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岩作者:暮一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fubook
书名:浮岩
作者:暮一
文案:
这是一个普通人的故事,青梅竹马的两个小小少年,共同成长,因为对方而改变人生。
漫长的岁月里,有艰难苦涩,也有希望幸福。
cp:沈彦川x常夏,由始至终彼此身心都只有对方,he。
偏现实向,慢热。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破镜重圆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彦川,常夏┃配角:姥姥,石晓峰,莫潇┃其它:
==================
☆、婚姻
常夏出生的时候,是被爱的。
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得到了父母爱的宝贵时光。只可惜,懵懵懂懂的婴儿常夏还没来得及记住些什么,这好时光就消逝了。
常夏的父亲常卫国,在a市南平区,是个小有名气的人。这名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年轻姑娘提起他总能叽叽喳喳讨论半天,年纪大的人,提起他却总是不住摇头。
常卫国的老家本来在a城郊区,他家有三间瓦房,几十亩田地,日子过得本来也算不错。只是,他母亲体弱多病,在常卫国6岁那年,终于没熬过去,撇下了丈夫和幼儿。
料理完妻子的后事,常汉狠狠心,带着常卫国离开了郊区,到a城谋生。四处托人拉关系,常汉最终进了南平区的国企工厂,常卫国也顺利地在城里上了学。
失去了妻子,常汉并没有再娶。他既当爹又当妈,白天辛苦工作,晚上照顾儿子。他生怕自己没能让儿子过好,对不起去世的妻子,自己拼命省吃俭用,对儿子常卫国却向来是吃好的,用好的,家里的活儿也从来不用儿子干一分。这无原则的溺爱,在岁月的发酵中,酿成了苦果,常卫国成了一个霸道、嚣张、无用、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继承了爹妈好容貌的常卫国,从小就是远近有名的漂亮孩子,升上初中,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们前仆后继地围着常卫国打转,而他也是来者不拒。常卫国初中毕业之后,常汉选择以老换少,给常卫国在他工作的工厂里换了个安稳的工作,自己则回到郊区家中继续种地。本以为这下儿子的生活和工作都有了保障,可惜,常卫国不是个安分的人。短短几年,常卫国跟工厂里一半以上的姑娘都处过对象,其中还有个被他甩了的姑娘一时没想开喝了农药。南平区但凡家里有女儿的家庭,父母都对女儿耳提面命过:一定要离这个浪荡子远点儿。厂里领导看在常汉的面子上,几次三番劝诫常卫国,都没有效果。终于,厂里对常卫国下了最后通牒:再乱搞男女关系,厂里将会开除他。
常卫国多少还是怕了,他毕竟是个二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收敛了几个月之后,在这个身边姑娘青黄不接的微妙时期,常卫国跟夏丽云相遇了,俩人瞬间天雷勾动地火。
年轻漂亮的夏丽云,是矿厂一枝花,追求者众多。她家庭条件不错,父亲夏久成是个抗战老兵,解放之后,在矿厂里工作,一直很有威信,母亲叶淑珍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已经退休,有收入和医保,最重要的是,她家除了她之外,上面只有一个大哥,这在当时家家户户普遍儿女成群的情况下,是比较少见的。
夏久成和媳妇叶淑珍自幼相识,当年他在外当兵打仗,一去多年,叶淑珍顶住了家里的压力,一直等他回来。结婚的时候,两人年纪都不小了,生下大儿子夏利伟之后,大夫说叶淑珍恐怕再也不能怀孕了,夏久成除了加倍小心的照顾媳妇,没有一句二话。叶淑珍心里却不是滋味,她想给丈夫开枝散叶,终于时隔五六年,叶淑珍再次怀孕,生下了小女儿夏丽云,求得了一个儿女双全。
对于这个得来不易的小女儿,两人万分宠爱,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做法,既让夏丽云成长为一个任性、自私、惯于推卸责任的人,也让大儿子夏利伟在成长过程中,一直觉得父母偏爱妹妹,心理失衡。
夏丽云从小就是众人夸奖、喜爱的对象,工作之后,她自然而然地成了矿厂最漂亮、最时髦的女人,男人们的追逐和讨好,让她更加骄纵,爸妈偶尔批评她几句,在她的撒娇或者痛哭之下,往往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对于未来的伴侣,夏丽云设想了很多,直到她遇到常卫国,对方高大帅气的外表,幽默大方的言谈举止都仿佛是按照她的梦中情人来打造的。俩人瞬间陷入热恋,相识不到半年,就私下定了终身,更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是,刚满20岁的夏丽云怀孕了。
尽管夏久成和叶淑珍对常卫国有诸多不满,但事已至此,常卫国和夏丽云还是火速结婚了。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处在蜜月期里的小夫妻欢天喜地地迎来了小生命。常卫国为了表示自己对妻子的爱和看重,也为了讨好丈人、丈母娘,用夫妻两人的姓氏,给孩子取名叫常夏。
小常夏百天的时候,就已经初见日后的轮廓了,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见有人看他,小嘴就裂开给对方一个大大的笑容,几乎每个见过常夏的人都恨不能把他抱走。
常汉也从郊区搬了回来,帮忙照顾孙子。然而,矛盾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处对象的时候,常卫国对于夏丽云隔三差五就使几回小性儿不以为意,等到结婚之后,俩人对新生活的憧憬,对小生命的期待,也让那些潜藏着的矛盾暂时没能露头。到孩子出生,头几个月,在叶淑珍的帮忙、照顾之下,一切都还挺好。常卫国也尽量满足产妇的要求,对夏丽云十分忍让。转眼孩子四个月了,叶淑珍也渐渐由每天前来照顾,改为隔天过来。夏丽云看不上常卫国的“农村人”父亲,挑剔对方衣服洗得不干净,做的饭难吃等等。开始,常卫国还耐心地劝解媳妇,时间长,常卫国的脾气也上来了,对于媳妇的不懂事,他开始冷处理。夏丽云哪受过这种气,她憋了几天,找了个由头,当着常卫国的面,贬损了公公几句,常卫国觉得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损伤,跟夏丽云大吵了一架。
夏丽云哭喊着回娘家了。没几天,常卫国灰溜溜地上门,连跑了三天,才把媳妇重新接回家。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随着常夏的长大,常卫国和夏丽云的矛盾逐渐升级,他们都是不让份的性格,都自私、霸道、不懂退让。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每隔一段时间,夏丽云就要带着孩子跑回娘家一次。
曾经风流倜傥的常卫国,渐渐厌倦了这种婚姻生活,他回家越来越晚,直到有一天,夏丽云发现,常卫国在外面有了人,对方是常卫国工厂的一个年轻寡妇,相貌勉强算清秀,这对心高气傲的夏丽云来说,无异于被人当面打脸。
夏丽云大闹常卫国的工厂,她带着快要满四岁的常夏,在工厂门口哭号。工厂上下百十来号人,纷纷堵在厂门口看热闹,常卫国这种好面子的人,气得快要发疯,拖着夏丽云和孩子就往家走。
常汉上个月被夏丽云指使上山挖野菜,不小心摔断了两条腿,当时要不是路过的好心人及时将他送去医院,常汉这条命都差点交代在山上。因为这事儿,常卫国两口子又大吵了一架,每天不得不倒在屋子里养伤的常汉,听着儿媳妇的明损暗骂,又焦急又心酸。前一天他又听到两口子吵架,想去劝架,却苦于无法动弹,折腾了一宿没合眼。
这回大白天听到开门声,常汉支起上身,刚喊了一句“卫国?”,哭闹连着咒骂,就呼啸而来。
夏丽云开始还理智尚存,咒骂只针对常卫国的出轨、不顾家。渐渐的,她开始哭喊:“我嫁给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那个死爹,也成天欺负我!”,“你们全家都不是人,常夏这个小兔崽子也吃里扒外,心里向着你们!”。
病床上的常汉听着儿媳的话,气血上涌,心如刀割。
常卫国也开始跟夏丽云对骂:“你还有脸说?我爸对你是仁至义尽,你从一开始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他妈的装孙子忍你。我爸的腿,要不是你,能摔折?你还好意思提儿子,除了生下来给他喂奶,你管过他么?都是我爸和你妈在带孩子!你他妈的表面上跟我说是跟朋友逛街去,实际上你干嘛去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妈的,老婆天天跟别的老爷们出去跳舞,你当我是死的?!”
街坊邻居很快聚集在了常夏家门口。常汉在屋里大声喊常卫国,也没得到回应。反倒是常夏,偷偷钻进了爷爷屋子,他小脸上满是泪水,一脸惊恐地扑进了爷爷怀里。
常卫国和夏丽云的骂战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彼此向对方倾泻着这世界上最恶毒的言语,早就忘了,当初他们彼此曾经述说过的爱语和承诺。
骂战以夏久成和叶淑珍的赶到告终。
曾经的一家人,再次坐在一起,却仿佛几世的仇人。夏丽云态度坚决,要离婚。对于拖油瓶儿子,她也完全不想要,夏久成和叶淑珍却不赞同。常卫国一直闷头抽烟,不吭声,总归没能谈妥,不欢而散。
夏久成和叶淑珍临走前,去常汉的屋子里,抱起已经睡着了的常夏,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亲家,夏久成和叶淑珍也只是跟对方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却没成想,这是常夏最后一次见到爷爷。
常汉养伤期间,儿子不怎么着家,媳妇对他带搭不理的,他吃饭一直是有一顿没一顿,身体渐渐的,越来越不好。头一天他担心吵架的儿子媳妇一夜没睡,第二天又饿了一天,加上气急攻心,老爷子当天夜里就这么去了。
常卫国第二天去工厂,得到消息,他和寡妇都被开除了。他心思混乱地回到家,才想起来自己的爸爸,然而,推门进去一看,常汉的身体早就已经冷了。
一时之间,常卫国恨极了夏丽云,同时也恨自己。他抱着父亲的尸体痛哭流涕,却再也唤不回,宠了他一生的父亲了。
☆、皮球
常卫国草草料理了父亲的丧事。夏丽云作为儿媳妇,从头到尾没有出现。夏久成和叶淑珍倒是去了很多次,帮常卫国料理事情。懵懵懂懂的常夏,跟夏丽云说了几句要找爷爷、找爸爸,只换来了夏丽云“他们都死了”的咒骂。
常卫国和夏丽云的婚,离得不太顺利。他们俩住的小院,是常汉用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买下来给儿子结婚用的,也正因为这样,夏丽云之前再讨厌常汉,也没好意思把人直接撵走。这回离婚,夏丽云揪住常卫国出轨这点,要逼对方带着孩子净身出户。
常卫国恨透了夏丽云的嘴脸,连带着,对常夏也多了几分厌烦。反反复复的争吵中,常夏成了一个皮球,被两个人踢来踢去,谁都不想要他。
到最后,还是夏久成和叶淑珍找常卫国长谈了一次。常卫国已经计划好了,过完年就离开a市,去省会,再也不准备回来。他一个大男人孤身在外,也带不好孩子,常夏,他是肯定不会要的。
常卫国虽然怨恨夏丽云,但对一直善待他的夏久成和叶淑珍,心里还存了一丝尊敬。在父亲去世这个事儿上,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夏丽云,不过他更知道,他最不能原谅的是自己,背叛婚姻出轨的也是他自己。最后,常卫国和夏丽云达成协议,常夏归夏丽云抚养,家里的小院留给夏丽云和常夏,两人结婚这几年的所有财产一分为二,日后常卫国会按月支付常夏的抚养费,每个月二十块钱,到常夏成年为止。
腊月十八是常夏的生日,常卫国带着常夏去公园玩儿了一天。滑冰车,看冰雕,常夏骑在常卫国的脖子上,指手画脚地要买冰糖葫芦吃。常卫国有求必应,最后回家的时候,常卫国手里拎了满满一塑料袋的零食、衣服,常夏怀里还抱了一个漂亮的玩具□□。白天一直零星飘着的雪,跟夜色一起肆无忌惮地降了下来,常卫国抱着常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他们曾经的家走。看着大块的雪花打在儿子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常卫国把围巾给常夏围紧了一点,常夏咯咯笑着喊“爸爸,太紧了,我都快喘不上来气儿啦”,常卫国紧了紧抱着儿子的手臂,红了眼圈。终于走到了熟悉的小院门口,常卫国把儿子放到雪地上,他把塑料袋一圈圈地缠在儿子的手腕上,敲响了院门,听到夏丽云“谁啊”的喊声,常卫国转身快步走进了茫茫的雪夜中,再也没有回头。
多年之后,常夏偶尔也还会梦到一个雪夜,梦到一个高大背影逐渐消失在风雪里。他不确定,那是自己真实的记忆还是被伪饰过的梦境,他也不确定,曾经的自己是否喊出来过什么,他只知道在梦里,自己从没有发出过哪怕一点点声音。
离婚后的夏丽云成了南平区的一个笑柄。
走在路上,会有熊孩子学夏丽云当时在工厂门口歇斯底里咒骂的样子,会有中年妇女三五成群地在她身后指指点点,也有不着调的地痞流氓对着她吹口哨、调笑。这些遭遇让夏丽云不只一次地委屈痛哭,也让她不只一次地将怒火发泄在小小的常夏身上。面对反复无常、焦躁暴力的妈妈,开始时候,常夏还会用哭闹表达不满,但再也没有爷爷或者爸爸替他求情、说话,哭闹能换来的,只是夏丽云加倍的打骂,常夏越来越害怕,他渐渐变得不会哭泣,不敢大声说话,对于夏丽云不知轻重的拳打脚踢,常夏也学会了默默承受。
夏丽云也不太爱带常夏回娘家。叶淑珍隔三差五就带着些吃的、用的去小院看她们娘俩。敏感的老人发现了常夏的变化,她哄着常夏问怎么了,小常夏第一次的时候抹抹眼泪,搂着姥姥的脖子小声说“我害怕妈妈”,姥姥教训了夏丽云几句,夏丽云根本没放在心上,转头老人回家,夏丽云就边骂边揍了常夏一顿狠的:“让你再跟你姥告状,我打不死你!”
姥姥的到来,成了常夏最幸福的时光。他可以在姥姥坐着的时候挤到姥姥怀里,抱着姥姥,在姥姥帮忙收拾屋子、干活的时候,他也可以紧紧跟在姥姥身后。叶淑珍看到常夏这样,几次劝夏丽云跟她回家住一段时间,却都被夏丽云拒绝了。
夏久成和叶淑珍家里住的是夏久成工厂分配的楼房,屋子不大,只有两个卧室,两个老人住一个屋子,大哥夏利伟一家三口住另一个屋子。好在房子是一楼,门口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叶淑珍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蔬果花草,夏久成还找人在院边靠近楼房的地方搭建了一个小房子。小房子虽然不是特别好,但住起来也还可以,偶尔亲戚来串门,都是住在里面的。
夏丽云当初也不是没住过那间屋子,只是,她原本就看不上大哥一家人,离婚之后,这讨厌里,又夹杂了一丝恨意。她一直觉得她大哥嫉妒她,从小到大一直对她不冷不热,虽然就兄妹两人,但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夏丽云没结婚时,总跟不同的男人去约会,她大哥就三五不时地用言语嘲讽她。夏丽云嘴上不饶人,反而用“那也比你找不着对象强”这种话刺激他。经年累月下来,夏丽云和夏利伟的关系越来越差。这回夏丽云离婚,夏利伟总是用一种可怜她又瞧不起她的态度对待她,夏利伟的媳妇就更直白了,她甚至会背着公婆对夏丽云说些“女人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的酸言酸语,再配上她鄙视的眼神,夏丽云恨不能扑上去跟她打架。
这是夏丽云过得最艰难的一个冬天,也是常夏短短四年生命里最艰难的冬天,只可惜,在未来的日子里,对常夏来说,这个冬天,却远不算什么。
冬去春来,夏丽云换上了漂亮的新衣,重新抬起了她高傲的头,她接受了一个新的男人。
这个叫周荣强的男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曾经对农民有着诸多歧视的夏丽云,在被现实一次次打倒之后,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标准。她急于摆脱众人的指指点点,摆脱离婚妇女的身份,遇到不介意她过去,对她百般献殷勤的周荣强,夏丽云不顾父母的阻拦,再次草草做了决定,夏天将将过去,她和周荣强就结了婚。
周荣强身高体壮,长相有点凶恶。他有一把力气,也有一点木工的手艺,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也算能养活得起一个小家庭。更合夏丽云心意的是,周荣强的爸妈都已经去世了,她相信,这次没有老人从中搅合,他和周荣强的婚姻,一定会迎来不一样的结局。
结婚第一年的时候,他们俩虽然偶有吵闹,但每每都是周荣强先低头认错,日子过得勉强算是顺心。
对于这个突然住进他们家小院的凶恶男人,常夏非常惧怕。尽管对方每次面对常夏的时候,都尽力挤出笑容,但常夏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躲开他。夏丽云对于不听话的儿子也非常恼怒,她逼迫着常夏管男人叫爸爸,常夏只是闭紧了嘴,缩到角落里,哪怕迎来的将是夏丽云的拳脚,常夏也没准备出声。好在周荣强并没有勉强,他让常夏管他叫叔叔,等到常夏真正接受他的时候,再改叫爸爸也不迟。
结婚第二年的时候,拖油瓶常夏的存在,开始成了凸显出来的大问题。一年多了,无论周荣强如何用真心还是假意地讨好常夏,都没能让常夏松口叫他爸爸。夏丽云背后更是没少打骂常夏,但她越是如此,常夏对周荣强越是惧怕,恶性循环,常夏在这个家里,越来越没有立足之地。
原本就想要个自己孩子的周荣强,借着常夏不接受他的由头,想让夏丽云同意给他生个孩子。夏丽云其实并不想再生育了,她原本想,周荣强对她百依百顺,常夏如果听话懂事,日子这么过下去,就再好不过了。可惜常夏的不配合,让夏丽云和周荣强的耐心逐渐告罄,夏丽云对“不听话”的常夏的打骂也逐渐升级。
过去对待常夏还有几分小心的周荣强,渐渐也开始责骂常夏,在常夏某次不小心摔坏了一个他喜欢的烟斗的时候,周荣强第一次打了常夏。男人粗重的手脚和女人完全不同,周荣强打在常夏脸上的一巴掌,瞬间让常夏的半边脸肿了起来。而一直坐在床上织毛衣的夏丽云,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
此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常夏在家里的地位急转直下。他学会了扫地、擦地,学会了洗衣、做饭,偶尔给周荣强倒的洗脚水烫了一点,常夏都会得到对方漫不经心的一脚。常夏努力让自己说更少的话,做更多的事,然而,他的努力并没有任何效果。
这年冬天,在常夏即将迎来六岁生日的时候,夏丽云再次怀孕了。
☆、好日子
夏丽云这次怀孕,身体反应很大。她每天什么都不怎么想吃,而且吃没几口就又都会吐出来,折腾的狠了,周荣强实在无能为力,只得求助于丈母娘。心疼女儿的叶淑珍不得不再次成了女儿家的常客。
对此感到万分高兴的就是常夏了。每天早晨,常夏都兴冲冲地起床,先给燃了一夜快要熄火的炉子添煤,把水壶灌满水坐在炉子上,再支好桌子,摆好碗筷。因为夏丽云自己不爱做饭,也吃不下周荣强或者常夏做的东西,每天早晨都是叶淑珍在家做好饭给她送来。常夏也因此得到了解脱,不用费力准备自己并不太会做的早饭。
常夏干完早晨的一堆杂活儿,就会系好爸爸当初给他买的那条小围巾,迈着小短腿跑到院门口,像棵不畏严寒风雪的小松树一样,站在那里等待姥姥的到来。姥姥总是遥遥地,就看到常夏的小身影,这时候她会加快脚步,喊着,“夏儿,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外面冷,赶紧进屋去!”常夏总是笑眯眯地跑到姥姥身边,一边说“姥,我一点都不冷”,一边想要接过姥姥手里的东西。姥姥当然不会让他拿,反而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糖或者年糕等好吃的,塞到常夏的嘴里。
一老一小,大手拉着小手,俩个走路都不那么稳的人,一起走这一段只有十几米的路,这是常夏每天最快乐的时光。
常夏的生日马上就到了,姥姥问他想要什么礼物,有什么生日愿望,开始他还扭扭捏捏地不敢说,最后,他偷偷跟姥姥说了他的愿望,他想再坐一次冰车。
常夏生日当天一大早,姥姥按时来到了常夏家。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姥爷也跟来了。姥姥除了给夏丽云做了她想吃的东西,还特别给常夏煮了生日鸡蛋和长寿面。吃过饭,姥爷对夏丽云说,要带常夏出去一天。夏丽云欲言又止,同意了。
常夏兴奋极了。
他套上了自己最好的那件小大衣,只是大衣毕竟是两年前的东西,常夏穿在上身,早就已经短了一截。姥爷看看孩子的衣服,转头瞅了夏丽云和周荣强几眼,周荣强有点尴尬地避开了视线,夏丽云也低下头摸起了自己的肚子。
姥爷弯下身,抱起了常夏,六岁的孩子按理说应该挺重了,可常夏却轻飘飘的,全身上下,没有几两肉。老人颠了颠手里的孩子,对着老伴说,“咱们走吧”。
这一天,常夏再次坐到了刺激好玩的冰车,更重要的是,这一整天,姥姥和姥爷一直陪着他。回家的时候,常夏穿着姥姥新给他买的小棉衣,窝在姥爷的怀里,他无声的、温热的眼泪,打湿了老人的颈侧。姥姥轻轻地把常夏的头扳过来,问:“夏儿,怎么哭了?不开心么?”常夏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还是没忍住,哭着说:“姥,我不想回家。我想跟你和姥爷在一起。”
那天晚上,姥爷姥姥把常夏直接带回了家,姥姥给常夏做了他最喜欢吃的肉炒酸菜粉,常夏就着菜开心地吃了一大碗饭。累了一天的常夏,没多久就困了,哄他睡着之后,老两口冒着严寒,一起出门去了女儿家。他们俩头一次正式出面干涉女儿、女婿抚养、教育孩子。只可惜,谈话进行的并不顺利,周荣强对老两口的话点头哈腰地连连称是,但他的眉梢眼底,却透漏着不以为意;夏丽云则倒在床上,哼哼哈哈,最后更是直接用后背对付她眼里“絮叨”的爹妈。老两口讲了半天,收效甚微,俩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姥爷开口说,“既然现在你们家里这么个情况,你和荣强俩人都没有心力照顾常夏,那常夏我们就暂时带走了。等到你孩子生下来,做完月子,我们再把他送回来。”夏丽云和周荣强没有一秒钟犹豫,就痛快地同意了。姥姥看着夏丽云,忍了一下,终究还是补了一句:“如果你想孩子,周末的时候,我们就把常夏送回来陪你待两天。”然而,对于姥姥的这个提议,夏丽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姥姥长叹了口气,最终没再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好日子,就这么降临在了常夏身上。
他每天不用再手忙脚乱地干活,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打骂,不用看夏丽云和周荣强的脸色小心行事。常夏每天从梦中醒来,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是自己最喜欢的姥姥姥爷,都幸福得不敢眨眼。
开始几天,常夏延续在家里养成的习惯,每天都早早起床想要烧水、干活,姥姥姥爷发现之后,严厉制止了他。好不容易把不安的孩子哄睡着,两个老人的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之后的每一天,都加倍对孩子好。
农历年很快到来了。姥姥家的过年气氛向来很浓郁,从二十三小年开始,吃灶糖,扫尘,蒸包子、馒头……常夏这个姥姥的小尾巴,也一直围前围后地想要帮忙。姥爷也开始一趟趟地跑市场,买鞭炮,买对联福字,买其他杂七杂八的年货。年前最后两天,a市还下了场大雪,姥爷带着常夏和小他两岁的弟弟夏永光在楼门口打雪仗,闹够了之后,又在自家小院里堆了个漂亮的大雪人,水桶做帽子,胡萝卜做鼻子,煤球做眼睛,扫把做手臂,常夏甚至把自己的小围巾摘下来给雪人戴上了,冲着雪人傻乐了半天之后,常夏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自己的小围巾。
大年三十,屋里一大家六口人,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姥姥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姥爷和舅舅还一起喝了两杯白酒。常夏和弟弟吃完饭,早早地堵在楼门口,就等着夏利伟出来放鞭炮。一挂一千响的大地红和十个二踢脚,噼里啪啦地响彻街头巷尾,常夏和弟弟手舞足蹈地围在边上,兴奋得到晚上都好久没睡着觉。
大年初一,夏丽云和周荣强两口子也正式上门拜年。夏利伟一家三口也跟妹妹家一起,轮流给两位老人磕头。常夏和夏永光两个小毛头磕完头还从姥姥那拿到了用红纸包得立立正正的红包。只是常夏收到红包还没高兴过几分钟,夏丽云就趁姥姥姥爷不注意,直接抢走了红包。
常夏的眼角和嘴角瞬间耷拉了下去,却敢怒不敢言。姥姥一回头发现了常夏的表情,收拾了下手里的东西,就喊常夏跟他一起去外面小屋里取东西。常夏乖乖跟到小屋之后,姥姥从兜里又掏出了一个红包,塞进了常夏手里。
“夏儿,这是姥姥和你的秘密,谁都不要告诉。”常夏眼睛一亮,然后猛点头,他捏着红包,一会放进衣服兜里,一会又放进裤子兜里,姥姥看着他倒腾来倒腾去,看得直乐,最后还是姥姥找了个装茶叶的小铁盒送给常夏,让他用来当储蓄罐,常夏郑重地把红包放在了铁盒底部,仔仔细细地扣好盒盖,又轻轻摇了摇,确定红包好好地躺在小铁盒里面之后,他才跟姥姥相视一笑,把小铁盒重新交到了姥姥手里。姥姥摸摸常夏的头,帮常夏把铁盒藏在了一个旧木箱里。
这之后的日子,常夏每天都过得乐不思蜀。
他原本干瘪的脸颊,在短短几个月里,就丰盈了起来,原本比同龄孩子略矮的个子,也蹿高了好几厘米。姥姥给常夏和弟弟每人发了一个专属的小木头凳子,两个小孩也高兴地给木头凳起名字。每天,两个孩子骑在凳子上,假装自己骑的木头凳是战马。他们□□骑着专属“战马”,手里拿着独门“兵器”木头棍,两军每天都要会师数次,一场场大战就这么乒乒乓乓地反复上演。
姥姥上街买菜的时候,常夏和弟弟就各自拎着自己的小凳子,听话地跟在姥姥身后。姥姥买好菜回家的时候,往往会奖励两人每人一根“大棒子”爆米花,弟弟总是在拿到“大棒子”的第一时间迅速吃完,而常夏总是先把大棒子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再掰成几片,自己先吃一小片,给姥姥一小片,回到家给姥爷一小片,偶尔还得分舅舅、舅妈两片,自己再吃一小片,往往到这个时候,弟弟早就已经吃完自己的“大棒子”了,常夏看着眼巴巴的弟弟,总会再分给弟弟一点。
姥爷每天还会教常夏和弟弟背唐诗。原本只是闲没事给两个孩子念诗、念故事的姥爷,没想到常夏对这些非常感兴趣。虽然弟弟一直兴趣缺缺,一首诗背几个礼拜都还磕磕绊绊,常夏却非常聪慧,一首七言绝句,他听两遍就能记住。不只记住,常夏还喜欢听姥爷讲解诗句的含义,听诗人的生平故事,认那一个个看起来还挺漂亮的方块字。到6、7月份的时候,常夏已经背完了一整本唐诗一百首,那本并不厚重的小册子,也被常夏反复翻看了无数遍。
☆、上学
7月末,常夏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了。
周荣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对孩子的期望却不低,他给儿子起名周斌,寄望他将来能文武双全。而因为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了的缘故,照顾产妇和新生儿的重任,再次落到了叶淑珍的身上。
常夏跟着姥姥去看了几次弟弟。皱巴巴的弟弟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哭,常夏几次想伸手摸摸弟弟,却都被后爸拦住了。“没看到你弟弟睡觉呢么,别手欠碰他。”对方厌烦又不耐的语气和表情让常夏整个人都缩了回去。
在医院和夏丽云家熬了整整一周之后,姥姥累病了。姥姥一直是闲不住的性格,退休之后,也整天在家里种花、种菜、收拾、打扫,一刻不得闲,这常常让人忘了,其实她已经是一位满六十岁的老人了。
姥姥在家里倒了一天,常夏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他心疼地趴在姥姥床边,握着姥姥渐渐有点干枯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把头埋在了姥姥的胳膊里。姥姥满脸慈爱地摸摸常夏的头,又轻轻地抬起他的脸,常夏的眼睛果然红了。“我的宝贝夏儿,担心姥姥了?姥姥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休息一天就好了。”她抬手抹掉常夏眼角的泪水,“夏儿是个小男子汉,听姥姥话,不要哭了。”
当天晚上,常夏睡着之后,姥姥和姥爷商量了很久,他们看着常夏睡梦中还微微皱着的眉头,最后替常夏做了一个决定。
8月末,常夏的弟弟满月了。原本皱巴巴的小猴子,变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虽然照比常夏小时候,逊色了一点,但小小的周斌仍然是一个可爱的小娃娃,周荣强和夏丽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他身上。而常夏,也迎来了他的新生活,他上小学了。
原本按照常夏的年纪,上学还早了点,但姥姥姥爷求了过去的好朋友,最后,常夏顺利地成了一年级的小学生。
而按照姥姥姥爷跟夏丽云两口子的约定,常夏也应该回家了。只是这事儿夏丽云两口子绝口不提,姥姥姥爷也没提。他们理所当然地把常夏继续养在了身边,除了舅舅一家子隔三差五说几句酸话,以及让儿子多跟姥姥姥爷要零用钱之外,一切看起来都还不错。
小常夏这辈子头一次跟这么多人相处,原本在姥姥、姥爷身边已经大有改观的胆小、自卑,又卷土重来了。一年级的孩子,大多都是从学前班升上来的,班级里的孩子们彼此都不陌生,只有常夏孤零零的,一个人都不认识。老师让大家依次上台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常夏在下面怕得发抖。站到台上时,他更是磕磕巴巴地,半天都没说好自己的名字。新同学们原本好奇的目光渐渐变成了瞧不起,几个顽皮的小子还一边学着常夏的样子“我,我,我叫,叫常常,常下……”一边哈哈大笑。老师分配座位的时候,常夏也不敢跟身边的同学说话,不到一天的时间,小常夏就被孤立了。
放学的时候,姥姥早早就等在了门口。常夏几步扑到她怀里,半天没抬头出来。姥姥立刻发现了问题,她小声地问常夏:“怎么了夏儿?上学不开心么?”常夏闷闷地回答:“不开心。姥姥,我不想上学。”
姥姥拉起常夏的小手,带着他慢慢地往家里走,“夏儿,姥姥也舍不得你,但是你看,所有的孩子都得上学读书,学习文化知识,将来考大学,才能有好工作。你不是总跟姥姥说,要将来挣大钱孝敬姥姥姥爷么?那就得好好上学呀。”
常夏仰头看着姥姥的笑脸,原本想说的话,都消失了。他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我要好好学习。
然而,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年幼的常夏暂时还不能理解。他突然间进入了一个新的集体,却迟迟无法融入其中,一次次的针对和排挤,让常夏再次变得沉默,除了沉默,他也不会任何其他的抵抗办法。尽管姥姥姥爷也数次找班主任,想让老师多照顾年龄偏小、性格又内向的常夏,可惜,这并没起到多大作用。
除此之外,学习方面,也给了常夏当头一击。语文方面倒是没什么问题,老师教的东西,常夏都能很快掌握,因为会背诵很多唐诗,他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当然,这表扬的代价是,身边同学对他的羡慕嫉妒以及加倍的不友好。数学方面,则不那么美好了。常夏从小到大完全没接触过数学,虽然开始学的东西并不复杂,但对于常夏来说,理解起来却总是有点吃力。一学期下来,很多孩子都能拿到双百的成绩,常夏的数学却只得了95分。南平区的小学毫不含糊,从一年级开始,就每个班级都按照成绩排榜单,常夏的这个成绩排在班级的中等偏下,第一次来开家长会的夏丽云对着榜单,气得脸都绿了。
等在家里的常夏,心里万分忐忑。不只为这个成绩单,更为了突然生病住院的姥爷。姥姥和舅舅急急忙忙地把姥爷送去医院,也把常夏送回了夏丽云家,原本准备参加常夏家长会的姥姥也不得不作罢。
这一天,常夏挨了久违的一顿打。可惜的是,这只是个开始。
姥爷被确诊为脑血栓。
原本身体硬朗的一个人,一下子就不得不每天躺在床上。即使现在养好了,未来面临的,也只有一个结局,身体彻底瘫痪,无法言语,神志不清。姥姥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姥爷倒在病床上,握着老伴儿的手,默默地用眼神安慰她。
常夏不得不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家。他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寒假,但头一次,在他最喜欢的冬天里,他不想着出去玩儿,只想每天都能去医院看望姥爷、陪伴姥姥,但夏丽云却并不想每天都去。
每天照顾小儿子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偏偏原本好不容易摆脱掉的拖油瓶常夏又回到了他们的生活中。闷葫芦一样的常夏虽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却总是碍手碍脚地杵在那,就像一根刺一样,惹得夏丽云和周荣强心烦。
没多久,常夏就又恢复了过去挨打挨骂干活的生活。他并没有太多的怨怼,仿佛之前那一年的好日子,只是一个美梦。
冬去春来,姥爷终于出院了。
姥爷这几个月虽然治疗、休养得不错,但还是落下了腿脚不便的毛病。姥姥经过这一番折腾,身体也大不如前。夏丽云带着常夏一起去姥姥家探望的时候,常夏虽然极为渴望,但他终归还是没张嘴要求留下。他小腿和后背上,还有好几处大块的乌青,姥姥抱着他的怀抱,对他来说都甜蜜中带着疼痛。
夏丽云原本是想尽快摆脱常夏这个拖油瓶的,但这几个月里,她却发现,常夏其实能帮她和周荣强干不少活儿。而且爸妈现在的状态,她也确实不好再把孩子扔给他们。就这样,常夏彻底回归了自己原本的生活。
五年的时光,转眼就过去了。
曾经在姥姥、姥爷身边闪耀过的可爱孩子,彻底消失不见了。
常夏长高了一些,但比过去更瘦了。他身上穿的永远是宽大的、洗得发白的校服,遇到人,他最先做的就是低下头,躲到一边去。他唯一的快乐时光就是周末能去姥姥、姥爷家,给已经完全不能走路的姥爷读书,帮姥姥照顾姥爷。他的语文成绩一直很不错,数学成绩却在这几年中每况愈下。
家里彻底没了常夏的容身之处。周斌年幼那一两年,还缠着常夏玩儿过,但对于周斌来说,阴沉不笑的哥哥却总是木木的没什么反应,他渐渐长大,也跟爸妈学会了对常夏呼来喝去,有时他还故意打碎东西或者假装摔倒,然后哭着向爸妈告状,说是常夏弄的,为对方惹来一顿毒打。
今年,夏丽云因为一直以来工作偷奸耍滑加上名声不好,第一批从工厂下了岗。周荣强和夏丽云在家愤愤地骂了几天之后,也寻思上了新出路。没多久,他们俩跟人学了炸油条、烙馅饼的手艺,鸡飞狗跳地张罗了一个月之后,他们还真就成功地在早市开了一个早餐摊。
常夏理所当然地成了早餐摊的免费伙计。他每天不到五点就得起床帮周荣强收拾好要带的折叠桌椅、油、锅、面、盆等东西,三口人推着三轮车到早市占好位置,支好摊位,忙乱的一天就算开始了。给油条翻个、给馅饼翻面、把东西装袋、收拾餐桌,除了收钱,常夏基本上什么活儿都得干,忙活到7点半,常夏往往顾不上吃饭就得急匆匆地往学校赶。
原本就不受同学待见的常夏,因为满身散不去的油烟味,更加招人烦。常夏只能在每一个课间都尽快离开教室,离开人群。渐渐地,他在学校小树林里找到了暂时的归宿,他喜欢上了练单杠、双杠。在双杠上翻飞着做动作的时候,没人会对他投来鄙视的眼神,只要坚持练,多么复杂的动作,常夏都能学会。练得时间长了,常夏的双手掌心磨出了两排水泡,稍稍握拳都疼得他直冒冷汗,也因为这些水泡,他不得不从早晨摊休息几天,夏丽云逼问他水泡是怎么来的,他一如既往地不吭声,气得夏丽云对他又是一顿打骂。
手上的水泡渐渐磨成了厚茧,常夏也正式从小学毕业,即将升入初中。
☆、相遇
常夏的小升初暑假,过得比想象中艰难。
每天早晨按时上工之外,常夏还得把家里的脏衣服洗干净、晾好,把房前房后的菜地拾掇好,把家里其他三个人随口吩咐的活儿干好。杂七杂八的所有事儿都干完,往往已经下午了。好在这一家三口人都不喜欢在家里看见不是“工作”状态的他,常夏也乐得干完活就往姥姥家跑。
这些年,姥爷每年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每天大把大把的药吃得比饭都要多。即使这样,他的身体还是越来越糟了,最近这几个月,姥爷的饭量越来越小,原来他还能模模糊糊地表达自己的意图,最近几乎无法说话了。他和常夏一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这一个假期,常夏每天到姥姥家报道,12岁的他已经长到了一米五,跟后背越来越弯的姥姥,几乎快一样高了。他总抢着帮姥姥干活,姥姥则总是一边说“不用不用,谢谢我的宝贝夏儿”,一边空出一只手心疼地摸摸常夏的头。中午,姥姥会准备好饭菜,热在锅里,等常夏来吃;晚上,姥姥还会特意做常夏喜欢吃的饭菜,留他在家吃。看着孩子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即使是平时不太喜欢常夏的舅舅,也忍不住心酸,偶尔会从自己屋里拿点零食给常夏。
距离开学还有一星期的时候,常夏家再次爆发了一场战争。
这天常夏跟其他孩子一样,第一次去初中报道,参加了分班考试,只等着一周后正式开学。只是,常夏也带回了一张缴费通知单。新生入学,需要交学费、书费、杂费、军训费、订校服费,林林总总加起来两百多块钱。这笔对于其他家庭来说,不算什么的钱,在常夏家,却成了触发矛盾的大问题。无论是周荣强还是夏丽云,都不想掏这个钱。
说起来,这还要算到常夏的生父常卫国头上。离婚后,夏丽云每个月都能收到常卫国从省会邮寄过来的二十块钱。几年过去,物价飞涨,夏丽云愤愤地想找到常卫国,让他加抚养费,只是对方没留联系方式,也没有亲友,夏丽云找不到人,只能在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把对方连带常夏痛骂几句。然而,常夏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笔钱断了有三个月。那几个月,没收到钱的夏丽云把常卫国骂了八百遍,常夏也在那三个月里挨了平时两倍的打。第四个月,夏丽云突然收到了常卫国邮来的1800块钱。这钱非但没让夏丽云高兴,反而让她更加生气地骂了常卫国一遍。今时不同往日,当初金贵的二十块钱,到现在,早就贬值了许多,这次常卫国邮寄过来1800块钱,明摆着是想从此以后再也不管常夏了,这让她如何不气?
常夏升初中,夏丽云不是拿不出钱,但她就是不想再往常夏身上花钱了。在她和周荣强两人看来,常夏成绩不怎么样,肯定读不出来什么出息。念初中也没有大用处,与其一年一年地花钱交学费,不如让常夏直接退学,正式找个工作或者学门手艺。这些年一直闷不吭声的常夏,第一次激烈地反抗了他们,他坚持要继续上学。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常夏的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变,第二天常夏照常去了姥姥家,晚上回家的时候,姥姥带着孩子找上了门。
这些年,夏丽云和周荣强打孩子也不再直接往脸上招呼了,虽然常夏身上总是青紫不断,但从外表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可这次,夏丽云没控制好情绪,抡圆了膀子,给了常夏一个大嘴巴,孩子的脸肿得老高,姥姥看到时,心疼得马上就要来找女儿。常夏拦了半天也没拦住,最后还是让姥姥拽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