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笑作者:银河店长
第6节
“那么,多谢。”那金丝框眼镜男确认过信息以后便稳步走上扶梯直接朝赵衍之的房间去了,听见楼下动静的赵衍之哪还能坐得住,他早就床上走下来,身上披了一件衣服,刚要站起身,就看见自己的房门走进来一位他眼熟的人,那人站在赵衍之面前深深地一鞠躬:“你好,赵,老板,我们曾经见过。我是东田长官的副官,我叫,藤井慎太郎。”赵衍之看见这次东田真嗣并没有来,心里倒是有些放松,面前这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人看起来颇有书卷气,文质彬彬,皮肤也很白,五官整体看起来都很清秀,尤其是鼻梁比普通人略高,看起来就是精英的模样,他的中文比东田真嗣要流利一些。
“不知,藤井长官来所谓何事?”听了赵衍之的问话,藤井慎太郎微微一挑眉,笑着看着面前一副警戒状态的赵衍之道,“这次,是东田长官派我来将您带往伪满政府的,在那里有你们的皇帝,还有很多中华文化,我们长官,很喜欢。”
“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呆上海。”赵衍之把头扭到一边去拿桌上的茶,想要轻啄一口,藤井慎太郎并没有皱眉,用轻松又不在意的话说:“伪满洲,有赵老板,一直想要找的人,我们东田长官已经把人安置好了,就等赵老板去了。”
“我凭什么信你?”“赵老板一直以来想要找的人就是当年,你师父的儿子吧,算起来的话,你师父的儿子当年是在东北三省境内走失的,你师父去世前的遗愿就是让你找到他的儿子,并好好把他带回来,我想,赵老板,你,没忘吧?”
赵衍之心头狠狠一颤,这男人说什么?居然找到了师父的儿子?他师父的儿子——小名叫小宝,大名陈礼焕,若是能找到现在应该比他小上两岁,当年师父捡到了他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养,但同时从来也没有放弃过找儿子的事情,一直到终老他都没有忘记,赵衍之本是想着来到上海后自己站稳了脚,拜托八爷和杜月笙大哥,看看能不能找寻他师父的儿子,也算是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
见赵衍之神情凝重没说话,藤井慎太郎又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赵老板,这是我们从你师父儿子手里取得的信物,你尽管可以拿去看,这是不是真的。”赵衍之再也绷不住,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藤井慎太郎面前夺过他手上的怀表。
这怀表质地是铜的,上面印着葡萄等水果的浮雕,一个侧边的按钮一按开里面就是表盘了,这个怀表比赵衍之的还要旧些,看起来主人并没有好好的保养,师父当年和他说过,这怀表是他托一个朋友打造的,尤其是这怀表背面的侧边有一个小字,便是他师父的姓氏,陈,赵衍之顺着怀表摸那侧边的小字,果然摸到了一个陈字!没错!这的确是师父的怀表!师父一共两副怀表,一副怀表在他这里,另一副就在小宝的手上。而他的那副怀表已经赠与了叶轲,他面前这副就是小宝手上的怀表!他激动地抓紧了藤井慎太郎的手腕,“我们什么时候启程?我要去见小宝!他现在在哪儿!”
藤井慎太郎笑着把赵衍之握着他手腕的手推开,“赵老板,今日便可启程。”“那,那等我安排一下!”“好的。”藤井慎太郎有礼地站着看见突然忙得团团转的赵衍之又不知道从何忙起,他在桌上翻找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藤井长官,劳烦你把楼下的那位妇人和小女孩喊来!”藤井慎太郎闻声点头便走出房间看向了楼下依旧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妇女儿童,林妈也不笨,拉着小灵就走上楼来。藤井慎太郎很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让她们进入房间,林妈有些颤抖,毕竟一个乡村妇女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少、少爷,这,这是怎么了?”一旁的小灵瘪着脸那苦巴巴的表情若是逗弄她一下,下一秒便能哭出声来。
“林妈,小灵,我,可能要去伪满政府了,和这位藤井长官——”话还没说完,小灵“哇——”地一下就哭出来,林妈侧首看了看站在那里的藤井慎太郎,那男人温文尔雅地站在那里,微微点了点头,林妈哄着怀里在哭的小灵,急切地看着赵衍之,“什么时候走啊,少爷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那儿有我要找的人!林妈,小灵,这房子的租期也快到了,你们俩留在这里也不安全,这样,我写一封信你带给八爷,他会给你们安顿好的!若是有好地方你们就去帮人家打打杂,这么一年以来,谢谢你们对衍之的照料!”本来是握着林妈肩膀的赵衍之突然就跪下来,朝着林妈深深一拜,“哎呀,少爷啊你这是做什么!折煞我这老妇吗!”林妈赶紧去扶赵衍之起身,赵衍之又拜了两下,“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回上海来。”本来还略激动的赵衍之此时此刻脸上却写满了落寞。
第42章
是个人都知道进了军统的刑讯室基本上是不可能完完整整地出来的,走进刑讯室傅怀秋微微皱了下眉,这刑讯室里充斥着腐烂和血腥的味道,刺鼻又难闻,傅怀秋慢慢走近那个人,那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他身上刚结痂的疤又被鞭子抽的鲜血淋漓,头发也被血污弄得凌乱不堪,脸上还有多处伤痕,这么冷的天,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鞭子抽成一条条布条,这人名叫林城,被柳畅东安排在军情处的眼线抓获,此人之前在国防部做事,兢兢业业为人忠厚老实,可是他行为让人起疑,一步步筛查才发现他原来是个□□。
“说。谁派你来的。如果你好好说话,我或许可以绕你一条狗命。”傅怀秋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林城朝傅怀秋吐了一口口水,傅怀秋侧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方巾擦了擦刚才被吐上口水的地方。站在傅怀秋后面的几个士兵冲上来就踹了林城一脚,那林城被这几脚一踹又吐出一大口血来,“无可奉告,哈哈哈——”林城的岁数看起来不小,眉眼间能看见岁月的痕迹,保守估计的话应该有四十多岁,“呸,我被你们抓住算我的命,想从我这里套取情报!没门!”
傅怀秋看见这厮情绪激动,想必是被审得狠了,他侧首对着身后几个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单独和这位林先生谈谈。”“这……傅组长……”“还不快下去!我还能被他吃了吗!”傅怀秋此时此刻显示出几分组长的气魄来,后面几个人默默地退出了刑讯室,傅怀秋看人已走,又走到门前把门锁上,转过身拉过一个椅子,他坐在椅子上,看见已经闭目养神的林城,在桌上敲起了摩斯码。
林城突然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傅怀秋,那双眼睛里猛地就溢满了泪水,那几日来并未好好休息的双目里充满了血丝,疲累和不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激动和兴奋,“你……”林城刚要发声,傅怀秋就把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同志,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是雄鹰,你先别急,听我说,从你那儿截取的情报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好传达过去,平日里我们是不会见面的,今日能在这刑讯室里相见也是巧合,你截取的消息告诉我,我一定传达出去。”傅怀秋说的话很直白,摩斯码传达过去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
林城作为一名□□地下党自然是听得懂这摩斯码的,他示意让傅怀秋走近他,傅怀秋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他被吊着的手腕颤颤巍巍地伸到傅怀秋面前,在他的手心点着摩斯码,两个人就这么静默地交流着,林城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进了刑讯室没想到还能碰见自己的同志,能把消息传达出去他也算是没有白白牺牲。
“这次日本人的计划更为狠毒,他们要从上海登陆,企图建立第二个伪满政府,扬言要三个月灭亡中国,请同志一定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国民党政府已经开始外撤,安全起见,同志你也要尽早安排离开上海!”林城又颤颤巍巍含糊不清地低声对着傅怀秋说话,眼神诚恳又带着几分请求,傅怀秋见他这副模样也动了恻隐之心,“同志,我的妻子来上海寻我,由于身份特殊,身有任务,我一直没有去找她,若是你找到她,让她不要等我了,回去再找个人吧,我不是个好丈夫,她叫周龄云——她若是不信你,你便把我脖子上的这个坠子拿给她看,谢谢同志,请一定完成我的心愿——”话音刚落,林城一扭头猛地咬了舌,傅怀秋从他的脖子上拿出那个坠子,那玉坠原来是一只耳环挂在了链子上,傅怀秋拿到那一只耳环赶忙把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转身快速冲到门前打开门朝外吼:“快来人!”
转眼间江洛舟与宋星禾也已经结为夫妻有一段日子了,而宋星禾的身体近日来也有些虚弱,两人那日新婚之夜并没有行夫妻之事,宋星禾自从那日更是每日卧床养病,江洛舟表面上照顾疼惜宋星禾让她好好休息,每日都称公务繁忙无法早日归家,吩咐房里的丫鬟要悉心照顾好夫人便匆匆离开,宋星禾也与他演戏,在江父江母面前表演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其实心里漾出的那一口血不停地在往自己的肚子里咽,宋星禾积郁成疾这一时半刻恐怕是无法好的,再加上她身子骨本身就弱,这一卧床便是半个月,江母对这个媳妇也着实是当做自家人的,每日都要来看望她,让人给她煎药熬汤,连平日里不怎么过问这些事情的江父都来看望宋星禾了两三次。
今日天气倒是不错,艳阳高照,房屋里也流动着暖意。宋星禾已经有三日未见江洛舟,想到自己夫婿那般厌恶痛恨自己的表情,心中又是一滞。她从家中贴身带来的丫鬟名叫欢儿,欢儿看见自家小姐要下床于是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披风披在了宋星禾的身上,宋星禾抬头看见一脸关心的欢儿,眼眸中的温热险些夺眶而出,“小姐,你的病刚刚痊愈,别受冻了。”欢儿扶着宋星禾走下床,扶着她走到院子里。如今住在江家由于自身身体的缘故也迟迟未回家门,转眼已经到了四月,庭院中的西府海棠开的极好,层层叠叠地堆叠着,远看仿佛置身一片绯红云海中,粉嫩的花骨朵还未绽放,那微微露出些微笑脸的海棠像是水洗的胭脂连成一片,羞羞答答的地相互簇拥着。
江洛舟刚踏入院门就看见了站在海棠树下的宋星禾,还未踏入这一片花树之中,光是站在这院门口,便恍若置身于铺锦流霞玉宇琼楼的仙境之中,宋星禾正低着头与身旁的欢儿呢喃细语,唇畔那抹与她平日里极不相称的艳丽笑容让江洛舟微微一愣,花在风中微微的颤动着像是姑娘扬起泛红的笑颜痴痴地笑着,平日里紧蹙着的柳叶眉弯成了月牙,殊不知你站在院中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院口看你1,那女子顾盼流连的风雅之姿着实迷人至极。
披着一件水色披风站在那西府海棠树下,白皙的皮肤在一簇簇的绯红烟云的衬托之下几乎透明,江洛舟收回自己的眼神,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踏着大步便走了进来,宋星禾被这咳嗽声打断她与欢儿的对话,看见了踏步走进来的江洛舟福了福身子,江洛舟并没有伸手去搀扶宋星禾,本来还有几分血色的脸在看见江洛舟之后却煞白了,江洛舟也注意到了宋星禾的脸色突然就不好了起来,但这位少爷没有把原因归咎于自己,欢儿扶着宋星禾低着头没敢看这位姑爷,江洛舟扫视了一眼宋星禾又抬头看花,“院外冷,你身子骨弱,不要老在院外了,万一把病过给别人也不好。这几日我恐怕也回不了家,若是你想家,便回家呆几日。”说完这几句话江洛舟看也没看两人,转身就离开了,宋星禾有些站不稳幸好欢儿在身边搀扶着她,否则她可能便要倒下了,“小姐!!”
“不要喊我小姐,被别人听了不好,还有,回家千万不要把我在江家的事情和父亲母亲说,他们会担心,欢儿我知道你最是体恤我——”“小姐!可是姑爷说这些话分明是让您难堪,欢儿不能眼看小姐受人欺负啊!——”“什么都别说欢儿,你答应我!”宋星禾拉住欢儿的手,被江洛舟这么一来打扰她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又波澜起伏起来,她猛地咳嗽了几声,“答应我什么都不乱说,欢儿!”欢儿从未见过自己小姐如此激动地维护一个人,欢儿含着泪看见面前虚弱得如同一张纸片的小姐猛地点点头,“小姐,我扶你进屋。”一边扶着小姐又一边用手给她顺气。
翌日宋星禾收拾了些带着欢儿与江父江母作别朝着宋家去了。家中没什么人,母亲是在家的,父亲宋学文公务繁忙现在仍呆在重庆未归,大哥宋昱含近日也没在学校代课反而随同父亲去了重庆,家中只剩宋子瑜和母亲,子瑜爱玩,但因为宋母的管教严格也没出什么岔子,在学校里学习了她感兴趣的医护知识,从海外留学归来的宋子瑜对医学莫名的感兴趣。宋母看见自家女儿消瘦得如此厉害,她心里未免也狠狠一揪:“小禾,在江家过得还好吗,住的还习惯吗,寅恺对你好吗?”宋母拉着宋星禾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个没停,听见自己母亲的嘘寒问暖不由得落下泪来,她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脸颊边的泪水,看着母亲破涕而笑:“小禾很开心,寅恺对我很好,父亲母亲对我也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宋星禾不会带给他们江家任何麻烦,自己亲手摘下的苦果就让自己一个人尝吧,如果要下地狱的话,那么只要自己一个人下就可以了。毕竟她那么爱寅恺,即便寅恺不喜欢她,那又怎么样,即便为他牺牲一切,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宋星禾不认为自己这么做很傻,她甘愿就这么呆在江洛舟的身边。爱情这东西真是让人猜不透,宋星禾淡淡一笑,又想起了自己那日梦见江洛舟坐在她的床前,扶起她喂她喝药,温柔地为她理着脸颊旁的碎发,醒来后发现不过梦一场。低头抚摸着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宋星禾觉得自己好像又看见江洛舟微笑的脸了,寅恺,你我互相就这么纠缠折磨一辈子,是不是很傻。
——我是帅气的分割线——
1这首诗本出自《断章》,原诗为: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西府海棠的花语和象征代表意义:单恋。
苏东坡为之倾倒,“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又因“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帝与贵戚宴赏焉。左右皆叹羡久之,帝指贵妃示于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
因此海棠雅号“解语花”。
第43章
想要一个人懂得珍惜,那只能让他失而复得,赵衍之坐在去往伪满洲的火车之上,看着身边像是走马灯闪过的风景心里如此残酷地想着,他摩挲着手中的怀表,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人,他不知道现在叶轲有没有因为他的消失而心急,有些时候赵衍之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可以狠得下来的,即便要用尽全身力气去忘掉一个人也在所不惜,他赵衍之从来不会做谁的替代品,他如今也不在意叶轲当年对他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了,既然他能头也不回地离开上海,他也能把叶轲忘得干干净净。藤井慎太郎依旧戴着金丝框眼镜手中拿着一本中文书细细地读着,两人没有任何交谈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赵衍之看着火车走过的风景,才发现心中一片荒芜,空了一大片。
上海方面,今日便是叶轲赶赴前线的日子,他穿着军装面上强打着精神,没什么人来和他告别,宋子瑜偷偷从家跑来跟着他这位“姐夫”来送别叶轲。近来心情也不怎么好的江洛舟拍了拍叶轲的肩膀,“回来,我们不醉不归!”叶轲也拽过江洛舟紧紧地和他拥抱了一下,“等我回来灌你酒!”江洛舟哈哈大笑,又举起拳头往叶轲的胸膛上一锤:“你还灌我酒?谁喝一瓶就倒了?”
宋子瑜也看着叶轲微笑起来,叶轲看着宋子瑜也点了点头,面对这个对他一直有好感的女人他始终不能给什么。两人还在继续说些什么,远方突然开来一辆黑色汽车,汽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径直走到叶轲的面前,与他的手相握:“叶军长,一路顺风!”“谢谢怀秋。”叶轲朝着傅怀秋点头,傅怀秋的心突然猛地一跳,叶轲在众人面前直呼他的名字,另外两个人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叶轲看着来送他的三个人心里热烘烘地,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最想见到的人此刻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他看见面前这三人居然想起了赵衍之。事到如今自己也要离开上海,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渐行渐远的两人会在什么时候遇到,谁都不知道。
叶轲今晚在上海郊区附近的一家宾馆留宿,明日便搭乘火车去往山东。他坐在床上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只怀表,这怀表还在他的身边,送赠他怀表的人却给自己弄丢了。叶轲后悔了,他突觉自己做这么多事情都是无用的。或许当时能找到赵衍之是巧合,一开始他的私心的的确确是由于他长得像怀秋,然而当他真正看见怀秋的那一刻他又觉得什么都变味了,原来在他心里的那个人还是赵衍之,不知是什么原因傅怀秋的位置就被那个叫赵衍之的人替代了,他知道赵衍之是不喜欢男人的,同样的,自己对别的男人也没有任何兴趣,只有他一个人能让他心动罢了。
他还在怀念抱着赵衍之时的温度,他身上淡淡的气味,常年练功那柔韧的身姿倒在他的怀中是怎样的触觉,赵衍之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喃他霆予的声音,这一切已经远离他。想念赵衍之的一切,从一开始的拒绝但最后的两情相悦,叶轲不知赵衍之付出了多大的勇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爱赵衍之有多深,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玩玩,时至今日他再也无法抵赖他对赵衍之的情感,不得不承认赵衍之真的很难追,叶轲低低笑出声,自己也谈过几次恋爱,没见过比赵衍之更难啃的骨头,等他追到手又失去了。
他也确实对怀秋存了一些愧疚的心思,本来当时对着赵衍之,只是想着对一个长得和怀秋相似的人好一些,从而弥补自己的良心不足,可谁料到自己竟把这份愧疚当成了爱慕,他现在不可遏制地想念赵衍之,才发现他对傅怀秋的感情不过是兄弟手足之情,可偏偏怀秋也误会了他对他的情感,叶轲突然觉得自己脑子里是一片乱麻,自己做的这些混账事还是要自己来买单。
叶轲从床边站起来,恨恨地锤了墙面,他低着头灯光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眼泪已经流满了他整张脸,他从不喜欢哭,自从那年离开戏班,他再也没有流过泪,他自己曾经许诺过再也不会流一滴泪,可今天是再也绷不住了,叶轲不喜欢这么脆弱的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也应该振作起来,到了山东之后与军队会合,国家危亡之际又怎能老是挂念儿女私情呢,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的叶轲点了一根烟,站在阳台上抽到了半夜,朦胧的月光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透了过来,月光的一抹清辉让叶轲闻到了那年树下的桂花香——
像行驶在云海中的一叶孤舟,天边的弯月在浮云中时隐时现,傅怀秋趁着月色上了山走向慈云禅寺,这几日上海和平日一样,可傅怀秋一直认为这是政府粉饰太平的一种手段,得知计划的他要把这消息传达出去,这是同志用血泪换来的机密,不能在他手里断送。他来到寺庙前敲响了门,等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一位小沙弥来给傅怀秋开了门与他行了合十礼,“不知施主所谓何事。”“在下雄鹰有要事求见明瑞住持,请把这句话传给住持,多谢。”小沙弥合上了门,匆匆离去,又等了些许片刻,小沙弥领着傅怀秋进了寺门来到明瑞住持的房间。
只见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端坐在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听见开门的声音,睁开了双眼,看见傅怀秋,让小沙弥退下,傅怀秋也与明瑞住持行礼,把纸条递给了他,“明瑞大师,这件事情务必要传达,切记切记,还有件事情,林城同志已经光荣牺牲了,我现在在组织里倒还好,还未被起疑,明瑞大师若是见到我的接头人让他一切小心。”明瑞大师看了看手中的纸条,看完便把纸条点燃烧成灰烬,“雄鹰你多保重,这些话我会给你带到,你自己也小心行事。”傅怀秋点点头与明瑞拜别便下了山。
傅怀秋近日为了完成林城的遗愿一直在调查他妻子的下落,有那么一两个条件符合的,他准备次日抽空去看看,此事也算是为了完成同志的心愿。他现在每日都谨慎的做事情,柳畅东还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傅怀秋不知因为那一次他的审讯,柳畅东已经开始对他抱有警惕。傅怀秋抚摸着脖颈上挂着的玉佩,心情又平静了一些,师哥离开了上海,那么自己做什么事情也没关系了,他一直是把师哥当做哥哥来看的,不过自从他看见赵衍之之后他的心却乱了,原来师哥对他不仅仅是兄弟的情感,傅怀秋你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师哥啊,他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那其中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他是不会喜欢师哥的,师哥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他怎么会喜欢叶轲这种人,当年因为他的离开,戏班被迫离开北平,叶季霖的雷霆手段不是不知道的,他几乎是把他们赶出去了,也就在离开北平的路途上,父亲不堪重负终于病倒,再加上舟车劳顿,那一次睡下之后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若说不恨叶轲,傅怀秋是不会承认的,他之所以会加入共产地下党,更是为了打击国民党做出自己的一丝微薄的贡献,他不会喜欢叶轲,也不会对叶轲手下留情,这个人再也不是自己的师哥了,人心难测这么多年他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花天酒地包养戏子,这个男人他根本不认识。
两人还未相认之时傅怀秋还可以装作友好,其实相认之后与之前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甚至更疏远,两个人再也走不回曾经,叶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把他夹在胳肢窝下的那个笑声爽朗的少年,他也不是那个贪吃爱玩的小娃娃,什么都变了,即使你不承认,傅怀秋,你也变了。
第44章
这段时间正好在招兵,江铎也没有事先回家报告便去报了名,沈雁名还想要劝解他,可是他发现江铎这个人一旦认定的事情是不会更改的,既然是好兄弟,他也陪着去报名玩玩。这段时间江铎没能再看见宋昱含,自己也不好冲去宋家问,只好自己默默地在家等,这么一等就是两个月,他本来就想要参军,父亲一直阻拦才会让他拖到现在,现在学校里根本没有上课的气氛,回家的回家,留样的留洋,搞革命的早就离开这里。
报完名体完检的江铎和沈雁名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到了一家咖啡店,沈雁名看着咖啡杯,抬头双眼认真地望着江铎:“我就要去英国留学了。”江铎还在低头看着报纸,翻页的手停顿了一下:“很好啊,我给你践行。”沈雁名两手交叠放在颈脖后向后倒在沙发上,“子泽,你不出国留学吗,你留在这里做什么?”“我有想见的人,我想等他。”
“宋昱含吗?”
“……”
江铎抬起头看着沈雁名,两只眼睛沉得吓人,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好像藏着一个深渊让人看不到底,“不是。”沈雁名不以为意地翘起了二郎腿,“你怎么这么紧张?”“我没有。”沈雁名也不再追问,转而拿起桌上的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你喜欢他是不是?”江铎抓着报纸的手指节由于用力有些泛白,沈雁名靠在沙发上看着已经不再与他对视的江铎,“你们,是不可能的。”
宋星禾已经梳洗完毕正准备上床休息,她的房门却突然被一股猛烈的力量给撞开了,她惊魂未定地望向门口,只见江洛舟气冲冲地从屋外走进来,身上还携着春夜里的几丝寒意。他径直冲向宋星禾,欢儿正准备阻拦这位姑爷,还未走到跟前就被江洛舟狠狠地推倒在了桌边,额头撞到了桌角晕倒在了地上,宋星禾正要冲过去去扶倒在地上的欢儿就被江洛舟握住了肩膀。
“你这个女人究竟有多恶毒?嗯?”
“你先放开我——欢儿被你推得撞到桌角晕过去了!”宋星禾现在被江洛舟钳制住了根本无法动,她拼命地挣脱着,江洛舟的手劲大得吓人,“你回趟娘家就是去告状的吗?宋星禾我还真是被你骗过去了!我以为你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没想到你给我玩这手?”宋星禾的下巴被江洛舟的大手捏住,疼得她眼泪夺眶而出,她一边猛力摇头,一边用两只手握住江洛舟的手腕试图移开他的手:“咳咳——寅恺你放开,你放开,事情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你不顾一切要嫁给我,好,我娶了,你进江家门以来我江家可有亏待你?是,我承认!你宋家家大业大,你宋家比我江家更有权势!你以为你就可以只手遮天在江家耀武扬威了?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存这样的心思!你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你不满意是不是?好,我江洛舟满足你!”
江洛舟猛地松开捏住宋星禾下巴的手,又立刻用力地扼住了宋星禾的颈脖,江洛舟满脸笑意地看着几乎呼吸不上来的宋星禾,脸慢慢地贴近她姣好的面容:“你不是希望喜欢你吗,你不是希望我对你温柔吗,我告诉你,我江洛舟这辈子,对什么人都会轻声细语,温柔相待!唯独对你,宋星禾!不会好言相待!”
“你母亲近来传话给我母亲,若是她家女儿在江家受了什么委屈绝不会善罢甘休,哈哈,好大的口气,宋星禾,我休了你,你说好不好?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
宋星禾的脸涨得通红慢慢转白,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反而让江洛舟心生厌恶,他立刻松手,终于能呼吸到空气的宋星禾站不住,贴着身后的墙滑下蹲了下来,她猛烈的咳嗽着,差点没喘过气的她还有些惊魂未定,江洛舟像是俯视蝼蚁一般望着蹲着的宋星禾,“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还未反应过来江洛舟早就甩了袖子走出了房间,大开的房门吹进来的阵阵冷风才让宋星禾清醒了过来,江洛舟已经走了,她几乎是爬到了欢儿的身边,看见欢儿依旧昏迷未醒,她抱着欢儿不由得哭泣起来,脸上刚流下的泪还未干,心中大悲的宋星禾的喉里又泛起了一股腥甜,她极力克制地咽了下去,大吼着:“来人啊——快来人——”
江父江母很是担心近来宋星禾的身体情况,这刚下病榻回了趟娘家,又惹上了风寒,这媳妇是自家求亲来的,这孩子身体却频频出现问题,问她什么话她都只是微笑着摇头,让二老着实难办。
“跪下——”江父江源对着江洛舟喝声道,“星禾病的那么重你不知道是不是?成了婚近来是越来越不像话!整日夜不归宿!你去哪儿了你说!”
“孩儿近来公务繁忙……”
“放屁!你以为我不查我就不知道吗?你们警署最近哪有什么事情!你天天和局长去夜上海我会不知道?”江源脖子上的青筋爆了出来,平日里不怎么发脾气的他也怒火中烧,这个儿子实在是太不像话,若再不出言管教,只怕星禾受了委屈,宋家的权势他江家自然是得罪不起,更重要的是,星禾是个好姑娘,不能白白被这个小子欺负了去。
“老爷,老爷消消气,寅恺他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许说话!就你整天护着这个逆子,他现在才变成这样!我让你跪下!”
江洛舟还是拗不过自家父亲,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二老面前,江母不忍看儿子跪下连忙冲上去扶江洛舟,出言劝导江源道:“老爷,男儿膝下有黄金啊!寅恺快起来!”“我没做错,你们让我娶,我娶了,人现在生病我也让人每天都去送药,父亲既然要罚我,那便罚吧。”江洛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江源心头的这把火烧得更旺,“好!好!好!你给我去祠堂里跪着!对着江家的列祖列宗好好悔过!”江洛舟二话没说,推开扶在自己胳膊上母亲的手,立刻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祠堂——
江铎刚进家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什么话也没说,就对着坐在大堂里的父亲母亲行了个礼就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江源喊住了他:“站住!”江铎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脸怒气,暗道不好,是不是哥哥做错了什么事情要拿我出气?江铎转过身低眉顺眼地做出一副乖模样,“不知父亲喊我何事?”
“砰——”只见一个信件被江源狠狠地拍在桌上,江源此刻心里无奈至极,本以为大儿子不听话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这个小儿子也开始犯上作乱,这好大哥带的头,真真是让人力不从心,“这录取信都寄到家里来了!江铎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去参军!你怎么就是这么不听话呢!”江铎听到“录取信”三个字眼前一亮,可是随着父亲一声声地否定,心突然冷了下来。
“我要做什么事是我的事,我的人生我要自己做主!”
江铎仰起了头与江源对视,这个小儿子他自小是没怎么给予他疼爱,是自己的错误,可是参军这件事是他绝不容许的,他坐到现在的位子就是为了手上能攥着一些特权,没想到这一个两个儿子都是倔驴,什么都不听自己的,江源恨得一下把放在桌上的茶杯一下砸向江铎,江铎在那里站得笔直动也不动,江母听闻动静赶紧又从厢房赶了过来,“怎么了?子泽,你做什么事情惹得你爹生气了?老爷,你快消消气!”江母给江源顺气,又是给江铎递眼神,“快给你爹赔礼认错啊!傻孩子怎么还愣在那儿!”江铎的木讷急的江母团团转,她又急忙跑到江铎身边拉住江铎的手,“子泽啊!你别不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逆子!都是逆子!你大哥已经跪在祠堂了!我江家的脸都给你们丢光了!我说向东你非要向西是不是!!”一来两个儿子的事情让江源有些晕眩,他前段时间去医院检查过,他的血压本来就比普通人的正常值要高些,这两个兔崽子今日倒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给他气受!
“你给我滚回房间面壁思过去!不许出门!”江铎仍旧站在原地一动没动,那坚定的眼神让江源呼吸一窒,这小子的眼神倒是极像了母亲,气血上涌江源突然站的不稳向后倒去,江母连忙放开握着江铎的手,去扶住要倒下的江源,招呼着江铎:“快来扶你爹啊!人呢,快去喊大夫来啊!”江源似乎只是晕了过去猛地又睁开了眼睛一把推开江铎,“我不要你扶我!”江铎愣在一旁江母又拉住他的手去扶江父,一阵推搡江源还是晕了过去,江铎瞄见了桌上那封录取信,悄悄了收到了口袋中,自己又回到了房间里关禁闭。
是夜,染了风寒的宋星禾醒了,床头的灯还亮着,欢儿趴在她的床前睡着了呼吸的很平稳,宋星禾从床上轻轻地起身生怕打扰了欢儿,不过欢儿睡得极轻已经感受到了宋星禾的起身,她揉了揉眼睛,立刻从沙发上拿来一件外套给宋星禾披上,“小姐,你醒了,饿吗,要不要去厨房弄点吃的?”“不用了,欢儿你的头还疼吗?”欢儿摇了摇头,笑着从桌上倒了一杯热水给宋星禾,“昨日江夫人喊了大夫来给我看过吃了几副药就好了,小姐,你还好些了吗?”“说了多少次,不要喊我小姐,给别人听见不好。”宋星禾接过欢儿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欢儿吐了个舌做了个鬼脸,“知道啦小姐,以后人前就喊大少奶奶,私底下你还是我的小姐!”“就你嘴甜!”
嘻嘻闹闹了一阵,宋星禾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还在忙活个不停的欢儿说:“大少爷呢?”“大少爷啊现在被老爷罚着……”一不小心就把要保守的秘密说漏口了!欢儿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宋星禾已经听见了,她盯着欢儿又问了一遍:“你说,大少爷被老爷罚了?”
第45章
不顾欢儿的阻拦,宋星禾披了件衣服拿着一件大衣就出了房门奔向祠堂,她还是放不下江洛舟,即便这个男人已经成为了她生活中的噩梦,可是她还是喜欢他,从小就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他几句重话就不爱了呢。
“小禾,你的腿还好吗,你走不动我背你吧——”江洛舟二话不说就蹲在了宋星禾的面前,回首看着一脸犹豫不决的宋星禾笑道,“我身体好着呢!背着你上山也没事,不然误了大伙的兴致!”江洛舟带着一群小伙伴上山掏鸟窝,宋星禾也跟着出来玩不料爬了一半的山还未看见山顶就先把脚扭了,她怕自己成了累赘准备找个地方坐着等他们下山了再一起走。
“我不能把你放这儿啊,等会儿我们下山还不定从这儿过呢,别犹豫了快上来吧!”江洛舟还信心十足地朝宋星禾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彼时江洛舟也不过是一个纤细少年背着宋星禾走了一路的山路。宋星禾知道江洛舟肯定是不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但她依旧记得那一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她靠在江洛舟的后背感受他有力坚实的臂膀,贴着他的后背感受他的温暖,似乎那里就是整个宇宙,她靠在那里听见他均匀的呼吸起伏,安宁平静。
小心翼翼地推开祠堂的门,月光透了过来,屋内的蜡烛点着,光线昏暗看的不是很清楚,江洛舟本是跪着的,不过夜深他已经靠在祠堂两边的柱子上,蒲团被他垫在身下。不知是冷还是为了寻求一丝安全感,江洛舟蜷曲着身子靠在那里,宋星禾轻手轻脚地走近江洛舟,她蹲了下来看见面前这个男人。他端正有几分棱角的五官在烛光之下倒显得柔和,他的唇轻抿双眉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宁,感应到宋星禾的目光,江洛舟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宋星禾也有些惊慌,她把带来的大衣轻轻地盖在了江洛舟的身上,看他双眉渐渐抚平,宋星禾也安然地离开了。
天蒙蒙亮江洛舟便醒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今天睡得倒是很好,他睁开眼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大衣,就是他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盖的,他不在意的拿起大衣,走出祠堂回到房间。他这几天没有回家睡,他和宋星禾也没有同房,两个人还是“相敬如宾”,他嘲讽一笑自己,娶了老婆还和以前一样,娶了也是白娶,收拾收拾穿好制服江洛舟就出了家门,今日他还得要去巡捕房上班。
那件大衣就被他丢在了房里,除了送衣服的人,其他人都不知这件大衣的来历。宋星禾得知江洛舟去上班,知晓他没生病心里也算是落下一大块石头,欢儿伺候宋星禾梳洗,嘴里还在嘟囔着:“小姐你对大少爷那么好,他也不知道,什么都不说,小姐你又是——”“行了欢儿,这是我愿意做的事情,你不必多言,今日天气还不错,你去给我置办几匹布料,我想给父亲母亲还有寅恺做几件衣裳,你的眼光还行,这事情就交给你做了!”
“好的小姐。”欢儿拧干了毛巾给宋星禾擦脸,心里却暗叹我家小姐人品样貌哪样不比江洛舟那个纨绔子弟要好啊,真是委屈了自家小姐,服侍好了宋星禾,欢儿拿了银子便要去布料店去看样料再回来问尺寸订做衣裳了。
今天倒是过得极快,一眨眼便到了晚上,用完了餐食的宋星禾呆在房里拿了一本书静静地看着,这书不过才看了半个时辰就听见门外有了动静,她放下书站起身推开房门正要走出院外,就被欢儿拦住了去路,“小姐,您还是别出去了,外面风大——”
“小水仙!快给爹娘请安!以后你便是我的侧房二奶奶了!”江洛舟的声音很大很洪亮好像就是说给别人听的一样,江源还未来得及回话,江母便冲着江洛舟吼道:“你带一个舞女回家丢不丢人?星禾才进家门多久?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逆子!你给我滚出江家大门!”江源一脚踢到了江洛舟的小腿骨上,江洛舟本身喝了点酒有些微醺被江父这一踢反而清醒了不少,他也不恼怒,慢慢地侧过脸来朝着小水仙,双颊酡红满目□□地挑起小水仙的下巴,看着小水仙那泫然若泣的模样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爹娘有些热情你不要不好意思,以后你就是我家的人了!”
宋星禾披着一件大衣就走出房门,不顾欢儿的阻拦便跑向声音的来源处,欢儿气急地红了双眼,她一跺脚也紧跟着宋星禾跑了出去,看见的不是别的,正是看见江洛舟软玉娇香在怀,当着众人的面吻上了那小水仙的双唇,正当着众人的面,宋星禾愣愣地站在门口只觉四肢百骸冻彻心扉,江洛舟感应到了宋星禾的目光,离开那小水仙的双唇两眼发光地看着宋星禾,展露一丝笑容,又看了看四周院落里跪着的下人,和一动不动面色铁青的两位长辈,挥手抱着小水仙踏出家门——
“滚!你给我滚!我江家没有你这样的孽子!!最好永远也别回来!!滚!——”
欢儿没有及时扶住快要跌倒的宋星禾,就看见那纤细瘦弱的女子如同纸片一般倒在了门框边,眼泪肆意地滴落在衣裳之上,江父和江母也相对无言,欢儿紧紧地握住了自家小姐冰冷的双手,一边呵气给宋星禾取暖一边搓揉着自家小姐的双手,看见小姐面无表情地流着泪她吓得不停地呼喊着自家小姐,宋星禾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倒坐在那里悄无声息地流泪,全院里的下人都跪着不敢出声,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里又多了几分肃杀的寒意。
刚踏下火车赵衍之就被这伪满洲的寒冷所震慑,他站在站台惶惶不知该做何事,藤井慎太郎也跟在他身后走下了火车,他用生涩的中文笑对着赵衍之道:“赵君,请——”赵衍之收起恍然的神色打理好了精神跟着一票日本军走到了火车站外登上了车。
不久便到达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是一座公馆,不知是谁的住处,看起来气派十分。赵衍之神色戒备地看着这座公馆,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踏入这个陌生地方的意思,藤井慎太郎也和颜悦色地看着赵衍之,站在门口扶了扶他金丝框的眼镜,谦和有礼地看着赵衍之,“赵君,这便是你的住处,你,师父的儿子还要过几天才能抵达新京(伪满洲国首府,今吉林长春),你的住处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这里,非常安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为了能见到小宝他也不得不忍耐日本人的摆布,赵衍之还有一件事未告知日本人,他师父多年前的财产遗嘱都在他的手上,若是看见了小宝定是要物归原主的,这些年他不曾动这些东西。
藤井慎太郎领着赵衍之往这座公馆里走去,走到正房藤井慎太郎反而停止住了脚步站在了房门口,转过身来看着跟在他身后的赵衍之,带着他特有的笑容,“那么,赵君,这里便是你的房间,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过几日便安排你和陈先生见面。”赵衍之也冷淡敷衍地点了点头拿着行李便走进了房里,他推门而入打量着这间屋子的陈设,简单大方,他也没有多想,收拾收拾行李就安心呆了下来。
时间过了数十日之久,赵衍之住在这里发现丝毫没有人和他提起面见小宝的事情,藤井慎太郎也没再来过,此时此刻赵衍之才反应到原来自己是被幽禁在此处了,他扯起嘴角嘲讽地笑了,他在这座公馆里倒是自由的很,不过公馆门外每日都会守着几个士兵,公馆里也有不少的丫鬟小厮,他走到哪儿便跟到哪儿,时时被监视着。赵衍之这几日急的团团转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旁敲侧击地问那些丫鬟,“藤井长官什么时候再来?”那丫鬟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赵衍之也是闲闷,不过他却没有浪费时间,每日仍旧早起练功吊嗓。
东田真嗣刚踏入公馆那一瞬间就听见了从后院传来的悦耳唱腔,赵衍之是出了名的角儿如今被关在这儿倒也有几分金屋藏娇的味道,东田真嗣走到了后院,止步不前看着那背对他吊嗓的赵衍之,嘴角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赵衍之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转身回眸瞧见了那东田真嗣,这一双锐利且具有侵略性的双目里蕴藏着他看不见的深渊,黝黑的皮肤衬托着俊挺非凡的身量,他就那么直挑挑地站在那里。赵衍之远远地看着他,丝毫没有与他打招呼的意思,东田真嗣倒反而鼓起了掌,慢慢地踱步走向了赵衍之,“唱得好!”赵衍之点了点头,看向那双眼,回应道:“东田长官,什么时候安排我与小宝见面?”“衍之,你不必如此着急——”赵衍之听见东田真嗣如此称呼自己心下一冷,扬眉看着东田真嗣退后了两步,“东田长官,既然不安排我与小宝见面的话,那么还请容许衍之好好休息吧。”刚准备回身走开的赵衍之一下就被东田真嗣一手拉住,那东田真嗣的手有力地揽住了赵衍之,两人贴得极近,东田真嗣俯身靠在赵衍之的耳边道:“衍之,你现在已经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赵衍之奋力挣脱东田真嗣的禁锢,他猛地一踹给了东田真嗣的腿,又重重地给了他的下巴一拳,东田真嗣被赵衍之的拳头打得侧过了头,唇边溢出了一丝血,东田真嗣反而没有恼怒,笑着擦了擦唇边的血,还没说话,赵衍之便冷冷地站在这里。
“东田长官能引我见小宝在下自然是感谢的,但若是存了这份心思,我想长官还是死心吧,我赵衍之不会委身任何人。”赵衍之双目冷冷地盯着东田真嗣,“还有,什么时候安排我见小宝??东田长官,我抵达新京已有十日之久,可从未听见小宝的音讯。”
“若是,带你,见了你师父的儿子,你便能安心呆在这里了是吗?”东田真嗣恢复平日里冷漠的神色,看着面前这个“不识好歹”的贫贱戏子,耐心被磨了几分,他又走近了赵衍之,两只手迅速地放在了赵衍之的两侧腰间,将他整个人猛地朝自己怀中一带,扯起一丝残酷又嗜血的微笑,“那我,就让你死心。”
第46章
近日来傅怀秋走访了上海各处很有可能是有林城家属的地方,可惜这些人都与林城无关,而今日这家是最后一个线索,若还不是,可能又要再费一番周折,他抬头走近了这家戏院,他穿着便装带着一顶鸭舌帽遮了他大半张脸,从戏院门口走出来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不知先生所为何事,今日戏院无场。”“不知此处可有名为周龄云的女士?”那面容清秀的男子凝神细想了一会儿,舒开眉目,打量着面前这位神秘人士,笑道:“正有此人,请先生稍等片刻。”
杜寒君走到戏院后门高声喊道:“林妈在吗!有人找你!”林妈从厨房里擦了擦手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看见了杜寒君微微一点头,“杜先生,不知何人找我?”杜寒君摇了摇头,“我也不识得。”林妈跑到了戏院门口,可是门口空无一人,她还特意走到了门口四处张望,可路边也并没有什么站着等候的人。杜寒君也走到了林妈身边,林妈一脸疑惑地看着杜寒君,“杜先生,你说的那人,在哪里?”杜寒君也一脸奇怪地四处看了看,此人的确不见了。
林妈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她住在距离戏院不远的公寓楼中,八爷对林妈和小灵也算是仁厚,不仅给了她们住处还能让她留在戏院打一份工,能够靠自己的双手生存,走在漆黑的路上,路灯闪闪烁烁的样子让人有些胆战心惊。
林妈低头走着往公寓楼去的路上,突然身后出现一人影,还未等她大叫那人便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拉入一个小巷之中,“周女士,你不必惊慌,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托你丈夫之约而来。”那领子很高的男子戴着一顶帽子,几乎看不见他的脸,他压低了声音捂住了林妈的嘴,“经过多方的打听,我已确定你就是祖籍山西的周龄云女士,再加上听见那戏院里的人都称呼你为林妈,我便确认了你的身份,这是你丈夫托我交给你的信物——”说完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耳坠,那耳环安静地躺在那男子的手中,林妈结果那耳坠就捂住嘴低声地痛哭起来,“周女士,你的丈夫林城已经去世,后事我们已经给他安排妥当,以后你便当做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让我转告你,让你不要等他了,回去再找个人吧,我不是个好丈夫,让你好好生活。周女士,节哀顺变。”那男子说完这段话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巷口,林妈却蹲在巷口哭的不能自已,她在上海这么久就是为了能找到自己的丈夫——
而现在就这么一个耳坠不声不响地交给他,那个说过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就离开了,撒手人寰什么都不管,林妈低声地咒骂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哭泣声,这个耳坠是她当年嫁给林城时,林城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林城曾经在离家之时把这个玉坠挂在了自己的颈脖之处,还开玩笑似的和她说:“若是以后有人把这玉坠带给她,就是告诉她,你解放了,可以再找个人嫁了。”这一走就是十年,从未联系过,像是断了音讯,她宁愿这个男人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也不愿意听见他已经死去的消息,她现在断了这唯一支撑她的念想,整个人崩溃了般的失声大哭,整个街上回荡着一个女人痛哭的声音,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便匆匆离去。即使走了很远还是能听见那女子痛哭的声音,傅怀秋拉紧了衣服又绕着街区走了几圈才匆匆地走回了家,心中不禁悲苦了几分。
叶轲抵达山东已经有数日,他统领的第12集团军已经收编为第5集团军内,带着手下的人来到了山东过几日辗转,最终的目的地是天津,而如今在天津军区的司令长官是中国国民革命军陆军一级上将,第五路军集团总司令,中国国民党内“桂系”首领——李宗仁,叶轲也得知此人名声许久,非常仰慕与敬佩这位长官,而他叶家也属“桂系”军,此番调遣估计是老爷子的面子,此次沈凌飞也在这队伍之中,他正在天津军区担任军职,前几日已经书信于他,让他抵达天津之后就与他联络,几日的风雨兼程风餐露宿,叶轲的胡子也来不及刮,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也平添了几分男人味,他混在军中抽着烟与手下的兵开着玩笑,似乎也已经忘却在上海的悲伤情绪。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抵达天津没出半个月就遇见了熟悉的人——宋子瑜,他本来还准备去办事就被那娇俏的女声喊住了,“霆予!”叶轲一回首就看见了头上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子,穿着一身护士服,笑靥如花地跑向了他,还未回过神来的叶轲就被她挽住了胳膊,在军区忙于公务的叶轲没空打理自己,没想到还能被她一眼认出,这娇生惯养的宋子瑜大小姐居然会赶赴前线,震惊之余又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说:“好好照顾自己。”留宋子瑜站在原地看见他的背影,叶轲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会说,他自然没有自恋到认为宋子瑜是为了自己来的,宋子瑜对他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也根本不会许诺给她什么,他不喜欢她是一回事,他也不想耽误这个姑娘。
赵衍之被东田真嗣带到了郊外,这里荒无人烟,东田真嗣手下带了三个兵,赵衍之依旧没说什么话,他倒是要看看东田真嗣要耍什么花招,跟着东田真嗣的身后走到了一处山丘之下,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座墓碑,赵衍之突然停滞了脚步,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东田真嗣听见身后没了声响,转过头看着赵衍之,“衍之,怎么不走了?”“你带我来这儿,你是什么意思?”“带你见,陈先生——”赵衍之冲上去就势就要给东田真嗣一拳,东田真嗣躲闪的自然,一手也抓住了赵衍之挥向他的拳头,“赵衍之,我希望,你冷静一点。”赵衍之被他握着的拳头颤颤发抖,整个人浑身被气得发抖,东田真嗣看见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了红色,东田真嗣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这里,便是,当年我们占领,东北三省时,留下的,当地人的,乱葬岗,你师父的儿子,就在其中——”
“啊——东田真嗣!!我杀了你!!”赵衍之此刻再也挂不住,他猛烈地出拳不顾章法地朝东田真嗣的身上招呼过去,站在赵衍之身后的那三个日本兵冲了上来按住了赵衍之,东田真嗣依旧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看着赵衍之仿佛在看一头牲畜,“我,对你,很尊敬,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几个日本兵叽里咕噜地对着东田真嗣说了几句,听那语气是要将赵衍之杀之而后快,不过东田真嗣喝止怒骂了他们,仍旧看着赵衍之,赵衍之拼命地反抗,可他根本拗不过三个人的力量,其中一个日本兵猛地踹了他的后腿,他一下磕跪在了地上,地上的石子扎得赵衍之生疼,赵衍之低哼一声,但昂着头看着东田真嗣,两眼充满了血丝,一副抵死不成的模样,东田真嗣倒是被他这表情逗笑了,“你,这表情,倒有些像中国人了。”
“你别忘了,东田真嗣,你身上可是有一半中国人的血——”
“啪——”
东田真嗣冲上去就狠狠地给了赵衍之一巴掌,赫然能看见那留在赵衍之脸上的红色手掌印,“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东田真嗣怒发冲冠的看着赵衍之,赵衍之笑了起来又猛烈地咳嗽,“终于不装了是吧?你很耻于你身上一半的中国血统吗?哈哈哈可笑。”
不再理会赵衍之说的话,对着身后几个日本兵说道:“彼を引き延ばして、と私の後で、歩いて。(把他拉起来,跟在我后面,走。)”“は,長官。(是,长官)。”赵衍之又被三个日本兵拉了起来,站直了身体,他双手被剪于身后,被押着往前走,悲从中来的赵衍之居然放声大笑起来,东田真嗣转头看向赵衍之,赵衍之丝毫不在意他被东田真嗣打出红掌印的那半张脸,嘲笑道:“我赵衍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哈哈哈,居然会上你的当,我他妈也是疯了!”
东田真嗣继续带着他们朝山上走,赵衍之此时心也凉了大半,得知小宝的去世的消息,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被那三个日本兵摆布着朝前走着,走到了一座墓碑前,上面赫然写着“陈礼焕之墓”几个大字,在这样的乱葬岗里能有这么几个字的墓碑也是寥寥可数,赵衍之抑制不住悲痛的情感流出了眼泪,他远赴千里为了见小宝,见是见到了,没想到见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座碑。“赵衍之,留你在这里和你弟弟,好好,叙叙旧。”东田真嗣转过身做了个手势示意让那三个日本兵放开手,其中一个日本兵还推了赵衍之一把,他身体朝前一倾,重心不稳又跪倒在了地上,他握紧双拳看着面前这座墓碑,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47章
上海还是那样的平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什么能摧毁他。
半个月前,宋子瑜未和父母说一声,只留下只留下一纸书信跟随护士们上前线去了,而且去的地方就是叶轲去的天津军区,宋子文愣愣地看着这封书信,与宋昱含两人相对无言,宋母更是坐在一旁默默地流眼泪,这一去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宋昱含前些时候去了北京开会,才刚刚落脚就得知家中幺妹已经奔赴前线,去的地方一下就能明了这丫头的意图。宋家即使权势滔天但势力范围也是有限,怎么样也伸不到天津,只能祈求宋子瑜一切安好。
这个月沈雁名就要启程去美国了,临走之前他拍了拍江铎的肩膀,挥挥手作别,也没有让任何人相送就一个人坐上自家的车驶离了市区去往机场,江铎站在原地无法忘怀沈雁名的离别前的最后一个眼神,那双眼睛里似乎在传达着让他不要做傻事,不要轻易爱上不该爱上的人。可是爱情这种东西,又怎么能是人能控制的呢。
望着渐行渐远的汽车,江铎心中一片凄然,他不敢和宋昱含说任何不该说的话,只怪自己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若是对这位喜爱自己的兄长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吧,不过他即将进入上海军区做一名士兵,在军队历练应该会好一些吧,江铎这么自以为是的想着。殊不知江源已经在家中气的直跺脚,江铎执意参军,江洛舟日日眠花宿柳不归家已有五日之久,江源也实在忍无可忍,于是派人去夜上海将江洛舟揪了回来,江洛舟仍旧一副恹恹的模样看着江源,俩父子这算是正式进入了冷战,他曾经把小水仙那个舞女带回家的事情也就再也没有人过问,宋星禾乖乖的待在家中,油盐不进,整日木讷的在房中,欢儿想要回去通报夫人,没想到却被江夫人拦住了,只是喊大夫来看,但宋星禾毫无好转的迹象。
叶季霖仍旧驻守在上海军区,家中一切照旧运转着,叶轲走后那赵衍之也不知所踪,本来想要彻底铲除赵衍之的叶季霖也没有再去追究这件事。
东田英树仍旧在在虹口、沪西的越界筑路地区驻军,祁家几位长辈、东田夫人和东田爱仍旧留在上海,表面上相安无事的各股实力,黑潮之下危机四伏,暗涌不断。
另一边在伪满洲国的新京,赵衍之被囚禁于一座华丽的牢笼之中,本来他还可以在这个公馆范围之中活动,现在只能静静地呆在那间屋子里,出门上个茅厕都要被三四个人盯着,赵衍之的脸还有些肿,那天几乎是被东田真嗣的那几个兵架回来的,已经过去了三日,这三日赵衍之滴水未进,送来的三餐也原封不动地被端了出去,他就像一座雕像坐在屋内,手里握着小宝唯一的遗物,也是师父唯一的遗物——怀表,手中摩挲着怀表,赵衍之生生把要流下来的泪憋了回去,这世间唯一能和他相依为命的人已经不在,只见过师父手中小宝的照片,还未相聚便已别离。
“砰——”房间的门一下被猛烈地推开,东田真嗣站在门口,阳光从外面照进来,逆着光的他根本无法让人看清他的表情,他看着满脸凄苦又丝毫不屈不服的赵衍之,慢慢地道来:“送来的,饭菜,你为何不吃?”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赵衍之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仍旧是低头摩挲着手中的怀表,东田真嗣见赵衍之丝毫没有反应,一下大刀阔步地走到了赵衍之面前,迅雷不及掩耳地抢过赵衍之手中的怀表用力朝地面一掷——“你干什么!!”赵衍之一时气急地站起身,怒目圆瞪地朝着东田真嗣吼道,东田真嗣拧着双眉,一把又伸出右手扼住了赵衍之的颈脖,一下赵衍之就被他捏的说不出话来,看见赵衍之不停咳嗽,面色渐渐变红的东田真嗣扯出一丝嗜血的笑容,手上的力道不仅没放松,反而愈加收紧:“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何不吃饭菜?”“咳咳——你,你放开——”赵衍之两只手也紧紧地抓住东田真嗣掐着他颈脖的手,东田真嗣只是慢慢地放松力道,那只手还是放在赵衍之的颈脖之上,赵衍之这才喘过气来,涨红的脸才渐渐恢复常色,他抬起头看着东田真嗣,又看了看桌上刚刚不知什么时候上的满桌子菜,“没胃口。”东田真嗣放开握着赵衍之颈脖的手,站的稍远了一些负手而立,看着满桌子的菜,又示意站在房内一圈的下人们出去,这才转眼看向赵衍之:“我陪你吃,坐下。”
赵衍之刚想回一句,更没胃口,突然才想起如今不是在上海,而是在他的地界新京,自然是不能放松了警惕,也不能口出狂言,他还不想那么快死,他点点头,心想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想我陪你玩我就好好做戏,他蹲下身捡起被东田真嗣摔成两半的怀表,手握成圈包住放入了口袋之中。
菜色不错有荤有素,这里的伙食对于赵衍之来说过于奢侈,他坐在凳子上,东田真嗣也落座了。两人相对着坐,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彼此的动作,东田真嗣倒是可能有几分饿了,端起碗便开始自顾自地吃起来,赵衍之自然也顺着他,拿起碗筷毫不在意地吃起饭来,两个人什么都没说,真正打到了孔老夫子所说的,食不言,寝不语。
正当赵衍之吃完饭放下碗筷准备问东田真嗣还有何贵干时,东田真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赵衍之侧身的那个座位,东田真嗣伸出手触到了赵衍之被他打肿的那半张脸,一被触碰赵衍之就疼得侧过头去,东田真嗣也不说话,一下强硬地伸出手捏住赵衍之的下巴,强行地让他整张脸对着他,赵衍之抬眼看着东田真嗣面上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东田真嗣此时倒是不恼,他摆放在桌上的膏药赵衍之还未注意,他顺势就用另一只手蘸着药膏,似乎是用他最小最温柔的力气将那膏药轻轻地抹匀在赵衍之的脸上,赵衍之疼的几欲侧首都被东田真嗣扭了过来,“你别动,这肿久了会留下印子,我给你抹的这药不会留痕迹,这几天,我会陪你吃饭,上药。”赵衍之一听头都大了,他抿紧嘴唇也不说话,这巴掌是你给的,我挨了,这回又来装好人给我上药,这人是不是有病?日本人脑子是不是都不太好?
东田真嗣看赵衍之眼波流动内心更是柔软了几分,哪还知赵衍之在想着说他的坏话,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东田真嗣也不知自己脸上带上了一丝极浅的笑容,赵衍之看着东田真嗣莫名其妙的笑容心里却想起来另一个人——
“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成叔已经吩咐人在熬药了,一会儿喝了药再睡吧。”叶轲全然没看见他的表情,专心一意地吹着舀在勺子的药。
“我不想喝。”
“这个药喝完了就吃蜜饯,好不好?”
“叶轲,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
回忆之中,两个人没有甜蜜的相拥,他端着药碗愣愣地看着叶轲摔门而出,依旧是苦涩又嘲讽的笑容,他与叶轲的回忆,不是吵架就是互放狠话,或许他们两个人真的不适合在一起,连朋友都做不了,怎么做恋人,如果算一下八字,不止是不合,应该是相克。
东田真嗣收起药膏本身还想与赵衍之说几句话,不过看见赵衍之早已经神游,他什么也不说便离开了房间,赵衍之从口袋里掏出这个已经摔成两半的怀表,有钟表的那面也已经被东田真嗣摔得破裂,指针永远停在了刚才的那个时刻动也不动,赵衍之又想起了他送给叶轲的那个怀表,在成都的种种还历历在目,感觉自己的心口最重要的一块像是被人挖空,风也无情地窜来窜去,胸口那块空洞汩汩的鲜血也无情地流淌着,直至流尽,他也仿佛那钟表无法动弹,终是忍不住,悲从中来,闭上眼,一行清泪划过脸颊。
“谁让你跟我接吻不专心?我给你喝水你还敢看别人,嗯?”
“怎么样,你伤到没有?”
他焦虑的神色担心的语气就在耳边,人却已经离他千万里,下一次见面谈何容易,每一次的告别都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赵衍之握紧怀表,心越来越疼,快要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已经渐渐包围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撑多久,他毕竟也是一个人被囚禁在这里他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得出去,东田真嗣又是如此喜怒无常之人,他的命就像是悬在风中的一根线岌岌可危,说不定哪日风挂的大些,他这根线便崩断了,他讲怀表怀抱于胸口低低念着“霆予,霆予——”你可知我在这牢笼之中,你可知我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霆予你我还能再相见吗……
“叶长官!往回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