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和森正躺在伊吹的腿上,似是在睡觉。伊吹一下一下地轻抚对方的头发,模样温柔得有点可怕。
“伊吹……”
我走到他们的身前,然后蹲坐了下来:“你……你们还好吗?”
伊吹没有停下抚弄的手,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来:“你来了啊……我就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来找我的……”
“可是怎么办……我已经不想离开这里了……”
“伊吹……”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怎么会……怎么会不想离开呢……你的父母还有和和森的父母都在等你们回去啊!”
“我知道……”伊吹终于抬起来头,但是他的神情异常古怪,让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可是我舍不得酒子……如果我离开了,酒子就永远只能一个人了……她会很寂寞的……我舍不得她一个人……”
说着他将和和森从腿上拉了起来,然后像小女孩抱着自己心爱的洋娃娃一样,将对方紧紧抱进了怀里。
我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整张脸都僵硬了起来。
“伊吹……那条绳子……”
“你是说这条绳子吗?”伊吹将和和森的脸转了过来,然后凑近了她的脖颈,轻吻了吻,而和和森对此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神情呆滞得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具一样。
她当然不可能有任何反应。
我死死地盯着缠绕在对方脖子上的那根已经发黑的绳子,这分明就是那时在梦境里伊吹说过已经烧掉的那根!
“你为什么要骗我?留着这根绳子和和森就永远不能解脱!你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
说着我就要去解开和和森脖子上的东西,但才刚一伸手,就被对方打掉了。
“不要动我的酒子!”伊吹站了起来,将和和森藏到了自己身后。
他一起身,衣服上的血迹就露了出来。而我也在这时,突然注意到那根绳子的另一端已经穿过了伊吹的胸口。
身后的花山院看到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伊吹学长……你的胸口……”
“我的胸口?”伊吹闻言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笑着指了指那根血迹半干的绳子,对花山院异常和气地问道,“你是指这个东西吗?”
花山院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衣服,不敢直视他。
“这是我和酒子能够永远在一起的重要媒介呢!只要有了它,酒子就会爱上我,永远和我在一起了!”说着他拉住了和和森的手,温柔地问道,“酒子,你喜欢我吗?”
和和森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语气起伏地说了声“是的”。
“你看,阿崇,她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她现在最喜欢的人是我!”伊吹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满脸的欣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酒子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酒子明明最爱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够了!”我打断了他疯癫的话语,“和和森根本就不喜欢你!她爱你只是因为那根绳子!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你现在折腾着她的尸体是想让她死后都不能安息吗?!”
“学长……和和森前辈……已经死了?”
我没有转过头,只是继续盯着伊吹,声音刻意放大了些:“森妃已经告诉我了,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放和和森的灵魂去解脱,但是她的尸体现在被另外一个家伙控制着,那个家伙的执念太强,已经到了要鬼怪化的程度,所以她没有办法插手。”
“伊吹,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只要你肯低下头来看那么一次,你就会发现,你怀里那个所谓爱着你的和和森,根本就是一个空壳!”
伊吹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阿崇,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手的,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这里,留在酒子身边。”
“伊吹,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不管你事后有多恨我也好,我都不能看你这样下去!”
我扑了过去,想要将绳子从对方的胸口□□。伊吹被我撞得失了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在做什么,拼命地反抗。
“花山院!过来帮忙!”我死死压住伊吹,大声地喊了一声。花山院立刻跑了过来,攥住了绳子。
“不要!不要!不要!”伊吹的四肢被我摁住,无法动弹,已经是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求你了……求你了……不要……我不要离开酒子……求你了……我爱她……”
花山院迟疑了一秒,有些不知所措。
“快点□□啊!难道你希望和和森的尸体就这样被别人玩弄一辈子吗?!你难道想看着伊吹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他的父母绝望伤心吗?!”
见伊吹还想再说些什么,我直接吼了过去:“你再喜欢一个人都无所谓,但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就考虑自己的这点情情爱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永远都回不去,你的父母将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吗?!”
“老无所依,老无所养,老无所终!”
“摆脱你担负起一点责任!不要让你的父母白疼爱了你这么多年好吗?!”
“……拔吧……”
“什么……”
“我说!拔啊!”
☆、第88章二十二
二十二、
拔出的疼痛绝对要比插、入的疼痛来得可怕。更何况这根绳子有一部分已经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了,这也正是他能控制这部分世界的根本原因。
花山院尽了最大的力,终于将一部分的绳子从伊吹的胸口抽离了出来,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已经消失在他的身体,再也取不出来了。
拔出的一瞬间,巨大的疼痛使得伊吹发出了如野兽般的哀鸣,这种疼痛只出现了一秒。下一刻,他的眼睛就彻底黯淡了下来。
我解除了桎梏,起身任由他像没有灵魂一样躺在地上。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可以控制住对方,让对方永远爱上自己的东西。哪怕有,也是魔鬼的诅咒,引诱人堕落的不良之物。”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喜欢和和森,你真正喜欢的,所想要占有的,只是别人对你的绝对服从。你爱的不是和和森,而是一个你可以任易摆弄,永远不会离开你的玩偶。所以这根绳子就是掌握了你的这一心理,才不断引诱你,致使你往错误的路上前进。”
我伸手将绳套从和和森的脖子上取了下来,面前的女孩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面容灵动了一刻,然后迅速化成了一摊灰烬。
“和和森喜欢你不喜欢你,这些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在你将绳子系在她脖子上的那一刻,你就永远失去了喜欢她的资格。你所做的一切,无论套上多美好的字眼,都是在给她带来困扰,也是在给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带来困扰。”
伊吹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伸手遮住了脸。
“我恨你……”
“……我知道。”
我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樱花,才将那条作恶的绳子全部绑在一起,然后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朋友……”
“我知道。”
失去了控制主体,这片樱海也渐渐由繁盛变为了凋零,又一寸一寸地枯萎进泥土里,形成了一片破败的景致。
而来时的道路已经被彻底打开,出现了如同白昼一样的大洞,这个大洞正在慢慢向我们的方向推移,所经之处的一切都被它吸了进去。
“是时候该回家了……”
——
伊吹回到现实世界后没过多久,就被他的父母送到国外去读书了。他最后一次回学校道别那天,我正躺在床上写信。信件是寄给山神的,前几天我看着那本怪书,突然想起了滑瓢之前告诉过我的,那些关于编纂者的传说,所以想写信向他询问一下。
我得承认,我只是特意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好不去上学。
因为我不想再遇上伊吹。
一点都不想。
花山院这段时间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她已经退了茶道社,新加入的几个都是跆拳道、武术之类相当累的社团。作为她的好朋友,许长安对于她的变化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担心她那么弱气的一个人身体可能会受不住。所以后脚也跟着退了茶道社,加入了和她相同的社团,很快又和往常一样同进同出的了。
我想花山院一定是将森妃的嘱托,当成了最后需要实现的诺言。她之前问过我森妃会不会回来,我没有回答她,看她的样子似是非常失望。
但总比知道真相来得好。
我活动了一下胳膊,继续在信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请求。
森妃曾经和恶魔进行过交易,她的灵魂已经被打上了恶魔的标签,从此除了地狱,再没有其它可以容得下她的地方了。而那时来接她的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她口中所谓的父母,而是地狱的使者。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父母确实下了地狱,所以才能来接她。
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迈错了一步,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只能一直沿着错误的路走下去,走向看不见的终点。
况且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可以回头的岸,说出来也只是让人们心中有个念想,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时候,才没有那么绝望。
——
我将写好的信放在了窗台那里,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会有山神专门驯养的青蛙来把它带走的。
☆、第二天的晚上,不出所料地收到了一份卷轴,打开后,上面用毛笔写了“详谈”两个字。我看完后卷轴立刻转换成了一辆马车。
已经有差不多大半年没有见过山神了,所以下了马车的时候,确实被他现在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我看着对方衣裳凌乱,满脸憔悴的模样,一时有些没认出对方。
“你来啦……”山神冲我招了招手,然后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
待我坐定,他嘴唇嚅喏了许久,才发出了几声蚊子叫:“言叶君……你说……如果有一个你非常喜欢的人向你告白了怎么办?”
我闻言一愣,探究地看了过去,见他那张漂亮的脸上腾起了红晕,我才迟疑地道:“你非常喜欢的人也喜欢你,那就接受啊。”
“可是……可是……”山神闻言动了动屁股,似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向我凑近了些,声音却愈发小了起来:“如果……就是那个……如果……对方是同性呢?”
我的表情微妙了起来,但嘴上还是老实地开口了:“如果真的非常非常喜欢,那就接受,如果没有那么喜欢,就再观察看看,如果纯粹只是朋友的喜欢,那就果断拒绝。”
山神一听这话,脸色亮了些,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他搓揉着衣角,神情有些紧张:“可是……我还是有点害怕……要是他和我在一起之后,发现我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我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温言劝导了起来:“山神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请不要那么没自信好吗?既然那个人都能鼓起勇气,冒着被你讨厌的可能向你告白了,山神你又怎么可以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就不能报以同样的勇敢呢?”
“至于能不能走到最后,那就需要时间来检验了。”
山神点了点头,神情彻底放松了下来:“言叶君说得很有道理,我会考虑考虑再做决定的。话说回来,言叶君对这种事情这么了解,想必也经常遇到这种事吧?”
我的笑容僵硬了起来,因为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伊吹。
见我脸色不太自然,山神赶紧把话题移开了:“你之前写信提的那件事,我不好多谈,还是再带你去见一次藤田君比较妥当。”说着他起身拉住我的手,带我向身后的灌木丛走去。
我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在十年之后的那个世界里山神的结局,心里突然一跳。
“对了,刚才忘记问了,那个向你告白的朋友,方便透露一下吗?”
山神闻言一愣,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红透了:“他……他你是知道的……就是你小学时候的那个老师……黑泽明……”
“他回来了?那神护呢?”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止住了山神的前进。
“咦?你不是已经见到他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
“他不是已经转到了你班上,和你重新成为了朋友吗?”
我睁大了眼睛,神情不可思议地说出了一个名字:“犬都葵!”
——
“你们来了。”藤田放下了手中的锄头,神色并没有因为我们的来到而产生任何变化。他倚在了锄头上,顺便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因为他正好就是那本书的拥有者,又听闻了一些和这本书有关的事,所以……”
“我知道。”藤田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山神的解释,然后伸出手指在我身上点了点。许久后,他放下手,露出了轻微烦躁的表情。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是第九百九十九次。你不是阿桃所等的人。”
“阿桃?”我注意到藤田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用的似乎是汉语的发音。
藤田点了点头:“等到你将那本书转手的时候,下一个接收者才是阿桃要等的人。”
我闻言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真按他那么说的话,岂不是我将书给谁,谁就会是对方口中的“阿桃”所等的人,那这也太儿戏了一点吧。
当然我来的目的并不是这个,所以我只是愣神了一会儿,就向对方问起了那本书中所记载的秘术。
“书上记载的东西,除了故事,其它没有一样是我留下的。至于那些秘术的可靠性,我没有使用过,我也不清楚。”
说着他将锄头抗到了背上,起身向一个方向走去。
山神见我听了这话还是思索,赶紧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暗示我跟上去。
藤田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只是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步调往一条隐秘的小道走去。
他不像山神,给我的感觉总是十分可亲,所以说句老实话,他这么沉默不语的,我心里也有些尴尬。
小道终于走到了尽头,我们来到了一片极为开阔的草地上,而在这片草地的正中间,矗立着一颗美丽到不能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桃树。
它大概只有3、4米高,树身也不是非常粗壮,但是层层交掩的枝干上铺满了一摞又一摞的桃花,它们都像是盛开到了极致,米分嫩得就像少女的嘴唇,让人看着看着就失了神。这些花朵多到已经压弯了树枝,有些树枝甚至直接垂落到了地上。
但是奇怪的是,开得这么盛的桃树,却没有一朵花飘落到地上。它的四周都是些不知名的小花,一簇一簇地堆着,半点看不到桃花瓣的影子。
藤田走到了那颗桃树身前,摸了摸它的树身,神情中透露出一丝哀伤:“又矮了一点啊……”
“阿桃,我今天带了个人来见你,他的手上有那本你留下的书,但是只辗转了九百九十九次,还差一次。”
“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只差最后一次……只差最后一次……你就可以再见到它了。”
藤田又凑近了些桃树,低声说了些别的话,因为声音太小的关系,我无法听清。
我猜面前这颗桃树就是滑瓢口中的那位大人,也就是据说东渡了的神灵。但是很奇怪的是,这颗桃树虽然开得极盛,我却总觉得它正在枯萎,而且看上去已经是快要撑不住了的样子。
藤田最后摸了摸桃树,然后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些。
“它快要死了。”
藤田看着我,非常直白地说道。
☆、第89章二十三
二十三、
“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它生存,它每呆在这里一天,身体就会被排斥的力量伤害一天。”
藤田摸了摸树身,神情和缓了一些:“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它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刚失去了由子,悲痛的同时还要继续照顾年幼的两个孩子,所以常常觉得力不从心。”
“然后它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向我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但是等具体描述起来的时候它就哑了嘴,完全形容不出来。”
“它看上去非常失落,说自己一直在找一个人,但是怎么都找不到,好不容易在最近感应到了一点对方的存在,可寻来这里之后又失了踪迹。”
“我被它的话勾起了兴趣,就邀请它来我家喝酒。”
藤田后来无数次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不知是该庆幸自己邀请了它,才有机会交到一个挚友,还是应该后悔自己的举动成为了对方不得不永远留在这里的因由。
“它接受了我的邀请,喝酒的时候我才了解到,它名叫阿桃,是从华国东渡过来的半神。据它所说,从它渡过某个劫难成为了半神开始,就一直被一种执念困扰着,这种执念逼着它必须找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如果一天找不到,它就一天坐立难安,根本无法继续修行。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执念害得它整整一百年修炼都没有寸进,直到前段时间,它突然感应到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在东边出现了,所以它才费了大劲潜上了一条驶往日本的商船。”
“因为那条商船上都是日本人,所以时间一长,它对日文也略知一二了。”
“抵达日本后,它顺着感觉的引导进入了野比吕的范围,而那种指引感到这里也就消失了,所以它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随后又聊了一些别的东西,越聊越尽兴,把酒言欢之后,便成了朋友。我劝它野比吕那么大,要寻一个自己也素昧平生的人非常不容易,不如先找个固定的居所,再徐徐图之。”
“它便暂时借住在了我家,天亮之时便去寻人,日落之后就回来和我一道喝酒。虽然寻找的过程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但好歹一醉解千愁,对饮几杯后也就消了痛苦。”
“直到某一天,它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想要写一本能够流传非常非常久的书。据它所说,只要这本书流转到第一千次的时候,它所等待的人就会带着这本书来见它。”
“只是想要写一本值得被那么多人流转的书并不容易,它于历史、人文、亦或是经学都一窍不通。我虽然很想帮它,但我为人时也不过是个略通文字的山野村夫,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了。”
“后来我们考虑了很久,才想到可以写本妖怪鉴书,再辅之以阿桃那里的秘术,将它流传下去。”
“成书后,为了保证这本书有被人流转的价值,我们又放出了一些谣言,使得这里的妖怪们争相杀人夺宝,于是没过多少年,这本书就流转了七八百次,而那段时间山上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很多妖怪。”
“大抵是见这本书搅乱了野比吕的秩序,在它流转到八百多次的时候,它就从山上消失了,再没有人见到过它。”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桃的身体出了问题。”
“阿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能够顺利被这里的法则放进来已经算是运气好了。但它一个外人,来到这里后又弄出了一本使得本地的妖怪自相残杀无数的书,所以直接的后果就是被法则注意到了。”
“法则将死去的那些妖怪所产生怨恨和平衡被破坏所带来的因果,都加诛到了阿桃的身上。因为力量太过可怕的关系,已经是个半神都它也撑不住,不得不变回了原体,以最低的损耗存在下来。”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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