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被拎着耳朵一路提进了办公室,班主任接了开水走过来,一脸诧异,“耳朵怎么了?”
陆正说:“想念他的人太多了。”
江瑜翻了个白眼,脸色有点臭臭的。毕竟被一路从大街上拎回学校,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有损他江小爷的颜面。
陈总其实人不错,脾气也好,对江瑜陆正这波人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这次就算再想装没看见,从天而降的翘课学生差点没砸他脸上,这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啊。
陈总站在一边,气急败坏地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那里还有一片儿没擦干净的土灰,感觉像是被什么砸到了蹭上的。
“你看看你看看,翻墙!鞋砸我脑袋上!”
班主任低头看了眼江瑜和陆正的脚,“谁的鞋?”
陆正举手,甩了甩自己的腿儿。
江瑜他们班主任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姓徐,名逸严。他平日总是穿着一身笔挺西服,办公桌上摆着绿萝、多肉、仙人球,还养着两只小金鱼,感觉十分文雅,气氛平和。
于是平和的徐逸严推了推眼镜,说:“一人写5000字检查,放学之前交上来。”
陈总抱着手臂说:“一天天的就知道翘课,就算体育课再不重要,那也是课!”
徐逸严想起什么似地转头看他,“陈老师,周五的两节体育课还要麻烦你给换一下。”
陈总的表情顿时有点好看。
陈总说:“这次又是什么?”
“英语,蒋老师说他们落了三班两天的课程了,得赶一赶。”
陈总:“……”
陆正偷偷摸摸给江瑜使了个眼色,江瑜没接收到,因为他正在发呆。
偌大的班主任办公室,用蓝色的小格子划分出了区域,从左往右挨个是高一、高二、高三的班主任办公区,名启学校所有同一课程的老师都有自己专门的办公室,譬如数学科、化学科、物理科。
体育科是最好玩的,一是男教师最多,二是所有的体育工具永远都随手乱放,角落里时常掉落出断了线的网球拍,破了的乒乓球等等玩意儿,甚至还会有不知道哪儿捡来的破猫窝。
体育科室永远被称为校长最不想巡视,女教师和女学生最不想推开门的地方。
不过男学生倒是很喜欢来这里,和其他学校不一样,因为名启注重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运动社团多种多样,所以在体育科里进进出出的学生,反倒比其他科室的学生多。尤其他们还都是主动来的。
和班主任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就是体育科。相邻的墙面是磨砂玻璃,隐约能看到对面高大的男老师们走来走去的身影。
江瑜知道老杨就在那群人里头,他其实很好奇,老杨找自己到底是有什么事?难道真是为篮球比赛来的?
“……江瑜?江瑜!”徐逸严放下杯子,鱼缸里的小金鱼刷拉躲进了石头山里。
江瑜恩了一声,转眼看向年轻的班主任,“5000字,放学前交,听到了。”
“还有下次呢?”
江瑜皱起眉,他没听到陈总和徐逸严之后说的话,余光瞄到陆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遂答:“再有下次打断陆正的腿。”
陆正:“……”同胞爱呢?
徐逸严最终没太难为这二人,翘课是大事,但在他这里还算不得是天要塌了的事。大概现如今年轻的老师们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负,在设身处地和换位思考里最终都会选择后者,他们曾经最不希望老师对自己做的,到了他们这一代,自然不愿放到自己的学生们身上。
比起请家长、拍桌子呵斥,他们对开拓一片全新的教学方式更感兴趣,比如徐逸严,他就更喜欢观察每一个学生选择的自我成长方式。
等江瑜和陆正出去了,陈总压低声音说:“你每次都这样,以后还有谁会听你的啊?还有谁会拿你当回事啊?”
“为什么要他们把我当回事?”徐逸严有点莫名其妙,余光从镜片侧面扫出两三寸来,像是见了什么讨厌的东西,很快又转开了视线,一本正经地说:“教师的职责除了授课就只剩下引导,我又不是警察,得让他们怕我,我也不是政府官员,不需要他们把我当回事。我,学生,是互相学习的关系。”
陈总比徐逸严大好几岁,或许是有点代沟的,他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了一圈徐逸严,随后摇摇头出去了。
江瑜手揣在兜里,慢条斯理地往楼下走,陆正说:“其实……如果你不喜欢足球,退社也没关系的,不用在意我。”
江瑜看他一眼,“我没说要退社。”
陆正:“……我知道你其实更喜欢篮球的,为什么不打了?”
陆正也是初中部直升的,之前和江瑜不在一个班,但曾是初中部篮球社的替补球员。也称板凳球员,基本没正式上过场。
陆正初二上学期才刚到165,被篮球社众人取笑为“165小分队”。篮球社板凳球员中一共有三个165,一个是陆正,一个是后来没选择直升,而是考去了外校的男生,还有一个就是厉海。
所以江瑜和陆正都清楚,曾经的厉海是什么样的人。
江瑜说:“不想跟那群人玩,只是这样而已。你看看那什么队长就像个混黑社会的,谁想跟他那种人打球啊?”
陆正哦了一声,他是看着江瑜从曾经的光芒万丈到现在的平平无奇的,想当初初中部篮球社,就没人敢跟江瑜说个不字,篮球社的教练和队长也都宠着他,要星星不给月亮。
从江瑜进篮球社后,每年市上的初中篮球比赛他们就冠亚军的切换着拿,奖杯拿到手软不说,媒体还专门来学校进行过报道,这对名启的正面形象宣传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那时候大家说起江瑜,就好像在谈论名启的代言人。不过要做代言人也是很残酷的,一旦失去了优势,就什么也不是了。
陆正是个相当一根筋的少年,完全无法身临其境地领会从高处跌落的差距感,他只是觉得,曾经闪耀过,直到现在也会被奉为传奇第一人的江瑜,现在是他的好哥们儿,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既然江瑜说是不想跟那群人玩,陆正便信了。于是陆正提议,周末跟足球社的兄弟们吃个饭,商量一下和宿敌学校足球社的“技巧交流问题”。
江瑜有点兴致缺缺,“技巧交流?亏你们想得出来,明明是上回没踢赢,这次想报复回来吧?”
“那是他们作弊了。”陆正说起这事还咬牙切齿,一瞬间就把江瑜到底是更爱篮球,还是更爱足球的事抛到了脑后,“越位裁判不吹哨,这算什么?”
“……你管三大胖的正常横向移动叫越位?”江瑜有点不敢置信,“裁判眼睛还不瞎。”
陆正:“……”
陆正在一边嘀嘀咕咕,“三胖是有点胖,可你这样说算人身攻击了啊。”
江瑜都懒得搭理他。
放学之前,江瑜连标点带废话的好不容易凑满了字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碰到了厉海。
江瑜觉得厉海连名字都占尽了便宜,厉海,厉害,哼,取名字的人也是真会想。
厉海也看到了江瑜,他主动放慢了脚步,目光一下一下往江瑜身上瞄。
二人越走越近,江瑜被对方一脸的欲言又止弄得浑身烦躁。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瞅什么瞅?是在对比身高差距吗?你他妈长成个电线杆就好看了?还黑得跟个非洲土著一样,啧。
两人擦肩而过,厉海脚步一顿,这一下停顿仿佛开战的号声,一下激怒了正在各种脑补的江瑜。
“干什么?看什么?想说什么?”江瑜怒目而视。
厉海明显是被呵斥得愣了一下,见江瑜脸色不好,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是想问问……你肚子还疼吗?”
轰隆——
晴天霹雳,大白天活见鬼了。
江瑜瞪着厉海的脸,像是突然不认识了,好半天才开口问了一句:“你说啥?”
“我说你肚子……”厉海转过身,正对着江瑜,他的表情很无辜,可眼底却闪过恶作剧得逞的光芒。那几乎让人看不出痕迹的浅笑,消融在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的话语中,“你上午拉肚子,腿麻了,是我扶得你,记得吗?”
是他,是他,是他就是他,少年英雄小哪吒。
江瑜有点懵,很想去厕所冷静冷静。上午那人是厉海?怎么会这么巧??等等等等,他确实没看清对方样子,是因为……厉海长太黑了的缘故吗?!
可是声音……
江瑜想了想那温和里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又觉得和平日说话的厉海不太像。厉海不常笑,平日脸上的表情有点木木的,为人也比较沉默寡言。
江瑜想来想去,这时候才惊觉自己其实对曾经在一个社团里待了三年的同伴并不熟悉。包括他的表情,爱好,习惯和声音。
这样一想,那本就不确定的声音又变得有些模糊,在记忆里飘得越来越远了。
江瑜的脑袋成了一团浆糊,他直直地瞪着厉海好半天都没说话。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转身撒丫子跑了。
第四章江瑜的怪兽
第四章【江瑜的怪兽】
江瑜是很爱面子的,爱面子到一个什么地步呢?这个情况很复杂,而且得视当时的情况、时间、场所、在场人数等等来定。
但反正,江瑜是个爱面子的人,而且还不喜欢让人看出来他很爱面子。所以这就造成了他性格里的一个特性——那就是很能装,特别能装。
江瑜要是装起来了,火眼金睛的孙大圣估计把眼睛看瞎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江瑜“装”的技能毕竟练就了十多年,从他记事起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可能已经变成了他骨子里的一部分,有时候连他自个儿也分辨不出来自己这会儿是真的,还是装的,所以外人就更无从分辨了。
从厉海那儿逃出来的江瑜,绷着张面皮冲进了办公室,气喘如牛地把检讨塞给徐逸严,瞪着双眼睛吭哧吭哧喷气。
徐逸严看了看检讨,又看看他,“这是写热血了?”
江瑜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笑着说:“怕你走了,明天要是算我没交,再让我写一份检讨怎么办?”
徐逸严默不作声,片刻后端起茶杯啜饮一口,“我带你们班两年,头一次知道你居然这么守规矩。”
江瑜喘匀了气儿,双手背在身后,腰背挺得笔直地说:“那不然呢?”
“我认识的江瑜,明天就算再多罚一份检讨也应该无所谓吧?”
江瑜抿了抿嘴角,瞄了一眼徐逸严的表情说:“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
徐逸严唔了一声,挥了挥手。
出校门的时候,江瑜还留心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厉海的身影,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那个混蛋……肯定是故意的。”江瑜捏了捏拳头,想到自己撒丫子逃跑的狼狈样,简直想以头撞地板,直接撞到自己失忆为止。
拉肚子的囧样被人看到了,那个人还是他最讨厌的厉海。抢了他所有的光芒,把他狠狠甩出几条街的厉海。
“以前也就是个小豆丁。”江瑜心里想:“跳又跳不高,又不擅长和人交朋友,一开口就得罪人……果然颜好就什么都可以不重要了。啧,都是些什么人啊。”
江瑜在心里暗搓搓地骂来骂去,直到回到家,他心中因为“可能被厉海抓住了把柄”的不安而催生出的愤怒才终于因为其他的事消散了一点。
家中酒气和臭味弥漫,客厅里拉着窗帘,关着灯,外头的天色还没彻底暗下去,屋里却阴暗得让人窒息。
往前走了一步,踩到一只空的啤酒瓶。它从脚下的地板上咕噜噜滚了出去,发出另人焦躁的声音。
不用开灯,江瑜就知道屋里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茶几上一定横七竖八的摆着啤酒瓶,那个应该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定然是泡在酒中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沙发边缘和地板上一定又染满了呕吐物。
江瑜胃里一阵翻腾,几步迈到窗口拉开窗帘,推开紧闭的窗户,又把大门敞开让空气流通。他将书包挂到门背后,迟疑了一下才按亮了客厅的灯。
和猜测几乎没有出入的画面撞进眼眸,不同的是,父亲这次是趴在沙发上的,整张脸埋在软垫里,这个姿势看起来很容易把自己给憋死。
江瑜走过去,拉开茶几,酒瓶乒乓倒了一地,还没喝完的酒一下洒了出来,顺着茶几边缘滴落在地上。
“江明兴!江明兴你醒醒!”江瑜吃力地拉住醉得人事不省的父亲的胳膊,用了吃奶的劲才将他翻了个个儿。
江明兴的脸涨得都快发紫了,江瑜紧张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颈部的脉搏。
还好……还活着,他还没死……
江瑜松了口气,这才察觉自己的膝盖都有些发软。但很快安心就被汹涌而来的愤怒和仇恨所替代了。
——你怎么还没死?!
没有沐浴在他人目光下的江瑜,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胸中那头时时刻刻让他不敢松懈的怪兽咆哮着抬起了头,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江瑜站起身,一脚踹在了江明兴肚子上。
“唔噗——!”江明兴一躬身,先哇地吐了出来。
江瑜厌恶地看着他扒着桌子吐了个干净,随后江明兴似乎清醒了点,睁开了一双肿胀的眼睛。
“小……瑜?”江明兴一身臭味,磕磕巴巴笑起来,“你回来啦?”
江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你干嘛呢?”
江明兴费劲地思考了一会儿,常年醺酒造成他注意力缺失,目光焦距也是混乱的。好半天他才慢腾腾地说:“我去……找工作了。”
江瑜说:“哦。”
江明兴有点委屈,四十出头的男人像个孩子似的扁了扁嘴,“没、没找到。”
江瑜踹了一脚茶几,茶几一晃,男人手不稳地摔了下来,刚好趴进自己的呕吐物里。
江瑜的表情看上去像恶魔一般,丝毫不带感情地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吃饭。”江明兴往旁边挪了两步,“吃饭,就喝了点酒。”
江瑜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在脑子里啪地断了,连耳朵里都嗡鸣起来。
他一把抓起一只空酒瓶,哐地在桌沿上敲碎了,尖锐的豁口直直冲着江明兴的眼睛而去,江明兴大叫一声往后躲,脑袋撞在沙发脚上,江瑜手中豁口的酒瓶刺啦一下扎进了他身后的沙发里。
尖锐的玻璃深深地扎进了布艺沙发中,江瑜在江明兴惊恐的目光中机械地重复着一下又一下把酒瓶扎进沙发的过程。活像是在扎穿一个人。
“你说过你不喝酒了,你说过。”江瑜双目发红,将沙发面划出巨大的裂缝,“你说你不喝酒了!!!!”
江明兴浑身发抖,酒彻底醒了,“江瑜!江瑜你想干什么你!你要造反啊!”
“妈妈!”
门外楼道里突兀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欢快地说:“妈妈,今天老师给我发了奖状!你看啊!”
江明兴一愣,下意识朝门的方向看去,江瑜的反应比他更快。
他丢了酒瓶直接冲到门边,一把将门给关上了,血红从他的眼眶中迅速褪色,他用额头抵住门,胸膛剧烈起伏,狠狠喘气。
江明兴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他看了看满屋的狼藉,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地去厨房拿了扫帚和拖布,开始收拾起屋子来。
江瑜一言不发,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将沾满了酒臭味的衣服裤子丢进洗衣机洗了,然后光着膀子,穿着条四角内裤坐在卧室里发呆。
等到外头的天光彻底暗了,屋里也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了,江明兴敲开了他卧室的门。
“吃饭了。”江明兴说。
十月的天已经有些凉意了,光着身子坐了好一会儿的江瑜浑身上下早已冰冷一片。胸中咆哮的怪兽被他好不容易压了回去,可那没什么用,江瑜自己清楚,只要一有机会,那头怪兽就会冲破囚笼而出,让他深深地意识到,自己跟他那醺酒又有暴力侵向的父亲,没什么不同。
血缘关系是如此残酷,让他想逃都逃不了。他低头,在黑暗中分辨着自己双手的轮廓,半响,才随便套了件t恤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进教室的时候,陆正难得的没有迟到,在前排的位置上冲江瑜挤眉弄眼。
江瑜打了个哈欠,手上提着盒牛奶,说:“昨天在徐逸严办公室我就想问你了,你丫眼睛出毛病了吧?”
陆正哎呀一声,拉他坐下道:“有你的好消息,听不听?”
“不是……有我的好消息,怎么反而是你先知道呢?”
“哎呀!你别管!”陆正兴致高昂,可看着这样的陆正,江瑜心中不祥的感觉却在蔓延开来。
周涵涵姿势销魂地撩了下她本就没几根的短发,抢在陆正之前说:“老杨指名点姓要你加入篮球社,下周的比赛你参加定了。”
陆正张着嘴,要说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周涵涵!你太过分了!”
周涵涵吃吃地笑了起来,捏着嗓子学着陆正的样子翘着兰花指说:“周涵涵!你太过分了!”
周围的同学都笑了起来,有人拿陆正开刷,“陆哥!这台词也太娘炮了!”
又有人背起了木兰诗,摇头晃脑地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嘿喂狗!安能辨我是雄雌!”
江瑜也合群地跟着笑了起来,对着陆正招招手,“来来,别生气,就这事儿啊?”
单核处理器一根筋陆正同学顿时将旁人的哄笑视为了无物,坐下来惊悚道:“你不惊喜吗?不开心?”
江瑜勾着嘴角,撑着脑袋说:“他让我去我就去?他是我什么人啊?”
周涵涵拍了两下巴掌,“有骨气,是条汉子。”
旁边有之前初中部认识江瑜的人道:“为什么不去啊?你篮球打得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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