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修白的声音带着病后常有的嘶哑。
李瑄城慢慢咬着字:“哦?不知道?”
穆修白干脆直视李瑄城道:“我失忆了。一开始在醉玉阁就是。我之前受大人怀疑,但是因为自己也混沌未明,所以未向大人明言。如今看来确实可能另有身份,但是我对自己原来的身份一概不知。”
李瑄城道:“果真?”
穆修白道:“大人通晓医术,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瑄城心道,好你的望月,失忆之症多是由人的外在表征诊断。一个人失忆有多种成因,大夫可以帮助找出可能的成因。但是问一人是否失忆,叫大夫如何诊断。
穆修白已经非常直白了,而且也似乎说得通,李瑄城心中自有计较,只道:“我可不敢随便怀疑真假。一切还是等到你回了宫,等殿下定夺吧。”
“至于我们是不是该算个总账……你害我折损了一成内力,还吐脏了我的池子。”
穆修白沉默半晌,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望月人微力薄,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李瑄城确认道:“知恩图报?”
穆修白进一步道:“只要我能做到的。大人但有吩咐,在所不辞。”
穆修白说的不是假话。李瑄城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他的命,就算仅仅是出于医者仁心——尤其是就算是医者也不一定非有救他的义务——穆修白也非常感激他。何况于李瑄城虽然荒唐风流,但确实个非常温柔的人。温和的人总是让人自然而然地觉得亲近。
连接下来李瑄城的调笑都觉得不再那么反感了,虽然依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李瑄城大笑道:“我什么都不缺,你又不是女人,不然还能以身相许?”
穆修白知道李瑄城已经没有再问他身份的意思,不由松了一口气。
李瑄城最后道:“我只能找你家殿下要账了。”
……
这间屋子不过是语谰池边上的一间普通小屋。山中入夜后气温便会下降,但是语谰池因为是温泉,近围蒸腾热意丝毫无减。穆修白如今才觉语谰池周围的热是一种令人神畅心明大汗淋漓的透热,而不如他之前所感受到的闷热。
李瑄城说他寒气方清出,不如就在语谰池边上住着,一并调息吐纳,说罢便离开了语谰池。
穆修白这日筋疲力尽,依言睡下了。
穆修白也不知道怎么就和江烟打在了一起,大概是这小子实在太过烦人。
“你叫什么?”
“穆修白。”
“你是干什么的?”
“……是个小贩。”
“你卖什么的?”
“卖糖葫芦的。”
“你来语谰池干什么?”
“治病。”
“李瑄城可不随便给人治病,他都钻到钱眼里了。你一个卖糖葫芦的能有多少钱?”
“我病状特殊,你家主人见所未见,所以才带我上山来。”面不改色地扯谎,还头头是道。
“如果只是个试药的为什么我怎么问浅夏她都不告诉我?你在说谎吧?”
“……”
“你这么漂亮,还这细皮嫩肉的,不会是兔儿爷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穆修白当场就心头火起,偏偏江烟还浑然未觉地来捏他的脸。穆修白抬手就打开了他。
江烟捏着自己的手道:“你居然打我?”
穆修白冷冷地瞪着他。
江烟冲上去就对着穆修白动起了手。穆修白也不是真想和江烟打架,但江烟冲了过来他也不能任江烟打,当即动手和他厮打起来。
江烟打架起来就和一头狼崽子似的,但毕竟年幼。穆修白空得了一腔内力自己也不会用,好在中气也足了一些了,只用蛮力和身高压制对方。
穆修白觉得自己后力不继,突然神念一动,福至心灵,错手巧妙地推开了江烟的双手,同时动脚将江烟撂倒。继而欺身上前,把江烟手脚都制住。
江烟见被压制,张牙就往穆修白脖子上咬去。穆修白吃痛,手上的力道一松,不意被江烟制住。穆修白仰面躺在席上,心道这下完了。
没想到江烟却没有乘势再打他,只是道:“我说就是我厉害吧!你虽然年岁比我大,却这么无用。”
穆修白道:“你用的是女人的打法,自然好用。”
江烟丝毫不以为耻:“你管我怎么打的。输了便是输了。你最好还是乖乖陪本大爷聊天,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穆修白一口气卡在胸腔里,撇开头去。心中自有他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是目前最粗长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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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化空无事(一)
本来碍于杜正威严,侍御史们勉强有所收敛。然而裴之维一死,侍御史们的利舌便更不容情了。那一日,李瑄城一行也不过刚刚到了泷上。
祁千祉备受打击。只是同宣室卿顾成尹加紧审理此案。
祁千祉在时,那成涛便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只说是自己与沈家有些嫌隙,故而动手杀人,若问是何嫌隙则含糊其辞,回回的答案都有一二成的出入,迟迟不能定案;若审讯室中只有宣室卿一人,则满脸冤屈,欲言又止,暗示自己受人之托,至于指使者为何人,却半字不提。
祁钺每日都会过问此案。祁千祉与顾成尹的笔录出入不小,惹得祁钺十分不快。
祁千祉气得牙痒痒,道:“此人便是要想造出受我胁迫故不敢招供的情状。再询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冷池笙道:“殿下,此人底细确已查过。未有什么可以牵制的物事。”
“罢了,就是有也来不及。那几个侍御史的底细查得怎么样了?”
“朝堂上专伺攻讦的那几位,只查出一人行贪贿之事,就是朝上言辞最厉的谢雷。但与楚夫人有交情的那个接元,只有些蛛丝马迹……”
“我平日派人看着接元这么久,他能偶尔露点东西就不错了!那你让人抄两封证据送给谢雷,看他朝上准备弹劾谁。至于添油加醋不是一向是御史的强项,这点底料已经够他说的了。”
谢雷在朝堂之上最敢于与他针锋相对。但是谢雷没有什么立场这样做,恐怕也只是个扯线木偶。侍御史中最有羽翼的是接元,且接元又与楚夫人交好。只有让接元感受到威胁才能让人收手。
冷池笙道:“谢雷的底细怕是也捏在接元手里。”
“谢雷要是如此,就两条都是死路。他也只有两边都帮才行。”
“……”
“这事说大不大,甚至一句偶尔荒唐都能够盖过去,就怕有人画蛇添足不想随随便便了结。我也不想从此失掉父皇的信任。”
祁千祉捏了捏酸疼的额角,站了起来。金舒菀却正好进了殿。
“菀儿何事?”
“夫君受此陷害,菀儿想替夫君分忧……”
“菀儿相信这不是我做的?”
“菀儿了解夫君的为人。夫君是心地良善之人,才会受此磨难。”
祁千祉将金舒菀环过来,搂进怀里,心里生出了些许愧疚。
闷在他胸前的金舒菀闷闷道:“夫君……”
“怎么?”
“漪儿姐姐离开后,我不知为何挺担心她的。”
“我和你说了不过是派她出去做些事。这件事只有她做得好,她自然也当仁不让。”任澄漪是金舒菀贴身侍女,虽然祁千祉觉得金舒菀不会是对方的人。但是任澄漪的事情他还是想先瞒着,免得节外生枝。
“恩。”
“菀儿准备一下,待会和我去拜见一下母后。”
“恩,好。”
“菀儿要是想帮我。待会就不要反驳太医的话。菀儿只有怀孕了,才能帮我。”
金舒菀脸红了,就抱着祁千祉不说话,把脑袋微微点了点。
萧藕色端坐广安宫鸣鸾殿,轻轻抿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回茶托,脆响一声。笑道:“我与御史台的官员都不太认识。但是他们口舌实在是毒,尽说祉儿的不好。听说楚夫人倒是与那儿的人交好,可否帮帮本宫,叫他们口下留情。”
楚夫人摇着鹤翎的羽扇,声音娓娓转转:“御史谏议何事,岂是他人能够干涉?更何况于你我都居处后宫,更不应该管这朝堂之事。”
萧藕色道:“楚夫人既然这样说了。本宫也就放心了。御史大夫杜正杜老先生要清理下御史台,本来还听说某位侍御史与楚夫人有私交,特来问过楚夫人。既然楚夫人如此深明大义,我这就禀明陛下。”
楚夫人道:“陛下的想法就是妾身的想法。”
萧藕色是当今圣上的表妹,小了圣上二十岁。其自小庄重大义,圣上立太子祁千祉后将其封为皇后,并将太子过于其下,于今已经有十二载。圣上爱其性情,对其甚是相敬。萧藕色一直深居浅出,与掖庭各位夫人亦相处甚是融洽。对后宫斗争避而远之,朝堂之事亦不过问。
但是这件事情已经不能不管了。
楚夫人暗里让人去了天禄台。天禄台是圣上替方士所建之台。
尹天禄听完来人的话,笑道:“丢卒保车,是懂也不懂?”
又过两日,狱中的成涛终于招供,言杀害沈湘衣是祁千祉所授意。
顾成尹揉揉酸涩的眼睛,抱着成涛的口供,却在审讯室外见到萧藕色。
顾成尹讶异道:“娘娘。”
萧藕色并没有说话,只是让人把口供夺了下来。
顾成尹没料到皇后居然如此明目张胆,沉声道:“娘娘这是何意?”
萧藕色叹了一口气,不缓不急道:“我深居简出,祉儿的事也甚少过问。你们就真以为祉儿是好欺负的。”
“娘娘,臣受陛下之命,秉公办事,并未做什么对不起太子的事。”
萧藕色道:“宣室卿若是不满,便向陛下去说吧。”
顾成尹当即让人去夺那口供。却被萧藕色身边的水儿几下撂倒。萧皇后一行就此离去。
狱中关着的成涛在顾成尹还没能补出第二份口供的时候自刎死了。顾成尹气得眼前发晕,还是撑着去禀明了圣上。
谢雷的上书和的接元上书撞在了一起。当然是谢雷败了。不过接元根本没有料到谢雷会上书,还以为是楚夫人让的,觉得自己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祁钺对着顾成尹道:“此事就此作罢吧。”
顾成尹道:“陛下为何……?”
“皇后劝过我,这事情说大真的不大,只会越闹越大。又不是什么危害社稷的大事,放过也便放过吧。”
顾成尹真的不明白皇后和圣上说了什么了,不过既然圣上已经这么说了,作为臣子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凝神听着。
祁钺又道:“而且老四才几岁啊,他母亲也去的早。他是皇后自小抚养,秉性皇后都十分了解,皇后既然开了口,我就听她一回吧。太子妃也正怀了孩子,不要把孩子吓坏了。”仿佛解释些什么。
祁钺想抱孙子了。只要他儿子不是个断袖,就什么都好。
顾成尹退了出去。
萧藕色的强压之下,谢雷被革职查办,案件再也没有更多的音讯。大家半带着疑惑,都以为这一页便这么揭了过去。只有裴之维到了下葬的日子,京中的人才对这件事有所知觉。
祁千祉还是去了裴府吊唁。裴青云并没有拦他。半月之前这里还是红幔缀连,半个月后确是青灯孤影。
祁千祉确实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裴青云道:“吾儿本是殿下的侍读。殿下纵是喜欢维儿,不愿维儿娶妻,告诉臣便是。何故非要舍近求远祸及沈家……”
祁千祉道:“裴大人,我对不起裴之维,对不起裴家……日后裴家若有难处,我一定不遗余力。”
裴青云的语气依旧缓缓的:“何来的对不起?殿下纵是要维儿的命,小臣又有何权力阻止?”
祁千祉无言以对。
裴之舜赶忙将裴青云拦开,对祁千祉口气生硬道:“二弟的别离太突然了。父亲受到些许刺激,还请殿下见谅。”
祁千祉看见裴青云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悸动不止:“无妨。裴大人要注意身体。”
裴青云有些悲怆地笑了下,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这件事情大概就这样过去了。街头巷口,酒坊茶肆,偶尔流于人口罢了。
祁千祉并不希望望月这么快就回来。他也需要静一静,调整一下心情。所谓这次的陷害,不过是一个开始。广沙王祁嵊,他的大哥,既然有这个心害他,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收手。
换句话说,如果他大哥有意皇位,那么今次的手段还太过仁慈。
祁千祉修书一封去泷上,说了事件大体,让李瑄城不如待到天子寿辰再来京师。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各位观众老爷有泡冒泡qwq!
因为开学了,所以日更可能撑不住了,会隔日更。
☆、章十一化空无事(二)
两人在药房的窗子下面蹲成一排。
江烟夸张地做着口型,发出很小的声音道:“今天来得不巧。李瑄城在里面炼药。快走。”
穆修白点点头。两人便猫着腰贴着墙再从窗下离开。
李瑄城的声音已经从药房里传来:“江烟,给我滚进来。”
江烟浑身一个激灵,“噌”地站起来,拉着穆修白拔腿就跑。不料从窗子里直接飞出了两颗冬青子,各中了两人的膝弯。
两人憋屈地从地上爬起来,李瑄城已经从药房里步出:“我不是让你不要去竹馆么?你耳朵是聋的?”
江烟中气不足道:“我爱去就去,关你何事!”他是好不容易才逃离了凛冬的视线。
“你带他来干嘛?”
“我爱带谁来关你何事?”
李瑄城显然懒得和一个毛孩子斗嘴,又一颗冬青子飞去点了他的哑穴,道:“凛冬,把人领走。”
江烟不能发声,张牙舞爪地被凛冬拎走。
穆修白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便也想趁势溜走。
李瑄城道:“既然来了,这么急着走?”
穆修白只好停步。
“你来药房做什么?”
“……”
“莫非你是想和江烟学医?”
穆修白微微点头。
那边果真嘲笑道:“你一心想学医我确实非常赞赏,但是你学东西也要看人,居然向烟儿学,你这是准备误人性命呢?”
穆修白道:“我不过是想先认认药材。”
“烟儿那天没把你毒死已经是奇迹了。他拿得对药也不是偶然。他现在脾气已经收敛很多了,刚来时脾气实在是臭,还总说一些我不太喜欢听的话。我只好百忙之中抽出一些时间来配了一方药给他吃了,然后就清静多了。”
所以给自己的哑药本来是给江烟的。穆修白默默无语。
“你的解药,是他自己配的……他也只是知道这一样而已。”
“……”
“后来这小子剑走偏锋,不喜欢学医到喜欢弄毒,你可小心一点。”
穆修白听到此处,越来越觉得江烟瘆人,默默庆幸江烟给他吃的东西他都没吃。口中就道:“多谢大人,我知道了。”
“我本来就有事找你。你正好来了,就随我去语谰池吧。”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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