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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黑漆漆的一片,隐约立着一个穿直裰的人影:“阿佚,‘病劫’无名可在?”

庄少功道:“在的!”

那人影道:“很好,你替为父杀了他!”

庄少功一听此话,吓得脸色煞白:“父亲……为何要杀他?”

“你母亲病重,唯有以‘病劫’的双手为引,心为药,方能救她,”一把匕首掷到庄少功脚边,那人影极有威严地说道,“阿佚,你去砍了他的手,把他的心剜出来。”

庄少功隐隐觉得这话荒唐,却又想不出其他办法,急得满头是汗。他手捧着匕首,一步步,失魂落魄地,捱到无名面前。一只手握住那夜行劲装的领口,似乎想把衣襟扒开些。

无名不动如山,凝望着他,轻轻地问道:“你要杀我吗?”

庄少功神思恍惚地道:“为了救母亲……只好杀了你,再以死谢罪。”

“为了救自己的母亲,伤害他人的性命,这就是你的孝道?”

庄少功道:“我……我……”也不知他进行了怎样的天人交战,匕首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客店内,‘尸邪’马明王和牛阿旁,俱是脸色一变,面面相觑。别看无名说得轻巧,那撺掇的声音,乃是‘乩邪’符凌的摄心调,八人合奏琴萧琵琶等八音,干扰听者神志,并布置绸布和风雨灯,以皮影戏装神弄鬼,勾动听者最不愿面对的心事,进而唆使听者杀人。

——相传,鸿都客曾以此法欺君,假作招出了杨贵妃的魂魄,竟使唐明皇信以为真。

无名见多识广不为所动也就罢了,庄少功竟也能片刻挣脱出来,自制力十分了得。

庄少功回过神,只见自己一手扒着无名的衣襟,好似要偎进对方怀里,不由得一窘。

店外传来女子笑声,笑声伴随着诡异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好似恸哭,便似哭还笑,如泣如诉地道:“马明王,牛阿旁,那痨病小子,是我神调门的敌人,还不速速将他拿下!“这女子听上去,正当摽梅之年,却直呼马牛二人名讳。

庄少功心想,这女子好没有礼数,又想,这位神调门的马伯伯,似乎是认识父亲的,待自己十分客气,痨病小子莫非是指无名,可是,无名怎会是神调门的敌人?

马明王捻了捻黑痣上的毛:“我也正想收拾这个狂妄的小子,不过,我神调门和劫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他哪里得罪了符姑娘?”

那女子道:“他打伤宰羊铺的伙计老渣,毁了滕老大的尸油窖,你快将他拿下!”

马明王一愣:“尸油窖,宰羊铺何时设了那炼蛊的东西,滕老大可在?”

庄少功听见宰羊铺三字,便知不妙,若非他误入人肉铺子,无名又怎会打伤店小二。

尸油窖,想必就是他和车夫发现的厨房暗室,那里有许多开肠破肚的尸骸,他央车夫进去察看,最终尸骸也让车夫埋了。这么一想,全是他的作为,与无名有何干系?

他正要与店外那女子理论,无名却上前一步,将他拦在身后:“蛊邪滕宝,乩邪符凌,你二人偷听多时,何不进来相见?三邪联手,或许能在我手下走十招。单教尸邪打头阵,你二人也是在劫难逃,死路一条!”

这声音如凉风萦谷,连绵不绝,丹田清气所致,与平时从胸腔膻中发出的声音大不相同,足以盖过店外的雷鸣。马明王和牛阿旁惊骇莫名,外家筋骨力,内家丹田气,如今内家第一人,武当派的掌门叶隐岩,据说每日清晨在天柱峰上练吟啸,风雨无阻练了四十年,七十二峰都能听见他的声音。这少年郎还未到弱冠年纪,就有如此深厚精纯的内功?

庄少功不会武功,并不觉得这声音如何,他立在无名身后,见无名如此挑衅,忍不住拽了拽无名的衣角,小声问道:“一定要打么?”

无名道:“你有更好的主意?你是少家主,我当然听你的。”

庄少功想了想,认真道:“古人有云,遇暴戾之人,以和气熏蒸之。就不能以德服人么?”

无名侧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少顷:“我办不到,你可以试试。”

第10章病劫无名

自夜雨中,走进来四名少女。素裳白裾,逶迤拖过客店的门槛。好似四朵优昙花,一点一滴,沐着雨水颤抖舒展,由远而近,清婉的姿容,氤氲的泪眼,让店内的火光照亮。

试图以德服人的庄少功,紧张地问:“这就是‘乩邪’和‘蛊邪’?”

无名道:“是哭灵。”

四名少女闻话止步,一齐凝目望来。连娟黛眉,自中心蹙起一道悲伤的细纹,点点泪,犹如鲛珠,潸然漫出双眸,散入雨水浸湿的鬓发。

庄少功莫名其妙:“哭灵?”

尸邪马明王一脸不忍,掩耳扭头:“作孽,这些可怜的小姑娘,是乩邪的傀儡。”

无名并齐右手食中指,四枚淬黑的毒针,细密地夹在指缝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微芒。

“你要作甚?”庄少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哭灵有三哭,一哭,韩娥哭,令人心生恻隐;二哭,湘妃哭,摧人心肺;三哭,孟姜女哭,屋舍崩塌,杀人于无形。此时不出手,待到孟姜女哭,就晚了。”

原来,此地有“湘妃哭,竹尽斑”的典故,神调门的老门主,一时在竹下练功,想起了民间许多关于哭的传说,其中最厉害的,莫过于孟姜女哭倒长城。

这老门主通音律擅巫术,又是个武痴,知道少林派有一门以声慑敌的武功,名为狮子吼。

便思忖,女子的哭声,未尝不可以是一门武功,一门用来克制英雄好汉的武功。

他令女弟子勤练吐气之法,将丹田气融于哭声之中,参透哭功。奈何女弟子并无伤心事,不能神气合一,也不能打动敌人。他便使手段,吓哭女弟子,女弟子的声音充满恐惧,却不够悲戚。为了寻觅能恸哭的女弟子,他屠杀一户美满和睦的书香人家,只留下十岁女童和女童的母亲,一面折磨其母,一面逼女童练哭功。这女童果然嚎啕大哭,令人肝肠寸断。

此后,神调门寻了许多女童,来练这门伤天害理的武功,拨给乩邪差遣,称她们是哭灵。

此时,这四名白衣少女双肩作抖,胸腹起伏不定,发出低低的吸气声。

再也忍耐不住似的,沾满水珠的眼睫颤抖着,齐齐啜泣出声。

这啜泣声,仿佛包含了尘世所有的辛酸无奈。一声声,似要撕裂心肺,又带着缱绻鼻音,好似无能为力,乞求着他二人的怜悯。

庄少功听得双耳嗡鸣,头昏脑胀,心脉随哭声紧一阵松一阵。他拽着无名不放:“哭得这般难以自抑,或许是有苦衷。能不能不杀她们,又不教她们伤害我们?”

无名想了想:“踢出去。”

庄少功生了怜香惜玉之意,便不以为然:“点哑穴如何?”

“哭灵的丹田气,无法收放自如。点哑穴会使内气奔涌窒碍,五内交殒而死。”

“那么,点笑穴呢?”庄少功急得满头是汗,勉力道,“《黄帝内经》有云,悲不休只因神不足,神不足者,视其虚络,按而致之,以通其经,神气乃平。”

四名白衣少女一边哭,一边听庄少功讲话,满脸悲戚,添了一丝惊诧——

这公子的想法,未免太别具一格了。哭灵三哭不可收,内力耗尽,至死方休。

她们都是世间不幸之人,有流不完的泪,正人君子听闻她们的哭声,不忍下杀手,只能坐以待毙或者逃之夭夭。定力过人的魔头见她们哭,顷刻就会将她们击毙。

从未有人想过,要在她们放声大哭时,点她们的笑穴……

无名依庄少功所言,一个箭步,拔身掠出,把住一名少女腕侧的灵道穴,将那手臂一抬,指出如电,在其手少阴心经的极泉穴一抵,又化指为掌,拾了丹田清气,沿任脉自上而下,拨乱反正,拂过少女咽喉下方的天突穴、膻中和小腹。

再将少女的手一掣,背朝自己,于肺俞、定喘穴各注入一股精纯内力。

完事他丢开少女,少女立即止住哭声,一脸难以置信,露出欣喜的笑容。

庄少功怔了怔,在他看来,无名制住少女的手腕,让少女转了一圈,少女便破涕为笑了。

无名又如法炮制,对付了其余三名少女。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四名少女笑了一会,神色渐渐平复,拜倒在庄少功面前。

庄少功回过神,连忙还礼,只见这些少女一面微笑,一面止不住地落泪。

他不由得一惊:“……这法子也行不通么?”

“公子不必担忧,”一名少女抹着泪痕道,“我们这是……这是悲喜交加……”

庄少功只是提议,点这四名少女的笑穴,通过推拿虚络,来使少女神气平定。

看少女们感激涕零的模样,倒好像无名不仅如此做了,还在顷刻间救了四条人命。

他这才想起,无名是“病劫”,精通岐黄之术,于寻筋点穴必然是熟练的,想要止住少女的啼哭,使其内气不至于窒碍,自是不成问题,哪里需要他去引用什么《黄帝内经》?只不过,这少年郎性子娇惰,为了省事,竟想下杀手,见他要救少女,才改了主意。

“……多谢你。”他有些欣慰,无名虽然行事不分青红皂白,但的确是从谏如流的。

无名闻话侧头睇来,一身黑衣,将毫无血色的面容,衬得犹似玉雕。唯独映着火光的眸底,转眄之际似存有一丝笑意,倒像是藏而不露的嘲讽:“我只是一件兵器,不必谢我。”

“哈哈哈,无名啊无名,”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男子阴阳怪气的笑声,“你如此白白地浪费功力,未免太瞧不起我神调门了!既然你自寻死路,那我也便不客气了!”

庄少功几乎忘了,客店外还有两名高手埋伏,他正要说话,四名白衣少女将他护住。

其中一个梳垂鬟,在左耳边留有一绺香编的俏丽少女道:“公子,此獠是蛊邪滕宝,神调门的老大,蛊术了得,他杀了我家许多人,还拿娘亲的尸身炼蛊,我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

说话间,一小团蓝衣跃入店内,乍看之下,形似孩童,却生了一张成年男子的面孔。

他蹚地打个滚,又一蹿三丈高,躲过了无名掷出的四枚毒针,把斗篷一揭,一团黑雾自他怀中飞出,便向无名蜂拥而至——

无名一动不动,长身而立,似忘了躲闪。

庄少功看得哎哟一声,那团黑雾化作万千毒虫,将无名团团围住,蓦地又齐齐向外一荡,散成一堆血泥,一层层跌落下来。无名仍是干干净净,一动不动,数道:“一招。”

那名为滕宝的蓝衣侏儒怪笑一声:“你怎么不看看你的脚?”

庄少功连忙向无名的脚看去,登时头皮发麻——

不知何时,两条黑质蓝纹的毒蛇,油光水滑地缠上无名的双脚,尖尖的蛇头大张着,正死命咬住无名的小腿,口中还溢出丝丝冒着寒气的毒液。

护住庄少功的垂鬟少女急道:“不好,这是蛊门圣物寒龙蛊,滕宝是存心要对付他,竟从蛊门借来此物!虽然玉虚雪莲可解,可那雪莲一百年一开花,还不到时候!”

庄少功不知何为寒龙蛊,却也看出,此蛇色泽瑰丽,剧毒无比。他看得忧心如焚,无名却置若罔闻,看也不看毒蛇缠绕的双足,不动如山,只是不知何时,两手十指,分别捏了八柄薄如蝉翼的小刀。这小刀,两面开刃,状如剑,正是行医所用的“九针”中的铍刀。

蛊邪滕宝见了铍刀,犹如见了鬼一般,铲步后撤,还往怀中一抓,洒出大把金豆。这些金豆随抛掷化作小指长短的金蚕,当空吐丝,又黏在无名身上,顷刻将他缚成茧状。

此时,又有八名女子掠入店中,为首的一名红衣女子,梳灵蛇鬓,手持琵琶,转轴抡指,杀伐之气奔赴弦下,来势汹汹,摧得人心如鼓擂,却于铿锵之中,蕴了几分妩媚之意。

庄少功听出,弹得是《霸王卸甲》,楚歌别姬这一段。心道,这女子的琴技,出神入化,不知为何要弹此曲,莫非是认为无名四面楚歌,劝无名效仿西楚霸王,乌江自刎?

但听那女子似哭还笑,娇声唱道:“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唱罢,自那灵蛇鬓女子身后,飞出一名手持长剑,衣袂飘飘,扮作虞姬的女子。照着动弹不得的无名,纵出一剑,刹那满店剑光,地上的火堆也为之一抑。庄少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眼花缭乱,早已走了神,心想,这就不对了,虞姬舞剑是自刎,岂是为了杀霸王?

无名缚在蚕茧中,存想于丹田,潜运《天人五衰》的内功心法,催动任督血气急速流转。

原本,打通任督二脉的内家高手,运功打坐,令血气如此游走周身,需要花一昼夜的工夫,也就是小周天。此法可以令神气自满,功力稍稍有所增进,还能延年益寿。

《天人五衰》却打破了小周天限制,随心所欲促进血气流转,每流转一次,功力成倍增长,转瞬增进十年功力,也不无可能。只是这般揠苗助长,打乱了天人时序,就如同饮鸩止渴,对自身造成的伤害,也是无法挽回的。

无名顷刻运功完毕,一听剑尖振出的锐响袭面而来,骤然丹田气发,浑身聚力,将蚕丝震碎。又以左脚为轴,侧身让了半步,错过一脉剑光,右手顺势一缠,肘部已锁紧对方手臂关节,左手肘同时撞至其肋窝处,借力一搪——

这一招行云流水,迅如闪电,一气呵成。扮作虞姬的女子,犹自拿剑刺着,只听见耳畔一声低笑,手臂一麻,剑便不由自主脱手而出,扎入石壁。

她这才晓得,无名在她右侧。她扭过头,看见漆黑的眸子,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再往下瞧,少年郎的嘴角漫着笑意,笑得纯粹温柔,在这笑容中,酥麻之感自她右臂下极泉穴扩散,心经随之寸寸震裂,心脉爆开,那股令人通身麻痹的诡奇内力仍在肆虐冲撞。

因知道必死无疑了,又不十分痛,她便多看了无名一眼。

客店内目睹这一幕的众人,俱是面无人色。那女子七窍流血,还微微一笑,好似死在情郎手中,又好似发觉了什么秘密,死得甘之如饴。无名放开女尸,冷冷地数道:“两招。”

庄少功这才回过神来,牵挂无名的安危,顾不得那死去的女子,探头看无名的脚,那两条毒蛇还挂着,只不过蛇鳞脱落,蛇身溃烂,淌着脓液。

五短身材的蛊邪滕宝,躲在一名女弟子的大腿后,喊道:“我的蛇,我姑母的蛇!”

“还给你。”无名慢吞吞地说着,用靴尖撩起不成形状的蛇,旋身一脚,将蛇踢至神调门众人身后的石壁,脓液当即爆射开来,骇得女弟子们四下逃窜。

蛊邪滕宝离蛇最近,躲闪不及,展开斗篷抵挡,只觉手背滚烫,脓液浸透了布料,手背旋即长出枣子大小的脓疮。他心中暗暗叫苦,实在没想到,这劫门的“病劫”无名,竟比蛊门的圣物寒龙蛊还毒,寒龙蛊已是一百年才能解一次的毒物,这毒物咬了无名一记,反倒蛇鳞脱落蛇身溃烂而死,真不知劫门的“病劫”是怎样的妖怪。

——“病劫”这一名号,历来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不因杀人如麻,只因历代病劫,自幼浸在毒物中,又有意去染一些疑难杂症,甚至将他人的病症“李代桃僵”到自己身上,比起“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过无不及,将数百种药性和病症,按君臣佐使分门别类,存入奇经八脉,所练就的内功,是五劫里最为阴狠毒辣的,因此才有了“瘟神”的绰号。

比起病劫的诸般手段,痛痛快快地杀人,算是轻的了。

“三招。”无名数道。此刻,他的十指间,还攥着那八柄薄如蝉翼的铍刀。

眼看蛊术不起作用,知道大势已去,蛊邪滕宝转身蹿向门槛。无名见状,随手掷出八柄铍刀,刀未到,人已到,堵在蛊邪滕宝前面,双掌一抄,便接住了飞来的八柄铍刀。

乍一看,倒像是铍刀颇有灵性,自觉地飞入了物主的手中。

蛊邪滕宝见势不妙,从怀中摸出一条幼蛇,生吞入肚,又口中念念有词,自点了几处穴道,霎时身如蛇行,灵活非常,便要从无名双腿下钻过去。无名拧腰旋步,一脚踹住他腰眼死穴,往上一抬,将他凌空抛起,又将八柄铍刀往上一抛,自己也拔身跃起——

寒光星星点点,纵横连成一片。众人还未看清这少年郎的所作所为,一起一落的工夫,蛊邪滕宝砸在地上,半边衣物不见了,半边血肉之躯也不见了,只剩下干干净净的骨架。

在这骨架之中,脏腑依旧完好,一颗心,急剧地跳动着。

本来,病劫这一招,效仿凌迟,在眨眼间剐三千六百刀,才算一招使尽。无名偷工减料,一千三百刀就罢了手,将蛊邪滕宝剐了一半,看起来不伦不类,反而更加可怖。

“三招半,”无名振却刀尖的一片薄肉,见对手毫无招架之力,低声道,“你就是个杂碎,何必惹祸上身。”这场以一敌众的厮杀,仿佛对他而言,只是凭白浪费了气力。

蛊邪滕宝绝望地叫道:“姑母不会放过你!”说罢,抬起完好的左手,捏碎了自己的心脉。

庄少功几乎要晕厥过去,这病恹恹的少年郎,动起手来,岂止是惊世骇俗。神调门的弟子晕的晕,吐的吐,想逃跑的腿肚子转筋,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爬。好似在这客店内,在这闪电雷鸣的雨夜里,见了从未见过的恶鬼,恶鬼本相一现,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梳着灵蛇鬓的红衣女子,软倒在地,战战兢兢。无名看向她:“乩邪符凌?”

乩邪符凌上牙打下牙,早已说不出话来,颤着手抱住琵琶,也不知是想自尽还是想搏命。

庄少功唯恐无名又要来一场凌迟,出言相劝:“无名,得饶人处且饶人,停手罢!”

无名闻话望向庄少功,眼中并无杀人取乐之色,依旧清澄如水。

乩邪符凌见有机可乘,一咬牙,拼尽全力,五指在弦槽处一扣,铮地一声,四弦如箭射出。无名似早有防备,身形微凝,却不躲不闪,任由四弦贯穿了肩骨。

一直作壁上观的尸邪——马明王和牛阿旁见了,交换一个眼色。牛阿旁摇响雕花铜铎,马明王挑起一柄磁石打磨而成的长剑,解了石鞘,左手捏个剑诀,喝一声:“起!”

剑锋斗转之际,自那供奉着神调门鼻祖的矮墙后,纵出许多人形,将无名围在中心。

庄少功心神俱震,没想到自己出言制止,害了无名,更没想到神调门还有帮手——

仔细看这些自墙后涌出的人形,个个皮肉青灰,双目紧闭,身穿粗陋的铁甲。

他恍然想起,尸邪马明王讲过的赶尸之法,这些就是以秘法和辰砂造出的僵尸?

这些穿铁甲的僵尸,随铜铎摇出的音韵、磁石剑变化的路数,挥拳出掌,看似毫无章法,却暗合奇门遁甲,变幻莫测,又硬似镔铁所铸,接连不断地打在无名的前胸后背上。

无名仍是不躲不闪,硬生生地承受着,忽地浑身一颤,右手捂住嘴,低咳一声。

再松手,唇畔已是一片狼狈的血迹,抹也抹不尽。

庄少功见他一味忍受踢打,咯出血来,又是心急又是心痛:“……你怎地不躲?”

无名缓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道:“是你让我住手。”

庄少功一听,几乎也要吐血:“我让你住手你就住手,我怎知他们会暗算你?”

“……我只是一件兵器。”

庄少功心中懊悔,悔不该在动武时胡乱替歹人求情,见形势危急,这少年郎还要自诩为兵器,憋出一句:“兵器,你快还手罢,随你便了!”

无名听罢,闭眼道:“为时已晚,胜负即定,我身负重伤,痨病发作,不能与尸邪抗衡。”

尸邪马明王道:“你这小子,虽然狂妄,但也还算有见识,你的毒和九针对付活人是有一套。这些僵尸的七窍塞满辰砂,经脉灌注水银,以秘法炼制,骨骼硬如铁,恰是你的克星。”

乩邪符凌切齿道:“还和他废话什么,你杀了他,神调门可以跻身八门前五之列!”

“我今日交代在这里,”无名伸手揩拭嘴角血痕,却重重地咳了几声,血自指缝涌出,他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原本苍白的面色,泛起了一抹潮红,“只求你们,放过庄少家主。”

尸邪马明王点头:“好,你造下无数杀孽,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这庄家的小子慈悲为怀,又是个不会武功的读书人,按江湖规矩,我本就不该为难他。何况庄门主也是我的老相识,论辈分,他还要叫我一声马伯伯,就凭这一条,我也要保他平安无事。你放心去罢。”

两人商定完毕,无名垂目等死,牛阿旁又要摇那雕花铜铎,庄少功心里一片混乱……

他一时半会,说不出“要死一起死”的豪言壮语。

他还有父母要奉养,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是舍孝取义,还是弃义取孝?

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的心思千回百转彷徨,脑海里才浮现出,要拿自家稀罕之物和神调门交换无名的念头,就听见乩邪符凌厉声惨呼——

不知从何处而来,一股陌生劲猛的罡气,一刹划开夜雨,转瞬覆没整间客店,纵使呼吸也为之一窒。只见那锋芒抖擞,似龙蛇闪动,绽然生辉,刺得庄少功的眼睛酸痛难耐。

一滴雨珠脱出电光,也如雷霆万钧,击碎雕花铜铎。金石糜灭之声犹自铮鸣,贯透众人耳膜。

原本将无名围住的僵尸,悉数摧折崩毁,辰砂宛如罗帷红浪,爆开,奔腾,漫得到处都是。

待辰砂落定,劫后余生的寥寥数人,心惊胆战地举目望去……

奄奄一息的无名,已然倚在一人怀中。

第11章属下无敌

庄少功让辰砂呛得说不出话,待能看清时,无名倚在一个浑身浇湿的黑衣人的怀中。

这黑衣人还在束发年纪,几缕湿发贴在脸侧,剑眉斜飞入鬓,双目明亮似星,鼻峰挺拔,唇棱分明,下颔微微翘起,有一道不同于常人的浅显凹痕。

乍看去,无限血气方刚,年轻美好。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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