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竟退了飞兰州的机票，第二天回帝都，与小斯和他几个兄弟仔仔细细地商量了一番。局面几乎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地步。陈曦也在场，认真嘱咐小斯事情一定要办妥。另一边跟周礼接洽的时候，周礼竟破天荒地也用了些认真的语气，只问：“你能确定人绝对信得过？”

韩竟答道：“我姐家里的人。”

陈曦家的背景不好明说。韩竟这话没头没尾，不过对周礼，也只需说到这样就够了。

周礼没一点犹豫，应道：“保镖我有，不过像夏董说的，有些人只为了钱，不知根不知底。你的人信得过，那就让他们来。”

韩竟点点头。敌在暗我在明，再怎么防范都不为过。

送走了小斯，韩竟一直悬着的心多少放下来一点。等返程回剧组的时候，陈曦倒说：“还有些事情，这回我跟你一起飞。”

第161章暗涌

韩竟直到登完机在机舱里坐下来，才得着空闲去看网上的反响。微博上一片恭喜，而关于采访里面大名单这个话题的解密，主阵地则在雷鸣网上。孙维只是小施手段，舆论的大方向已经完全扭转过来，贴子的后几页里，大多数人都倾向认为夏炎也是共同受害者，还纷纷为他之前所遭遇的非难鸣不平。

雷鸣网的贴子发出来一天多已经翻了30多页，分享次数有近万次，影响力上也足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说夏炎也是受害者，其实就是事情的真相。可是在这个声音格外嘈杂的年代里，想要把真相传递给别人，不用上些手段和伎俩，都是做不到的。

韩竟真的累了。他一夜没睡，这会眼睛涩得几乎睁不开，所以也并没仔细去刷每一条回复的内容，只扫了眼大概，确认没出什么差错，便关掉了手机电源。

之前一直靠一口气硬撑着，到现在松懈下来，疲惫向潮水一样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连一个手指都不想动，向后靠在椅背上，隔着过道向陈曦微笑了一下，便闭上眼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感到陈曦拉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仿佛想要传递给他一点力量。

————————

然而那天之后，夏奕竟然真的没了下文。

韩竟从帝都再回来，无论剧组驻地在哪里，晚上都必须给夏炎打电话。剧组不会限制演员在私人时间的自由活动，只是因为驻扎在深山里，外出相当不便罢了。这次被吓得狠了，再怎么不便，韩竟都风雨无阻。有时需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去城市里找信号，再开一个多小时车回去，也没能挡得住他。

凡事都讲一个过犹不及的道理。夏炎每天接到韩竟电话，起初还特别高兴，后来也被韩竟强迫症似的查岗逼得无奈了。俩人从一开始每天腻腻歪歪煲电话粥，到相互不耐烦找茬挑刺，到吵架冷战电话里各自只说一句“喂”，再到别扭得不行又道歉和好玩语音亲亲抱抱么么哒——

——总之这样过了一两个月，夏炎每一天接电话，也都风雨无阻。有时韩竟有事耽误打得晚了，夏炎睡下了也会朦朦胧胧地起来接电话。有时夏炎剧组收工得晚，都会提前做好安排，前一天就告诉韩竟，跟他约好时间。

就算是逆反情绪发作的时候，夏炎已经烦到看见韩竟的号码都直翻白眼，在心里骂上两百遍你这个更年期控制狂强迫症抖s心里不正常；就算俩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谁比谁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输了气势对不起自己男人的尊严，韩竟仍然死皮赖脸地打过来，夏炎仍然会死皮赖脸地接。

从没有一次，再让韩竟担心过。

陈曦跟韩竟一起来云南，要谈的事情还真吓了韩竟一跳。之前韩竟的正面社会形象不断上升，加上《寒山》开机发布会上的那番演讲，更是代表了艺人的正能量。因为这些积极的效应，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希望邀请韩竟作为中国地区亲善大使。

基金会之前已经与陈曦商讨过了。对艺人来说，这种热心公益的活动做再多都不为过的，陈曦没等韩竟点头，已经自作主张接受了邀请。

韩竟一向是把这些事情全权交给陈曦。无论是片约还是合作都不用经过他，凡是找到公司的，他只接受陈曦挑中的那些，反过来只要是陈曦挑的，他也都会接受。可是跟儿基会那哪里是一般的合作呢？跟“联合国”三个字沾上边的国际组织，选中谁都太不容易了好吗？

他愣了好半天，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姐……这么大的事，你至少该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陈曦不以为意，“告诉你了啊，微信里面，你自己不听，难道怪我喽？”

儿基会的态度十分恳切，知道韩竟正在拍戏无暇分身，香港委员会就直接派了工作人员，来到云南对他当面发出邀请。担任亲善大使，对哪个艺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荣誉，有这样的机会韩竟简直受宠若惊了，当然不会拒绝，会面之中他的表现也让对方相当满意。

虽然还没有正式任命，基金会已经表示希望能请韩竟参与拍摄一个宣传短片，宣传正在筹划的帮扶自闭症、孤独症患儿的项目，以呼吁人们关注患有自闭症的儿童。作为艺人来讲，能够将影响力用在这种促进社会公益的事业上，无疑是对于自己最大的肯定，韩竟也欣然答应下来。

短片的筹备花了近一个月，为了配合韩竟，取景地也设在云南。韩竟利用没有通告的空当，腾出三个礼拜七八个下午把短片拍完，虽然没有一份钱可拿，心里的成就感却是之前拍任何一部片子所不能比的。

一两个月的时间，在韩竟两头跑的忙碌和跟夏炎每天必打的电话当中很快就过去了。临到11月末，虽然《寒山》离杀青还有一阵子，虽然还是跟夏炎分隔两地，小孩始终安然无恙，总算让韩竟多少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没等来夏奕的大动作。

有大动作的，却是华夏监事会。

企业经营的事情韩竟并不是那么了解，尤其华夏这种跨国大公司，构架无比复杂，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更是弄不明白。他只知道一进11月，华夏集团和子公司星耀影业的名字几乎每天都出现在财经新闻上，因为有人向总公司监事会匿名举报星耀高层管理者的舞弊行为，已使股东权益受到严重侵害，董事会接连开除了几位高层经理，并且已经申请刑事介入，星耀老总夏奕也被暂停职务，接受调查。

……也许真的是他多虑了……夏奕迟迟没有动作，其实只是因为自顾不暇，而不是在策划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一个月以内，星耀影业在港交所的股价跌了10，公司市值大幅缩水，韩竟却莫名觉得心情很是愉快。

他跟夏炎打电话提过这事，夏炎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嘴里还嚼着东西，懒懒散散地说道：“……反正我手里的股份是卖不了的，本来也换不成钱，好像多多少少多少也没什么所谓。”

俩人很默契地，都没提到夏奕。

11月还有一件事——夏炎的电影杀青了。在西北住了将近三个月，用夏炎自己的话说，除了胖成了个球，别的都好。

虽说小斯做的层层防卫的安保系统都没用上，但夏炎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是比什么都更好的事。小孩回来几乎是疯魔了一般，不眠不休没日没夜地剪片子。憋了两个礼拜初剪完成，给周礼看了，周礼一句话没说，出门抽了半包烟。

正式剪完了片子，这部题为《父亲》的电影，夏炎的第一部长片，也就大功告成了。他又是将近一学期没在学校，快到期末才开始疯狂补课补作业，跟韩竟哭诉及格无望。

至于电影能不能过审能不能上映，小孩不关心，也不在乎，一色甩给周礼去跑。

韩竟的戏份临到元旦终于杀青。他从鲜花市场给夏炎买了大束的玫瑰花，横跨半个中国空运回来。小孩正埋在书堆里，只是冒出个头行色匆匆地吻了韩竟一口，把花捧起来爱抚了一番，就又回去战论文了。

韩竟愣了半晌，而后简直觉得失落地眼眶直发酸。这是他家那个糖块修炼成精的夏炎么？打开方式哪里不对吧？去年元旦俩人也忙啊，也相互送了礼物啊，在一起每一个纪念日都送了礼物啊，这么冷淡是他走错片场了么？

韩竟纠结了半天，俯身凑到夏炎跟前，委委屈屈地问：“那个……礼，礼物……”

夏炎打完了一段话才抬眼看他，稍显无奈地说道：“都老夫老妻了元旦还送什么礼物啊，等到情人节再说吧。”

……呃，呃呃……

夏炎这话就跟一柄利剑似的，差点扎得韩竟直接弯下腰去倒地不起。小孩瞟了一眼韩竟，见他无法释怀，又说：“礼物这个东西，都是一方送完之后，另一方隔一段时间再回礼，才会比较浪漫的吧。你看日本不是有那个讲究，说什么2月14号男生送女生鲜花，而3月14号女生要回赠巧克力。总之呢期待越久礼物的意义也就越重大，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就期待起来。”

夏炎话都说到这份上，韩竟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见小孩满身都透着一股“我很忙别跟我说话”的气场，也只好留下一句“那你先忙吧”，弯着腰出了书房，看恐怖片安抚自己受伤的小心肝去了。

回到家里见了面，好像还不如分开的时候亲密了呢……呃。

小孩期末一直忙到1月19号最后一门考试才结束。其间韩竟一日三餐加上水果零食夜宵，变着法地讨好夏炎。夏炎实在是忙过了头，最多回一个感动而幸福的眼神给他。人嘛，对自己爱的人多少就有那么点愿意犯贱，韩竟一开始觉得委屈，后来能看到夏炎那么个眼神，就觉得心里美得直冒泡了，你看，他还是在乎我的。

19号上午考完小孩一头睡了过去，到晚上8点多才又爬起来。韩竟给煮了粥，夏炎慢吞吞地喝完了，望着韩竟眨眨眼睛，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把韩竟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去哪啊？”

“走，我领你去看给你的新年礼物。”小孩嘿嘿一笑，这样说道。

第162章入围

目的地是周礼那的小放映室。这是韩竟第一次来周礼的工作室，还被这里朴素的程度吓了一跳。里外三间的套间办公室，绝对算不上宽敞，也算不上豪华，到处都堆了不少器材、胶片，墙上全是分镜表，杂乱之中有种独特的充实感。

这办公室租在城郊的文化产业园。名字是这么叫着好听，实际上差一点就出了帝都地界了，离市中心不堵车得开一个小时，短短十年以前还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玉米地。

在这种地方都只租得起三小间，看来那周礼为了跟他爹较劲，还真舍得委屈自己。韩竟打量着办公室里的摆设，再想想周大少在西北大手一挥盖的那两栋豪宅，只觉得槽点太多，简直不知从哪吐起才好。

夏炎对这都轻车熟路，关了灯支上放映机，拉了两把椅子跟韩竟坐下，又等了10多秒钟，漆黑的银幕上才显出画面来。

泥灰村舍，遍地尘土，那个西北贫困闭塞的小村庄，韩竟曾经去过两次。类似的风景，韩竟在年幼时见过许多。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画面看起来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一切都是破败的，荒凉的，代表着最极端的赤贫和最狂热的落后，然而此时在镜头里看来，却莫名带着那股无法让人理解的美。

韩竟知道，这一切神奇，都是那个镜头的功效。真正了解镜头的人，懂得如何通过镜头去寻找平庸之中所蕴含的最细微的美，再将其传达给别人。这也是电影这门艺术最吸引人的魅力所在。

而紧接着，将这一切的腐朽化为神奇的人欢快的声音，就出现在了音响之中。

这是一段类似于影像日记的纪录片。夏炎以镜头记录下在西北每一天的点点滴滴，导戏时逗趣的花絮，晚上吃的新奇菜肴，听村里老人讲的鬼故事，还有行走在那广袤而荒芜的原野之间，遇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美景。

那是韩竟无缘陪伴的时间，小孩便是以这种方式，将自己的这一段生命，与韩竟分享。

如果他不走过去，这个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到他身边来。

那时韩竟盯着屏幕上众人开怀大笑的场面，只觉得心里暖得不行。他伸手握住夏炎的手，攥在手心里，眼眶一阵阵发酸，像要掉下眼泪。

夏炎的身影一直到片子的最后才出现在画面当中。小孩架好了摄像机，绕到镜头当中来，笑着对韩竟打了个招呼。

“韩竟，你一定以为这里破极了，穷极了，什么也没有，说实话一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当我来了这里之后，经过我夜以继日的不懈寻找，终于发现这村里还有一件宝贝。”

他故弄玄虚似地吊了一会韩竟的胃口，随即抬手指了指向上的方向。

“就是星星啊。”小孩愉快地笑着，说到星星语气都得意起来，“这边没有什么工业，也没有人开车，空气质量比帝都好了不知多少，又是高原离天更近一些，看星星不能更合适。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星星呢。夏天过了还能看见银河，太不可思议了。”

夏炎稍微停顿一下，视线显得无比真诚而温柔。

“这是我在这里找到的宝物。我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你，韩竟。新年快乐。”

而后摄像机的镜头向上摇去，将那浩瀚无垠的璀璨星河尽可能地摄录下来。那时背景音乐上响起的，竟是韩竟在两人相识之初唱过的那首无言歌——《晚归》。

那首歌题为《晚归》，原本的纳西语歌词中，正是表达了这层含义。无论我的灵魂漂泊到何方，最终我都仍将回到这里，这里是我的归处。

韩竟微微低下头，用手遮住半边脸，轻笑起来。

“服了你了……”他这样说道，声音带着笑意，语气也听不出究竟是赞叹还是无奈。

“服了你了……”韩竟摇摇头，好像叹着气，又重复了一次。

夏炎起身走到他面前，又俯下身来，慢慢地从韩竟嘴角侧面轻吻上去。韩竟的手遮住了半边的嘴唇，他便一点点试探着往里挤了挤，动作那样温柔，而又那样坚持。

而后他伸手轻轻拨开韩竟挡在两人之间的手，搂住他的脖子，让自己能离他更近一点。即便没了障碍，他的动作仍是那样缓慢而温柔的，他的手指，他的吻，他的呼吸，仿佛都无比留连着这个瞬间，舍不得它收到一点打扰，更舍不得它太早就匆匆结束。

等到两人的唇终于分开，夏炎借着银幕上微弱的光线深深望着韩竟的脸，以手代枳为他梳理着额前的头发，又在眉心印下一吻。

“韩竟，新年快乐。愿我们还有多少个新年，都像今天这样一起度过。”

那是去年春节时候，韩竟对夏炎所说的话。此时再从夏炎嘴里说出来，犹如最郑重的誓约，每一个字都那么掷地有声。

————————

当晚俩人从周礼的工作室回来，拉起窗帘做了什么憋了好久好久的事，此处省略3500字。

总之大战完三个回合，韩竟搂着这次回来身上肉多了不少的小孩，心满意足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夏炎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俩从周礼那往回走已经11点多了。路上就要近一个半小时，再加上回来都把持不住来了场激烈的运动，现在不仅是后半夜，而且已经正是凌晨三四点钟夜最静的时候了。

这种时候莫说大多数人都睡下了，没睡的人但凡有点常识，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给人打电话。在这种静到了极点的时候听到电话铃声，还是夏炎那首震耳的爵士乐，不夸张地说，那效果比恐怖片可吓人6倍。

俩人都被那铃声惊得全身一个激灵，也都极其默契地不打算接。韩竟把夏炎又往怀里搂了搂，含混地说道：“……你设个晚上自动开启的勿扰吧。像这样大半夜的睡着了骚扰电话打进来，多来几次肯定对心脏不好啊。”

“嗯……”夏炎含混地哼了一声，闭着眼睛摸了半天把手机摸回来，看也没看就按了挂断，然后又往韩竟怀里缩了缩。

结果只隔了5秒钟不到，那人的电话就又打进来了。这回电话就被夏炎拿在手里，离俩人这么近，杀伤力更加强了不少。夏炎被闹得精神了，啧啧两声，抬手把手机放到眼前，只见屏幕上来电显示的位置几个大字——“主叫号码未显示”。

连号码都不显示，有几个不是骚扰电话呢？夏炎这火一下子就大了，只道要点脸的骚扰电话还知道白天打，这后半夜3点多打过来，纯属神经病吧？

他把电话接起来，一门心思就想骂那打电话的人一顿，一声“喂”也喊得格外凶狠。韩竟在旁边看着夏炎跟个骚扰电话较劲，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夏炎只横了两秒钟就灭火了，“……哦哦师兄……你在德国？去那干嘛？……嗯……嗯……我不知道啊……嗯……辛苦师兄了……”

夏炎打完电话，就那么坐在床上发了好半天的呆。直到韩竟也坐起来，从背后把他拥进怀里，在他的肩膀上轻吻了吻。

小孩这才回过神来，又沉默了几秒，才慢慢开口道：“……师兄说，我的电影，好像入围了……”

韩竟心里猛地一动，“……入围什么？”

夏炎仍像不敢相信那般，嘴唇动了好几次，都没发出声音来。

夏炎不说，韩竟心里也多少有数。全世界大大小小的影展，1月发布入围名单的就那一个，周礼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时差也对得上。

他拿出手机刷了一下新闻，果然几大门户网站几分钟之前已经发出了报道：——夏炎导演处女作《父亲》入围第66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韩竟长舒了一口气，张开手臂把夏炎紧紧拥进怀里。

欧洲三大电影节都有着眼艺术电影，拒斥商业片的传统。柏林电影节历史最短，相对而言也是门槛最低的一个，关注现代性、关注社会冲突的核心思想也与夏炎电影的基调相符。

应该说，夏炎的片子，从一开始就是对金熊奖口味的。

可无论如何，凭借导演处女作就一举入围国际顶级影展，这个成绩都太不可思议了。一年以前夏炎说要去取材写剧本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夏奕，你看到了吗？你想要亲手扼死的雏鹰，现在羽翼已丰，就要振翅高飞、直冲云霄了！

“你太棒了……你太棒了……”韩竟久久地拥着怀里的人，口中这样反复喃着。

夏炎仍是愣了许久，才像终于理解了韩竟的话，抬起手回抱着韩竟。韩竟忽然发现，那个总被自己叫做“孩子”的人，他的手臂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成长得那么有力。

第163章入围2

《父亲》入围柏林电影节这件事，在网上的反响毁誉参半。

之前金鸡奖的大名单里夏炎挤掉了韩竟，因为韩竟支持者的巨大反弹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一时都认定了是夏家背后操纵的结果。这次柏林电影节的指向性虽然不像那么明显，中国观众只从只言片语的报道里面，对于评委会如何评选、夏炎这次的对手都有谁、又挤掉了谁，几乎都一概不知。但金鸡奖那事跟这一次套路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处女作一举入围顶级影展，让人不往歪处去想，也难。

不过韩竟在获奖之后的采访中埋过一点伏线，后来在网上稍加引导，就使不少人转舵。虽说那次采访的影响力并不如观众集体围攻夏炎时那么大，也足以把水搅浑，让之前完全统一的声音产生一些争议。

而只要不是一边倒的挞伐，对于这个特殊的圈子来说，舆论上的“争议”往往具有正面的效果。

比如这一次，当不少人旧事重提，指责夏炎凭借家族影响力买到柏林门票的时候，也有了那么一部分人，选择站在夏炎这一边。

【小叶紫檀：客观地说，演戏和导演完全不是同一种才能。夏炎演戏我们见过了，说他没有进金鸡奖的实力，我觉得也不偏颇。倒是导演方面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就没有竞争金熊奖的实力，这是他第一部片子，现在电影又根本还没播，我们谁都不知道。空口白话泼人脏水谁不能干啊，凡事总要讲个依据（：3ゝ∠）】

【红鲤鱼与驴驴驴驴驴：说金鸡奖有黑幕也就算了，毕竟这是中国特色[doge][doge]可是说柏林电影节也有黑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吧[笑cry][笑cry]夏家是有多手眼通天，能说买就买一个金熊奖的名额回来？而且明明人家阵地在美国，干嘛不直接去买逼格更高的奥斯卡，偏偏还要绕道来欧洲？[笑cry][笑cry]】

【小涛人品出走中：有些人的逻辑就是，有钱人的孩子无论干什么，只要干得好一点都一定有黑幕、靠关系，都一定是用钱砸的，那些平民出身的导演怎么说？之前届届都有黑马，怎么没见这么多人骂？说白了还是仇富心里，不想承认有的人既比你有钱，又比你有才华[doge][doge]总之这是一个你弱你有理的时代喽[doge][doge]】

【紫晶葡萄：这几年一共也没几部国产片入围主竞赛单元啊，现在有中国作品入围不是好事么，不明白你们都在骂些什么[doge]就算是夏家砸钱买的，花你家钱了？吃你家大米了？人家自己有钱人家愿意砸，你在这眼红还不如赶紧赚钱去[doge][doge]】

【对冰箱过敏的二花：等一下，说夏炎啥也不是全靠砸钱横的，还有说夏炎没作品的，你们都忘了吗？去年人家导过一场话剧呢，好多人转发写长评呢，在网上几天点击率上千万呢，我·不·信·那·个·视·频·你·们·没·人·看·过！】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谁说夏炎没导过戏？他还导过一场话剧呢！

话题到这里陡然转了一个大弯。《父归》本来只是大学生业余话剧比赛的作品，之前在网上热议了一阵，关注的人也比较有限。这回国产片入围柏林电影节，可是走出国门的大事，热心网友不管看不看电影、懂不懂电影，都要来搀和一下。《父归》在网上的视频两天之内播放次数翻了一番，分享和评论都呈几何级数暴涨。观众褒贬不一，有说细腻深刻有人文内涵，功底扎实调度合理，有说冗长沉闷压抑透不过气来，还一味揭示社会阴暗面——总之谁也说服不了谁，吵得不可开交。

娱乐圈总是讲究话题的地方，没争议还要靠炒作来制造争议，而《父亲》这样的话题度，简直就像是在打天然的广告。微博上“父归”和“夏炎”两个关键词一度冲上热搜榜首一二位，热门话题里面父亲入围柏林电影节、父归、夏炎三个话题，也都在实时热门上，讨论已经突破了8位数。而这一切的争论，最终都统一在一个终点：一定要看看夏炎拍的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上网一搜才见到一条新闻：《父亲》题材敏感对审查不利，或无望过审？

——舆论一片哗然。

在中国，电影审查制度可说是众矢之的。无论什么电影，一旦被总局列为禁片，马上就能蒙上一层神秘而诱人的面纱，还带着股反抗强权的悲壮的英雄主义色彩，撩得人心痒痒。过审的片可看可不看，可是禁片，只要有资源流出来，就必须得看个究竟——还有什么能比关起门来看禁片更刺激的了么？

总之，夏炎这部小成本小制作清一色群演、基调压抑题材敏感稳赔不赚的处女作，因为集合了种种公众最爱看的八卦，在上映之前，关注度竟被推到了顶点。

周礼人在柏林，躲过了大批记者的围追堵截，隔着半个地球围观网上的口水战，看得不亦乐乎。他等舆论发酵成熟，才以维京执行合伙人的名义发了一条声明：【维京海盗v：感谢各位媒体和观众朋友的关注和支持。《父亲》是由我工作室出品，夏炎执导的电影作品。此片极为幸运得到选片人的认可，得以参与柏林电影节的竞逐。不过，由于题材相对敏感，在国内的审核的过程并不顺利，很有可能无法过审。我作为制片方将尽力配合总局的要求，如果最终无法上映，我相信各位仍能找到独特的渠道欣赏此片。相比于票房收入，我们始终认为，知识和观点的传播更加重要[赞][赞][赞]】“独特的渠道”指的自然是翻墙出去看网络版，这是中国网民在层层封禁之下的无奈之举，此时说起来，倒莫名让人有种亲切感，似乎跟这制片人成了一起苦逼翻墙的战友似的，对周礼的好感度直线往上蹿。结果周礼这边倒没什么争议，微博评论一片全是用词微妙的叫好声，还有特别多的人打一大串[doge]刷屏，场面格外有趣。

周礼微博认证是“维京工作室执行合伙人”，从头到尾也没一个字提过自己姓周，也没提过跟凯谊有一毛钱关系，大v账号被他玩得跟小号似的，一色“转发微博”或者“哈哈哈”，发一条原创0转0评都是常事。这回借着《父亲》的热议小火了一把，猛涨了几万粉丝，心里觉得得意得不行。

夏炎那头，就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韩竟也不知该说夏炎是吃一堑长一智知道怎么应对舆论了，还是真的忙过了头忙傻了，总之，网上正为他的电影入围吵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呢，他自己一天天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该嘿咻嘿咻就拉韩竟嘿咻嘿咻，为了愁毕业论文的事薅掉了一大把头发。

“你说别的院怎么都那么好……我们院简直就是变态啊，2月22号就要交初稿，哪有这么早收的？收上去放到毕业答辩不是发霉了么？简直不让人好好过情人节了……”夏炎赤着脚盘腿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大部头电影史，一边舔着一根小冰棍，一边懒懒散散地说道。

韩竟正拿着抹布收拾屋子，看见夏炎手里的冰棍，就过去咬了一口。“……因为教务主任是单身？”

“对啊！这你都能猜到？”夏炎格外义愤填膺地拍了一下腿上的书，“他一定就是被老婆甩了，看不惯小情侣成双成对在一起，真讨厌……”

韩竟心道你话都说到情人节了，不是想吐槽老师不解风情还能是啥？他扶着夏炎的手腕又咬了一口他的小冰棍。那玩意一共就三口大，小孩一低头就见自己手里的冰棍只剩个棍儿了，急得嗷嗷直叫，韩竟就捂着嘴乐个不停。

“这是最后一个了，你至少给我留一口啊……”夏炎不甘心，往那根棍儿上又舔了舔，惆怅地看了半天，才丢进垃圾桶里。

韩竟斟酌了一下，“我说……微博，你戒了？”

“没有啊，每天点赞窥屏，刷得特开心。”夏炎视线落在手里那本书上，若无其事地说道。

网上早为了夏炎的电影争得血雨腥风了，夸奖不少指责也不少，夏炎只字不提，韩竟也只好假装没看见。他见小孩精神状态都好，确实没有受到影响，才放下心来。

他又想了想，问道：“我看周礼说片子审查不太顺利，可能需要删减或改动……你打算怎么办？”

夏炎盯着书多看了半分钟，才把那本大部头“嘭”一声合上。

“不删，也不改。能上映自然最好，不能上映也没关系。说实话我并不关心这些。我不需要票房的成功来给我增添信心，我心里知道，它是一部不错的电影，这就够了。”

第164章柏林

夏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是那么平静而认真的，仿佛在说一项稀松平常又毋庸置疑的真理，犹如“太阳从东方升起”、“夏天的蝉要拼命鸣叫”一般。韩竟怔怔望着孩子愈发坚毅起来的侧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一切的艺术行业，都是与人打交道的行业。现代的娱乐业就尤其如此。无论是歌手、演员还是导演，都要以作品来定是非成败。而作品这东西，说到底是要给人看的。

当今影视行业的体制之下，一部作品到底怎么样，卖不卖得出去、观众叫不叫好、愿不愿意掏腰包，如果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也是最重要的衡量标准之一。有多大的市场，就会有多少逐利者，“文化”作为一种产业，迎合受众聚敛财富俨然已经成为了第一考量。

至少在韩竟看来，这并不是特别值得愤慨的事。没有人愿意关注，没有人愿意掏钱，太多所谓的文化艺术都会销声匿迹。在艺术成为一种高收入的行业之前，有多少天才艺术家一生穷困潦倒，甚至贫瘠而死。

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规则。既然名叫“娱乐”圈，让观众得到感官的享受就是最核心的要义。受观众欢迎就可以上位登顶，观众不买账就只能默默无闻。这就是这个圈子的规则，没有什么好讨价还价，跟你是不是怀才不遇、观众是不是不懂欣赏，都无关。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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