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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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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这种反应吧,越压抑就越剧烈。喻承快憋死了,轻轻抽气好容易淡定,于是,他禁止自己再脑补。重新看着对面的人,喻承劝自己,“悟空悟空,最多视奸”。两人就这么呆坐,不知道啥时候能收场。

半小时过去了,喻承从沙发顶拿回谷天骄的手机看两眼,电去了一半,储存空间倒是还有不少,他放回去,继续跟谷天骄入定。

一小时过去了,隔壁有了新动静——三人边聊边开始喝咖啡,听聊天的语气,好像在掺杂聊些闲话。

喻承压着打了个呵欠,心想终于要熬到头了。就在这时,谷天骄抬头看了看喻承身后,接着脸色变了变。

喻承跟着回头,顿时慌了——他们这桌的那位娘娘服务生正笑盈盈朝这边飘近。

大概是人家看到他俩长时间不说话,不进食也不追单,以服务姿态来赶人的。喻承手足无措看回谷天骄,谷天骄朝服务生使眼色微微摇头;他再看回服务生——

整个崩溃!

那哥们绝对不是演技派!他收到了谷天骄的暗示,半路突然止步,面露浮夸的疑惑神色,用欲语还休的眼神,像是在说:“你不要本宫过去?好!本宫get到了!安心哟!但,介素为什么捏?”

喻承毛都炸了——你了就了!为毛非要表现出来?你的脸可是正对着闪永昌啊大兄弟!

大兄弟还没演过瘾,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冲谷天骄点点头,妖娆转身往回摇。可他摇就摇吧,还要保持住脸上神秘兮兮的疑惑色,颠两步还回头看两眼。

实在不能更明显!

喻承真想施展法力隔空把他飞丢出楼,就在这时,隔壁本来在说话的闪永昌顿了顿,像是察觉到异样。

喻承赶紧回头,反手摸下沙发顶正敬业录音的手机,抖着按掉丢自己包里。与此同时,谷天骄二话不说把头上的帽檐往下一压,拎了包低调闪身出去。喻承心都提到嗓子眼,没想到隔壁静了几秒,重新开聊。

听到门口店员的职业道别声,想来谷天骄已顺利脱身,喻承这才长出半口气。

他让自己淡定了一下,收拾好东西,打算学谷天骄的方法隐身遁。不料隔壁的闪永昌略略提高声音召唤服务生,这一次,喻承听懂了,他问的是:“洗手间在哪里?”

接着听到闪永昌起身走了,剩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笑。

喻承一顿狂喜,真乃天助我也!他拿起餐牌甩起包,忽然灵光一闪。他打开自己的相机app,滑到视频录制项,乔好角度握在手里。经过隔壁桌时,他假装背包磨蹭两步,完了脚程由慢到快杀到收银台,哗地递餐牌:“这桌钱付了吗?”

娘娘服务生张着犹疑不定的眼睛,唯唯诺诺点头说“付了”。喻承在他点头的当刻就转身往外射。餐厅门外是商场,喻承闪出门正想松口气,谁知墙边站出来一个人,喻承一吓,整个人,凉了。

闪永昌像是很意外,眼神复杂盯着他,慢腾腾说:“是你?!”

喻承跑也不是留也不是,急中生智招呼道:“哎?!闪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闪永昌冷冷看着他,没答话。喻承羞涩笑:“我来见我男朋友啦……异地恋,唉!约好这儿吃饭的,等了好久,我都趴着睡了半天!怎么回事……昌哥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比我高,帅得掉渣的男的,三十岁左右?”

闪永昌眼神闪了闪,好像有点糊涂,皱皱眉正要开口,喻承抢白道:“哎!真没想到会这么远碰到你!昌哥你不是住上海吗?来干嘛呀?谈工作?”

闪永昌一顿:“你不是要找你男朋友吗?”

喻承:“哦!对对对!”他脚底暗暗蓄势,“那,那我……对了昌哥,既然你在,要不要晚上一块儿吃个饭?严绅来了吗?”

闪永昌眼里钉子样的光减淡大半,说:“没来。我晚上有点事。”

喻承:“那好!那咱杭州见!拜拜!”

他边说,边往远处溜。中间假借寻人的戏份,沿路朝各商店东张西望,远远看到闪永昌回店里去了,他才朝电梯口加急靠拢。

升降梯设在几乎所有店面都一眼看不到的小巷里,喻承略略放下心。但现在谷天骄的手机在他这儿,正愁要怎么找人呢,旁边安全通道门被人拉开一条缝。谷天骄在里面朝他挤眼,喻承赶紧闪进去,表情丰富压低声音:“卧槽被撞了正脸!”

谷天骄:“快走!”

两人再顾不上说话,往楼下连跑两层,另找了台偏门的电梯下到一楼,连走带跑拦下一辆车飙到东单。

关上酒店房门,两人这才把胸口那段气落下,相视大笑。

喻承好奇:“哥,那家店旁边就是安全通道,你怎么挑了个最远的躲着?”

谷天骄:“我猜了一下你的动线——而且边上那个太近,反而不好藏。”

喻承:“哦……果然是一只了解我的老狐狸!”

谷天骄笑笑,看一眼手机:“快没电了!”

喻承抢过手机插上电源,迫不及待点播放。录音效果不错,声音虽然不大,但清楚传出闪永昌的气音,以及他跟另外两个人的互动。三人谈话里,重复出现几个人的姓。其中两个应该就是跟他吃饭的人,还有一个,喻承趴在床上听着听着,眼睛一亮,拿自己手机切换输入法确认后,哇地大叫一声:“哥!你还记得我在中日合资工厂打过工吗?”

谷天骄失笑:“现在什么都听不懂!”

喻承:“对!”

谷天骄:“……”

“但是,”喻承眼睛发光,“我听懂这里面有一个人,闪永昌不断提到的‘布桑’——‘布’,就是武贺东的‘武’啊!”

谷天骄:“是嘛!”

喻承把手机屏幕朝向他,边打字边说:“你看,bu有很多对应的字,但是跟san一起打,第一个出现的就是‘武’。”他回头望着谷天骄眼中的光点,兴奋说,“他俩果然有一腿!还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谷天骄连连点头,马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发邮件,问喻承:“其他都没听懂?好,懂这一个字就够了。我把录音发给小羽,让他找人核实。如果真的和老武有关……”

他没说“那就怎样”,却在发完邮件后对喻承笑道:“你吧,关键时候特别给力!”

喻承谦虚摆手:“哪里哪里……这也是缘分,跟闪永昌的孽缘。我们大老远……你说他怎么跟两个日……哦!”他一下想起来,前一天查谷天骄和彭羽口中的“硬金集团”时,搜出硬金是日本的一家知名投资公司。

现在把所有线索串起来想:硬金是日本企业;按照日本企业的管理惯例,硬金中国的高层势必也是日本人;武贺东跟闪永昌是一党;他俩曾被十二怒汉的“线人”看到同进出硬金中国;此外,闪永昌跟喜福汇的总经理老秋也是一党——

喻承暴喊一声:“哥!!!喜福汇是不是日资公司,是不是?!”

谷天骄被他震得一抖,笑说:“淡定!他们早期是普通私企,前年年底得到了硬金中国的a轮投资,这事儿上过业界新闻,但没引起太大关注。后来我查过他们,发现在a轮之前,他们种子期稳定后就有过几个神秘的天使投资人,没公布名字。但反正,因为几波资本的注入,他们迅速壮大,成了行业翘楚——面儿上是中国民营企业,事实上,是一家多方控股的合资公司。”

喻承回过神慢慢道:“意思是,神秘投资天使里,有一个就是武贺东。”

谷天骄:“这是推测,目前没有证据。”

但这么一看,盘面就很清楚了。武贺东看好喜福汇的行业前景,带资入股,拱稳了它;a轮之后,他野心压力双膨胀,就从喜福汇往十二怒汉暗渡了一拨人马,其中包括副总经理闪永昌;接着,以武贺东为首,这拨人渐渐盘踞了十二怒汉来钱快的各分支业务。

从而,短期收益,他们能在资源上直接插管,为喜福汇大大给养;长期利益,他们甚至能操控十二怒汉的发展方向和决策,以配合喜福汇的发展需求。

这一招有多黑,从其他普通的电商企业来推,就可见一斑——想当初,萨营华刚建立起集团超v部的时候,小电商代表之一,杭州女装线下品牌“倩影”的老板,不就为了多那么一点常规活动流量,就要包揽喻承和小钢炮全家全年在杭州大厦的着装费,还变相要送他们一台“别摸我”吗?

回过来看喜福汇,手下操作的品牌近百家。单单资源上的获利就够他们肥到流油的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一把巨伞,长期罩着他们的前途呢!

喻承瞪大眼睛摇头:“也太狠了点儿吧!”

谷天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你想通什么了?”

喻承复述给他听,谷天骄微笑点头:“不错。”但他没有多做评论,而是话锋一转,“对了,你手机上那条闪永昌的录音给我。”

喻承递过去,谷天骄拖着进度条,边听边说:“删了吧!”

喻承:“……为什么?就算证据重复,我,我留个纪念不行啊?他说得那么溜,我还能练听力呢!”

谷天骄:“留着惹祸,泄露出去对你也没好处。你刚刚不是分析了武贺东一党对喜福汇不正当的资源倾斜吗?”

喻承奇怪:“怎么?”

谷天骄拖进度条的手停下,眼神犀利望向他:“那你记得,那些资源都是经谁的手出去的?”

喻承一呆。

谷天骄继续拖:“所以你打包给萨营华的那些‘证据’,我也要求他别给到上面,”他回头看看他,“否则你也很麻烦。”

喻承:“……可我那是不知情,被他们利用的呀!何况,又不止我一个人,每个手里有资源的老幺,都主要跟喜福汇、还有那几家主要的代运营商这么合作……”

谷天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就算这里面真的透露了什么,也算不了有效证据。”

喻承:“嗯?这又是为什么?”

谷天骄:“没拍到人,你怎么证明这些话是谁说的?”喻承默默坐正,谷天骄叹口气笑笑,“漏算了一步,毕竟咱们不是专业干这个的……”

喻承淡定凑过去,就着谷天骄的手,打开“照片”app:“阿骄妹妹,你看!”

点开的视频里,镜头摇晃,却相对清晰地记下了两张历经沧桑、疑惑望向喻承的脸。

谷天骄眼睛一下亮了,喻承乐:“哟,拍的时候我没敢看,敢情这俩小老头儿,都挺有气质的嘛!”

谷天骄赞:“你是专业干这个的!”喻承得意,谷天骄却又深思着说,“不知道这二位是不是硬金的核心人物……如果不是,确认身份就难了。而且,”他暂停视频看回来,“我记得日本的说话习惯,是不是提什么人,一般都称呼姓?”

喻承心一凉:“没错……”

谷天骄点点头:“那就更难。闪永昌不在镜头里,他要坚决不认,谁都没办法。”

喻承断电了,气馁道:“既然这样,那你把音频发给彭羽,不也是白发吗?那还有什么证据能揭露他们?”

谷天骄想了想:“只能先押宝到那条录音,但愿他们不小心提一个全名。”

他切回喻承手机里的录音文件,继续拖,大概是想找两条录音的区别。

喻承沉浸在谷天骄说的“但愿”里,他愁容满面,扯自己头发:“我全程在听,没听到啊!而且他们相互认识,认识的人要称呼全名,除非吵架!……哎哟,那怎么办!”

录音进度条已快进到最后,几乎没区别。谷天骄重新打开视频文件,重看那二位的脸:“再想想办法。”他没事儿人似的,“你先喝口水,充电宝拿上,咱还去博物馆呢!”

喻承:“……”

就在这时,手机外放里传出喻承和闪永昌的对话,重新吸引了谷天骄的注意力。镜头晃着饭店外面的墙壁和地面,一看就是喻承情急之下忘了关,可惜没晃出任何有用的画面,只有声音留了下来。

闪永昌气音低沉冷冽:是你?!

几句糊弄后,喻承:……要不要晚上一块儿吃个饭?严绅来了吗?

前半段,谷天骄还饶有兴致笑眯眯听,到这儿,他一下敛了笑容,皱起眉看向喻承:“你邀请他……>第七十章隐形炸弹

喻承木愣愣道:“我……我急着脱身,看他有所动摇所以趁胜追击、他也拒绝了……错啦?”

谷天骄摇摇头,蓝牙把视频渡到自己那边,递手机给他:“视频也删——三点了,路上说吧!”

喻承一时忘了国家博物馆于他而言的象征意义,赶紧从命,急吼吼跟出门。

从酒店到国博,步行不用二十分钟。一路上,谷天骄禁不住喻承缠,反问他:“如果闪永昌晚上打给你,说他又有空了,邀请你和你‘男朋友’晚饭,你怎么回他?”

喻承讪讪:“怎么可能,又不是真朋友。”

谷天骄无奈:“是啊,你也知道!你俩心知肚明的事儿,你认为他不知道?”

喻承:“呃……有什么影响?”

谷天骄:“刚才我们是硬生生从他眼前溜的,闪永昌一旦空下来,不可能不去猜你到底干了什么,知道了他什么事。”

喻承弱弱辩:“反正他怎么着都会想……”

谷天骄摇头:“不一样。就你之前遇到的事儿来看,闪永昌对你不公平,你们之间也有各自为了自保避不开的摩擦,但那是他为实现自己的目标来做的布局,不是针对你。他改了你的年度绩效,看得出他是一个用理性来衡量利弊的人。以这个为前提,如果这次,他和武贺东的事情败露,那就是你说的‘游戏玩儿砸了’的结果,按他的风格,他第一时间会想退路。即便知道你是揭发人之一,他也会理性归因为,他是事件上的失败,你只不过归属于赢的阵营——你们俩,不会牵涉到私人恩怨。”

喻承:“呃,就因为我随口说了句‘吃饭’,就私人恩怨啦?”

谷天骄停下来看着他:“我们先假定,他的游戏遇到了危机、知道是你在背后捅他刀子,还不跟你产生私人恩怨——这种情况,他算不算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喻承:“如果真那样,我会佩服他。但是可能吗?”

谷天骄:“他出来混,肯定想过‘还’的状况。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在商言商,如果连愿赌服输的器量都没有,他不可能做到喜福汇副总,更不可能作为喜福汇的代表跟武贺东‘出战’。”

喻承点头。

谷天骄:“但他也是人。投入那么多来玩场游戏,换哪个人,输了,或者因为遭到暗算,从而不得不投入比原计划更多的成本来继续游戏,都一定影响心情。挫败,沮丧,懊恼,负面情绪总要找个出口,对吧?”

喻承讪笑:“那不是又绕回去了嘛……”

谷天骄严肃看着他,斩钉截铁道:“人遭遇失败,通常会自主进行两种归因,向内和向外。但你也懂,自我剖析是很痛苦的,也很复杂——要讲究尺度才能让内在强大,否则陷入自怨自艾的死扣也没有积极意义;向外推脱就完全不同,责难外部就好了。对闪永昌来说,本来他负面情绪的‘出口’,可以是他对自身行为的反思,再难受也能自己消化。但现在,你拆他的台,还邀请他‘吃饭’——这就把你们各自的私领域拖进了公领域,变成你作为‘个人’,对他作为‘个人’的挑衅。他一时大意被你糊弄过去,事后想起来,会认为你这是对他智商的侮辱。一旦他那么想,他的负面情绪就会以你为宿主,大半挫败都归到你身上——这场游戏不再是阵营的对垒,他只要有机会,就会报复你个人。”

喻承傻了。

谷天骄:“我跟武贺东就是这样,他不断让我替他做私事,导致后来我们的公私领域根本就分不清楚。”他叹口气,拉喻承继续走,“所以接下去我跟老武,你跟闪永昌,都是你死我活的对抗,一点退路都没了。”

喻承嚼着他的话,竟然高兴起来,笑嘻嘻说:“我怎么有了一种夫贵……不对,是‘夫穷妻辱’、有难同当的归属感!”

谷天骄无语了。

恰好两人到了国家博物馆门口,谷天骄掏手机序列号领了票,带喻承进去。两人过完安检,进入大厅同时止步。

喻承惊呼:“哇噻!这里面也太大了吧!”

他仰头四顾,博物馆的高度、深度都远远超过想象。一楼用作集散通道的大厅里,立了几个硕大的艺术雕塑,一个长长的服务前台,连博物馆简介的牌子都是特大号,这么着还显得空空荡荡。

参观人文历史,说白了还真是谷天骄比方的,大部分时间就看“锅碗瓢盆”。光是张个眼睛看没意思,要倚重背景介绍。可惜国博没有私人讲解员,团队讲解跑马观花,带的人多,时间也不对。喻承只好租了语音讲解器,和谷天骄一人挂一个,打算自力更生。

谷天骄看看时间:“五点闭馆,不知道走不走得完——你对古代文化的‘访问’有重点吗?咱直接去呗!”

喻承这才想起自己那趴事。

其实按照他的打算,来北京主要是找“傅心”的影子,重点当然在“近现代”。可到了现场才知道,国博的文物陈列并不是完全按照时间轴排序的,这里空间大,展览更注重主题。

这么一来,他不得不先选相关展区,目前大致有五个:复兴之路,古代中国,古代青铜器、古代玉器和古代瓷器。

复兴之路就在旁边的北馆。

喻承边往展厅入口飘,边四处偷看有没有“那一位”的磁场在附近暗暗发力。然而,等他贴着谷天骄进入灯光昏暗的馆内后,扑面而来的神秘怀旧感,让他一下忘了他纠结的问题。

喻承眼里掠过展出的文字、画面、物件,肢体却每一处都像置在虚空里。好像有无数故事袭进脑海,却又凝不起任何一段具体的回忆。

好一种诡异的感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移动,出了一二楼时间相连、空间隔断的“复兴之路”,进“古代中国”后,凝视着展柜中射灯照亮的什物,这时候,连他周围的人声都消失了。

金饰、银盘、玉片;青铜镜、瓷杯盘、石雅玩、木棂楣;黄纸、黑墨、红章……有原件,也有不少复刻品,一样接一样,远远近近,近近远远,在喻承眼里回旋。它们像活过来的丹青,在喻承空洞的脑中点染开各色光景。

忽然一片大浪拍过头脸,后脑勺“咚”地一声,喻承眼前一黑。

下一刻,他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一个女音隐忍哭腔说:“……看到傅兄赠的扇子,他就……傅兄,节哀!”

喻承身上一轻,眼前渐亮,先看清的是一片华丽的藻井。四周梵音渐响,随着八面袭来的嗡嗡唱声,他像被一团暖气托升,离藻井越来越近。与此同时,离地高远的那片繁复的图腾,包括它旁边的红色木椽斗拱也越来越透明。蓝天白云穿映进来——

喻承有点迷糊,这是……他躺着在飞?

刹那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喻承回头,看到了他下方的佛身、灵堂、棺椁。果不其然,棺木里平躺的是自己。围绕那个“自己”的,有一大片站位规整、光亮带点的脑袋,此外则是分布不那么规整、站着坐着,各式发型的人。

有头发的,喻承都认识。那相拥在一起神情悲痛的,是他的白发双亲;稍远一点,拿手帕捂着口鼻抽泣的,是他的未婚妻;剩下的,则是他学校的老师、校友,父母的朋友,还有家里的长工。

而最抓眼的,是他灵柩边半跪着的那个人。

傅心低着头,喻承看不见他的脸,但看得见他微微抽动的肩膀。傅心一手握着“他”交扣在胸口的双手,另一手则死死扣着他灵柩的边。

喻承这时候想明白,他跳下船后,头被螺旋桨击中,加上漩涡的拖拽,一定是溺水死了。

他摇摇头,这运气也实在太背了吧!望着傅心的身影,他想接近,却接近无能。

往生咒解开了他心中挂念,让他哀却不伤。喻承抬头,转念间,他穿过了庙宇的重檐——说穿过,也不对。因为他往下还能看到那个人,四顾能看到青山,沿青山往下修建的寺庙其他分殿。再看远一点,似乎还能看到枪林弹雨,饿殍灾民——他能看到一切他想看的东西。

喻承叹口气,现在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但也晚了。

他想起来烈日暴照的行刑场上,陈青山就跪在他旁边。前一夜他们相约来世,陈青山说:“以何为凭?作一首专属我二人的诗?”

喻承认为此计可行,脑中吟起一句,便附到陈青山耳边。就在他即将出口时,忽然心中一动,他改变了主意:“听说缘皆因果——”他顿了顿,“不过,九州之大,地域隔阂也易成蹉跎——不如,我们就在鱼米富庶的江南重逢。若你我情意足够深重,同在一处自然能相遇相恋。不然,也不必费那分力。”

陈青山静了一刻,握住他的手:“一言为定。”

耳边有人高喊:“午三刻到——”

陈青山转头朝他淡淡一笑。

喻承回赠一笑,紧接着,余光中一片白亮亮的光,哗地被红色尽染。

那时候跟现在一样,漆黑过后,世间声影如初。无非看它们的,不再是自己曾用过的那双眼睛;一同失去生命迹象的,是自己不再能以肉身感知的、另一副他深深眷恋过的驱壳而已。

喻承心中宁静,往西看,还能见到枫红如火的寒山寺。

他想起来,那天他在自家后院里等待秋试结果,攀木折花无所事事。回想起京弘深上路后,托人偷偷带给他的一绣帕词,虽然他不完全明白那词中所指,但他难过、留恋,也莫名其妙心神不宁。

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急急忙忙由远及近,太湖石假山后,一小厮边哭边喊冲过来:“二爷!大事不好了!”

喻承扶住他:“发榜了?”

小厮稀里糊涂擦眼泪:“船、船,去大都的船翻了!钟大姐和姑爷他们,一船人都……呜呜呜……”

喻承皱眉,至今他能清晰回想起听到噩耗的那一瞬。“钟二爷”第一反应,是听到了一句胡话。他原地闷着,像被一把快刀捅进心口,过了半天,痛才由钝变锐,锐到无以担负;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忆起并确定他和京弘深的前世渊源。

总是后知后觉,从而于事无补。

忽然耳边听见傅心近在咫尺的声音。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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