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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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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作者:百折不回

第4节

方秉笔闻讯赶到时,就看见他们家爷唾沫横飞的在那撒火。

他不客气的把他们爷一脚踢开――他们爷有个臭毛病,除了在战场上,别的地方只要见到大面积的死亡,什么都干得出来――经验丰富的把陆含章扶起来,同时心里哭笑不得。

人常说招贤纳士,要么三顾茅庐从一而终,要么千金在前猛虎在后。他们爷原拟走前一条路子的,结果后来情况有变,被迫走了后面一条路,也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

他们爷突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灵光一闪――激将?

柳长洲原本没打算采用赶鸭子上架这一招,不过机缘巧合,也叫他把情况整的乌烟瘴气,一发不可收拾。他索性更过分了,故意把话说的十分难听:“你整个就是废物,我打赌交给你也未必能比苏钰做的更好。”

说完衣摆一撩转身就走。

然后……衣角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攥住了。

他顺着视线往下看,那人痛苦的把自己蜷缩在一起,长而柔顺的头发这会儿发丝纠缠,被冷汗贴在脸上,嘴唇也有些泛白,连脖子上那个特别养眼的羽毛也黯淡了几分。他蹲下去,听到他气如游丝道:“一个废物,就别脏了师爷的眼罢。”

然后人就没了意识。

柳长洲气的鼻子都歪了,感觉头上简直都能冒出火来――按理讲情况不能这么发展,稍微有点儿骨气的人,他都不能接受自己被别人这么诋毁。

这陆含章到底是心大还是放荡不羁啊?

这他娘的从来只听过猪插葱装象,还没听过象拔牙扮猪的。

陆含章越是推三阻四,就叫柳长洲越发坚定了这人有才的信念,就好像那些虚怀若谷的人,因为怀才才敢有恃无恐,而通常越是谦虚的人大都越能耐――柳长洲见过天南地北那么多的人,对这一点看的很准。

鼻青脸肿的谢卿云一把推开他,托住陆含章的肩背叫他躺在自己臂弯里,吃力的瞪大眯缝眼看向柳长洲,两只眼睛简直都能喷火:“柳师爷,我真不知道你这算哪门子的请人出山?第一次,叫你那狗把衡门折腾的乌烟瘴气,第二次到倒数第二次,前前后后将近十来次,又是金斗时不时来骚扰一下茶客;这一次,干脆把我们东家打的不省人事。你总说三请四邀,这明明就是三打四斗!你有天大的出息,和我们东家想安安稳稳做个平民百姓,是两码事!”

柳长洲敏感的从这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小隐隐渊薮,大隐隐于市,或许说的就是陆含章。

他面似寒冰的弯下腰,轻而易举就把浑身浴血的陆含章给抱了起来,径自往外走,驴唇不对马嘴的说道:“你懂个屁。你知道大庆有多大?单单靠朝廷那些肉食者,又怎么能撑得起那么大的天下?”

衡门里被糟蹋的简直像个大型密室杀人案的犯案现场,尤其是大堂正中那一大滩血迹,十分唬人。方秉笔十分自觉的留下来善后,从自己兜里摸出随身常备的跌打药酒递过去,强行友好的道:“掌柜的,擦擦。”

谢卿云那慢腾腾的脑筋还在他们东家那一身血里,压根儿就没往“师爷怎么比知县牛逼”这一茬儿上想,怒气冲冲的推开那罐子跌打药酒,口不择言的凉飕飕道:“不敢,我怕毒死我。”

方秉笔:“……”

他大概也觉得他们家爷今天做的有些过头,就算是请将不如激将,那也没必要把人打成那副鬼模样,所以他决定选择善待谢卿云这个被殃及的小眼睛池鱼。

他粗鲁的把那药酒往手掌上一倒,虎虎生风的一巴掌拍在小眼睛的谢卿云十分出彩的脸上:“毒死你才好,毒死你刁民就少了一个。”

谢卿云“嗷”一声,痛的一蹦三尺高,骂了出来:“你他娘的!”

这边,柳长洲冷着脸把昏睡不醒的陆含章给抱到了广济堂里。他方才下手自己还留了分寸,挑的都是痛感明显、但不至于要了人命的地方,所以别看流血挺多,都不会留下什么太大的毛病。

这人身体这么软,一看就知道打小就没练过武,经不起揍。要是换成方秉笔被他揍,那伪书生能扛一宿不带眨眼的。

他攥住陆含章手腕,打算把他往椅子上拉一拉的时候,愣了一下――腕的掌心侧那几根筋呢?

他迟疑了一下,弯下腰去试了试他的脚腕,同样,脚筋也是断的。

习武之人都知道,手筋脚筋全断后至少在三年内,人别说练武,就是行走都没有办法。那么这样看,这人至少在三年前就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但从瞻百里那里得来的消息,这人五年前就来到这儿了,也就是讲,至少是八年前。

八年前,先帝在位时,南疆内乱,南疆集团为首的辅政大臣脑子里进了不知道多大一坨狗屎,竟然吃里扒外的到大庆来搬救兵,这简直就是开门揖盗。

先帝那时被几个革新派的人鼓动的膨胀了要统一宇内的野心,吃了猪油蒙了心的把兵权交给了他的师傅。他的师傅一举平定南疆内乱,班师回朝时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对凯旋的英雄的欢迎,得到的是凌迟的酷刑。

原因柳长洲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功高震主罢。

从古至今,英雄总是层出不穷,而帝国总在不遗余力的寒着这些英雄的心。

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想,要么刀光剑影马革裹尸,要么授人口实死于皇命,这大概就是他最后的归宿吧。他垂下眼皮,仿佛穿透八年前的那次凌迟看到了已经走在路上的将来――而不论哪样下场,总有一种不屈,就是致命遂志。

他寂寥的摇了摇头,晃了晃陆含章柔弱无骨的手腕,突发奇想这人会不会和八年前那场变故有关?还是只是一种巧合?

然后……他就想起了初见时,这人还在那往脖子上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文身,顿时把自己那个想法打散、揉的稀巴烂。

他有些嫌弃的把那人汗湿的头发拨开,近距离的看了看那个乖巧的羽毛,不屑的嗤了一声,发现自己完全欣赏不了如此高山流水的艺术。

第9章清河一哥

广济堂和衙门就一墙之隔,柳长洲被碎嘴子方秉笔唾沫横飞的谆谆教诲逼得无处可逃,纡尊降贵的拉着张驴脸,不情不愿的把陆含章从医馆接了回来,安置在衙门后院的客房里养病。

说实话,指望他能良心发现,比指望金斗返老还童还要难上那么一点儿。

病号陆含章那身子底简直不是一般的差,而是没有下限的差。衙门后厨的张师傅每天大补汤炖着往他喉咙里灌,人还是躺在床上越发消瘦。

柳长洲把自己的耐心战线拉到无限长,到最后差点没崩溃――他伺候他娘都没这么孝顺过。他索性撒手不管了——他忙着给苏钰捅出来的篓子找女娲石来填,并且又开始着手在清河县和源河县修个江南总兵。招兵买马这都不是太难的事,难就难在一切得悄无声息的进行,除了皇上,朝廷里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把招来的劳役中一大半全都划去了总兵营,账面上写得是劳役,实际上全是正统兵,顶着个劳役的名头,借以掩人耳目。

摸着良心讲,这段时间他还是过的挺舒服的。

他和方秉笔大多时候是就着白菜啃个凉饼子,这些日子跟着衙门里这一个病号吃了好些大补的东西,这几天感觉揍人都十分有底气。

谢卿云每天都跑到衙门口来要人,柳长洲简直不胜其烦,简单粗暴的派金斗去和此人纠缠。金斗没别的本事,掀翻一个谢卿云再赏他几口金斗口服液还是办得到的。以至于谢卿云只要大老远看见头顶小红的金斗威风霸气的身姿,他就只能原地跺脚而后打道回府。

险些没把他变成一块望东家石。

他们东家陆含章,此人有种匠心独到的懒——他只喜欢作妖的时候动弹,其余时候基本都是思维比行动走的远,他的脑子转的有多快,他的行动就能有多慢。

他压根儿不知道“强身健体”四个字要怎么写。

一个不缺胳膊不短腿的大男人,十分不介意做一个吃白饭的,仗着自己浑身是伤下不了床,臭不要脸的把衙门里为数不多甚至堪称寥寥无几的几个下人指使的团团转。

柳长洲刚开始还耐着性子,捏着鼻子唧唧歪歪的给他叨叨逼一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狗屁不通的大道理,诸如“清河兴亡,匹夫有责”什么的,指望他能幡然悔悟。渐渐的他发现,居然能有人比他还要无赖、还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就怒了,对这等油盐不进、好歹不知、还天生欠揍的刁民,天生就该晾着他。不过他也实在没有那个闲工夫跟他周旋了,他耗不起那么多劳役的饷钱,更耗不起时间。难不成这陆含章一日不松口,悬河口就一日不开工不成?

不乐意,那就滚蛋,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两边。

这天他从总兵营里回来,手上抄着一把质地精良的大长弓,推开陆含章养伤那屋的门,把那把弓往桌子上一放,面无表情道:“送你的,权当赔罪了。对不住。”

病歪歪的陆含章被这人莫名奇妙的揍了一顿,要是还能端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继续和他好脾气的打太极,那就不叫王霸之气了,那叫王八之气。

他冷笑一声,有些费劲的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脖颈上浮起青青的经脉,颤颤巍巍先靠在床榻上,然后把自己腿往榻下放,连带着额角也青筋暴跳。一步一步蹭过去把那弓拿起来,横着拿在手里往外走,心底涌上一股许久未曾出现的思念,手上不自觉就用上了力气,捏的指尖都开始泛白。

手上那张弓木质紧凑,入手沉甸甸的,弓背上干干净净,任何多余的花纹都不稀得有。他的手握在弓角,那里凹凸不平的纹路砥砺在指尖,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一看,那弓角不起眼的地方刻了一行小字:王室多故,国步方蹇;淮济裂冠,江荆毁冕。

八年前大庆将领奉命征讨南疆的老文人弓了。

一拉弓弦就知道那弓有多上乘。

他小幅度的来回摩挲着那一行字,前尘旧事在脑海里翻涌无限,对这无可预知的命运且敬且畏且无奈。

诚然世不可避,但历史的轨迹向来匪夷所思,不能为人所左右。很多时候不是人选择避世,而是世向来不避人;不是世不可避,而是世无可避。他不问世事,遁世无闷,也依旧能在某个时间点再次以某种无法言说的方式被逼处世。不是这个柳长洲,可能还是别的赵长洲、李长洲。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饱腹。”他是鹪鹩?他是鼹鼠?他什么都不是,他是陆含章。名为“含”章,谈何容易。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流动的年月赋予他的可资纵横的东西,又怎么会忍心叫他这么秘而不发?

罢了,时也,运也。敲着门找上来的,打死都躲不过去。

他往屋外走的期间故意蹭到了立在门槛上的柳长洲的腰,行进途中遇到了阻力,遂回头十分没有诚意的一笑:“抱歉啊,蹭到你了。”

柳长洲:“……”

正是十月金秋,衙门里一派天高气爽的好风光。

陆含章嫌冷的拢了拢衣襟,拎着那把弓一步步登上院子中间那个矗立的高台上,背对着柳长洲,没有如往常那样周旋客套,问道:“峣山?你的字是峣山?”

柳长洲难得碰上这祖宗主动跟他讲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十分犯贱的应了一声:“嗯。”他心里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伟大,为了大庆的人才荟萃事业,简直连老脸都快丢完了。

陆含章轻笑一声,猛的一回身,颇有架势的把那弓端起来,尽自己最大力气把那弓拉得张开了几分――虽然远不到拉满,但这架势还挺能唬人的――对准柳长洲的方向,斤斤计较的开始翻旧账:“第一,你那金斗狗仗人势,把衡门一干伙计折腾的不轻;第二,你要求别人办事儿,或许拿出了十分的诚意,但我只看到一成;第三,你难道不应该让我揍一顿出出气儿?”

柳长洲一愣,然后松了口气,心想这祖宗可算给拿下了。

他满不在乎道:“别说三条,就是一百条,只要你答应总领工事,我都答应你。”同时心里想着,到时候他回京交差,天高皇帝远的,一个屁拳脚都没有的人,怎么奈何得了他?

这么想着,他就越发无所谓了。

临近高台的地方有棵长势歪歪斜斜的老柳树,那老柳树也不知多少年头了,树干上尽是些古意十足的树瘤子,整个树威武雄壮的简直不像一棵本该有“蒲柳之姿”的柳树,反倒像是一棵投错了胎、硬被塞进柳树里头的古松。

柳长洲把自己的长袍下摆往腰带里一束,把一头长发也囫囵系在里头,在房前的廊柱上借了一脚,还心情颇舒畅的在空中翻了个花,才稳稳的落在那柳树斜着伸出来的枝干上。

他把膝弯往树上一卡,然后猛地往后翻身,倒挂在树枝上,正好正对着陆含章,顿时那张本来就磕碜的刀疤脸就不能用人话来形容了。

为了表现自己十成十的诚意,他在十分有限的面貌条件基础上尽量笑的不那么吓人:“老板,你计划怎么揍啊?”

他跟一串腊肉似的往那里一吊,劲瘦的腰肢被拉伸的柔韧修长,脸上还挂着些死瘪三一样的笑。

陆含章:“……”

他眉心一跳,嘴角几不可察的弯了一下,心里生出一丝“此人是个大活宝”的异样感觉。同时也觉得此人无赖的程度简直无出其右了,跟他那条同样令人束手无策的老金斗一样。

对付这种人,除了比他更无赖,似乎没有别的好办法。

然而……陆含章面无表情的想了想,这他娘的都打算横插一杠子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实在没必要招惹这么一个无赖,纯属给自己添堵。

他虽然嘴上说揍,那也不能真揍,只把那张长弓往前一戳,象征性的在那串倒挂的腊肉肚子上轻轻碰了一下就算作罢。

柳长洲从这个举动里捕捉出了几分“握手言和”的意味,一瞬间觉得前些日子那些当牛做马的操行都挺值当,还觉得关键时候,拳脚要比好言相劝管用多了。

话一旦说开了,陆含章也不跟他来那套虚的,半开玩笑半挖苦道:“柳师爷莫非土匪出身?你要我给你办事你把我揍一顿,你说你什么逻辑?”

柳长洲不占理,十分有自知之明且虚心的闭着嘴,不置一词。

陆含章在树干上一靠,把那弓当成六十杖乡的老者手里的拐棍,撑在自己一侧的胳膊肘下,点评道:“你知道你那草包军师错在哪儿吗?”

柳长洲干脆在树枝上荡起了秋千,领略了一把陆含章话里暗藏的机锋与刻薄,不屑道:“我要都知道我还找你干嘛?我自己上手就搞定了。”

陆含章轻笑一声,仿佛算准他不会发作,总结道:“那你比他还蠢。”

“第一,先后顺序弄错了,最要紧的是先修水库,这叫有备无患。单个水库的蓄水量不大,历任的匠人都犯了同一个毛病,全死心眼儿的卯着一个水库往大了修,几乎没有一个人想到可以同时开挖几个。”

“第二,悬河口的水底泥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我不知道你那草包军师提前观察过没有,那底下的泥挖出来送窑子里烧个把茶杯还行,叫这么一摊烂泥撑起那么大一堆石头,不是等着出事呢吗?”

柳长洲因为动手揍人错在先,便有限度的扩大了自己对此人的忍耐,心里嗤了一声“就数你能”,闭着眼睛,嘴角轻轻弯了一下,觉得文人什么的简直啰嗦死了,说个什么都得数个一二三来。他简单粗暴的打断陆含章的话,问道:“所以?第一步你会怎么做?”

陆含章无所事事的开始玩儿那弓的弦,大有把它当做一根琴弦来弹两下的意思,想了一会,说:“山人自有妙计,不过你先把那一帮匹夫都给我散了。”

柳长洲不怎么习惯听命令句式,一般都是他吩咐手下怎么做,还从来没有人胆敢坐在他头上指使他要干嘛,当然当朝天子和他已故的师傅除外。

他默默的适应了一会儿,颇不习惯的应道:“好办。不过……我相信你是一方面,你值不值得我相信是另一回事儿。”

他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陆含章一挑眉,脱口而出:“果然师爷都这么贱呐。”放在平时,他早撂挑子走人了,爱谁谁,而他之所以还站在这里没有转身给他一个背影的最主要原因,是他没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对他能力的怀疑来。

柳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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