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今年这一届失败了,至多两年之后,他一定能够登上大陆至高的影帝宝座。
而他绝不会止步于此,海外市场会是他更广阔的舞台。总有一天,他会站在娱乐圈的顶点。
所以,如果能够把这样的人留在瑞德的话……
韩竟把水杯举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别说口头表态了,现在这个圈子里面,就算签了纸约能有多大用呢?因为利益分歧撕毁合约拒不认账,或者故意在合约里面挖陷阱使绊子钻法律的空子坑害别人……”
他扫了眼放在桌上的那份草约,像是极轻而轻蔑地笑了一下,“——杜哥,您在这圈子里呆得比我久,请问,这种例子还少吗?”
杜启航知道一般的招数应付不了韩竟,反而更加放松下来,笑着摊了摊手,“我得承认娱乐圈对于这个社会普遍认可的规则和观念并不会全盘恪守,不过不如这样说,娱乐圈有自己的一套规则的体系。它不像法律那样条文明确,但却是真实存在的,相对于法律来讲,反而是这套规则更直接地在这个圈子里发生着作用。你看到的违背契约的例子,大抵就是娱乐圈的规则与法律存在不同所造成的。身在这个圈子里,弱者会单纯的抱怨和批评规则的不公,而强者会适应和运用这些,达到自己的目的。”
韩竟突然乐了,摇了摇头,又稍微往前探了一下,略显急切地逼视着杜启航。“有人叫它是规则,但在我看来,可能更是人逐名逐利的本能的集合体。只有利益完全一致,才有可能有真正的合作。”
杜启航也猛地往前一探身,靠近韩竟,笑着说道:“所以你想怎么样?”
两人这么僵持了一会,而后韩竟又靠回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
“我的要求还是30的股份,不会再多,也不可能更少,我不要执行权,当然也不会接受什么附加条件,至于我要的是什么……”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再开口却转了话头:“您心里大概也有所衡量,以瑞德现在的实力,大概已经满足不了我作为艺人的胃口了,更不用说五年之后会怎样。不巧我还是一个不太愿意接受感情牌的人。所以,如果想留下我只是杜哥您的意思,那请恕我说句不太客气的话,我们今天大可以不用继续谈下去了,将来见面还是朋友。如果想留下我是董事会的意思,那么您不妨安排我与陆董直接见上一面,这样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您的责任。”
陆松风是瑞德的创始人之一,兼任总裁和执行董事,是公司的最高决策者。现在公司还没上市,最高大权都捏在几位创始人手里,杜启航几年前才空降瑞德,虽然来的时候就拿到了一大笔期权,但30的股份如何处置这样的大事,他自己也掂对不下来。
韩竟本以为提出这个建议杜总监多少还要再讨价还价一番,没想杜启航都没犹豫一下,立刻爽快地点头答道:“成,我去跟陆总约时间,别人他懒得见,是你的话他总是愿意见的。我也赞成你直接去跟陆总谈。当经纪人当了这么久了,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力我还有些自信,要能把你这人留下,30原始股瑞德绝对不亏。按说我就是一给人打工的,公司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不过在这干了好些年,也有感情了,总愿意这公司好。”
杜启航似乎来了兴致,当场就把那份草约撕了,还叫了一瓶酒,跟韩竟和陈曦提了一杯。
“这草约你就不用看了,有不少条款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我帮你约好时间,你当面去跟陆总谈。成与不成,我都祝你将来鹏程万里。”
对方这么直白的夸奖倒让韩竟相当意外,不过看得出杜启航是真心的,韩竟也不摆什么架子,拿起酒杯跟两人碰了碰,谦虚地道谢。
陈曦一早跟韩竟说过认购股份这事她保留意见,晚上这一趟纯是来陪席的,之前无论韩竟跟杜启航说什么,她都一直保持着温柔甜美的微笑,自顾自埋头吃饭。等到送走了领导她自己坐韩竟的车回家,这才终于忍不住了,使劲戳了戳韩竟的胳膊。
“我咋觉得你办事越来越不靠谱呢,还能不能好好玩啊?话说得那么大,草约你看都没看就让他撕了,公司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现在上哪知道去?而且,你提出要30股份不就是奔着执行权去的吗?现在不要执行权,那还有什么意思?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韩竟微微一笑,“姐,你看我是做生意的人吗?我连大学都没上过,经营管理一窍不通,要执行权有什么用呢,不是添乱么?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出去,这样回头跟对方谈判的时候,对方才比较容易认同我提出的条件。不然你以为杜启航最后为啥答应得那么痛快?”
“我就是知道啊!”陈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气急败坏地跺了两下脚,“他是带着任务来的,现在你说不要执行权,他直接超额完成任务了,当然乐得嘴往后脑勺上撇了。我就不明白你要这股份还有什么意思,就为了赚点钱,拿那几毛钱股息?”
韩竟只是笑,并没回答,反而说道:“撕了也有撕了的不好,我本来还想参考一下,现在所有的条款就都得请律师重新拟了。”
第125章兰州拉面
韩竟提到的自己请的律师,就是之前在警察局三日游那次帮过他的程涛。他后来才知道这位程律师与陈曦是大学时的同学,两人私交甚笃,相互都知根知底,所以绝对是信得过的。民商法本来就是程涛的专长,像是韩竟与《终极密码》剧组的分红或是《广陵散》剧组的整套合同法务,都是请程涛把关的。
这次韩竟什么都没对陈曦说,倒是几次去找程涛,请他按自己的意愿拟出一份入股协议书来,每一个条文都斟酌妥当。最后与陆松风的谈判极其顺利,连上前后寒暄,总共也只用了40分钟,双方签字捺印,韩竟正式入股瑞德。
几大门户站都发通稿报道了这件事,不过艺人持股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以韩竟现在的人望,入股自己的经纪公司也有足够的资本,所以舆论上并没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跟陆松风谈判的前因后果韩竟只字不提,陈曦没办法,只能去找程涛问那合同到底有什么门道。程涛一脸茫然,只答就是最普通的入股协议而已,从来也没给对方挖什么陷阱,之前费那么多事,只是在厘定用于入股的无形资产而已。
陈曦彻底无奈了。以她对自己弟弟的了解,他提出要瑞德的股份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分钱,可那40分钟的时间里,韩竟到底跟陆松风提了什么条件,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让对方欣然接受,韩竟自己不说,就真成了一个谜。
不过陈曦的性格向来不会为一件事纠结太久,想着现在问不出来,将来总有揭晓谜底的一天,也就随韩竟去了。
到六月的时候,《广陵散》拍摄进程过半,夏炎终于写好了剧本从农村回来。最最美妙的一件事,当然是终于有了相对稳定的手机信号,夏炎坐的车刚开到镇上,就迫不及待地给韩竟打电话。当时韩竟在片场正赶上午休时间,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跟夏炎说了一中午悄悄话,一直说到韩竟手机没电了,又去找地方充电。
当天韩竟要拍戏没办法去机场接机,有小斯在他也比较放心。剧组刚一收工他就火急火燎赶回家里,进屋时夏炎也才到家不久。
小孩一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就从厨房噔噔噔跑出来。韩竟还没看清楚人,已经被搂住脖子狠狠亲了一口。
“快来快来,我给你带了礼物!”夏炎格外兴奋,一秒钟也不留,又噔噔噔跑回厨房里,一来一回韩竟都没说上话。
韩竟笑着摇了摇头,跟进厨房里看夏炎来来回回忙活着,“是什么礼物要在厨房里看啊?我之前还想说等你回来一日三餐我全包了呢,给你好好补一补。”
“知道你惦记我,我跟小斯刚刚在外面吃过啦,你现在拍戏那么忙,哪有时间天天做饭呐。”夏炎一边在锅里煮着东西,一边把汤送进微波炉里,忙得不亦乐乎。
又是一个多月没见,夏炎变得跟上次韩竟去西北时又不一样了。浓密的小卷毛剃成了个极短的寸头,不过因为他本来头发就非常柔软,倒是没有刺人的感觉。脸上皮肤还是黑得跟木炭似的,却比上次见时细腻了不少,可能因为写剧本不用每天到室外吹风才养好了一些,现在这肤色配上好像永远用不完的热情,简直让人着迷。
韩竟从背后搂住他,在他颈间轻吻着。“所以到底是什么礼物?”
“兰州牛肉面。”夏炎正好把面条从锅里盛出来浇上汤头端上桌,愉快地说道,“千里迢迢翻山越岭从兰州空运回来的,你尝尝看,绝对正宗!”
……哈?
韩竟没正式游览过兰州,兰州人倒是认识几个,也知道全国大名鼎鼎的“兰州拉面”,在真正的兰州人那里从来只说“兰州牛肉面”。之前跟何朗去路演也在兰州转了半个白天,街上大大小小的都是牛肉面馆,据当地人说,并不算是什么高档的食物,就只是寻常快餐而已。
虽说到一个地方旅游也好,公干也好,给亲友带手信总要讲究有当地特色,虽说兰州拉面确实也是兰州最有名的地标性美食……可是这么千里迢迢打包一份10块钱的面条空运回来……
看卖倒真不错,还多加了好几片牛肉,整个一碗铺得满满的,汤头的香气也很诱人……
韩竟清了清嗓子,迟疑地坐下来,干笑着问道:“……我……呃,非常好奇你是怎么把这玩应带上飞机的……”
“问得好!一听你就上道了!”这显然是最有技术含量的部分,夏炎听韩竟这么问,就得意地摇了摇手指,“这哪难得住我呀?我把汤头装在保温杯里托运,面条打包的是生的,回来等到吃的时候再煮,你尝尝看,保证筋道!”
“真亏你想得出来……”韩竟笑着,心说还真就你夏三少能做出来这种事了。他这么想着,夹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果然火候刚刚好,q弹爽滑,口感上佳,完全可以跟在面馆刚煮出来的媲美。
“嗯嗯,好吃!”韩竟真诚地赞美道,有意做出狼吞虎咽的样子。说实话一碗快餐的面条再怎么好吃也谈不上什么山珍海味,吃起来就还是一碗面条而已。倒是小孩的这份心意,让韩竟觉得格外感动。
夏炎从小衣食无忧,奇珍异宝见得多了,反而没有一件礼物贵重与否的概念。对夏炎来说,大概只是自己吃到了好吃的就想让韩竟也尝一尝,自己见到了新奇玩意都想与韩竟分享,那种纯粹到了极点的想法,多少次都让韩竟心里甜得发慌。
两个人的感情可以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与家世背景,与金钱、名利都无关,而只是因为他就是他,夏炎就是夏炎。
夏炎见韩竟喜欢,笑得更是灿烂,“是啊,也就只有我才能想出这么绝妙的法子吧?跟那面馆说要买生面条的时候,老板都愣住了……我还给你带了手抓羊肉呢,不过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你等我找找。其实那边还有灰豆酿皮热冬果什么的,都挺好吃的,可惜我跟小斯时间不够了,不然真想都带回来给你尝尝……”
韩竟正喝汤呢,听到这一串吃的险些呛了一口。以前没发现夏炎是个这么彻头彻尾的吃货啊,除了吃的以外,堂堂兰州就没别的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了吗……
夏炎大概就在韩竟之前不久才进家门,箱子还没来得及整理,就放在门厅旁边。他一边说着一边去翻自己的箱子,刚掀开箱盖翻了两下,忽然异常哀怨地惨叫了一声。
“怎么了?!”夏炎这一叫把韩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筷子冲过去看是什么情况。
只见夏炎蹲在地上,低头盯着箱子里的东西,面色极其惊诧而沮丧,手僵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韩竟又去看那箱子里的内容,下面四分之三放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四分之一则是一个鼓鼓囊囊的白色大塑料袋,隐约能看到里面装着暗红色的东西,估计就是手抓羊肉了。
韩竟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尖叫点在哪里。他半蹲下来,拍了拍夏炎的肩膀,轻声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夏炎半晌才摇摇头,把那个白色的袋子拿了出来,举在手里对着韩竟,眉头拧成个“八”字,格外忿忿不平地说道:“我太大意了,完全没想到,这个袋子竟然不防油!”
呃……
韩竟又去看那箱子,果然布质的衬里上面有一大片斑斑驳驳的暗色痕迹,显然就是油渍。
他直起身,硬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韩竟这一笑夏炎更是窘迫,红着脸抗议道:“你幸灾乐祸什么呀,我本来都够郁闷了!”
“抱歉抱歉……”韩竟摆摆手,仍是止不住笑意,“我不是幸灾乐祸……咳,你也不用郁闷,箱子衬里油了也没啥,干了之后不会沾别的东西,最多就是……以后每次一打开箱子,都会有股手抓羊肉的味道——”
他没说完夏炎就扑上来了,满手的羊油就往他脸上招呼。韩竟身手灵活,一闪身躲了过去。大概是油这东西蹭到身上确实比较不爽,他也动了真本事,两人在餐厅里面闹了好几个回合,夏炎愣是没抓到他。
“韩竟,蹭点油没啥可是你说的,有种你别跑啊!最多不就是有股手抓羊肉的味道嘛!来来来,大家有福同享!”夏炎手里提着装羊肉的塑料袋,灵巧地翻过一把挡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一边喊着一边张牙舞爪追得不亦乐乎。没想到他说别跑韩竟就真的停了下来,夏炎自己刹不住车,正正撞进了韩竟怀里。
虽说碰是碰上了,不过韩竟一开始就抓着夏炎的手举得老高,可一点也没让那油蹭到自己身上。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跑就不跑喽,其实我还挺喜欢手抓羊肉的……”
他低下头,往夏炎满是油花的手指上轻轻舔着,舌头细细地扫过指尖,又慢慢向上滑到手心的位置,在那里久久地轻吻。
人的掌心本来就是比较敏感的部位,两人又是小别胜新婚,韩竟这番露骨的撩拨让夏炎几乎一下子就把持不住了。他等韩竟一抬头就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也顾不上手上有油没油,抬手勾住韩竟的脖子,疯狂地索取着他的味道。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蹭的全是油,直接从餐厅战到了浴室又从浴室战到了卧室的大床上,在耀眼的夕阳之下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此处省略2700字。
等到太阳完全落山了,俩人才又起来,把扔得满屋都是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拉面还剩一点早就凉了,韩竟还是吃了个干净,连汤都没剩。手抓羊肉冷食正好,放些冰块进去就成了山寨版的“冰抓”,也是别有一番风味。韩竟专门开了瓶啤酒,不过死活拦着没让夏炎喝,只给他喝雪碧,还为这遭了小孩不少白眼。
两人好酒好菜美美地吃完了,韩竟借着些许醉意深情地望着夏炎许久,才终于正式说出那句话:“欢迎回来。”
第126章故事
等到两人享受完惬意中又带着点狂野的晚餐,夏炎正式去整理自己箱子里的东西时,才发现被那一袋子手抓羊肉油了的东西绝对不止箱子衬里而已,还有不少衣服。受灾最严重的就是那件老式迷彩军大衣,一大片都蹭得油腻腻的。
薄的衣服还好说,这刚沾上去没多久,喷点强效洗涤剂放洗衣机里面转一转也就干净了。可这军大衣旧是旧,质量可是一点不含糊,塞了足足几斤棉花进去,穿在身上就像套了一身城墙,要放洗衣机里,洗衣机能不能转起来都是个问题。
夏炎把那大衣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着油渍的情况,面容显得极其沮丧,“……这衣服没办法放洗衣机里洗吧?手洗能行吗?感觉咱家洗手池好像放不下……浴缸怎么样?”
“用洗吗……迷彩服本来就看不出来吧?”韩竟这么说道,果不其然被狠狠白了一眼。
韩竟看着小孩这无比纠结的样子,总有些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他用手遮住嘴唇轻咳了一声,从夏炎手中接过那件大衣,展开来看了一下,是陆军已经淘汰的款式,但做工非常精细,倒像是真的军需品。
“我一直想问,你怎么弄这么一件衣服?这衣服的风格跟你平时的形象实在是不太搭界……不过你倒好像特别喜欢?”
夏炎正失落呢,坐在地板上腰都佝偻着,听韩竟问起这事就歪了歪头,嘴撅得能吊个酱油瓶。
“我是喜欢啊,现在外面买的棉衣哪有这个暖和?这是之前刘叔送我的,他儿子前些年在部队当兵,发新军装了就把旧的带回家给他穿。他攒了几件了,我刚过去那阵子天还冷着,他怕我冻着,就送了我一件。”
“我听你说这位大爷是孤家寡人啊,怎么还有个儿子吗?”之前确实听夏炎提过两次,都说老人家没有儿女,因此生活格外困苦,如今忽然冒出个当兵的儿子来,也让韩竟颇觉意外。
夏炎忧郁地叹了口气,“之前通个电话那么困难,我也就没跟你细说。确实是有个儿子,挺有出息的,考上了大学还是国防生,毕业就直接进了部队。起初确实对刘叔很孝顺,总说等部队分了房子,就把他接到城里去,那阵子他家在全村都特风光。可是后来他儿子跟部队领导的女儿好上了,领导嫌弃他家出身不好,说同意这门婚事可以,但要求男孩跟家里断绝关系。”
他没继续说下去,不过男孩子当时做了什么选择,现在也是再明白不过。
名利当前,这也许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要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想想仍让人觉得辛酸不已。韩竟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这种棉袄不能直接洗,要拆开,只洗外面的布面,里面的棉花不能沾水,放太阳底下晒晒就行。”
夏炎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可是衣服拆开了不就拼不回去了?”
韩竟撇撇嘴,“当然能拼回去啊,所有的衣服一开始不都是几块布缝起来的?这衣服旧了,等我买些新棉花再给你续进去。”
夏炎好像费了半天劲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你是说,你会缝衣服?这种衣服也可以缝?”
“小时候做过不少。针线活最初是我外婆教的,后来有一个带过我一阵子的亲戚,晚上会接些针线活补贴家用,我跟着一起做,就学会了。”韩竟又把那大衣举起来仔细看了看样式,“我手艺不太专业,不过缝这种倒也不是问题。等回头去买台缝纫机回来——”
韩竟话还没说完夏炎已经嗷嗷叫着站起来,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太棒了!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啊?岂止是万能,简直就是万能!呐,等缝纫机买回来了也教教我吧?我一直觉得那个很帅,非常帅,特别帅……”
夏炎的花痴模式一直持续了一整个晚上,不管韩竟走到哪都一路追着他,夸得韩竟脸颊一阵阵发烧,好几次义正言辞地叫夏炎别说了,结果一点效果都没有。
直到两人洗漱完毕爬上床,小孩还在缠着他要学缝纫机的用法。韩竟顺手关了灯,回过头来捧起夏炎的下巴就是一个无比激烈的深吻,舌头探到对方口中疯狂地掠夺着,一直吻到夏炎全身发软小声嘤咛着求饶了,才终于放开。
两人像是打架一样又来了一发,火辣狂野,谁也不服谁。等到相互都尽兴之后,才发现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整个被卷到了地上去,连床单都掉下去四分之三,只剩四分之一还斜斜地挂在床上。
自己作的死也只能自己受着,韩竟无奈只好又下来铺床换床单。等躺回床上把夏炎搂在怀里,他才觉得有些累了,可心里那种极致的满足和甜蜜,让他大脑还处在非常兴奋的状态,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静静地享受着怀里的人舒服的体温。满月刚过去两天,月光皎洁明亮,将房间里映得一片洁白而宁谧。
夏炎显然也还没睡,缩在韩竟怀里用手指在他胳膊上画小圈,弄得韩竟一阵酥酥痒痒的。半晌,小孩轻声说道:“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韩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有一瞬间在想夏炎是不是想说自己过去的事情,等到对方正式开口才明白过来,那确实只是一个故事。
电影存在的意义,就是要给观众讲故事。如果把一部电影一层一层剥开,去掉所有不必要的元素,所剩下的最后也是最初的骨骼,就是故事本身。夏炎要讲的多半是这几个月最大的收获,而韩竟则是这个故事的第一位听众。
夏炎停顿了一会,慢慢说道:“从前,在中国的西北,有一个村庄。那里很小,土地也不怎么肥沃,所以粮食长得不好,全村人都很穷。”
……这地方说的是哪未免太明显了,后面不会就讲到有位大学生到村里取材住进了姓刘的大爷家里大爷送了他一件军大衣吧?——韩竟忍不住笑出声来,被夏炎在胳膊上使劲戳了一下。
“嗯……”他仍是笑着,想了想便问道:“……‘从前’,是指多久以前?”
“大概六十年代初吧,应该是咱们爷爷那一辈正年轻的时候。”
五六十年代是中国一个极其尴尬的时代,建国初期那二十几年的时间里,从整个国家到个人生活,成就很多,辛酸和荒唐也很多。这些到现在反而像是什么难于启齿的事情,多数时候,人们在明面上都会刻意回避这个话题,鲜有的几部真正敢于直面那段历史的影视作品,拍出来都成了禁片。可夏炎的父亲到国家开放之后才回大陆,五六十年代的事情,可以说跟夏炎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不用知道,也确实没处去知道,怎么会想要写那时的事?
这个时代背景的设定倒是勾起了韩竟的兴趣,他在夏炎肩膀上拍了拍,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那村里有一个孩子,母亲是乡绅家的女儿,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绣得一手好刺绣。但是乡绅家里在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被打倒了,财产被征收一空,名誉扫地,成了村里最穷最令人不齿的一户人。而孩子的父亲家里三代都是佃农,不仅一贫如洗,而且品味低劣,脾气暴躁。他最初跟大小姐在一起,其实是设计强暴了她,乡绅仍顾及名声不好声张,在这男人厚着脸皮上门提亲的时候,便咬牙答应了。”
韩竟怎么也没想到故事开头就是如此沉重。旧时候社会观念对女性有诸多极其残酷的不公和苛责,韩竟知道夏炎所说的事情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并不罕见,甚至被当时社会认为属于秩序的一部分。但现如今再回过头来看,却让人不由得一阵脊背发凉。
夏炎又往韩竟怀里蹭了蹭,继续说道:“乡绅对女儿说,日子是过出来的,以他家的背景,也没办法再过多挑剔,以后夫妻生活中男人有任何不周到之处,都要多多体谅。大小姐谨记在心里,结婚之后勤劳耕作,尽心尽力操持家务。男人没读过书,但种田劳动是一把好手,要比庄稼种得好,全村人谁也比不过他,后来他还当上了生产队长。两人小日子也算过得挺红火。”
他说到这里,像是微微叹了口气。
“可是那男人本就是个粗人,心里又嫌弃妻子的出身,结婚之后对妻子也并不好。他有酗酒的习惯,每餐必须喝上几两白的,稍有不顺意就对妻子拳打脚踢。而大小姐求告无门,只能默默忍耐。后来他们的孩子出生了。从那孩子隐约记事开始,父亲对母亲的暴力从来就没间断过,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使用暴力的理由,而更多的时候是根本没有理由。在孩子的印象里,母亲是一个文静贤惠、教养良好的人,从来不会大声说话,更不会吵架。因为体格纤弱,即便挨打也没办法还手。所以他的家里从来没有爆发过家庭战争,有的就只是父亲对母亲单方面的欺压。”
韩竟暗暗抽了口凉气,下意识地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一点。
第127章故事2
中国传统社会自古以来一直有物化和歧视女性的陋习,有人评价说中国古代的婚姻就是一场受到法律保护且没有期限的强奸,话听起来非常刺耳,但却是尖锐地指出了古代婚姻制度的弊病。
这些对女性根深蒂固的偏见很多仍留存到今天,在很大程度上,童年的韩竟自己也是这种偏见的受害者,因此长大以后,他始终对一切不平等的欺凌行为怀抱着沉重的愤怒和同情。
最初听夏炎提到六十年代的时候,韩竟本以为他的关注点会是那个时代,那段特殊的历史,没想到夏炎竟是着眼于这个更加考验人性的话题,这让韩竟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他转过头,轻吻着夏炎的发丝,在他肩膀上轻轻揉了揉,也不知自己是想给他一些支持,还是想从爱人那里汲取一点力量。
“男人没有真的打过孩子,每次他喝醉酒发酒疯的时候,女人都会让小孩藏起来。可是小孩屡屡听到夜里父亲的吼声和母亲的惨叫,心理也留下了很严重的阴影,变得极其沉默内向,不敢与人说话。女人的婆婆知道这件事,也只劝她多加忍耐,家丑不可外扬,毕竟男人勤劳能干又是生产队长,有点脾气算什么缺点呢,熬到孩子长大自然也就好了。”
“就这样,孩子长到7岁那年,夏天有一阵子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把他家里仓房的一面墙冲倒了。男人弄了些砖和泥灰,准备把墙重新砌起来,但是当天有公社的人来队上调查,他才知道自己被人举报多领了队里6斤米。公社的人进进出出问东问西,看完他家又去街坊邻居家里,他也要陪着,一直到傍晚,公社的人才回去。”
夏炎声音也沉了下来,“男人对于有人举报自己这件事感到极其愤怒,晚饭时喝了特别多的酒,就借着酒劲把怒气都发泄到女人身上。那天外面下着大雨,雷电交加,孩子躲在里屋的桌子底下,紧紧捂着耳朵,还是能够听见外屋格外激烈的嘶喊、咒骂和打斗的声音,跟雨声雷声混杂在一起,后来人的喊叫消失了,只剩下倾盆大雨的哗哗声。”
“后来那孩子睡着了,就躲在桌子底下过了一夜。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阳光明媚,天空一片蔚蓝。他从里屋出来,看见母亲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衣服,父亲并不在家。母亲浑身是伤,大半边脸都肿着,孩子却莫名觉得她的精神要比以前好了许多,只能睁开一半的眼睛都微微带着笑意,做事动作格外轻快,嘴里甚至轻松地哼唱着小曲儿。”
夏炎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家仓房的那面墙,也在一夜之间重新砌好了。”
夏炎讲述的方法,已经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作为一个导演的安排。故事说到这里,那一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韩竟沉默半晌,放轻声音说道:“他的母亲……因为不堪忍受暴力,动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之后为了掩盖罪行,将尸体砌进了仓库的墙里。”
夏炎没有表态,只是半天没有说话。
韩竟长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故事确实太沉重了……
而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虽然时间背景设置在几十年以前,背景和细节上有鲜明的那个时代的特点,可故事真正的内容,却带着让人胆寒的现实感。
直到今日,稍有不顺意就对妻子拳脚相向的人渣并没有消失,因为个性软弱或者“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放弃求助的受害者也没有消失,妻子因为不堪忍受家庭暴力杀死丈夫的事件屡屡见于报端,而对于这种案件来说,大部分的女性都为了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反抗,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
数十年来,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在某些阴暗的角落,历史仍在原地踏步,重复着一模一样的故事。
夏炎用尽量平淡的语气继续讲述着:“那天公社的人又来了一次,召集全队开会传达调查的结果。原来根据生产队的账目,多领了6斤米的举报并不属实,属于有人恶意诬陷,调查结果可以洗清男人的嫌疑。可是全队所有人都在场,当事人自己却一直没有出现,女人解释说,男人觉得受到冤枉,心里忿忿不平,前一天晚上冒雨从家里跑出去,不知去了哪里,还没有回来。”
“村人信以为真,也就这么散了。就这样过去了一天,两天,一周,两周,男人还是杳无音信。失踪的人毕竟是生产队长,很多队上的事务要他来处理,不少人惦记着他,担心当天雨大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就组织大家在附近荒郊野岭里寻找。女人起初也加入其中,可搜寻了几天下来毫无结果,流言渐渐地就多起来了,有人说这两人始终夫妻不睦,女人在外面细声细气的,在家可是大小姐脾气,傲慢骄纵颐指气使,男人不堪忍受才离家出走。有人对女人指指点点,说自己男人生气她不知劝解反而火上浇油,可见心机之深。也有人直接怀疑女人谋杀亲夫,叫嚣着应该彻底搜查女人家里,一定能找到凶器。”
“流言传到沸沸扬扬,搜寻一直在继续着,结果无论是活人还是死尸,都没找出个毛儿来。那时女人去食堂都领不到饭,走在街上会有人朝她吐口水,工作生活都被打压孤立,性格也变得离群索居,一连几天见不到人影。副队长顶不住压力决定带人搜查女人住处,而就在搜查的当天,女人的婆婆收到了一封信。”
“婆婆不识字,就找媳妇念给她听,原来信竟然是男人寄来的。男人说自己遭受冤屈,本想连夜到公社上面找领导说道说道,结果在工社里遇到工厂招工,他一直想报效国家干一番事业,就报名了。因为是军工厂,需要西南山区里上班,走之前请人代笔家书一封,请家人不要挂念,等他在那边安顿下来再与家里联系。”
“女人读信的时候,副队长跟来搜查的民兵就在场,因为男人根本不会写字,信也是请人代笔,无从判断笔迹,不过据老太太说,从语气来看确实是男人的口吻。副队长在队大会上公开宣布队长去军工厂造大炮了,虽说队长不告而别给队里填了不少麻烦,但村民们大多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心里有那种保家卫国建设社会主义的情结,听说男人去的是军工厂,都引以为傲,瞬间也对始终在他背后默默扶持的妻子刮目相看,争相褒奖。而副队长人望最高,村民推选他接任队长,这事总算揭过去了。”
“女人在队里的人缘忽然又好了起来,人们都说女人真能干,活干得好又勤劳,人也好说话,而且孝顺公婆教子有方,因此每次工分评比中女人都能得到女社员中名列前茅的高分,后来甚至被推选为妇女队长。”
“当时队上有位知青见女人自己带着孩子,时常帮衬一点,全队就只有女人有些文化,两人话说得到一起去,一来二去就互生好感。可这也逃不过街坊邻里的眼睛,时间一久又有人开始说闲话,说她丈夫在外面拼命工作,她却不守妇道勾引男人。女人的威望一落千丈,不少人开始提意见。好在没过多久知青父亲退休,他返乡接班离开了村子,两人从此断了联系,村民对女人的反对才慢慢平息。”
“好景并不长,村里的风言风语很快又猖獗起来。人们这回说男人在外面又找了一个,还生了一对双胞胎,上工赚钱养新家,早就不要这边老婆孩子了,这女人连自己男人都栓不住,也是个软包子没心眼的。可那时女人家里忽然又收到了男人寄来的信,没写几句话但包了不少粮油票,终于再次堵了众人的嘴,人们又转过头来开始夸男人顾家重感情。”
“男人的信一直定期寄来,人们欣赏这一家人的美德,女人在队上也晋升为妇女主任。家里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新房盖了两间,可之前的仓房却一直没有动过。直到后来女人定期出远门的事情暴露,人们才查出所有的信都是她自己寄回家里的。男人被宣布为失踪人口,社里派人严查此事,因为根据队上的记录还能查到男人失踪时为修葺仓房领了砖,便推倒仓房调查,至此才发现了男人被藏起来近十年的尸体。”
男人的死几乎是从最开始一直埋到现在的伏笔,观众早就能够隐约猜到,最终也必定会揭开。然而终于说到这,却是让人唏嘘不已。夏炎沉默了许久,才讲出故事最后的结局。
“……女人随后被判处死刑。临刑之前她提出想再看一眼孩子,只换来了一阵嘲笑。”
故事讲完了。
望月已经升上中天,映得房间里一片明亮。韩竟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窗棂的影子,半晌才像忽然想起来似的,爬下床拉上了窗帘,又回到床上把夏炎紧紧拥进怀里。
在听过这样的故事之后,他莫名觉得,那种让一切阴暗都无所遁形的光明,此时此刻显得有些太过刺眼。
第128章期末
韩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自小生长在农村,也多少听长辈讲起过六七十年代的事,很了解那里几十年来的生活方式。自己难堪的童年经历,让他对那个社会中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人际关系避之唯恐不及。
生活在那里的人不会有真正的秘密,任何一点事都有可能发展成惊天动地的讨伐,在法律以前,真正有效的规则永远是村民自立的村规民约,如果有人有所违反,村民私设的公堂就可以直接判这个人死刑。这也许并不能称之为那个社会的弊病,只是从古延续至今的秩序。
本以为夏炎关注的是那个时代,却又不局限于此。本以为他关注的是女性,其实也不局限于此。甚至这个故事的似乎也不仅仅发生在农村。它有夸张之处,却正是以这种方式展现了夏炎对于在社会环境的束缚之下人性的观察。男人为满足自己的欲望,将女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肆意蹂躏,女人不堪忍受将其杀死,之后却又屡屡借助自己所虚构的丈夫在异乡的成就来提高她在村中的声望和地位,为自己谋取利益,还有那些漫天漫地的流言,完全架空一个人的存在本身、而以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来定义她的价值和意义——
整个故事听完,韩竟反而觉得夏炎其实没有刻意去批判什么,他所做的事情就就是展现,一切思考判断,都交给听众自己。
而韩竟作为故事的第一位听众,在听过这样的故事之后,在一切杂乱无章的理解和思考都搅作一团、化为一片空白之后,内心最终剩下的一个念头就是——想要紧紧拥抱自己的爱人。
在这个世界上,能遇到一个人这样真诚地陪在他的身边,义无反顾地支持他、信任他,这是何等幸运、又何等不易的一件事。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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