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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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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这吧。”轻轻一句话,主人丢下他再也不问。

直到看不见主人的背影,脚步声也远去了。浅默试着活动双腿,痛得撕心裂肺。不能跪在这里,不能在这里等死,他明天要表演,他还年轻,他还有十年二十年的漫长岁月。手脚并用,极其狼狈,终于挪到一楼一间医药房时,浅默感觉一生的力气都耗尽了。也许此后再无热情追逐什么了。

的确是这样,当很久以后,许昭城倾尽所有补偿他,顺从他,再得不到许浅默任何回应。

他翻出大麻,掺上烟叶卷成一支,点燃,深吸。每年在他手上过的毒品不计其数,做这些自然轻车熟路。他打电话给司机,“明早七点接我。”听到一声是后,立刻挂断。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带着哽咽的颤抖。再晚一点挂断,就掩盖不住了吧。待到疼痛稍缓,用镊子一片一片挑出嵌入膝盖小腿里的碎瓷。他坐在地板上,一丝不苟地处理伤口,迅速而认真。垂下的头发遮掩面容。好像满身浴血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好像灰心欲死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整个人看上去事不关己,淡漠不近人情。等到挑完碎瓷,浅默直接拿着酒精瓶往伤口上倒,后背,小腿,双脚。整整倒了两瓶。这样剧烈的刺激,他也只稍微颤了一下。重重纱布裹住双脚,直到看不出血色。

他再没什么力气了,爱人,被爱,坚持,甚至生活。曾经把一个人放在心里很多年,春草荣枯,最终一片空芜,萧杀荒寒。

眼角一点微弱的泪水,很快就风干了。

☆、第六章

浅默站在台上,一身白色窄身剑袖。除了脸色略显苍白,额头微微出汗外,整个人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并无任何不妥。出拳踢腿,转身移步,速度快得人眼花缭乱。全场掌声雷动。他们只看出浅默身手敏捷,动作漂亮有力。但假若让内行来看,定会心下震惊,这个年轻人的身手,绝对不亚于那些常年拼杀的人。

完美谢幕,没人知道此时他身上有伤,做到这样,不过是靠两针吗啡勉力支撑。

昭城上楼回房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绪不宁。初时的愤怒渐渐平静下来,化为不能抑止的担忧。几次想下楼把浅默抱上来,他一定伤他心了。不就是喝了点酒,玩儿一晚上吗,有什么呢,为什么当时自己不能控制住情绪。为什么一定伤他呢。罚他跪在冰冰冷冷的地上。然而他忍住了,他认为应该给他个教训。浅默一向的听话顺从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这个人只属于自己,永永远远不会叛逃。即使是自己对不起他,只需要稍微哄一哄,他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的掌心。

虽是如此想着,也是很久很久才能入睡。他不想承认浅默对他的影响,已经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坐在办公室里,心乱得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浅默……他到底怎样了?会不会出事?本想今早上送他去医院,却不料他已经走了。就这么要强吗?昭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担心至此,那孩子不一向都是让人放心的,再说从前也没出什么事。眼前忽闪过浅默昨晚最后的目光,明明白白盛满了绝望。那是令人不忍面对的心如死灰。

这些,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甚至从裤袋掏出手机的动作都有些手忙脚乱。“喂,是许浅默家长吗?”电话那边是一个焦急的女音。昭城几乎心脏停了一拍,“是,请问?”“他出事了,快到第一医院!”

电话那边刺耳的救护车警铃突地没有了。一向冷静沉稳的昭城抓着手机,忽然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他出事了……脑海里这四个字和着警铃尖锐地回响,几近爆炸。他出事了……

甚至来不及叫司机,昭城飞快地从办公室冲出去。

一路连闯好几个红灯,当昭城赶到的时候,浅默刚刚被抬下救护车,准备推到手术室。他脸色苍白地就像裹着他的被单,安安静静躺在推车上。昭城一下子恢复理智,他的浅默还在。不管怎样,他的浅默还在。“立刻转院。”他冰冷地下令,却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跟来的宁远差点冲上去揍昭城一顿,被老师拦下了。“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抢救。”医生解释。“立刻转院。”昭城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何尝不知浅默必须马上抢救,可这是公立医院,人多眼杂嘴也乱。不管出于何种考量,浅默突然送医的事不能走漏消息。不只是知道浅默一向自持身份,绝对宁死也不愿让人知晓他这副伤病奄奄一息的样子。难道传得满城风雨,堂堂黑道少主竟是任人践踏的奴隶?到时候那些人会怎么对他?浅默的声名,浅默的安危,他赔不起。

青山医院是青港顶级私人医院,只要付得起昂贵的费用,不问缘由,来者皆治。对患者的保密工作更是无一疏漏。

昭城靠在手术室外走廊的墙上,看上去不急不躁,神情淡漠,仅仅有一丝无力感。走得急了,忘记穿外套,靠在墙上脊背一阵阵发寒。手术室里的孩子,生死未卜。放下吧,放下过去的一切,此后好好相待,如果他还愿意给他一次机会。“父亲,浅默出事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似乎停顿了一下,电话里响起一个有些沧桑的,克制着冷静的声音,“你别急,严重吗?”“我不知道……昨晚我打了他……我很害怕,父亲。”“我说让你好好对他你从来不听……算了,你别难过,他若是有命,以后你好好补偿他,若是……那也是他的命。”似乎又停顿了一下,“我过去陪你。”“不用了。对不起,父亲,我对不起您。”话音刚落,昭城迅速挂断电话。他差一点也许就嚎啕大哭了。很多年前,他难过失落或者感到无助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给父亲打电话。那时父亲很忙,经常一连十几天都见不着一面。但他打过去电话时,父亲总是会认真听他说话,有时安慰几句,有时告诉他该怎么办,有时则是斥责。但没有一次,表现出稍微一点不耐烦。如今自己早已独当一面,又与父亲结怨多年,却还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拨通了电话。

谁都明白那句对不起的原因,十年仇怨,一句对不起就轻易化解了。父亲愿意原谅自己,可是浅默呢?因为对昭然的亏欠,他折磨父亲,折磨浅默,也折磨自己。不能忘记又怎样,为了死去的弟弟再把浅默把父亲逼死吗?浅默做错了什么,就因为自己面对他的时候,会想起昭然。

十年错失。

☆、第七章

这间顶层最右的单人病房,是专属于许浅默的私人病房。无数次身受重伤,主人只需把他往这里丢一段时间,不需要过问什么,就可以重新获得一个看起来状况良好,安然无恙的小奴隶。

昭城坐在浅默床边,握住了他瘦骨嶙峋的手。以前未曾仔细看过,现在才觉得他那么好看。纤细眉目,苍白肤色,单薄得像要化去。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从来不送浅默去医院,不去看他,不打电话,任他一个人与病痛挣扎。不是不想在乎,不是不想关心,而是不能面对自己给他造成的伤害。不能面对那个不成人形的他。

他太瘦了。

“砰!”,踹门声打破了这个早晨的宁静,丁霍一脸怒气地踹门而入。昭城对浅默不好,他是知道的,可也没想到竟凌虐到这种程度。

丁霍是青山医院的院长,许昭城的私人医生兼合作伙伴。世间之事,本来就是相互利用。许昭城为青山医院提供安全庇护,器官供源,丁霍则为他提供私密高质的医疗服务。

只是相交多年,除了利益往来,终究是有几分真心交情。

丁霍知道自己不应该干涉病人的隐私,但是他忍了两天,终于忍不住怒火。他给浅默手术,触目惊心。不说层层叠叠,深可见骨的鞭伤,脚上血肉翻卷的血洞就割断好几条至关重要的神经。而且并没有及时送医,受伤后又剧烈运动。又是为了什么,如此重惩,连伤也不给治吗?还有营养不良,过度劳累,浅默的身体早已掏空了。

他算是看着浅默长起来的,对这安静有礼的孩子颇为喜欢。只是再喜欢,他的立场只能站在昭城这边。

“你干什么,别吵到小默。”昭城语气平静,也不转身,像是早知这一幕。“哼,装什么假关心,你他妈就不是人!”丁霍说着一拳挥过去,昭城站起转身,微一躲闪,没说什么,他的确不是人。“你知道吗,浅默脚差点废了,不好好休养的话再也站不起来。”什么?他说什么?昭城一时无法思考,站不起来?但或许是习惯了和这个朋友吵架斗嘴,伤人的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个奴隶而已,能跪着爬就行。”话语的淡漠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你……”丁霍气得说不出话,摔门而去。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真和昭城打起来。那么,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保不住了。

留下昭城呆呆站在屋内,不知想些什么。

主人轻轻把他的手握在手心,就像真的心疼他一般。然而甩脱的时候用的力度真能把人手腕弄断。

昭城不知道的是,浅默在丁霍踹门而入那一刻就被惊醒了,他只是不想动,不想说话。醒了又怎样,难道要当着丁霍的面从床上挣扎起来跪在地上?何苦自寻难堪。一个奴隶而已,能跪着爬就行……主人是这么想的。原来所有的努力不过换来凉薄的一句话。一辈子跪着爬,是不是还要感谢主人留他一命。

浅默闭着眼睛,眼角几乎流出泪来。然而这样的伤心只是一瞬,他想起许多年来他满腔诚挚是怎样被一次一次的虐打消磨掉,他想起何时决定再也不要希望。

挣扎起身,直接摔在地上,接着爬起来跪好,低眉顺眼,恭敬卑微。

听到“砰。”一声响,昭城转身,他看到浅默慌乱跪好。浅默醒了,他伤那么重,他摔下来了。……他又在折腾自己了,他肯定生气了。刚要抱他上床,浅默却开口了,“奴……隶知错,求主人重罚。”声音艰涩,没有怨尤,也不含一丝感情。“你再说一遍。”语气中略含怒意,自称奴隶,他怎么可以如此轻贱自己。

再说一遍?自取其辱一遍还不够吗。是真的心死了,真的不想折腾了。自己不一直是奴隶,就算自己一直不承认有什么用?挨多少打都不肯说,如今我承认了,你还想怎样。一字一字加重了语气,“奴、隶、知、错、求、主、人、重、罚。”

“咚。”浅默重重砸在墙上,他蜷缩着身子,剧烈咳喘起来。昭城愣住了,刚才听到浅默那句话,自己一下子愤怒无比,下意识地一脚就踹出去。到底怎么了,一碰到浅默的事就会失控,不知所谓。

他又伤他了。

昭城走向浅默,想抱他起来。可还没等到他接近,浅默突然大声哭喊,拼命往墙角缩。从他的角度看上去,主人脸色沉冷地,极具威压地,一步一步逼近。

“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咳咳、咳……”主人要干什么,自己现在的身体,会死在这里,会死在这里。浅默只有十五岁,不论如何坚忍,受过怎样严酷的训练,又怎么能不怕死亡。以前平静隐忍,逆来顺受,不过是认为自己撑得过去。极度恐惧让他本能地哭喊,他无法思考,所想到的竟只有自己如何凄凉地死去。

昭城从未见到浅默如此失常,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惨烈,撕心裂肺。一时间手足无措,他向后退了几步。“我不过去,我不过去,浅默你怎么样?”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他不敢轻举妄动。

浅默哭着,咳着,几乎觉得要窒息了,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平复下来。“浅默,好些了吗?”没有回答。“浅默,我们休息一下可以吗?”没有回答。他便去接了一杯水,递给浅默。

心下冰凉一片。好些?好些了就开始罚了吧,休息?休息又是什么新招?刚才那么失态,他自知今天不会好过了。看到主人递过的水,浅默想都没想就接过从头上淋下去。主人哪会好心递水给自己喝。好冷,自己死后会是什么样子,很难看吧。

昭城没想到他竟理解成这个意思,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伤到他。“浅默,我不罚你,你自己好好反省。”这样呢,这样你一向熟悉的冰冷命令会不会让你安心一点?昭城走到窗前,窗外天色一片暗沉。

许是折腾了太久,太过疲累,过了一小会儿,浅默不知不觉靠墙睡着了。昭城确认他睡熟后,小心翼翼抱起他。抱到床上,替他擦干头发,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这个房间空气太过沉重,几乎要窒息。

☆、第八章

二楼一间普通的客房。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柜,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干净整洁得就像从未有人居住于此。

昭城回家取浅默的换洗衣物。原本这样的小事吩咐一声就行了,不用昭城亲自来办。可是无论如何不能安心地待在医院。无论如何,像是失魂落魄一般,迫不及待地想着亲自为浅默做些事。尽管微不足道,总会带来一点心安。

他太久忘了关心他。

记忆中进入浅默房间的次数寥寥无几,第一次告诉他以后这是你的房间,把一堆被褥床单扔给当时五岁的他。最初几年偶尔挑剔他已经收拾妥当的房间。

是不是我过度严苛致使你最终把房间弄成这般毫无生息的样子?是不是你的人也渐渐变得冷漠肃静,悲喜都不说?

现在我肯把所有体贴,所有真心都给你,你还肯要吗?

不能再想下去,昭城赶紧打开衣柜。如果刚才是愧对亏欠的话,他翻了一遍衣柜后,就是无法言说的心酸了。

整整一衣柜的衣服,却全是严肃的正装。黑灰,深蓝,成套的各种各样的西装,马甲。长袖白色衬衣,花色繁多的领带。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每月定时有专人预备衣装以供挑选,昭城自己做衣服有时也会顺便帮浅默带几件。每个人都只顾关注许浅默是否衣着得体,光彩熠熠,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是不是舒服,有没有穿暖。

除了几件薄薄的毛衫尚可抵御些许冷风外,整个衣柜里没有一件衣服可以抵挡青港酷寒秋冬。

没有一件适合这个年龄的孩子穿,体现青春活力,可以穿着和朋友逛街打球。

这个孩子的生活,被残忍的改变,小小年纪西装革履喝咖啡谈生意,变得和自己一样刻板枯燥。

昭城忽然想起什么,衣服也不取了,从浅默屋里出来,径直出门。

开车到某家离家最近的银行,他证实了自己的恐怕。银行卡上的数字大得惊人。联系银行总行长调出银行卡每一笔存取,除了有时候一下子刷出较大金额,显然买了贵重东西外,每月的支出少得可怜。在青港这个物价不低的城市,那点钱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

从浅默跟了他开始,自己给浅默开了银行卡,每月亲自打入大笔金钱。开始时每月几千,后来越涨越多,十几岁的时候就是每月十一二万了。每次罚他,其实会觉得对不起他,然后就额外汇入一笔钱。好像他付了费,就可以肆意凌虐一样。他把浅默当成了什么?花钱买的泄欲工具?

一年又一年,他用金钱抹平了所有愧疚,以为有了大笔的钱,浅默就可以过得舒适安逸。

为什么不挥霍那些钱呢?那样我可能会好受一点。昭城忘记了他告诉浅默这张卡上的钱可以任意取用时,浅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刷卡买了昂贵的玩具他是怎样斥责惩戒他肆意挥霍,玩物丧志。

心情烦乱得又开车回了医院,昭城几乎觉得没撞车真是不可思议。两天来他接触了太多不知所措,围着医院和家转了好几圈。似乎回到十年前那个年轻幼稚的他,保有几分真心,还会为了爱人心痛万分。

昭城回去的时候,浅默已经醒了。他半躺着倚靠枕头看书。露出被子两只穿着淡蓝色病号服的胳膊,安静而美好。看起来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甚至还有一点轻松愉悦。仿佛那场撕心裂肺的挣扎从未发生过,仿佛他只是来例行体检而不是伤痛万分。

主人走到床边的时候他做出要起的动作,被主人拦下后自然躺回去,并不坚持。然后装作主人完全不存在一样继续看他的书。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坚持起来,小心问好,恭敬服侍。他开始不再坚持一些事,因为不再期待,反正主人想罚就罚,不关乎他的表现。惹怒了主人更好,疼痛正好让他更清醒。

“看什么呢?嗯,?”昭城主动开口找话题,语气像是平常人家对孩子的关切。他凑上去,看了看封面。

“是,以前没看过。”浅默随便回答着。表情依旧是平淡严肃的,和他看重要文件,经济报表时的表情没什么区别。他的确没看过任何闲书,以至于觉得故事蠢不可及,更不知道看的表情应该是不一样的。

一句话,包含多少无奈苦楚。究竟怎样的折磨,才能用这般风清云谈的语气让听者刺痛人心。

病房围绕在一种表面的和睦中,一人刻意讨好,一人随便应付,竟造成了这种奇异的虚假的美好氛围。

一根细小的针,可以轻易戳得粉碎。

浅默仅仅在医院住了一周就出院了。他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学校可以不去,工作及道上繁多事务却必须处理。

即使出院,主人却强制他一天天在家休养,不许出门,什么也不让他做。一直到身体完全养好也不放他。主人一定是软禁他了,以前主人对他不好,可还是信任他的,机密事务从不避他,从不干涉他的自由以及隐私。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呢,好吃好喝,却限制人身,不再让他参与任何事务。主人的解释是等他伤好,他只能暂且相信。主人强势到没有理由更不屑于欺骗他。主人对他出乎意料好起来,虽不是嘘寒问暖,和颜悦色,至少开始不那么冷漠,有些事情愿意给他解释考虑他的想法而不是一个简单冰冷的命令。在他决定闭目塞听放弃所有希望以后,是不是有点讽刺?不过他不敢信了,谁知道那是一点点愧疚,还是一时之间心血来潮呢?

当他获准出门上学的时候,已经七月份了。

他还住院的日子里,主人那天走后只来了一次,出院也是让司机来接的。其实很好了,以前不管伤多重,住多久医院,主人从不会过问,更别说亲自看望。浅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伤至死,说不再理会却还计算着这种小事。

他不知道昭城鼓足勇气才敢来看他那一次。工作是很忙,也没有忙到抽不出时间去看他。加大工作量,一些可早可晚的工作都认真做了,下属的工作也揽了一些。这样才能填满担心想念的空隙,才能说服自己工作很忙不去看你。浅默那么恨他,那么怕他,怎么会想见到他呢?他每一次,不是带给他的轻松愉快,而是高压和伤害。他在,浅默永远休息不好。怎么还敢去见他?

即使鼓足勇气那一次,小心翼翼不敢说什么不敢做什么,只问声好,在浅默床边坐一会就走了。

卑微的,换了他。

昭城与丁霍深谈了一次。那是一个下午吧,浅默并不知情。

“浅默的身体状况差到不能再差的地步。他需要好好休养,他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和刺激,包括身体上和精神上的。”丁霍坐在办公室里,直视昭城,严肃地,一字一字加重语气。昭城不伤害浅默是绝对不可能的,两人身份地位的差距,浅默无人可依的境地注定了这是个悲剧。他作为局外人,能做的只有郑重其事的警告。

“我会照顾好他。”昭城坐在丁霍对面,微微点了下头,同样严肃。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不相信。从一开始,他带给浅默的,就只有一次比一次严重的伤害。

“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跟你说他营养不良,更严重了。你到底有没有给他吃饭?他会很容易生病,天气不好和冷的时候,他膝盖和骨头里会疼得厉害。你别看他表现的什么事也没有,旧伤已经是一辈子了,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我知道了。”昭城面上冷冷淡淡的,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不是他无心,只是长久地就算心里难受得生痛,也只会显得丝毫不放在心上。丁霍从前跟他说浅默营养不良他确实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爱美或者贪玩,不好好吃饭活该。现在想来,浅默该是连吃饭的钱都节省了,又经常给他的工作量让他忙得吃饭都顾不上。他一天天消瘦下去,一天天虚弱下去,他却一无所觉。

他从不知道那些责罚鞭打能给人造成多大的疼痛与不可磨灭相随一生的伤害。浅默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疼痛难忍,从来都是平静没有痛苦的样子。他也就以为只痛一时而已,甚至一次一次加重惩罚。其实每天都痛得厉害吧,身上的伤从没好过是吗?为什么从不让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特别狠毒的人是吗?

“浅默似乎滥用吗啡,而且抽大麻烟。好像已经成瘾了……我问过他,他说是为了止痛。”丁霍考虑许久,还是告诉昭城。无论作为医生还是朋友,他必须据实以告,他不希望浅默出任何意外。

“我会盯着他戒掉。”这是自己造成的。浅默管理大笔毒品生意,不会不知道危害。是自己逼得他竟至于靠毒品止痛。就是戒不掉也没关系,他现在只希望他开心快乐地活下去,别的什么都不求了。他怎么忍心他再受一次伤害。

他几乎没有勇气面对他了。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那样对他,又给他管理公司,就不担心?”沉默许久之后,一声叹息。不好好对他,又把一切都给他知道,真这么过度自信他不会背叛你吗?

昭城没有回应,冷冷看了丁霍一眼,推门离去。

浅默要是想要他的命,就给他好了。

他欠他的,已不是一条命能赔得起的了。

☆、第九章

下午三点半,考完最后一场考试。青港第一中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谈笑着走出教室,走出校门。

他们迎来了暑假,属于他们的,辛苦学习之后可以稍微尽情玩乐的时光。

浅默斜背着书包,身影清瘦修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就像任何一个年轻的孩子。他在任何方面都能做到完美,一次小小测验自然不在话下。可只有他知道,他不过是做给那个人看而已,却从来没有得到一点点的肯定。

而宁远却是愁眉苦脸,宁远学习一向不错,又不是太在意成绩的人,按理说不该为了考试愁眉不展。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丢了耳环。”“……落在了考场,我找人问过,那个座位是邢建的。”

宁远三岁的时候,他母亲嫌弃家里贫穷,与父亲大吵一架后一去不返。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五岁那年。母亲带着一个男人,来跟父亲离婚。后来父亲发奋图强,慢慢走出阴影,挣下了现在的家业,亦再娶妻。只有他自己始终不能忘记,他记不起面容的母亲。

那年五岁的他,在自己的泪光中,隐约看见母亲眼里也是含着泪的。

那对耳环,母亲的耳环一直被宁远贴身携带。十几年了。他还记得,母亲把耳环从耳上摘下来放在他手心的温度。

这些微的温度,陪他度过每一个独居的寒冷夜晚。

“走吧,我陪你去找。”浅默拍拍宁远肩膀,一副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一听就马上反应过来的人,又怎能不放在心上。不想加重宁远的难过罢了。

众所周知,邢建是学校里的小霸王。他父亲邢豪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富商,自小对他宠爱有加,疏于管教。邢建也就是仗着有些财势,拉帮结派,胡作非为。不过邢豪倒是主人最近一个合作伙伴,浅默见过一面。与昭城的合作,在某种程度上,对邢豪的生意是重要的。

“嗯?”邢建发现桌下地面上有一对耳环。他的座位靠墙,应该是还没有人发现这对耳环。虽然式样老旧,却是纯金制成。邢建顿时眼前一亮,前些日子花销过大,父亲冻结了他的账户,所给的钱只刚刚够吃饭。他正愁没钱送新交的女朋友礼物,卖掉耳环的话……

浅默和宁远走进教室的时候,邢建还在。宁远尽量平静地问,“请问,同学有没有在座位附近看见一对耳环?”“没有。”邢建斩钉截铁地否认。“抱歉麻烦帮忙找一下,谢谢。”浅默一贯地公式化语气。

如果邢建知道站在他面前之人是许浅默,他绝对不敢说出下面足够他死十次的话。可惜浅默一向行事低调,邢建又一门心思只在玩乐。“你觉得我可能看见?哥们,不就一对耳环嘛。”邢建不耐。因为他的大声说话,班里还没走的同学都聚拢过来,大部分是邢建的好兄弟。邢建目光盯着浅默,脸上浮起一丝轻薄笑容,“哟,这小子长得不错啊,跟了小爷我怎么样?”配合地,一阵哄笑声。“你!”浅默没说什么,宁远先气红了脸,抬手想给邢建一拳。

他不该让浅默陪他来的,他当时真是害怕失去耳环,害怕失去母亲唯一的痕迹。看吧,人都是自私的,当浅默说陪他去要的时候,他只想着自己,丝毫忘了浅默的安危。总觉得浅默不可能吃亏,就能肆意忽略吗?

浅默迅速拉住他,看了他一眼。或许浅默的眼睛有种天然的安宁,也或许是知己的信任,宁远安静下来了。

在学校里动起手来对他和宁远都不好。

“好了,我明白了。”浅默礼节性地笑了一下,倾国艳色。他拉着宁远转身就走,没有一丝被调戏的窘迫恼怒。

“宁远你若信得过我,我一定给你拿回来。”

“这么巧,又见面了。”邢建歪着头,一脸玩世不恭。他带着七八个人堵在校外浅默他们的路上。不得不说,邢建还是有些能力,刚好堵在一条人少偏僻的小巷内。来之不善。

“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镇定自若。

浅默十五岁之前,并没有上过学。主人请老师教他一切必需的学识,而射击和近身格斗则是主人亲自教授。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骨头都断了个遍。这样严苛苦练出来的功夫,主人以外,他还没怕过谁。

“不,这事因我而起。”宁远不走。

“兄弟有架怎么能不一起打。”晏维不走。

“就是,就是。”余时不走。握了下晏维的手又放开,他恐怕还在疼。可他选择留下来,他不能不尊重他。更何况他们都是兄弟。

说来奇怪,他们四个平常放学并不走这里的,怎么偏偏今天走了,就刚好被邢建堵了。

浅默微微笑了一下,其实真的不需要。但是兄弟的情,他领。

“你们以为有谁走得掉吗?给我上!”邢建直接冲向浅默,出招凌厉。浅默侧身躲了一下,闪电般倾身向前。他伸手拽了一下邢建,然后抬腿便踢。没有人看得清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邢建倒在地上抱腿呼痛,浅默站在他面前两步远,居高临下。

他的兄弟手忙脚乱想将他扶起来,然而只是徒劳。

一双腿,好好地就被踢断了。

“现在,可以还了吧。”浅默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人,阳光从他身后打下来,身前则是重重阴影。“嘶……他妈的,敢得罪我,回头我告诉我爸……”邢建痛得直吸气,骂道。教室里这人一笑,倾国艳色,勾了魂似的,说让他跟他,并不全是玩笑。匆匆叫了人堵在这里,着魔般想看他被打倒,被摁倒在地上的样子。“给你爸打电话,你不是要跟他说吗?打啊。”浅默打断他,啪一声扔给邢建一个手机。

许是被吓到了,邢建竟乖乖拨了过去。“爸爸……”电话接通的瞬间,邢建哇地哭了出来。“儿子你在哪,你没事吧?”电话里透出焦急。不等邢建说话,浅默一把抢过手机,按下免提,“您好邢豪先生,我是许浅默。”温和有礼。“对不起,小儿鲁莽无知,有什么地方得罪请您多包涵,您看……”克制的声音已经焦急万分了。“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拿了我朋友一点东西。”仍旧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让听者惊出一身冷汗。

众所周知,许浅默是许昭城极为宠爱的弟弟,两个人都是出名的心狠手辣,许家在青港乃至东南亚都极有实力,如果得罪了他,合作终止,经济损失是小,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您看,他不肯还,还非要麻烦您,这么着,我把电话给他,您跟他说。”然后轻轻把手机递给邢建,如同只是借用了一下而已。“畜牲,赶快把东西还给人家,给我滚回来!”怒吼,冷汗早已湿透衣衫。“邢先生的生意我看暂且别做了,啊,对了,小心出门。”挂断电话,邢豪赶快带着保镖出去寻找,希望儿子还能有命滚回去,就是人家手下留情了。“爸?”邢建不敢置信,他竭力忍住眼泪,把耳环扔给浅默。他也不傻,到这份上也明白浅默不是他惹得起的。

“宁远,看看对不对。”

“是的。”宁远接过,不知道什么心情。失而复得,犹豫,震慑,担心。

“嗯,走了。”浅默居高临下地看了邢建一眼,目光中竟似饱含悲悯。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带头走出了小巷。

这个人,冷静理智,功夫过人,强势无情。在需要的时候,那些温和内敛,微笑友善,会化为最尖锐的利刃,插在最精准的地方,可怕的是你根本就无从防备。

他们对他一无所知。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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