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从噩梦中逃脱出来了,我也久久无法适应现在的状态。我怕这一切都只是我濒死的梦境,当我生命力用完之后,我会堕入比那更黑更沉的深渊,从此前尘往事,尽如烟灭。
我不想再忘记,能够记起实在是一件最大的恩赐,我只能不停在回忆里穿梭,片刻不敢停下,将那些最珍贵的画卷一张一张地展开,却怕泪水侵蚀那画中的青年。
你未亡,我未忘。
真好。
三、
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否与这个青年有过纠葛,或只因为他面容如花,所以即使是初见,我也再无法忘记他的容颜。
彼时我刚满十五,不过是个暑假从城里来的娇公子,被人拉扯着入了深山,只为见一眼这个季节难得才开放的花朵。
谁料最后迷路于山间,被一个漂亮得不像人类的青年拉住了手。
寒实,你回来了。
他哭红着眼对我说道。
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某只勾人魂魄的妖怪,所以挣开他的手,落荒而逃。
奇异地,我就这么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座山。
初时未曾细想,现在才明白他是故意为之。
既想要再见我一面,又想要放我离开,此后锦书休寄,画楼无凭。
不过我怎么会让他如意,他等了我那么久,我也忘了他那么久,若这一世不再痴缠,那往日种种不就都成了笑谈?
我不想他忘记我,我也不想再忘记他。
四、
鬼使神差地,几日后我又独自一人上了那座山。
那日阳光正好,可我却再见不到那个他。我有种莫名的直觉,那个美的窒息的青年在躲着我。
如果不想见我,为什么要拉住我的手!现在我忘不了你了,你得对我负责!
怀着怒气,我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直走入了这座山的深处。家中长辈常有提醒,莫入云雾缭绕的地方。可那时我被想见他的念头冲昏了头,看见有云雾的地方反倒是跟打了鸡血一样直冲了进去。
云雾的后面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我已无从记起,只是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喝醉了酒,身体被另外一种意识控制住了。它似乎在对着某个人不停地说着什么,我已记不清楚内容,然后记忆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断了声息。
再次醒来,已是在山脚下的一个草堆里了。
我那时全没了一腔再见那青年一面的勇气,只隐隐觉得心愿已了,从此绝不要再入那座山一步。
我踉踉跄跄地回了家,之后就生了场大病,只病得我忘记了许多事、许多人,也病得我这次暑假之行不得不早早收场。
多年后,我才从幼时玩耍过的朋友嘴里听来了一件怪事:我归来后大病的那天晚上,那座山的顶峰意外下起了大雪,那场雪下了许久,等到天亮的时候,所有可以通到山顶的路都被大雪堵住了,连山腰以上都再难通行。
村里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那是山神在哭。等到它再不难过的时候,雪就会消了。
而我离开的那天,雪正好全化了。
他那时是已经打算忘记了我了吗?
五、
十年后,我因为工作调动又回到了这里,那时我在县里的一所国小教书,平日里也只是窝在房间里看书,打发时间。
某日闲来无事,翻开了一本杂谈,却对扉页上的一个图案入了迷。
我为此到处询问它的来历,最后才得知那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花朵,它叫星辰花。
而这种花,附近只有在那座山上才见得到。
我不知为何就是想见那花一面,想得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最后熬到周末才骑着自行车去往了那座山。
那座山似乎终年冰雪不化,靠近顶峰的地方更是鲜少有人问津,看上去又神秘又迷人。
然而我的目的地却不是那里,而是一个开满了星辰花的小山坡。
我本以为山路难行,真正走的时候才发现意外的轻松,我甚至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走完了我预计会用掉6、7个小时的山路。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我也没有细想,那时只是觉得微风拂面,风景正好。
然后我又见到了那个青年。
他穿着做工精细,染着云纹图案的和服,一脸轻快地靠在树上,对着我笑。
他一笑,我就落入他那双漂亮的不行的眼睛里,怎么都爬不出来了。
六、
他说他姓神护,是一个因为厌倦了人是人非而选择逃离社会,跑到山上独自生活的隐居者。
总的来说,神护是一个学识渊博而且性格温柔的人,我只与他交谈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因为我发现,在神护的身上,我总能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他和我一样喜欢看杂记或者一些老旧的残本,喜欢品茶却并不嗜酒,喜静,不爱凑热闹。
这真是绝妙的缘分啊。
我心想。
他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提出了邀请,让我去他的家里参观参观。
我自然是乐意之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因为面对这样一个人,你很难产生一丝的防备之心。
七、
他的家离这个山坡还挺近的,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与我的猜测相仿,他的栖身之所是座简单古朴的小木屋,从外面看上去有些粗糙,但进入后才发现是别有洞天。
神护似乎非常喜欢老式的东西,屋内的家具看上去都是比较老旧的款式,经历了岁月的磋磨,却不显暮气,只有种特别的韵味。
他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谈和游记,我只是略一打眼,就看到好几本我遍寻不获的宝贝。
面对我的一脸渴求,神护非常慷慨地答应借给我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几本杂记。随后我们大谈古今,越谈越投机,等回首的时候,我才发现已是黄昏。
神护很贴心地送我下了山,临走前我才反应过来,我们还未交换过名字。
我的名字吗?
神护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模样颇有点小孩子气。
我叫神护直野。
如果你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能叫得出我的名字,我就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叫出名字?这个也太简单了些。我自是认为他是有意为之,大概是怕我像他借书会不会意思,所以才许下这么一个承诺。
他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我暗自想到。
然后下一刻,我失了全部的记忆。
☆、第43章九
九、
神护拉着我进了爆炸声发出的地方,那里显然是个庭院,原本应该种满了藤木花草,可现在全都成了一片枯折之地,森森然尽是寒意。
唯有一盏盏泛着幽幽蓝光的灯笼,还横陈在土地上,它们像窥伺者的眼睛,小心翼地注视着来人。
没走几步,远处就突然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我抬眼望去,一道冲天的蓝光划破了夜幕,其间似乎有一些黑色的东西在活动着,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蓝光的内部。
我眯了眯眼睛,试图将那些黑色的东西看清楚,却被神护捂住了眼睛。
“别看,如果看久了,你也会被拖进去的。”
“……诶?那些是……”
“蓝光应该是隧道,输送里面的东西成佛的,我的母亲应该和那个闯入者遇上了。”
所以说……那些黑色的东西是……灵魂?
“好了。”
没过多久神护的手松开了,而那道蓝光也早已消失不见,唯有如野兽一般的嘶鸣声还萦绕在耳边。
“那些……都被送走了?”我迟疑地问着神护。其实对于鬼怪来说,比起困在这里镇守结界,能够成佛算是一种解脱了。
神护摇了摇头,有些不确定道:“那个闯入者吞食的量应该非常可怕,理论上被送走的只有一小部分。”说罢,他突然勾起了一个微妙的笑意,“我的母亲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动用过自己的力量了,这次那个闯入者一定让她非常难受。”
我看了看神护的脸色,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大抵是我的目光太过强烈了,神护微微侧过脑袋,对我笑了笑:“如果觉得害怕,你现在可以离开,我不会拦着你。”
我闻言一愣,心中也升起了些许动摇。
这一路走来,无论是看见的,还是听见的,没有一样是在我的承受限度以内。我不太确定接下来要看见的,会不会再次冲击我的三观。况且神护待会儿要见的应该就是自己的母亲了,现在我知道了他家族那么多内幕,就算神护有心保我,他的母亲应该也不会让我轻易地离开。
何不如现在就先离开……
“嘶!!!!”
野兽的哀鸣声再次响起,将我的注意力再次引向了前方。扰动的尘埃里不时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像啃食食物的声音。
我紧了紧心神,努力遏制住不断浮起的恐惧。
神护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见我表情难看,似有些动摇,半晌开口道:“你还是走吧。”说罢就松开了我的手,指了一个方向,“顺着那条小道,你可以走到直接大门那里。”
他随后低眉将脖颈上的那块珏摘了下来。只是一瞬,他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面色苍白无力了起来。
神护一只手抚着胸口,努力遏制住唇间似要溢出的咳嗽,然后将那块完整的玉珏塞进了我的手中。
“带着它,一路上可保平安。”只是话音刚落,他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人也如风中的秋叶颤抖得不停。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这玉珏大概拥有什么力量,可以保护神护破碎不堪的身体。也难怪山神一定要自己将这东西交给神护。
见神护有些摇摇欲坠,我再不敢再多做考量,赶紧先将玉珏挂回神护的脖子上,然后小心地扶住他,语气认真地道:“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既然一开始就答应陪着你,我自然会遵守诺言。”
神护刚刚平复好咳嗽,听了这话,似是想说些什么,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又咳了起来。不消一会,原本苍白的脸上就浮起了红晕。
我轻拍他的背脊,帮他顺了顺气。
其实我是真的不想再继续走下去的,因为我隐隐觉得有些危险,可我又不能置神护于不顾。失了玉珏的神护如此孱弱,如果让他去见他的母亲,估计会被直接榨干的。
我已经大概猜到神护为什么一定要往这走了,他应该是要去帮自己母亲的忙,毕竟路上看到的种种都显示,那个闯入者绝非善茬。可若是让神护去见他的母亲……说实话,我真怕他的母亲,神护千代,,那个自私自利到极点的女人,会为了一己私利,让神护做一些严重伤害身体的事。
我更怕,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神护。
既然我已将他归入羽翼,自然要尽可能护他周全。既然我现在同样是小孩子的身体,那就只能努力用大人的思维来为他考量了。
况且就算最后神护千代对自己动了杀心,惠子小姐……应该……能赶来救我吧……
唔……说不定自己死了,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你真的愿意陪我走下去?”神护终于止了咳嗽,目光灼热地看着我。
我点头,说了“好朋友怎么能在这种关头一个人跑掉”云云,说得对方整张脸都红透了,连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我这才察觉气氛有些诡异,赶紧止了口。
“言叶……”神护有些红了眼睛,不知为何,我竟察觉到几丝愧疚,不过对方很快就收拢好了表情,我也无法确定之前所见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神护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完,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拉起我的手前进。
越往前走,嘶鸣声就越剧烈,那声音里面听上去包含着浓烈的负面情绪。
恐惧、悲伤、痛苦、彷徨、仇恨、杀戮……我本来还想跟神护说几句话,但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终是没有开口。
直到最终走到声音的源头时,我才真正看清楚那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大团黑色的看上去类似于果冻一样的东西,大概有两层楼那么高,身体偏透明。在明亮的月光下,里面的包裹的东西清晰可见——数不尽的骷髅头和一些黑色的液体。
那些骷髅头在黑色的液体中不断翻涌着,密密麻麻地,数量可怕到我站在几十米以外都觉得腿软。
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怪物,它就像个被身体内的骷髅所驱使的妖物,仇恨的力量让它不断壮大。
那怪物此刻正被束缚在一个半圆状的透明结界里。不过结界不仅束缚了它,似乎也同时让它彻底迷失了理智。它颤动着身体,不断撞击着结界。它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哪怕每一次它的身体都会被结界烧伤一大块,也没见它停下。连它身体里的那些骷髅也好像激动地不行,在黑色的液体间疯狂地活动着。一旦怪物的身上有哪里被灼伤了,那些骷髅就会随着液体流到那个部位,努力地修补着。
它们在黑浪中不停地发出兴奋的叫声,我这才发现,之前听到的嘶鸣声,其实是怪物体内的那些骷髅发出来的!
这个认知无疑让我毛骨悚然,想想看,比起无数的骷髅在夜间哀鸣,认为那声音只是发自于一个怪物之口,显然更能让我接受。
我此刻深刻理解到了,无知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幸运。
“别怕,我的母亲也在那边。”神护见我脸色苍白,整个人僵硬得不行,便抚了抚我的背脊,示意我转移注意力,看向别的角落。
我的思绪在那些骷髅的影响下已有些混乱,下意识地随着他的指头望向了怪物的前方。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巫女服的人,正以一种有点像是匍匐的姿势,趴在地面上。她所处的位置是由水泥铺成的,上面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圈,而红圈里则布满了各种造型各异的暗红色符号。
那人显然就是神护的母亲,神护千代。
她趴伏在那个圈内,不停地用身上的血在圈内涂下符号。那些符号似是和困着怪物的半圆形笼子有着密切的关系。每一次那个怪物冲撞笼子的时候,冲撞的部位就会出现一个细小的裂缝,而神护千代所处的红圈内也会随之消失一个符号。
我猜测,若是红圈内的符号全部消失,那困住怪物的结界也会随之崩溃。所以神护千代才不得不趴伏在红圈内,一刻不停地画着符咒。
我看不清神护千代的脸色,但我能看得出来,她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慢,而符咒消失的速度显然要比她画的速度来得快。
“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过去看看。”神护拉着我的手,把我藏到了一颗大松树后面。我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嘴张不开,身体也动不了了。
我大惊地看向神护,却被他轻轻抱住了。
“接下来的路,就不能再让你陪着我了。”
“我很喜欢言叶,想和言叶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如果能够再次见到的话,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我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红了眼睛。
神护的母亲对付那只怪物尚显无力,就算神护去帮忙,也只是送死。况且他的母亲见神护过来了,说不定会不管他的生死,逼他代替自己去守结界,自己先跑掉!
可无论是多少句想要阻止的话,我却都说不出口,只能僵着身体,留在原地。
“睡吧,醒来之后所有的事就都解决了。”
我拼命想要压制那莫名上涌的困意,却只是无用功,随着意识的消失,我也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第44章十
十、
夏日的风总是含着暑热,我坐在走廊上乘凉,不远处是惠子小姐最近种下的一棵月桂树苗。
滑瓢刚才因为西瓜吃了太多,所以被惠子小姐以防止积食为由,赶去花园里除草了。而我现在所出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他。
他依旧穿着那身名贵的和服,只是手中的象牙扇被换成了锄头。
滑瓢除了一会儿草就开始叫苦不迭了,他虽然有着妖怪的身份,但在怕热方面比普通的人类还弱。又为了面子不肯脱衣服,结果就是热得像是淋了场雨,全身都湿透了。
看见他那副狼狈的样子,我心有不忍,大口咬下了最后一口冰西瓜,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他正在拧袖子挤水呢,见我让他过去,略有惊讶。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惊讶,因为他多吃的西瓜正好包括我的份,最后还是惠子小姐让式神重新买了一趟,我才能在这么热的夏天吃上西瓜的。
所以一贯小心眼的滑瓢,自然认为吃了闷亏的我也会小心眼地报复他。
不过虽然心里有些顾虑,但他实在是热得不行,惠子小姐也是知道他底线的,所以避开了最热的时段,而且就让他除草半个小时,可是这才刚除了十分钟,他就已经快不行了。所以他也就矜持了3秒,然后一个瞬移坐到了我旁边。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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