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已经亮了。浅默叠好被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努力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浑身疼痛,额头微烫,似乎预示着今天的难熬。
不再多想,浅默去浴室洗了个澡,热水和蒸汽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点。穿戴整齐下楼,主人已经等在客厅里了。七点不到,主人平时是不会起这么早的。四目相对,也就一瞬间的诧异,浅默迅速低下头去,走到主人身前,跪下,优雅地亲了一下主人的鞋面。“早安,主人。”完美无可挑剔的,奴隶的礼节。如果爱对自己来说太奢侈,那么安心做好一个奴隶是不是能够被允许留在你身边。
不忍错过一眼,奴隶的姿势浅默做来却像一位尊贵的绅士。昭城轻轻扶起浅默,在他前额印下一个吻。“早安。”“去换一下衣服,别穿这件,穿昨天我们买的,我也换。我等你下楼吃早饭。”
浅默换好衣服,是昨天一起买的,自己和主人一人一套。一样的款式,一样的颜色,一起穿起来是不是就像情侣一样。然而主人是不是爱他已经不重要了,这么些年足以让他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不应该要求。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要一直一直留在主人身边。
下楼,浅默斜靠着楼梯口的扶栏微微喘着气,头发被冷汗浸湿。昨天折腾了一天,有些撑不住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时的他,一袭剪裁得当的浅驼色西装,有多美。
楼梯后那扇巨大透亮的玻璃窗,任由清晨阳光缓缓倾泻,一色浅金,温柔而虚幻。浅默身后,米色的旋转台阶一级一级,竟仿佛通向天堂。他就那样安静地靠在楼梯口,带着几分淡淡疲惫。他皮肤白皙,又是穿的浅驼色衣服,整个人像是要化在一片阳光里了。宛如天神,不可亵渎。
昭城完全被眼前的人迷住了,一时不知身处何方。他抬起头仰视他,这样美好的人只能仰视。浅默身后的台阶,一级一级,散着金色的光,那是通向天堂的么?浅默他是天神吗?人怎么能够这样美好。昭城想抚触他完美无瑕的面容,诉说他对他的爱与不舍,又想一巴掌扇过去,想撕碎他的脸。根本不应该存在。
然而他只是走到浅默面前,着魔般地向他伸出手,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承诺了一生。他知道,他的面前,是他全部的世界。浅默看着面前他的主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了主人的手。他忘记了,什么都忘记了。主人没有直接过来拉着他就走,而是伸出手等自己握上去。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是握了上去,主人的诚挚让他觉得是某种许诺,安心贴切。
他们手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的未来,背对阳光,坚定而小心翼翼。他们一步一步,怎样走向了残忍而无可挽回的定局。
记得的,忘记了。
盛开的,枯萎了。
昭城替浅默拉开椅子,扶他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浅默旁边。谁也没有松手,掌心传来对方的温度让他们觉得一生都安定下来,不再无所依存。
吃完早餐,昭城和浅默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即使是看电视,两个人也都是正襟危坐着。电视小声嘈杂着,没有寻常人家看电视时的说笑讨论,也没有人把心思放在屏幕里的色块变换,钟表秒针的声音被异常放大。不敢说一句话,问一个字,深怕对方轻而易举下一个定义。
屏幕里的热闹永远穿不进这深宅肃穆。
许久以后,浅默悄悄把身体靠在主人怀里,用一种极为小心,随时准备被推开的姿势。他不敢说他想要一直一直陪在主人身边,不敢说任何一个字。深怕他一开口,主人突然改变主意非要送走他。
浅默是您的,永远是您的。
浅默不求您的爱,只需您允许我跟随。
感觉到浅默的动作,昭城很随意地就把浅默搂了过来。怀里绷紧僵硬的身体,没有一刻的放松。而他自己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随意。不敢开口问一个字,不能确定他说留下来还是走。要是一问,浅默改变主意想要跟着父母离开,他怎么办。
我尊重你的意愿,听从你的考虑。
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你离开我。
八点。
“浅默,如果我……”话未说完,突然被一个吻堵住了嘴。浅默猛地倾身吻他,撬开牙关,直吻到喉舌深处,心脏窒息。浅默第一次的主动,前所未有的情深。他便明白浅默不想听他说下去了。
浅默,如果我真的厌恶你,真想丢掉你,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见到你的父母。
八点四十五。
“主人,求主人一会儿他们来了听浅默的行吗?”主人,浅默还是不敢说,就留到最后一刻吧。主人一向厌恶和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却没有推开还搂着浅默是不是有那么一丝希望?
“我答应你。”他亲自教出来的孩子,他知道浅默的才智足够出色地处理各种场合。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答案。可是他愿意遵从浅默的意愿,就当做这些年的一点补偿,从此后再不相问。
九点整。
单调的门铃声响起,浅默拉着主人霍然站起,握着主人的手紧了又紧,昭城都觉得被他握的生疼了。“王妈,麻烦您开下门,然后您可以走了。”浅默命令。
“是,少爷。”
王妈每天两次到主宅打扫卫生,带走要洗的衣物。她从十六岁开始为许家服务,已经三十年了。从姑娘熬成老妈子,后来嫁了许家保镖,最好的时光都埋葬在这里。她打开门,待客人进去后鞠了一躬,悄无声息地关门退下了。
许昭城和许浅默亲自到门前迎接安明和阮兰。他们身着同款浅驼色西装,同样的黑色领带。他们站在一起,背对阳光,就像真正的佳偶天成一样。
“两位请坐。”浅默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而冷漠。并没有请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是一楼一间小型会议室,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丝毫亲切。
说完昭城率先入座,浅默沏了四杯热茶。
儿子出落得一表人才,看起来气色不错。看他和昭城的关系……难道自己的调查有误?还是那王八蛋特意作出的表演?安明一进门就细心打量两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
既然敢来,就肯定查出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
阮兰则是盯着十年未见的儿子,不肯错过任何一眼,忧心忡忡。他们对不起他。当年公司破产,负债累累,不得已把瑾扬托付给亲戚,几年后站稳脚跟,却不料亲戚第三年就去了,儿子下落不知。十年遍寻无着,如今找到了却查到他饱受虐待。
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声震东南亚的黑道教父,只能先想办法把儿子要回来。
“许先生,您看什么时候合适让瑾扬跟我们回去?”安明开口,“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忘记您抚养浅默成人的恩德。”恩德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抱歉,安先生。我是许浅默,不是安瑾扬。”微有遗憾的语调,仅这一句就划清界限。
“安先生,您看,浅默似乎不愿意跟你们回去呢。”同样微有遗憾的语调,昭城微微笑了一下。他的浅默,想要长长久久地,跟他在一起。
“这,许先生我们可是说好了的……”阮兰有些急了。她的孩子到底受了多大罪被逼着不让走吗?
“对不起,我尊重浅默的意愿。”昭城站起,稍微鞠了一躬。“请两位放心,我会照顾好浅默。”不管以后怎样,许昭城说这句话时,是严肃而认真的。他对浅默的父母做出郑重其事的保证,像对岳父岳母保证会照顾好妻子一样。
“时间不早了。”浅默也起身,漫不经心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手腕,然后又隐在衣袖下了。
送客的意思很明显了。
不管表现得如何不在意,心一直是痛着的。重重恨意之下,是不是终究有一丝渴望父母的爱?
安明阮兰自然是不肯走的,然而昭城浅默都死死不松口,之后又交涉许久无果,眼看十二点了。“那您看我们和浅默这么多年没见了,能不能单独请他吃顿饭?我们今天下午一定把他送回来。”最终阮兰只能这么说。只怨他们实力不够,没法强行带走瑾扬。
浅默看向主人,昭城在他眼里看到了请求。说是恨的咬牙切齿,可见到十年未见的父母,谁不会起一点点依恋之心呢?“去吧,早点回来。”他轻轻拍了一下浅默的肩膀。没说出口的,是“我等你回来。”他知道浅默明白的。
他现在一点一点也不想放开浅默了,不计代价。
☆、第十六章
五岁那年,是许浅默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年,却也是他从来不愿想起的一年。那一年,难过,痛苦,绝望,却也是那一年,结识了注定纠缠一生的人。
五岁以前,他叫安瑾扬。瑾,美玉,扬,貌美。不同于许浅默的隐忍内敛,安瑾扬是开朗阳光的孩子。父母开着一家小公司,生活还算富足。父母将他视作掌上明珠,即使工作再忙也会抽出一点时间陪他。他们陪他做游戏,讲好听的故事。他们总是微笑着叫他,小瑾。
本该岁月静好,然而在他五岁过半的时候,父母生意失败,欠下了巨额的债务。一向无忧无虑的瑾扬,在这一年知道了什么叫肝肠寸断,他的生命就此被推向截然相反的地步,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接近死亡。
当然,父母破产是他后来知道的。其时的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那一段时间,父母仍旧像往常一样对自己微笑,可是他曾偶然见过父母背对自己时所流露出的焦虑。家里开始有很多人来,争吵,谩骂,不绝于耳。然后是频繁搬家,搬出了宽敞明亮的家,搬到各种偏僻的地方,在一个地方住不到一个星期。
动荡的生活持续了三个月,直到那一天。是个阴天吧,空气中浓重的水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终究没有下雨。
那一天,赶了好久的路。漫长压抑,谁都没有说话。父母带着他,敲开了一个陌生的门。开门的男人不算帅气,但给人感觉还算亲善。当然,瑾扬无法预知后面发生的事。
“小瑾,叫人呀,叫刘叔叔好。”母亲说。
“刘叔叔好。”
“小瑾真乖,这个给你,去那屋玩一会。”刘叔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给他一个玩具。
过了一会儿,瑾扬看到父母走到门边,要告辞的样子,便追了出来。父亲神情如常,母亲微微红了眼眶。三个人就这样站在门边,相顾无言。许久,母亲低泣出声。
“小瑾,是父母不好,这段时间你受苦了。”她蹲下来,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小瑾,刘叔叔是我们的亲戚,你先跟他住,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来接你回家。你要听刘叔叔的话……”瑾扬伸出小手帮母亲抹去眼泪,他并不能明白母亲为什么如此伤心。不过是分开一段时间而已。
他不知道这一分开,便是诀别。
“小瑾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父母回来。”母亲说完这句话,他们就走了。父亲则自始至终沉默着。
现在想来,那伤心,那泪水都显得分外可笑,不过是卖掉了自己,换取东山再起的资本。既然当初狠心推进火坑,凭什么这么多年后出现,轻易打破他得来艰难的生活。
刘叔叔倒是好吃好喝待瑾扬不错,就是有点好赌。平静下来的日子总是短暂,瑾扬一天一天算着日期,第十一天。刘叔叔带他坐上火车,两天三夜,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刚开始时,瑾扬并不担心,他觉得父母把自己托付给刘叔叔,那刘叔叔便是值得信任的。父母从未骗过自己。
可当刘叔叔带他来到一处地下入口时,瑾扬知道了自己错的多离谱。既是亲戚,为何以前从未所闻?他竟然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瑾扬不肯再往前走了,冷冷质问。他一向聪敏,抛开感情的因素,已经猜到事情的大概,只是无论如何不愿相信罢了。“青港,枫樱地下奴隶仓库。”刘叔叔转过身,语气冰冷。“为什么?事到如今,我也跑不掉,总该让我明明白白。”青港离家千里,他是知道的。他一个小小孩童,时至午夜……可他只能拼尽全力先冷静下来。
五岁的孩子能有如此机敏,如此临危不乱是十分难得了。但有什么用呢?反应过来不代表逃脱得掉。刘笑了一下,在深夜里显得贪婪如同鬼魅。“你不知道吗?你父母破产,欠下巨额债务,他们已经把你卖掉还债了。你看你这么漂亮,肯定会卖个好价钱。”说着手指甚至抚上瑾扬脸颊。我们不知道他这样昧着良心做事,还他自己的赌债会不会良心不安,但他的确第三年被人生生打断全身骨头,一粒子弹射穿颅骨结果性命。
瑾扬厌恶地打掉刘的手,心中一片寒冷,不知所措。他相信父母以前待他好是真的,离开时的伤心也是真的,只是终究抵不过利益。他没有逃跑没有反抗,安安静静跟着刘走进阴暗的地下室。母亲,您看,瑾扬一直很听话,您答应过瑾扬的,您说会接我回家,母亲一向信守承诺的,对不对?
地下室空间很大,潮湿,血腥浓重。整齐地堆放着一排排铁笼,笼子里关着漂亮的男孩。他们只穿一件长到膝盖的白色浴袍,甚至有几个赤身裸体。
压抑,恐慌,麻木不仁。
瑾扬也被换上白色衣服,关在墙角一个铁笼里。“你的编号是z27,先休息,明天教你规矩。”男人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瑾扬的笼子。
第二天,瑾扬走出笼子,抬头直视着男人,目光冷漠。他紧紧攥住白色衣角,在这样肮脏的环境下说不出的禁欲与清宁。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被捧在手心上,被人放在心里好好照顾,日夜牵念。
男人玩味地欣赏着瑾扬嚣张的样子。有点意思呢,从来没有人在如此境地下还能保持冷静,在他面前。“啪”,甩了一个凌厉漂亮的鞭花,吓得所有铁笼里的男孩皆是一抖。
“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主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肉体,思想,灵魂。”望着男人眼里的严厉,瑾扬怎么可能不怕?他只是竭力撑着,他不想任人践踏。“跪下,告诉我,我是谁,你是谁。”瑾扬不动。“跪下。”又一次重复,瑾扬依旧站着,笔直。
男人觉得越来越欣赏他了,好久没碰上这么有意思的猎物。“不肯?那就打到你肯为止。”地下室寂静得可怕,只有一鞭一鞭,重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越发沉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惹怒了男人。那小小的身体早已站立不住地趴在地上。
然而竟未呻吟一丝一毫。
“不会说话是吗?”男人皱眉。
没有任何的回应。
鞭打声再一次响起。“这是第一课,反抗只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想活下去,必须顺从。”许久之后,男人大概是累了。“给他治疗,不给食水。”“什么时候想通了,叫人告诉我。”转身离去。
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和耐心,可以陪着这个小奴隶慢慢磨。
瑾扬终于明白这个地方为什么叫枫樱。枫,鲜红,樱,盛开。鲜血盛开的美丽。鲜血盛开美丽吗?不知道,只知道很痛很痛,只能一个人蜷缩在墙角,闭着眼睛死死忍耐。灯在男人走时关上了,黑暗,痛楚。拼命守住所剩无几的自尊有意义吗?换来更多痛苦。可是低头了就代表从此以后任人践踏。不想在别人脚下残喘。
没有一个人肯分一点东西给他吃,没有一个人肯稍微安慰他一下。原本以为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父母,即使卖掉自己也不会让自己过得太难堪。没想到竟是沦落至此。安明,阮兰,你们多狠的心?
一次次昏倒,又一次次醒来。第几次醒来之后,灯光刺眼。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捉摸不透。
“醒了?我可是等了你好久。”男人丢给他一个纸包,“吃吧。”饥饿能够吞噬理智,尤其是食物近在眼前。瑾扬狼吞虎咽吃了下去,什么也没问。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哦,忘了告诉你,你刚才吃的是狗粮。”男人抱着双臂,待瑾扬吃完,不紧不慢地开口。看吧,还以为自己多高贵,知不知道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连乞丐都不如。
瑾扬没说话,他猛地弯下腰,手捂肚子吐得昏天黑地。最后生生吐出血来。
昏倒过去。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灯光刺眼。他看见一个人从入口走进来。那人着一身灰色休闲装,面无表情。清秀而凌厉,并无暖意。
“您先看看,喜欢哪个?这里只是一部分,您要不满意我带您去别处挑?”男人跟在那个人后面,点头哈腰,很是恭敬。
想要抓住的,唯一一点希望。
天堂或地狱,只要离开这里。
当他走过自己面前时,瑾扬伸出手,一下扯住他裤脚,不让他往前走了。“主人,求您,带我走。”他趴在地上,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助而恭谨,血顺着白色的衣服往下流,宛如盛开。
原来并没有多么难堪就可以做到的。
裤脚被人扯住了,昭城略一迟疑,回头看见一个孩子趴在笼子里,细若蚊蝇地叫他主人。面容苍白,头发被汗水浸湿。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充满祈求。
他还很小。
恍惚一瞬间,昭城似乎看见了昭然。清澈的眼睛,小心的神情,每次被打以后就是这么看着自己,什么也不做,等着自己抱他,安慰他。
满室春色,再也看不进其他人。
“开个价。”
“他……您不再看看其他孩子?”男人有些犹豫。这孩子倔强得很,要是不小心触怒了这位权势通天的客人……何况他很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奴隶了。“他才送来不到一个星期,要不等调教好了再给您送去?”男人陪着小心。
“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人。”昭城冷冷地,转身大步走向出口。
瑾扬听到了那句“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人。”你说,我是你的,我终究是有人要的。
他是他第一次见面就认定了的主人,是他自己叫他主人的。是他从枫樱带他走,带他回家。所以以后不管多难熬,他都忍下来了。
“以后,你是许浅默。”
“是的,主人。”
后来昭城问过浅默以前的身份,浅默只说是从小在孤儿院,有天走丢了才被卖到枫樱,昭城也未深究。他一直不敢告诉主人,他怕主人知道了,就会不要他了。
就当他,从来没有过父母。
☆、第十七章
雅致低调的私人咖啡会馆,只接待为数不多的会员,每一间单间都隔着曲折回廊,重重帘幕。保证客人的绝对隐私。正是上流人士放松休闲,商量事宜的绝佳处所。
进门的时候浅默只稍微对着监控器点了下头,便如入无人之境了。在这里,没有多余的服务生来打扰客人,会员只需要到预订好的单间,点好餐点写在纸上放入墙上的暗格。过一会叮一声后餐点便出现在暗格里了。从头到尾,你不会见到任何一个陌生人。然而如果你想闹事,隐在暗处的保镖随时可以出手。没有人知道这家咖啡馆里有多少隐藏起来的人随时待命。而只有最顶级的会员才可以带非会员进入而不需要任何身份验证。
“瑾……浅默你看看吃什么。”阮兰把菜单先递给坐在对面的儿子。说实话,她和安明并不想到这阴森森的地方吃饭,可浅默指定这里,十年未见,愧疚疼爱都来不及,怎好一见面吃顿饭都逆他的意思。儿子只是和他们太久不见生疏了,被那个禽兽逼着不敢跟他们回去,断不会害他们。
浅默也不辞让,拿起笔,纸间响起细微的迅速的摩擦声音,并没有看菜单。他写字的样子极为好看,低垂眉眼,纤瘦手指。然后把纸笔和菜单推向对面,“两位请。”冷淡疏离。当父母问他去哪吃饭的时候,他带他们来了这里。会所半数的房间隐藏有监控,有资格调取监控的,只有主人和自己。时机太凑巧,他直觉事情不是仅仅认儿子那么简单,而且主人一定察觉了什么。然而是不是也有一点想让主人安心呢,自己和父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主人都可以知道。他不会离开主人。
满心算计,浅默根本不像一个刚刚找到十年不见的父母的孩子,态度理智而残酷。
安明接过,纸上是两行漂亮的字迹。黑咖啡,茄酱意大利面。他皱了下眉,把第一行划去,重新写上柳橙汁(热。然后点完餐给妻子。由于不知道怎么叫餐,他们选完后只能又递给浅默。浅默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第一行。“你胃不好,所以我帮你换了。”安明赶紧解释道,生怕儿子有什么不满。“谢谢。”浅默只说了声谢谢,声音有一点干涩。他考虑不起他们怎么知道的,考虑不起他和主人之间他们知道多少。至少在这一刻,心有一瞬间的软化。父母知道自己胃不好会帮自己把黑咖啡换成热橙汁。主人也知道自己胃不好,却仍旧几天几天的饿他,让他喝酒。
然而再过一小会儿,这点微不足道的心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三人本来极有涵养,极重礼仪,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一顿饭就这么在稍微缓和的气氛中无惊无喜度过了。饭后三人小口小口地品着茶饮,安明和阮兰看起来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喝掉了整整一扎橙汁,浅默觉得再等下去,天都黑了。但是父母应该是想和自己多待一会吧,他已经不跟他们回去了,怎么能再拒绝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呢?
十年前的罪,他无法容忍。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静静的陪着他们喝茶,度过这个下午。
“是许昭城不让你跟我们走,对不对?”沉默许久之后,阮兰第一句话就红了眼眶。一定是他逼的,那个禽兽把她的孩子糟蹋成什么样了,还不让她的孩子回家。
“不是,是我的决定。”浅默抬起头,直视父母,眼睛里没有一丝动摇,肯定而绝情。
“浅默你别害怕,许昭城怎么对你……我们都知道了。”安明开口,语气里有一点恰到好处的哽咽。孩子哪有不想跟父母回家的呢?他的孩子,怎样残忍的对待竟让他一句话不敢说。
“哥哥对我很好。”许昭城从来没有背叛过他,并且给了他作为一个人能给的最大程度的信任。你们呢?
“我和你妈妈都希望你能回家,我们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现下跟儿子单独见一面来之不易,如果能争取儿子同意,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安明知道他和阮兰亏欠儿子的,太多太多了,但他们会用一生偿还。
爱他,好好照顾他,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他。
“我知道了。”淡淡地,仅仅是一个客观陈述。
“浅默,爸爸妈妈帮你脱离他好吗?”他们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钱财势力,虽说比不上许氏,但只要儿子肯配合,安明相信能整垮许昭城。那时,他们就可以和儿子一起回越南,安静的生活,再不会有外人插足。
“他那样对你,你不恨他,不想报仇吗?”
“说吧,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浅默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像是无力支撑一般。身经百战,他自然明白话已至此,言下何意。
他不想再一次对父母失望,所以,他把话挑明了。
“我们不是……”儿子怕是误会了,阮兰着急解释,却被安明打断了。
“只需要告诉我们一些机密,适时配合我们。小瑾,我们一起回越南好吗?再也不会有人对你不好。”利用自己的孩子,即使是为了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况且风险太大,万一他和阮兰小瑾都得赔进去。可是安明再不想忍受自己的孩子被人虐待。
“既然你们调查过,那就应该知道,亚洲青港浅默少爷不愿做的事,没人能强迫。”早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凑巧,十年不问,为什么偏偏你们打入青港市场就刚好找到我要认我了?
我在青港最冷的冬天冻得嘴唇青紫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医院难受得快死了的时候,你们可有一点挂念我?
十年之前为了钱卖掉我,十年之后为了利益让我送死吗?
他一字一字,字字凌厉。
然而他其实已经觉得浑身发冷,几乎要控制不住得颤抖了。
“好好,我们不说了,你别在意。”安明压下难过,赶紧改口。小瑾身上一瞬间爆发的凌厉,让他感到害怕。只有亲身经历过残酷拼杀的人,才会有的。他们可爱的孩子,被许昭城教成了真正的魔鬼。
他不明白为什么许昭城那么残忍地虐待他,浅默竟还对他死心塌地。
“浅默还想去哪玩?我们陪你去。”阮兰缓和气氛。她不想叫儿子浅默,叫一次心就被剜一次,可是儿子让他们这么叫他。
“不必,两位请。没我领路,两位是出不去的。”浅默拿起披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明显的赶人意味。
安明阮兰只好站起来跟他出去。却不是就此放弃,他们打算在青港常住,谋划出路,慢慢等儿子回心转意。
咖啡会所门口,浅默执意拒绝了父母送他回去的提议。他不想,和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消息网铺天盖地,并不刻意去查,浅默每天看的资料中有几次出现过父母的名字。所以无论例行巡查,重要生意还是其他,十年来浅默始终不肯踏足越南。要是在同一片天空下,不小心遇见了呢?即使这么想着,当父母找到他,即使如此凑巧的时机他还是存了一丝希望。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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