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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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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无名作者:螟蛉子

第9节

无敌傲然道:“我来了!”

言下之意,是他日兵戎相见,要应惊羽小心些。

无敌抱起锦衣人,无视一干高手,待要出殿,忽地又回转身,随意地问:“狗皇帝,我方才没要你的命,你会不会让鹰爪应在我背后放冷箭?”

皇帝眼眶微红,只望着无敌怀中的人:“君无戏言。”

无敌低头瞧盖黑披风的锦衣人:“这话他也说过,他说他会老实喝药。可他说话不算数。”

说罢,不待皇帝反应,已纵身出了定林寺。

他才不怕应惊羽放冷箭,只不过心头不快,故意要惹皇帝再伤心一场。

第29章翁婿相见

话分两头。庄少功回到房中,因无敌识破了自己的心意,感到十分的羞臊。

家书也不好意思写了,心慌意乱地钻入被窝,辗转反侧一阵,忽觉榻下软毯有动静——

探头去看,一个垂髫年纪的孩童,正蜷在毯上。

庄少功心中大奇,想捞这孩童上来,却发觉自己也是细胳膊小手。

“公子,”旁立打扇的丫鬟见了,吃吃地笑道,“要和这小奴一起午睡么?”

庄少功点点头,心想,小娃娃睡在地上,像什么话?

丫鬟领命抱起孩童。孩童登时醒了,扭开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公子,这小奴骨头轻贱,怕是睡不惯床的。”

庄少功起了怜爱之意,让丫鬟把孩童放在自己身边,拉着孩童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木然地盯着他,把手挣出来,并不作声。

丫鬟道:“还未取名哩,连话也不会讲,公子救他回来,还请赐一个名字。”

庄少功苦思冥想:“我只读过《论语》。爹爹和娘亲给妹妹取名时,说取名要讲究‘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还要排八字,看五行缺什么,还是等爹爹回来做主罢。”

说到此处,隐约听见推门开窗、放碟摆筷的声响。

庄少功神思醒转,睁眼一瞧,头顶是夜家的描金黑漆床围,心道,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庄少功却不知这梦从何而来。

梦里的房间和丫鬟却皆非阳朔家中所有,更离奇的是,梦里他说的竟然是官话。

他莫名其妙,坐起身,只见不远处,一名少年郎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桌前,左手捏一张葱油饼,右手运勺在舀嫩豆花吃。

这少年郎自然不是旁人,正是护庄少功来金陵,使庄少功辗转反侧的病劫无名。

庄少功“哎哟”一声,连忙整好衣衫穿鞋下床,意欲近前搭话。

两名仆役却上前来,不容分说地架着他去洗漱。对镜束好发冠,簪上白玉簪,把他打扮得玉树临风,才放他回桌前。

隔着一桌鸭油酥烧饼、什锦菜包、卤煮蛋、五香豆、银丝面等物,庄少功望向无名。

今日无名气色颇佳,好似大病初愈,白皙的面颊沁出些血色,越发显得眉清目秀。

一时无数诗句在他心头翻涌,其中较为贴切的,还属阮籍的——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

往下还有“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

如此相对而坐,庄少功已是心旷神怡,想到了宿昔同衾裳,哪里还记得吃饭。

无名捽了个卤煮蛋,指节捏开壳,轻轻地道:“这是金陵有名的八道点心。”

庄少功惊觉他是在与自己讲话,顿时喜不自胜:“这,这许多菜,我二人如何吃得下?”

仆役道:“庄公子不必勉强,主子们未动过的菜肴,会赏给我们这些下人用。”

庄少功暗觉这规矩耳熟,细想来,是听阳朔的族塾先生讲过——

当今皇帝十分节俭,下令宫中的剩饭残馔,要把予下人吃。下人不吃,便喂小猫小狗。若是狗都不吃,就晾干了饲禽鸟。总之,不可委弃,否则要治罪。

当下赞叹:“贵处的早饭,虽铺张,却不浪费。治家的规矩,倒和皇帝无二致。”

那仆役吓了一跳:“我们平民百姓,怎么敢和皇——比?”

庄少功并不知道皇帝忌惮夜家,此刻见仆役一脸惶恐,还道这仆役教养好,自谦得紧。

正说着话吃着饭,忽然有个银冠黑衣的中年人负手踱入。

仆役引见道:“庄公子,这是我们家老爷。”

此间的老爷,除了名满江湖的夜盟主,还能有谁。庄少功慌忙放下筷子,要起身相迎。

夜盟主伸掌在他肩头一按,随和地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他顿觉肩颈略一酥麻,继而神清目明,浑身舒畅放松,不想起身了。

仆役伺候夜盟主落座。夜盟主逡视房内摆设,暗觉自家招待得还算妥帖,回转了目光。

庄少功见夜盟主凤目凛然生威,姿貌雄伟无匹,气度稳重端凝,心底顿生敬畏。

暗暗喝彩道,好一条江湖汉子,若把夜盟主的相貌画下来,贴在大门上,非但邪祟见了害怕,强盗见了投案,只怕孩童见了也不敢再啼哭!

又见夜盟主泰然自若,对无名点头示意,心想,唉,果真是不世的英雄,不同于被无名吓得自毙的匪首和唬得不敢相见的府尹。

因一见之下生了喜爱之意,不禁心念一动,夜盟主如此神俊,其千金怕也是貌若天仙……

夜盟主见庄少功发愣,只道他是书香子弟,见了长辈有些拘谨,便文绉绉地出言盘道:“庄公子,听闻尊上有经邦之才,高风亮节,不愿入朝为官。自离开京城后,十九年来足不出户,隐居阳朔。夜某心中好生钦慕,只恨缘悭一面。”

庄少功心里紧张,不觉呆呆地重复道:

“家父有经邦之才,不愿入朝为官吗?这个我却不知道。”

说罢,自知失礼,大为着急——母亲临出门叮嘱要说的几句客套话,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夜盟主却在想,这位庄家公子果然不一般,不愧是五劫的少主,既不逢迎也不谦虚。

如此一来,他只好眉头紧锁,文绉绉地夸下去:“尊上之上本是前朝大学士,学富五车。”

庄少功听得发懵,心道,尊上是我父亲,尊上之上是谁,莫非是指我爷爷吗?

但听夜盟主肃穆地道:“令爷不满前朝末代皇帝昏庸、乌衣卫横行,最终辞官回乡。”

庄少功大惊失色,心想,夜盟主称我爷爷为令爷,岂不是要称我奶奶为令奶?连忙抢道:“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前朝无道,先祖——无能为力,才挂冠退隐。这本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不甚光彩,因此,家父不曾向晚辈提起!如今的皇帝虽然是明君,但一臣不事二主,家父不愿为官,也是无可奈何,情有可原!”

夜盟主点点头:“不错,令先祖有气节,十九年前,皇帝钦慕令先祖的大名,邀他入朝为官,他再三推辞。皇帝便派应捕头的义父穆老贼去拿尊上,好逼令先祖做官。”

庄少功心想,自家先祖是前朝有名的大学士,本朝皇帝设法请他做官,八成是要稳定民心。

“尊上被穆老贼劫持入京,就住在穆老贼家。穆老贼妻妾如云,却无子嗣,收了一帮义子。尊上闲来无事,教穆老贼的义子念书,以此感化他们,教他们堂堂正正做人。”

庄少功道:“如此说来,家父曾在京中暂住,教应捕头念书?应捕头为人忠厚,原来,原来——”却不好意思说,原来是自己的父亲教导有方。

夜盟主道:“应捕头那时候年纪小,只怕不记得这件事了。”

庄少功点头称是,却不知夜盟主亲自前来,提起这件事,是什么用意?

夜盟主说到此处,看向坐在一旁的无名,欲言又止,慢慢地道:“最终,尊上不愿连累令先祖,在穆老贼的一名小妾的帮助下,逃离了京城。”

庄少功道:“那小妾与我家有恩。不知她姓甚名谁,现在何处,晚辈见了好报答她。”

夜盟主迟疑道:“那小妾,便是,便是——”

庄少功见他神色为难,心里打了个突,暗道,莫非这之中有什么隐情?

“那小妾便是,穆老贼买来的烟花女子,无名无姓,之后一年,就被穆老贼害死了。”

庄少功听得将信将疑,但知道夜盟主这样顶天立地的好汉,不会和自己说谎。

心道,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竟如此薄命。父亲逃回阳朔之后,怎么不设法救她?

这番交谈后,庄少功不再觉得夜盟主可畏,仔细问道:

“这些事,晚辈从未听家父提起,敢问盟主是从哪里得知的?”

“夜某有位识人不清的兄长,追随这穆老贼,彼时也住在穆府,后来也被穆老贼害了。”

“原来如此,这个穆老——穆老爷子,真是可恶至极。”庄少功心想,这位穆老爷子身为应捕头的义父,却这般穷凶极恶,不但掳走自己的父亲,逼迫自己的爷爷做官,还害了助自己父亲逃走的穆家小妾,又杀死了夜盟主的兄长。

夜盟主道:“善恶终有报,不久前,尊上已为那小妾报了仇。”

庄少功愣愣地问道:“已经报了仇吗?”

心道,那穆老爷子为皇帝办事,必然是朝廷命官,父亲如何能报仇?

夜盟主性子耿直,待要细说,无名冷不丁地出言打断道:“比起夜盟主平生义举,我们家主的作为算得了什么。”

庄少功听得一拍脑门,自己只顾着听夜盟主讲自家的事,却不记得恭维夜盟主了。

自己出门之前,母亲有交代,说见了夜盟主,要称自家父母敬仰他,喜欢他的千金。

这时灵光一现,便道:“是的,家母久慕盟主,只是无缘拜会。”

这话一出口,隐隐觉得不对,还是硬着头皮续道:“这个,家父十分喜欢令媛……”

夜盟主怔了怔,暗忖,你母亲久慕我,你父亲喜欢我女儿,这是什么道理?

他自认有家室,也不知庄忌雄夫妇是什么情况,当下不敢接话,只道:“惭愧,惭愧。”

无名见这一大一小答非所问,呆气十足,不知两人聊下去,还会说出什么蠢话。

纵使他不愿讲话,也不得不转移话题:“盟主来此,为了何事?”

夜盟主来此,本意是要考察庄少功,一考察,发觉没什么可考察。

论江湖恩怨,庄少功年纪尚小,一窍不通。论诗词书画,自己一个粗人,半窍不通。

当即起身道:“庄公子远道而来,夜某理应尽东道之谊,今日无事,庄公子若是有兴致,随夜某去游山玩水如何?”

庄少功这时已对夜盟主生了亲近之意。夜盟主看似威严,实则对锦衣人照顾惯了,耐心体贴,十分讨小辈喜爱。庄少功只觉他不似父亲儒雅,却别有一番英雄气概,欣然应允。

第30章恩大成仇

这偌大的金陵城,庄少功来时已走马观花逛了一遭,随夜盟主出门,却又是另一番景致。

夜盟主俨然是金陵的主人,不时有小贩献上瓜果酒水,与他称兄道弟,说些家常话。

还有顽皮的孩童,披着帘布做成的斗篷,自巷口扑出来,大喊:“呔,盟主不要走,我乃夜隐帮的黑鹰刺客,吃我袖剑!”

像模像样地比试一招,定了十年后再来过,又道:“死约会,不来的不是好汉!”

庄少功渐渐发觉,金陵与别处不同,市井允许骑马,还有许多奇装异服的异番人士出没。

才见几个挂弯刀的胡人,又见像是昆仑奴的壮汉赤着臂膀在街边歇脚。

未行几步,听得锣鼓喧天,一人带着面具,纵身跃上丈余绳索,一问才知是高丽人走索。

时下禁止平民出海,也不许与异番人士往来,整个江南却不遵从朝廷的号令。

许多老百姓只知有夜盟主,不知官府为何物,更不知北面还有皇帝。

随夜盟主出行的,除了庄少功,还有数十位鲜衣怒马的公子,都是来参加比武招亲的青年才俊。成群结伴,蔚为壮观。其中最气派的,是八门之中,西蜀匠门的少主鲁琅?

这位匠门少主出手大方,赠给夜盟主一面宝镜。

宝镜只有巴掌大,清澈如水,四周镶有黑玉,捧在手中一照,遍体生寒。背面镌着古诗。

诗云:“太宗常以人为镜,鉴古鉴今不鉴容;四海安危居掌内,百王治乱悬心中;乃知天子别有镜,不是扬州百炼铜。”

夜盟主得了此镜,郑重地揣进怀内,一副欠了匠门天大的恩情的模样。

庄少功则向无名道:“此镜刻着‘四海安危居掌内’,岂非要撺掇夜盟主造反?”

无名道:“匠门不满皇帝苛厉作为,但夜盟主不会造反。”

庄少功有心要与无名多说些话,半信半疑地刨根究底:

“那……夜盟主为何如此感激?身为乾坤盟盟主,他要什么没有,差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是匠门宝物。病热者照之,心骨生寒,名唤‘生寒镜’。”

“此话当真?我看也没什么奇特之处,怎会有此奇效?”

无名瞥了庄少功一眼:“你自己去问鲁琅。?

庄少功面上一红,小声道:“我与匠门少主素不相识,怎好去问他。”

无名不再言语,庄少功沉吟片刻,又问道:“莫非,夜盟主家有个得热病的人?”

“不错。”无名的语气颇为冷淡,显然是无意再谈。

逛到南城江宁,金陵四十八景之一,长桥送妓。

庄少功不看倚门揽客的吴娃,反倒望向秦淮河对岸:“无名你看,对岸是县学,那夫子庙修得好威风,庙后就是秀才念书的地方!”

夜盟主率众进茶馆,他还立在门外,惆怅地凝望着夫子庙。无名只好陪他站着。

他心想,若非生在武林世家,先祖曾在前朝为官,此刻,自己也能在县学里念书了。

正羡慕着,不远处,一名碧衣丫鬟出了粉墙宅院,莲步轻移,挽袖放下一盏藕色河灯。

对岸楼上,一名凭栏捧卷的秀才,忙不迭下楼,立在岸边等河灯飘荡过去。

那丫鬟向秀才招手绢,又指自己身后的宅院。秀才心领神会,望着宅院,躬身作了个揖。

庄少功看得摇头:“唉,在县学念书也不好,有家不能回,要丫鬟放河灯替父母传话。”

正说着,宅院里传出琴声,分明是一曲凤求凰。对岸的秀才闻声,从腰际摘下竹笛应和。

笛声明快飞扬,琴声婉转徘徊。饶是不谙风月,他也听得面红耳赤——

原来自己猜错了,是这家小姐看上了那秀才,两人隔岸弄琴,管弦传恨,秦淮迢迢暗度。

不多时,自对岸楼中踱出一位先生,先生挥舞戒尺,狠打了秀才几下。

庄少功见状,又同情地想,这一对牛郎织女,可不如自己,心上人就在身畔。

侧头看无名,无名正望着那被先生拎走的秀才。他心念一动,情不自禁,牵住了无名的手。

无名的手洁白素净,骨肉均停,温热却并不柔软,指腹和掌心有一层薄茧。

毕竟是男子的手。庄少功心跳加快,感觉有些怪异,又有些熟悉。

无名让他一牵,慢悠悠地看向他:“嗯?”

恰好天公作美,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他连忙解释道:“且去避避雨。”

借袍袖遮掩,牵手奔至茶馆的檐下。无名要抽手,庄少功一把拽住他:“我、我还有话要和你讲!”

无名漫不经心地一点头,好似被牵住的并不是自己,盯着檐外的道道雨线。

庄少功鼓起勇气道:“有人告诉我,要怜惜眼前人。回家之后,我就禀明父母,我是断袖。不论你如何看待我,我都认定你了,尽人事,听天命,不然,我会后悔一世。”

无名终于转过头,双目清澄,细量着他:“我这般好,值得你如此?”

“是,好,”庄少功让他瞧得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道,“很好……”

“我哪里好,是相貌好,还是武功好?”

“这个……相貌清秀,武功也佳,就是不该伤人性命。”

“那么我二弟无敌也不差。”

庄少功想到无敌那身肌肉,顿时毛骨悚然,无敌哪及得上无名眉清目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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