会儿,而后咬紧牙关,挥刀把糊在自己身上那层被熔化得面目全非的铠甲劈了下来,言简意赅道:“帕尔江。”

柳长洲一挥手,身后的队伍里走出来两个士兵。

那俩士兵抬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大箱子,“咚”一声扔在了双方之间的空地上。柳长洲稳稳当当地走过去,一手掀开那箱子后,便十分穷酸地端着自己手站在了一侧,似乎再等什么结果。

帕尔江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一箱子的药膏,闭了闭眼。

其实大庆根本没必要和北狄这样友好。北狄原本人数就少,这一百万人的力量已经是举国之力,长远的不说,至少在五十年之内,北狄恐怕都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敲打别人的家门,眼下的北狄甚至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而对大庆俯首称臣绝不可能,这五万人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血拼到底。失败了,那北狄算是永远消失在四海版图上;即便战胜了,侥幸存活的士卒班师回朝,又要如何抵抗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战败战胜似乎都没太大所谓,一场关乎家国的力量角逐发展到眼下,已经褪变成了个人生死去留的抉择。

柳长洲下巴微微点了几下,似乎能猜到这个帕尔江是怎么想的。他再次出声道:“在我有生之年,大庆秋毫无犯。”

帕尔江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道:“什么?”

柳长洲转过头来看向太阳,被光线刺激地眯了眯眼,抬起胳膊搭在自己的眼睛上,放松地道:“我身为将军,再鲁莽也知道战争就意味着流血牺牲,但我不知道战争的源头在哪里,是单纯被资源驱使?还是想独霸天下?我听说贵邦信仰神灵,认为人人都是上帝的子民。既然同为上帝的子民,为什么还要自相残杀?”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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