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瑄城叹了口气道:“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怎样想的。”
【目前没有危险,性确认了这一点还不够么】
“你那天为什么要逃?”指的是穆修白在醉玉阁跳窗而逃之事。
【不安于此,自然要逃】穆修白这么写了,自己却觉得自己当时的逃跑简直是个笑话,纯粹是神志不清干的蠢事。
想了想又写:【我那时候神志不清】
两人开始同时想到,如果当时余毒不解,穆修白可能已经死了。于是房间陷入了很长的一段空白。
终于,穆修白写道:【我不会对殿下不利的,这里比醉玉阁好多了】
李瑄城道:“哦?这样……”
穆修白感觉到了李瑄城的软化,乘胜追击:【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李瑄城知道穆修白在求他放过,况且医者只救人不杀人。
“如果你真的不想说裘公子是谁,我不会勉强你。你向我保证你没有任何其他的身份,以及,绝对不会伤害太子。”
李瑄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眼前这个人真的心怀不轨,要他的一句承诺又有什么用?但是若是穆修白是随便哪一种身份,是细作也好,杀手也好,被同个小倌馆的人出于头牌之争给毒杀了,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说不定是一时不慎?
穆修白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李瑄城放过他了。其实李瑄城一开始就在放他一马。如果祁千祉知道什么,祁千祉那样的人,不知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心里甚至有些感激,他点了点头。
至于伤害太子,我有生之年一定是做不到的。如果我能做到,我大概会杀了他吧。
李瑄城道:“盒子我替你保管着。我日后也没什么要问你的,你尽管放心。”
说完话欲走,却看见了案上的医书。
“你在看医书?”
穆修白听见这一句,眼睛亮了一下,迅速扭过头看着李瑄城。
李瑄城又道:“你想学医?”
穆修白用力地点头。
“你看得懂?”
穆修白诚实地摇头。
李瑄城挑眉一笑。
穆修白觉得这次机会错过以后就没有了。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李瑄城道:“你回去躺着,我把笔给你。”
李瑄城把笔蘸了墨,递给穆修白,不出意料地看见他写道:【冒昧想向大人学医】
李瑄城顿了一会,道:“望月,你弄错了。我不是医者,也不会看病。你以后,也别和别人说我给你白看了那么多次的病。”
李瑄城的语气里还带着些揶揄,但是他似乎是非常认真地那么说。
“还有啊,我只收女徒弟。”
这句话说完他就真的走了。
穆修白碰了一鼻子灰,也并没有多少沮丧。他早就知道是这样。
四月下旬,南梁皇子慕容赫在十多天的停留之后启程回南梁。双方的态度非常一致,对未来两国交好一事毫无异议,且半个字未提及寒山国灭。祁夏同意将云平公主祁答雁嫁给南梁齐王慕容赫,但是约定待公主及笄之后再送嫁。
昭华宫正殿。祁千祉恭敬地坐在席上听训。
祁钺的面色倒是带些红色,但不是那种健康的红色。他咳嗽两声,只对祁千祉道:“我听说南越那位皇子向你要个侍女,你还拖着不给他,是因为那个侍女貌美。你身为太子,视我的旨意不顾,成何体统?为一个小小婢子,你也真是出息了。”
祁千祉被胡乱骂了这一通,心下道明明自己虽然不会把望月送出去,但对慕容赫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更没有不顾旨意。最后慕容赫也带了个“阿织”回去了。自己被父皇的这次宴请搞得手忙脚乱,就不知道父皇竟是如此想的。
祁千祉长跪道:“父皇是听谁说的?儿臣并没有罔顾圣意。那南梁齐王慕容赫带着阿织回了国,大家有目共睹。”
祁钺骂道:“我自是有处听来。你要是怕别人讲,就少去做那些为女人争风吃醋的丢人事!”
“儿臣苑内的侍女被慕容赫看上,实非我意。但是儿臣并未因这个侍女而……争宠。父王让儿臣将侍女送于他,儿臣便送于他。如此而已。”
“……罢了,不管如何,你日后也当多勤于学业,勤于朝事。你要有能耐,自己堵住御史的嘴吧。”
祁千祉只好恭敬道:“是,父皇。”
萧皇后也道:“你最是该陪陪金妃了,什么阿织啊,少去胡乱搅和。你父皇给你建这尚贤苑不是为了让你养这些祸人的女子。你要是再如此,就别去尚贤苑住了。”
祁千祉一面谦恭的样子受训,心里给慕容赫的账又记下一笔。
祁千祉受过此训,便退了出来,在门口正遇上了国师尹天禄。
国师停下作揖,口称太子殿下。祁千祉亦停下回了一礼。
祁千祉并不喜欢这位国师。可是他父皇祁钺对其非常信任,这干方士们一概位高爵厚。祁千祉也曾让御史上书劝谏祁钺。祁钺完全不予理会。
尹天禄这番,大概又是去为祁钺炼丹药去了。祁千祉曾经就此事问过李瑄城。李瑄城对炼丹吃药一向不持好感。除此之外亦甚不耻尹天禄为人。祁千祉曾求李瑄城为祁钺调理身体。李瑄城倒是笑道:“延年益寿这事,除了药物调理,还得人心宽体胖。你父皇见了我怕就气得不轻,哪里还能延年益寿了去?炼丹一事确是制药之法,我知之甚浅也不便妄议。”
李瑄城不耻尹天禄为人,是因为遇见尹天禄做过些坑蒙拐骗之事。“他倒是真有能耐的,但是好无中生有,知一便说二,知二便说十。皇上既然已经信他,你再如何质疑,皇上还是会信。既然有太医把关,对皇上的身体也不必太担心。只希望尹天禄碍于天子威严,安于处遇,不要起什么歹念。”
大殿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咳嗽声。祁千祉微微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今天的份!
☆、章六无字书简(一)
转瞬到了五月,天气已暖。再过五日,便是端午。
澧水上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汇集着四处的船家。一艘艘龙舟已经新上了彩漆,金红的和正午的日头相互映衬。岸边的孩童摇摇晃晃地追逐,额头上都点了雄黄,不多时摔了一跤,鸭蛋从香囊里滚了出来,蛋壳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小孩坐在地上哭一阵,捡起来把壳剥了把鸭蛋塞到嘴里去,金色的油流了满襟。
醉玉阁没有叫雄黄酒的公子,但是雄黄酒初一一直晒到初五,满阁其他的酒味都被盖过了。
“三皇子殿下请大人去醉玉阁吃酒。”
“就去就去。”
杜正总算放了祁千祉一天的假。祁千祉绕道往尚贤苑接了穆修白,说是去澧水看龙舟。
穆修白听说要出去,心情一下子变得明快。他来这里近三个月都没出过门,快要憋坏了。
祁千祉一边拆了穆修白自己胡乱捆的头发,一边道:“你很高兴?”
穆修白点头,他的头发还抓在祁千祉的手里,落下来的头发随着脑袋一晃一晃的。
祁千祉给穆修白梳起了简单的随云髻,妆容也极简,然后拿了块纱巾让穆修白蒙了脸。穆修白没敢在祁千祉眼皮底下藏东西,只是多拿了个发簪插头上,又在腰间配了个环。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穆修白深谙此道,要是到时候有漏子可以逃跑呢。
祁千祉带着穆修白去了天心楼。天心楼是家临水的酒楼,通过雅间的窗子可以一览无余地望见江景。
不是正餐时间,小瓷盘装的是玲珑的粽子,三个角的四个角的都有,糯米粒儿亮莹莹的,一筷子拦腰断了,露出里面的醉枣,带出扑面的热腾腾的酒香和枣子的甜香。
店里的伙计沏上了雄黄酒,雄黄的气味瞬间溢满了雅间。
穆修白并不很习惯雄黄的气味,顾自把头埋进粽子堆里。
粽子都不大,穆修白两口吃掉一个,听祁千祉道:“要开始了罢。”
天心阁是这次龙舟赛的终点,这里并不能清晰地看见□□处。穆修白探头往窗外看,横着水排着一溜儿整齐的几艘龙舟,艘艘都极尽了节日的盛装。岸上一人喝一声,一时间所有的龙舟齐齐冲了出来。
穆修白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还是充满着好奇的。他此前也没有真正见过赛龙舟。还是如此传统意义上的赛龙舟。穆修白又陷入了思考这个世界和自己以前生活的世界的联系性的命题之中。大多数时候他并没有心情想这些,这摆明了就是个不可证伪的命题。重视当下的人总是能比回忆往事的人过得更好。穆修白是个务实的人。
自从龙舟划破江面,岸边的喧闹声便一浪高过一浪。稍微近了些,穆修白看见龙头处坐着一个鼓手,咚咚咚地敲打着皮鼓,龙身处的人们划船动作十分一致,龙舟过处,波痕荡起,泛起了点点白浪。
“望月猜猜哪艘会赢?”
穆修白伸手比了个三,因为龙舟一共五艘,比三的话左数右数都是同一艘。
祁千祉显然看出了穆修白的心思。道:“这样猜你岂不是吃亏太多。”
穆修白不以为然,只是关注着战局。他既然选了正中那艘,就开始认真地希望正中的那艘赢。
更近一些,高下立判,正中的那艘龙舟显然训练有素,甩开后面的船老远。
穆修白听着呼声,心情也受到了一些感染。
祁千祉道:“看来望月要说中了。”
更近了些,船上的号子整齐地传来,鼓手挥洒着汗水,更加卖力。只在眨眼之间,最前面的龙舟划过天心楼下,速度骤减。号子声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昂扬的欢呼声。
穆修白在这一刻是想呐喊的。尽管他缄默着。
祁千祉看着穆修白难得展现的激动的表情,忍不住拿手背去碰了碰穆修白的脸。后者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并不明显。祁千祉的手背换做手掌,他将穆修白的脸扭向自己时,穆修白扬起的嘴角还没有落下来。
祁千祉笑道:“猜中了,待会赏你样东西。”
赛龙舟这就算结束了。穆修白回到几案继续吃点心。
不多时徐染进来和祁千祉耳语几句。祁千祉将纱巾重新递给穆修白,示意他戴上,一边道:“请他进来坐。”
帘子一挑进来一位佝偻老者,须发皆白,眉目平凡,入了席,揖了一揖,态度不卑不亢道:“殿下千岁,贫道是为献宝而来。还请殿下屏退旁人。”
“东西是我辗转托你寻的,你与我便是。”
老者重复道:“还请殿下屏退旁人。姑娘留下无妨。”
祁千祉心道这老头真是古怪,但还是让吴辑和卷帘人都退下。
老者还是道:“贫道冒昧,可还有人未离开?”。
祁千祉眉毛一挑,让暗处的徐染退下。老者方从袖管中掏出一卷不大的书简,呈给祁千祉道:“此物名为无字书简,无墨亦可书写,写完整卷,第一根简上的字便会消去。此笔可聚天地水汽,用时不必沾水。”
祁千祉示意穆修白接过。这竹简通身是雨后的苍青色,仿若新伐之竹,未经晾晒,入手却轻巧之极。祁千祉又道:“这是给你的,你试试。”
穆修白拿着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了“无字书简”。字迹落在竹简上,成了蔑青的颜色。
三人便一齐盯着那四个字,直到它们褪去,简上再无一字。
老者道:“殿下可还满意?”
祁千祉赞许地点点头。
老者道:“殿下,我这里还有一物,殿下可要看看?”
“是何物?”
“正是殿下苦苦寻找之物。”
祁千祉缓缓道:“哦?”
老者道:“此物曾奉于陈朝宗庙,流于河海山川,机缘巧合落入我手。”
祁千祉感兴趣地将身子前倾:“不妨拿出来看看。”
老者从袖管中摸出一个锦袋,从锦袋中倒出一颗珠子。此珠通体莹润,色泽碧绿,足有茶碗大。
穆修白听到“苦苦寻找之物”,就知道是除沉珠。所以老者拿出此物时,穆修白也在一旁仔细地看着。
祁千祉只是随意地撇了两眼,道:“先生不妨说说何为机缘巧合?”
“我要它无用,它却落入我手,这便是机缘巧合。殿下遍寻天下,却得之我手,未免也是机缘巧合。”
祁千祉听着老者的答非所问,道:“先生既然无法证明这是除沉珠,倒要如何说服我收下?”
“殿下若是不要,我自然只能另寻买主。”
祁千祉道:“且慢。先生要价几何?”
“我冒昧要无字书简三千倍的价钱。”
祁千祉笑道:“先生请回吧。国库虚空,还不能担得起这样的花销。”
穆修白看着老人把珠子要收回袖中,不免多看了几眼。他毕竟是第一次看见夜明珠。
祁千祉看到穆修白的样子,轻声道:“你喜欢?”
穆修白忙摇头。祁千祉却已经道:“先生留步。全我之力,仅能负担三百倍的价钱。不知先生能否割爱?”
老者亦不知祁千祉到底有多少身家,捻了捻胡须,心道此时错过,再寻买主也不易。便装模作样道:“殿下若是来日统一中原,还请记得我献宝之功。”
祁千祉道:“托先生吉言,必然不忘。”
老者走后,祁千祉便把这个夜明珠给了穆修白。
穆修白便往无字书简上写道:【殿下此珠甚贵重】
祁千祉道:“给你你就收着。反正也不是真的。”
穆修白写:【殿下从何得知此物不是真品】
“这个老人专门贩卖奇珍异宝的。要是除沉珠能这样轻易买来,四国也不会这么头疼。而且那老者分明不敢明说此物从何而来,最后我以三百倍喊价,又轻易地答应了。要是真的,他断不是这个反应。”
穆修白道:【若是真的是什么反应】
祁千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穆修白又道:【那真的长什么样】
祁千祉道:“我没有真正见过。但是据说光彩万丈,亮如星辰,珠内可见龙魂。”
穆修白心道龙魂又是什么玩意。
穆修白拿掌心摩挲着珠子。尚是白日,光芒微弱,必须笼着它才可以看到。穆修白看了一会儿,把珠子装回锦袋,系在腰间,同理把无字书简也系在了腰间。书简很轻,夜明珠却重得要死,又解下来放到袖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小修了一下无字书简的设定。
☆、章六无字书简(二)
“三皇子殿下,你知道我喜欢女人。”
“承运,这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慢慢习惯就好。何况是端午要喝雄黄酒,不去醉玉阁要去哪边?”
“我有一便不想有二,有二就不想有三。”
“但是你有一就有了二,有二再有了三又有什么要紧?”
李瑄城连拉带拽地被拖进碎玉阁的时候,有点崩溃。比饶舌他绝对绕不过这帮文人。
祁景凉这次请的人很多,占了好几个雅间。李瑄城看见国师尹天禄和自己在同一个包厢坐着,忍住了对他的不屑,顾自找地方坐下。心下掂量祁景凉怎么和国师走到了一块儿去。
祁景凉道:“端午大家出来聚聚,避避邪,还是非常必要嘛,来来来,喝酒!”
品酒台上照旧有着歌舞。包房内谈论着各样的事。酒过三巡,谈话就开始大胆起来。
……
一人突然道:“承运到底为什么不喜欢男人?”
李瑄城苦笑:“我还奇怪你们为什么不喜欢女人……”
祁景凉道:“谁说我不喜欢女人!我和承运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兄弟么,兄弟要有福同享。我怎么舍得自己独享呢?兄弟是一定要你尝尝这滋味的。你上回跑了,这会可别想跑!”
李瑄城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自己不如闭门不出。
阮相溪沉吟道:“我觉得承运兄不过是未见倾心之人啊。”
又一人道:“承运兄风流倜傥,要知道这些公子们倒贴还来不及呢。”
却听国师尹天禄突然插话道:“几个月前醉玉阁的头牌莫名死了去。承运要是见过那人,怕是早就心神不定了罢。”
李瑄城心知那人是谁。
祁景凉已经高声地应和道:“对对对,要是承运见过之前的碎玉,说不定就能懂得男风之妙了。”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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