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所谓的清水暧昧,我认为是比肉肉更美好的存在~~
☆、第十四回
回忆上了闸,停在最离谱的那一部分。斯事已远,而当下,摆在司马流面前的是一次艰难的抉择——
继续袖手旁观,还是挺身而出?
看看那冯清河手里的刀,又看看卫有刀,司马流咽下了一口唾沫,随即左肘微屈,右手再次探出,抓住了寒铁剑鞘。
七尺男儿,当断则断,这般婆妈却是作甚?!
“无柳山庄,冯清河?”
无巧不巧的,卫有刀突然发问,将司马流的拔鞘之声盖了个严实。
“不错!”冯清河道。
“好,”卫有刀沉声道,“爷爷记下了。”
没有司马流预想的癫狂,甚至不见半点恼怒,仿佛冯清河夺走的不是他的兵器,却只是一块废铁而已。
司马流舒了长长的一口气儿,一时间百感交集。
“冯某有幸。”
冯清河应着,举刀在前一划,定了个起式。司马流见状抽了口凉气:这分明便是卫有刀的招式!
卫有刀也是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心道:学得一招半式,却不见得每一式都能教他学了去。就好比依样画葫芦,充其量只能摹个架子,未必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
除了温祁,其余席辜二人也同卫有刀打着一般的思量,都不信那冯清河当真可在短短一炷香的时辰里照搬对方的看家刀法。
于是乎卫有刀冷声哼笑,摆出了和冯清河一模一样的起式。众人看着倒觉得有趣:这二人仿佛都在和自己叫阵一般。
不承想这话最终却应验在了卫有刀身上。
头几刀挥来,冯清河就给了卫有刀一个下马威。近乎随意的出招,却是刀刀不落空,直取对方要穴命门,卫有刀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专心应对。二人单刀对单刀,茅屋之内,只见得刀光乍起乍灭,只听得双刃对撞之声不绝于耳。
看不懂的看热闹,看得懂的却瞧出了门道。在场众人的武功都非泛泛,十招才过,惊叹声已此起彼伏,不过这惊叹却是给冯清河的。
谁能想到,这冯清河出的每一招,居然都是卫有刀刚刚使过的招式!只不过和方才软绵绵的试探比将起来,冯清河的招式威力十足,竟似集了辜鼎天的刚猛,以及席钊的轻灵。
这还只是他们肉眼窥得的管蠡之见,至于漏下的那些,却只有卫有刀自己最清楚了。
对手与己师出同门,招数一路,原本便是武林中人一大忌讳,好比自己与自己相斗,破绽死门都一样,胜负委实难料,别说克敌,能全身而退已属万幸。而卫有刀身负奇毒,前两战又伤损耗力,冯清河针锋相对的十几招应付得有多吃劲,可想而知。
原来方才那冯清河一味退避,却是在偷学刀法么?然而试问这天底下有谁可在区区一炷香的时辰内偷学到对手的招法?!
温祁蓦地记起了一个人。
约莫三十年前,其时昭义之乱初定,又逢吐蕃与大唐国势此消彼长的至要节点,失地河潢归复之声水涨船高,各路起义军摩拳擦掌,纷涌出一大批武林士才,一时,江湖风云色变,高手辈出。
而关中一带最为出名的,莫过于号称“无刃之剑”的空空子了。
所谓“无刃之剑”,意即随身不配兵刃,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通晓,且能掠人之刀、剑、枪等为己用,堪称一代奇枭。江湖上对他褒贬不一,多半也是因为这夺掠行径不齿于正道。其本人却对此颇不以为然,干脆自诩“空空子”,以示自己两手空空闯荡天下,大有傲视群雄之姿。众人忌惮他诡奇的武功路数,明里不敢拿他如何,便大多跟着叫了,只是权当作了讥讽。叫的惯了,空空子的真实名姓反被世人所淡忘。
当然,三十年前温祁尚未出世,诸上掌故几乎都是由父辈口中道出,因为空空子叱咤江湖五年后便急流勇退,去向不知,也有人说,他是被仇家给杀了。
不过这空空子当年已逾而立,现如今怎么也得是个小老头儿了,看冯清河却年纪甚轻,差不了他几岁,老态全无;退一步说,就算易了容,这声音也对不上号,除非那空空子还有变嗓换声的本事。
这边厢温祁念转幽幽,小差开到一半儿,忽听得身旁席辜二人“呀”的一记轻呼,要紧回神儿看去,才发现不过一盏茶功夫,冯清河便将第二把刀也占为了己有。
那冯清河没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双刀在手,连挑带砍,比划间更为游刃有余。卫有刀左躲右闪,捉襟见肘,躲的却都是自己的招式。看来这冯清河要的不仅仅是一场胜利,就连一个武者的尊严也要践踏。
没想到这卫有刀最终却是要输给无柳山庄的一名普通弟子,这糗事儿要传出去,“惊魂刀”铁定会成为武林一大笑柄,这辈子都别想再抬头做人;而卫白老儿的那本秘籍,迟早也是我温祁的囊中之物……
温祁被自己这番一石二鸟的盘算戳了心窝,不禁得意洋洋,笑而不语。
他这里心花怒放,坐等着收获渔翁之利,卫有刀那边则险象环生,转眼胳膊大腿又添了大大小小几道血口子,虽未中要害,流出的血却也染红了大半衣裳。冯清河攻势越来越凌厉,目标也由大而小,逐渐瞄准了对方各处经脉要穴,而卫有刀却越来越慌,饶是他也熟谙几套防身的拳脚功夫,此刻却只觉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心口一阵腥气儿堵将上来,竟张嘴“哇”的喷出一大摊血。
与此同时,冯清河的双刀也招呼而至,刀尖儿自左下朝上斜挑,直破肚腹气穴!
“住手!”伴随一声大喝,只见场中一线剑光闪过,冯清河突然往后疾退,手中双刀连砍。剑光暴涨,密如屏障,“锵啷啷”,两把刀险些儿脱手。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手”字尾音未落,局势已急转直下。众人这才看清,出剑的是司马流,那冯清河呢,正捂着从虎口处成串儿淌下的鲜血,看来受伤不轻。
一个圆圆的物事也在他们脚边“哧溜溜”打着转,转了一刻方才缓下。温祁觉得那玩意儿好生眼熟,定睛一瞧,却是个大夫碾药用的铁碾盘。
那个曾经打败过他的碾盘。
带棺居士,卫白,出手了。
他出手了!
司马流精神大振,断水剑高举过顶,在空中平绕了几环,剑气激荡如虹贯日,将席钊和辜鼎天推得踉跄失足,温祁也被那剑气逼退了几步,堪堪稳住脚跟。
“接住!”
又是一声大喝,长剑突然离了手,被司马流大力一掷,直向卫有刀飞来。
原来方才这司马流逼退冯清河,本想着顺便击落对方兵器,岂料这冯清河当真了得,在自己与卫白联手夹击之下竟还能拿得住刀,定力委实高深。他两个既已出手,一场恶斗在所难免,那卫有刀没了兵器,便犹如俎上鱼肉,随时性命堪忧,当下,只有将自己佩剑给他用以护身了。
卫有刀咯血之症复发,这时却只听到司马流要他接住,当下便强忍喉间翻涌的血气儿,下意识抬眼望去,似乎是一把剑当空飞来,便伸手抓了剑柄接过了,再看,却不由怔住。
是断水剑。司马流的断水剑。
曾经一心一意要夺取的断水剑,此刻,正被他自己牢牢握在手心。
再抬眼,那人正隔空殷殷望来,眼中蓄了一池柔波,还筑了一道名为坚定的堤。
这眼神,似乎,在哪里,也见过……
卫有刀一手捂了心口,一手执了断水剑“唰唰”提扫,剑尖指地,流光满锋。
☆、第十五回
作者有话要说:论司马流与卫有刀的jq是如何传遍江湖的……
那一日秋夜,咸阳,白桦林。
“啾啾——”
不知名的鸟儿振翅飞过,一串啼鸣划破夜空。
卫有刀奋力抬了膝盖顶开身上的司马流,就地一骨碌爬起,黑幕中刀光一闪,呼啸声急而促,倏忽到了前方丈远。
司马流腹下吃痛,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提衣摆,箭步追了上去。
几乎同时,他两个都察觉到这附近有人埋伏。但司马流尚不知来者身份,又恐卫有刀伤及无辜,便提剑纵跃,欲抢先一步将对方拿住。
岂料那卫有刀似乎片刻也等不得,刀光又是一闪,由后至前划过长长一道银线,听声音竟是双刀齐射,分明是打算置人于死地。
“不可!”司马流失声惊呼,奋足疾冲,身子几与地面儿持平,右掌一推一送,断水剑也跟着飞了出去,虽后发而先至,转眼追上了双刀,只听“喀喀”两声,竟分别自两刀刀侧擦过,使之方向硬生生偏了一厘。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刀光尽处,那埋伏者惨兮兮地“啊”了一声,好似受了伤,但脚下未有片刻顿歇,料是没伤着要害,却到底被他捡了条命去。
原来那司马流掷剑之时在手腕上施了个巧劲儿,飞剑走得并非直路,而是拐了个小弯儿,正好打在那两把刀上。这一剑,力道方向都捏得极准,没有积年累月的修习是万万办不到的。
眼见得来人死里逃生,卫有刀气苦,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黑影遁远,消失在密林深处。
“‘小飞鼠’宁缺?怎么是他?”司马流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长相,不由一阵狐疑,心道此人只是个喜欢插科打诨的混混儿,武功算得上中庸,平时爱赌点儿小钱,喝点儿花酒,吹点儿牛皮,但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自己与他更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夜怎的却教他给盯上了?
难道……
难道,“小飞鼠’的目标是他?司马流收回目光瞅着眼前那人,心道:这家伙兴许又在外头惹了哪门子臊了吧……
他这般猜东想西,目光却牢牢锁定了卫有刀。后者背向着他,发髻早在方才的打斗中散了,长发披了一肩一背,还夹着一两片白桦叶儿。这光景却又让司马流想起适才他两个喘息相交,抵身相亲的那一幕,舌苔突然有些发干,青肿的半边脸颊倒不怎么痛了,却是辣得厉害,直把另一边也辣得通红。一心盼着对方能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来打破这僵局,偏生那人无知无觉,原地杵着半天也不见动弹。思及他的一把刀还孤零零落着单,司马流只好自认倒霉地叹口气,循道儿折返了去捡来,递了手道:
“喏,拿着。”
话儿说得不响,却令对方微微一震,仿佛才回过神一般,头转将来,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一招着实厉害——司马流登时陷入茫然,吃不准对方是喜是怒——慢着,喜从何来?这事儿闹的,又是夺刀又是打耳光又是……还把个不速之客给放跑了,他不生气那才叫有鬼。
“拿着。”
司马流又道,声调儿却越发轻缓。
说轻缓并不贴切。好好的两个字,无端端被取了骨拔了筋,软趴趴地匍匐下地儿,滋生出一副叫做“讨好”的情态。
卫有刀眉峰一竖,他最是厌恶谄媚乞怜之人,哪怕是向着自己。正要张口开骂,不防对上了一道坚定的眼神,眼中却哪有半分虚情?斯人如他,纵是讨好,却也坦荡真诚。
半肚子火被浇了个精透,卫有刀接过刀,一时只哑然无语。举了袖擦擦额头,擦下一把汗水,有他的,也有司马流的。那人眸光殷然,反射出月下那个江湖弄潮的清狂映象,几分难舍,几分难言。
舍,舍得下花花世界,舍不下心之赜隐,舍得下浮华云烟,舍不下一生执念。
而今,断水剑被一双伤痕交错的手紧紧攥住。人如剑,锐藏眉底;剑如人,怒极嗡鸣。
“你们……要造反么?!”
温祁勃然大喝,桑叶扇遥遥指住司马流颈侧命脉,却也不敢贸然出手。
“温少堂主,三局两胜,卫有刀既已胜一平一,便算再败一局也不输了。”司马流振振道。
“不输?方才的规矩怎么定的,却全当它是放屁么?!”温祁冷笑,口不择言地吐了脏话。
“什么规矩?”司马流道。
“问问你的卫有刀吧!”温祁冷笑连连,特意加重了“你的”二字。
“呵!”卫有刀回之以冷笑,“不错,爷爷是说过,你们赢了就任打任杀,输了就滚。不过——”眼帘眯阖,眉梢处挑衅气色尽染,“现下爷爷便是反悔了,你又待如何?”
“你?!”温祁扇指卫有刀,气得发抖。他自小被捧在掌心儿里长大,东风堂雄踞关中,身为温老堂主膝下独子,旁人巴结尚嫌不及,入耳入目皆是好声好颜,却哪里遇到过这般蛮横无理之徒?一时竟被呛得说不出完整话儿来。
见情势不妙,席钊与辜鼎天两个都有些动摇了,那席钊更是一个劲儿朝辜鼎天丢着眼色,目光不住往门口瞟去,示意他趁乱一块儿逃走。
辜鼎天又何尝不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正要动身,却又转了念想道,若此时临阵脱逃,事后东风堂那边却不好交待。雷土帮已在关中扎下了根基,而关中武林遍布东风堂的势力,抬头不见低头见,没要得搞僵了关系;再者,带棺居士的“秘籍”尚未到手,就这么一走了之太也不甘,大不了横下心来冒次险,哪怕翻了看上一眼,也值了。
主意打定,再不理会那席钊,陨铁板斧“呼”地作势抹向卫有刀的脖子,堪堪只在一尺之遥停住,洪声叫骂:“奶奶的臭小子,出尔反尔,卑鄙无耻!”
这辜鼎天倒是乖觉,这么一帮腔,明摆着便是站到了东风堂一边。温祁如是想着,又拿余光看了看席钊,眼见那家伙缩首缩尾的心虚模样,气儿便不打一处来。
“辜帮主侠肝义胆,豪气盖云,顾某钦佩之至!”温祁盛赞着,忽尔矛头一转,“席护法,你倒也评评理儿,这卫有刀,该杀不该杀?”
那席钊正自左顾右盼,冷不丁听得东风堂少堂主转来问他,慌道:“该、该杀!自然该杀!”
“席护法倒也英勇。”温祁摆了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司马流上前一步,抱拳长揖道:“辜帮主,席护法,在下久仰二位大名,今日司马流便班门弄斧,请二位讨教几招,望二位赏脸。”
这是下了战书了。辜鼎天龇牙大笑:“哈哈哈好!就让你小子也见识见识辜某的勾扇双斧!”
“司马少侠!”双方正要开打,温祁却忽然出声唤了司马流,道,“阁下这般费尽周折,在下看来真真大可不必,先不说阁下和居士前辈联手也未必能赢得了咱们,就算赢了,日后江湖上也会传阁下与奸贼沆瀣一气,少不得为正道排挤,甚而与那姓卫的一块儿被当作魔头追杀。为着一本武学秘籍,何苦弄得自己身败名裂!划不来,实在划不来。”
司马流一愣,全没料得温祁竟然口出此言。他又不傻,这几句话如何听不明白?这时候对方扯了“武学秘籍”出来,话儿里兜了个弯,赫然便成了是这司马流居心叵测,要将他们一一放倒,好独吞那本秘籍。堂堂东风堂少堂主,却陡然使了个阴损的离间之计,令人防不胜防。
旁人误会也就罢了,可是那个人,却万万不能教他……
温祁眼瞅着司马流仓惶后望要看那卫有刀脸色,心中一阵冷笑。怪只怪这司马流死性不改,自甘堕落,处处维护贼人与东风堂作对。也罢,你要维护,便让你维护个够吧!且看你们如何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第十六回
一代游侠“断水剑”司马流因为温祁的几句挑拨慌了手脚,仪态顿失,只眼巴巴看着卫有刀,忐忑不安尽形于色,屋内众人无不瞧得清清楚楚。那卫有刀却只作没看见,咳了两声,对温祁道:“你这人管得倒宽,别人想怎样都是别人的事儿,你又怎知,不是我卫有刀,要败坏司马流的名声,故意引他入的套?”
司马流一呆,内心飞快地转了数念。
温祁听了则是大喜,没想到这卫有刀竟然傻乎乎地给他推波助澜,当下趁热打铁地点火道:“听听,啊,你听听,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你司马少侠自作多情而已!可怜啊可怜!”
“自作多情的是你!”
这厢尚在长吁短叹,卫有刀忽扬声大喝,长剑一送,干脆利落地刺中了近侧席钊的腰胯处。这一招声东击西使得突然,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司马流却几乎与卫有刀同时出手,左右横掌分别拍向温祁与辜鼎天,再飞起一脚踢开了欲拔剑反击的席钊。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一般地干净利落。
彼时温祁只顾防着卫有刀,对司马流的注意稍一松懈,便吃了苦头,和那辜鼎天一道被掌风震开五六尺。幸好他内功底子厚,借着退势卸去了几分掌力,堪堪将身形扎稳,否则这一跟头若摔将下去,洋相可就出大了,莫说温祁,整个东风堂都会被中原武林所耻笑。再抬眼看那司马流,却哪里还有半分忐忑模样?端的叫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眼中含着半愠半喜的张狂。
知道又被司马流耍了一道,温祁直悔得肠子发青,再回想起当时司马流的站位,分明便是择了个最易于攻守的角度——攻的是他们,而守的,自然便是他身后的卫有刀了。如此明显的用意,饶是他温祁玲珑剔透,居然没能洞察,失策,失策!
这般细想来,竟果如那卫有刀所言,是他温祁总抱着一丝侥幸,指望能收揽司马流入东风堂,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
温祁懊恼已极,面露狰狞,右腕青筋一暴,折扇“噗”地脱出了手,其势之快之轻,仿若一枚袖箭,朝司马流眉心飞去。
这招可谓凶哉,但扇子的攻击性终究弱了些许,故而飞到一半便为司马流抬手擒住。眼底白光一闪,剑气已割破了他肋下三层冬衣,要紧左掌拍出,那剑光却又神鬼莫测地从右肋来到左腋,趁他出掌之隙疾刺腋下空门。
这便是温祁的剑,也是东风堂独具一格的剑法——“四海游龙”。剑如游龙,从四海来,往八方去,萍踪无定,来去无痕。大凡以迅捷见长的招数,杀伤力便会相应削抵;而这“四海游龙”却恰恰相反,出招越快,攻势越猛,只消一击中的,就足以重伤致命。
司马流临危不乱,右掌跟着自左肋拍出,以之为原点,整个人贴着那把剑斜身疾旋一周,已到得攻击范围之外。险险避过了这招“四海楼龙”,聚了力正要再发两掌,不料右腕内侧一痛,指尖松开,那把玳瑁桑叶扇顷刻间又落回温祁手中。司马流却不去夺,急急缩手,左掌朝前猛推。长剑已在他右腕上划了一条小口子,冒出了点点血珠儿——这就是方才温祁刺他右腕的那一剑,实在迅过电雷,也亏得司马流身法高超,定断果决,及时缩回了右手,否则这一剑势必要伤了他右手经脉!
温祁步步紧逼,司马流连连出掌,一时只见得二人之间影影绰绰,剑与掌幻作了虚有一般,快得根本教人无法看清到底是哪个在出招,哪个在防守,哪个又占了上风。
难解难分之际,司马流蓦地一声长啸,双掌齐收齐推,身形向后荡开三尺。温祁抢步欺上,一把宝剑终于显了形,倏忽直刺,眼看就要点上对方掌心,突然只觉剑身一凝,另有一股内力迎面冲来,竟似要将他自身内力冲散。
温祁大惊,忙抽剑后撤,剑锋却被一件铁器狠狠砸到,虎口阵阵地麻。少堂主双目圆睁,犹不相信似的瞪着那个砸到他剑上的物事。
一把……刀?
这是什么刀?尖细纤长,薄如蝉翼。兵器谱中没有它的位置,因为它根本就不是兵器。
这是刮刀,大夫郎中替人开肉刮骨的手术刀。
“温少堂主,”卫白手执刮刀死死抵住蚀刻着蟠螭纹饰的剑身,力道之大,竟不容撼动分毫,“司马少侠赤手空拳,便胜了他也不光彩。你有折扇和龙王剑,我有碾盘和刮刀,我,才是你的对手。”
他说到“龙王剑”时,司马流微微一惊,才知东风堂老堂主温恪已将随身宝剑龙王剑传给了温祁。这把龙王剑,曾伴着年轻的温恪历经一百五十余场大战,小打小斗更是不胜枚举,每战过处,所向披靡,未尝败绩,相传却有一半是这把绝世宝剑的功劳。人近中年,温恪创立了东风堂,功成名就之后便娶妻生子,安稳下来,也绝少再亲入江湖。是以司马流虽出道已八年,却从未与之谋面,更别说见过龙王剑了。
不只是他,江湖年轻一辈中几乎都无人有幸得见。而卫白年逾不惑,又是温恪故交,对龙王剑自然不会陌生。
温祁在卫白说话的功夫,连催了数回内力,那刮刀却仿佛粘住了剑身似的,推也推不动,心惊于这般功力之浑厚,嘴上却道:“居士前辈言重了,家父与前辈交情尚在,晚辈又怎敢以下犯上?”
“打不赢我,那本秘籍你也别想要了。”卫白道。瞧他语轻神淡,却是字字逼人,冷漠中现出三分鄙夷。
这父子两个,果然都是一般样的奸佞刻薄。温祁恨恨想着,又寻思这卫白功夫了得,他自是比不过,但若能和那个叫冯清河的联手,胜算可就大得多了。冯清河虽然受了伤,但他武艺高强,应无大碍;司马流没了剑,攻击已大打折扣,就由辜鼎天去料理;至于那个卫有刀,更不足为虑。天已擦黑,算算时辰,东风堂的弟子也快到了。
思虑停当,温祁冷冷一哼,高声道:“前辈终于肯承认那本秘籍在你手中。好,大伙儿可都听见了?今日,咱们定要从这伙贼人手中夺下秘籍,为武林守住这朗朗乾坤!”
“‘朗朗乾坤,不破东风’,好个朗朗乾坤,好个东风堂!”司马流连声叫好,心底却酸涩异常,这酸涩逆流而上,尽数化为怒笑,“如今这世道,竟已黑白不分、是非颠倒了么?!”
“司马少侠少在这儿信口开河,”说话的却是辜鼎天,“卫有刀作恶多端,你们却一直包庇袒护,自也绝非善类!”板斧举了一挡,正好隔断了司马流与温祁,“先前不是说想来过几招的吗?辜某奉陪!”
司马流星眸扭转,眼裂处寒涟如剑,冷声道:“那就得罪了!”话音刚落,就着拱手的姿势猛然向外一拨,击向对方双斧劲风最疏的一处……
那厢头龙王剑与刮刀尚在胶着,温祁卫白两个都是明面儿上仪态从容,暗地里却较着真劲儿,内力催动之下,双方的衣袂摆缘皆鼓涨而起,乍看之下不分轩轾。然而试想卫白二三十年的功力,又岂是温祁一个年轻后生比得的?温祁明白,对方分明是有意拖延,只待他内力耗竭,便可不战自胜。
虽懂得这厮险恶用心,温祁却并无撤力换招的迹象。
他在等对方出手。前辈不出手,他也决计不出,无论如何,东风堂光明正大的招牌可不能砸在他手里。
卫白忽地一松劲力,撤下刮刀,眼中鄙夷之情更甚。温祁见了大为不悦,一口气堪堪缓过,有心要显摆下风度,拿剑一挑地下跌落的碾盘,碾盘径直飞向卫白,却不急不狠,也没照准他任何穴位脉门。
“前辈,请出招吧!”待卫白稳稳地将碾盘接住,温祁立剑贴指,开口道。
“你先。”卫白只轻轻吐出两个字,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温祁看了一眼一旁酣斗的司马流辜鼎天二人,再瞥了瞥角落里的冯清河,做了个计较,高喝一声:“晚辈便却之不恭了!”龙王剑挽作霓虹,冲霄拂日,又似轻云,袅袅出岫,刚柔并济,乘御东风。
回过头来再说那席钊,自被卫有刀一剑刺中左侧腰胯,便就此伏地不起——倒不是当真命中要害脱了气力,卫有刀动不得内力,两人又相隔数尺,那一剑仅仅刺入了皮下半寸,连脏腑也未伤及,哪里就会一击而倒?只是那席钊是何等样人,向来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主儿,这一剑却正好借了他个坡儿,他就坡下驴,一双招子又开始四处乱转,铁了心要寻机抽身离开。
没转得几下,突然打了个寒噤,依着武者本能缓缓转了脑袋向一旁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却是被唬得白了脸色。
一把剑,一把寒铁打造的断水剑,森然矗立在他后方左侧三尺开外。但真正让席钊害怕的,不是那把剑,而是拿剑的人。
卫有刀拄剑而立,聚了一天一地萧杀,瞪目俯视着佯装伤重的席钊。
作者有话要说:注:
蟠螭纹:民间有龙生九子,蛟和螭都是龙子的说法,而蟠则指“盘曲而伏”。古代表铜器上的蟠螭纹,其身体和腿似龙,而面部似兽。此纹于商、明、周,是春秋战国和汉代玉器上的主要纹饰。战国的蟠螭纹,圆眼大鼻,双线细眉,猫耳,颈粗大且弯曲,腿部的线条变弯曲,脚爪常上翘。身上多为阴线勾勒,尾部呈胶丝状阴刻线。汉代,眉上竖且内色,眼眶略有下坠,鼻梁出现了细线划纹,身体与战国时没有差别,只是尾部出现由两个卷纹只有三条腿。南北朝时期,眼睛稍长且有弯度,嘴边两腮多有凹槽,头上有的长角,有的无角,腿短,一般前腿只有一个,所以也是三条腿,有时,前腿伸出一点作为第四条腿,尾部的卷云纹较以前宽了一些。宋代,最大的特征是在鼻子下有一条很宽的阴线,极富立体感。元代,头额宽而高,其眉、眼、鼻、口都集中在整个面部的下方,仅占面部的三分之一,颈项低下,许多地方已被发毛掩住、上升、伏地、盘旋等形象,其气势磅礴,形态美观。直至清代,则出现了以前各个时代均未有的独特纹饰。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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