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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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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谁都知道,而他还是需要一个承诺。因为陆含章秉性里更多的是无欲无求,物质和金钱都拴不住他,他们之间完全不是一个相互交换的关系,而是毫无保障的建立在一个轻飘飘的“请求”上。

他能用丰厚的犒赏拴住苏钰,用兵饷牵制五千兵弁,却找不到别的法子可以稳住这个陆含章。同时漫无边际的想,总不能还耍赖皮的给他灌一口鸩酒用解药来威胁他,更不能捏着衡门茶楼的命脉来牵制他吧?

反正他手上没有这人一个把柄,他就不能安心。

陆含章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柳长洲,还有颇有闲情逸致的哼起了小曲儿,想看看他能出个什么招儿。

柳长洲翻身坐起来,背靠在树干上,居高临下道:“没别的办法,只好委屈陆老板了。”

陆含章疑惑,委屈什么?

接着,一只看上去像是被张师傅红烧过的肥蜘蛛慢腾腾的爬上了他的肩膀,十分乖巧的在他肩头上找了个地方,虾米腿一折叠,不动弹了。那蜘蛛的身子肥的跟个变异的红樱桃似的,大拇指尖儿那么大,看上去怪萌的。

陆含章:“……”

柳长洲知道自己的斤两,靠一张嘴指定搞不定这老狐狸。他方才看见金斗耷拉着尾巴从院子一角闪过,脑子里灵光一闪,觉得陆含章有可能搞不定畜生。

他嘿嘿一笑,胡说八道:“小红可听话了,在咱们合作结束前,它都不会轻举妄动的。”实际上,他曾经私下问过瞻百里这种红蜘蛛有什么本事,瞻老头捻须一笑,说这种蜘蛛有一种别出心裁的尿性,懒、馋、蠢,毒性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平时就披着一张红绕皮来唬人,屁本事都没有。

可是他猜错了。

小红用来对付郑玄歌行,对付陆含章基本不占上风。陆含章心里觉得好笑,只从柳长洲这一系列举动里读出了一种变形扭曲的嘱托——希望能堪此大任的人留下来,完成它。

他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毫无破绽的维持了这个滑稽却真诚的谎言,小红就小红吧。

恰好此时杜蘅来后院里找柳长洲商量事情,这娘炮一眼就看见一旁玉树临风的美人,瞬间走不动道儿了。那美人形容昳丽的斜靠在老柳树上,手里还擎着一把身形同样流畅的长弓,整个人就是“美貌与力量”的结合体。那美人轻飘飘一眼扫过来,周身流淌着淡淡的君子华粹,真个如芙蓉始出。他觉得张师傅以后做饭多做些木耳(注)会比较好。

他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这、这谁?”

柳长洲利索的从树上翻身跳下来,三两下把自己恢复成人样,嘴上也不闲着,瞎说道:“孤陋寡闻、大惊小怪,连‘清河一哥’你都不知道。你改天把胖郑、小苏叫过来,衙门里搞个……搞个全家福吧。”然后他就身形垮塌的晃出了院门,只留下乱七八糟的小黄腔还在后院里回荡。

“清河一哥”陆含章颇为风度翩翩的一笑,抄了一旁的长弓,重新换上一副客套表情,友好道:“鄙人陆含章。阁下是?”

杜蘅捂着心口,眼冒红心,脸直红到了脖子根儿,磕磕巴巴的说:“杜、杜蘅。”

陆含章:“……”

一墙之隔的前院里,接到方秉笔密信的柳长洲脸色却有些沉重。

他从不用不知底细的人,他明面上特别好说话的将一干大事就交给了苏钰,实际上暗地里派手下去挖苏钰的祖宗十八代去了。

而方秉笔得到的消息正是有关苏钰此人的。

苏钰,身份不详,生平不详,仿佛是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柳长洲手里握着方秉笔递给他的纸,一点一点磨成齑粉扬在空中,决定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他倒要看看这个苏钰到底是另有图谋,还是他自己杯弓蛇影了。

眼下西部防线正是兵权交接的敏感时期,西捻那伙儿土匪也趁此混乱时候出来搅局,非常时候不能不防。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木耳补铁,所以可以用来补血~言外之意,杜娘炮被陆妖孽秒杀的空了血槽~

第10章柳暗花明

轻鸣响涧音,萧瑟满林听。

入的秋来,石头山上的风物渐趋凋零,原先绿盈盈的碧岭和被扒光了毛的秃毛鸡一个模样,因此这秃毛鸡身上的跳蚤也就格外显眼。

秃头顶上逮虱子,那简直一逮一个准儿——柳长洲用石头打兔子,闭着眼睛都能打中。

自从陆含章介入后,整个工事进程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上游泄洪湖的开挖工程正在筹备中,陆含章在渲河上游至中游中段拦腰选了三个地方,别出心裁的设计了一款前朝未曾出现过的“泄洪门”。说是门也不对,是巧妙的利用地势高低,将泄洪湖的入口拓宽垫高,形成了一个门槛造型的拦截面,相当于设置了一个水位的阈值。

旧的泄洪湖一直存在一个毛病。二、三月桃花汛到来时,那泄洪湖装不了那么多水,水量稍微一多,立马就装死;而等到九、十月水落石出的时候,那水库又恬不知耻得贪吃了大量水,一度导致下游断流。

新的泄洪门只是在旧的泄洪湖的入口上多加了一道屏障。

桃花汛时候水量大,水位升高,自然可以越过那个高门槛注入泄洪湖里;水落时节,水位高不过泄洪门,只能流到下游去,从而保障了下游的灌溉,可谓一举两得。

除此而外,陆含章还多开挖了几个泄洪湖。

他本来计划将那些泄洪湖打成可以东西走水的支流,相当于是重新人工挖了一条渲河,和柳长洲商量时却遭到了强烈反对。柳长洲站在现实的角度说了两点,人力、财力,别的话再没多说,陆含章就想明白了。

他甩手掌柜当惯了,一干账目都交给了谢卿云,银子之类的事情基本都不操心,长时间这样子就有些浪漫主义。

所谓浪漫主义,就是脱离现实主义,直奔完美主义而去。他倒是乐意臻于至善,奈何柳长洲委婉的表示,他没那么大能耐给他提供一个可以放开手脚肆意撒野的条件与平台。

而整个工程最棘手的地方还是悬河口的水门关。

此刻,柳长洲正蹲在地上,十分血腥的给那只遭了秧的兔子扒皮。他右手灵巧的操纵着一把小刀,手法娴熟的把那兔子连开膛破肚再扒皮抽筋,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十分养眼。

陆含章怕冷的往火堆边上凑了凑,往里头加了一堆枯叶,把火烧的更旺了些,边想边说:“小苏他们的办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清凉山那石壁根本不可能凿进去,而他给你的图纸上几乎所有的结构都要依靠嵌凿进清凉山才可行。其实最好是采用‘悬空’的方式,具体怎么样我还没想好。”

柳长洲把那兔子架在火上,上下拍了拍手蹭掉一手兔毛,随意的在水沟里涮了涮,然后站起身来走过去冲他伸出手,说:“走吧,我带你过去看看。”

陆含章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顺着那人胳膊看上去,眼尾一挑,似笑非笑的说:“你、我,授受不亲。”

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南总兵里处理公务的柳长洲翻了个白眼,兵痞子习气十足的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授受不亲个鸟。我跟你授受可亲行吗?”

然后他一把抓住陆含章的胳膊肘把他拉起来,扛在肩上,轻而易举的跃起,衣衫轻盈的在荒草上飘过,几个起落滑到了水岸对面。

由于秋季水位下降,渲河的水流宽度变窄,以至于在那绝壁下露出了一条堪堪可供一人通行的窄道。陆含章提着裤脚,紧紧贴着山体,毫无目的的伸手在那上面敲了敲,然后突兀的做了个屋顶的造型,一瞬间脑子里多出了一个“三边”的概念。

他回过头来还没开口说话,突然看见对岸他们方才生火的地方冒起浓浓的黑烟,随后火舌兀的腾空而起,大老远都能听到干枯的枝叶燃烧的“哔啵”声响,鼻尖还萦绕着一股碳烤肉的糊味儿。

陆含章、柳长洲几乎异口同声道:“……兔子!”

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最能体现一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这两个字甫一出口,基本上暴露了这俩人灵魂深处的本质属性——食货。

二人像被猴耍了似的火急火燎往对岸返,离对岸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柳长洲就势把陆含章往下一推,把他扔在了一丛十分厚重的茅草堆上,自己则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陆含章被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经年日久的顽疾都一起跳出来发作,然而情况危急也不容他顾得上那么许多。秋季山林本来就多干枯落叶,一旦一片烧起来,整片山林都有可能葬身火海。

幸而此处就在离水面不到一丈的距离,火势还没有失控。

陆含章这时候就充分体会到了“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坏处了——他那原本就破糟糟的身体在被他破罐子破摔的糟蹋了五年之后,所有的力量都消失殆尽。再加上前些日子被揍的元气大伤……拉倒吧,元什么气,那玩意儿早八百年跟他绝交了。

他正四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就手的东西可以盛水时,不见了踪迹的柳长洲突然从水里石破天惊一样跃出来,气势太强大,周身带起的水花四处飞溅。他腰身柔韧的贴着水面旋了个身,衣摆里吸得饱满的水如数泼到了那堆尚在逐渐变盛的篝火上,而那点水对于嚣张的火舌而言基本是杯水车薪。

不过这压根儿不是柳长洲的根本目的。

就看见他重新落下来,在距离火源最近的水里练起了不知什么门派的武功。那路数、招式起伏颇大,灵动非常,每一次踢腿、旋身、出拳划出来的幅度都近乎一个圆,也许是被练武之人注入了全身的力道,一招一式带起的水花都能翻腾起丈把高,而那人身形在花白的水雾里起起伏伏,修长而纤细,看上去似乎还毫不费力,每一个动作都熟练而精彩准确到无以复加。

那火势似乎无颜面对这么山雨欲来的架势,逐渐变小,最后苟延残喘的挣扎了几下,给熄灭了。

柳长洲见好就收,他湿淋淋的从水里跃出来,缓了口气,看着先是被烤成黑炭,而后再是被水浸泡的没法儿看的兔肉,“啧啧”了两声,惋惜道:“哎,想吃个兔肉怎么就这么难。”

他用湿透的袖子擦抹了一把脸,伸手扒拉了一把糊在脸上的发丝,抬起头来看向陆含章,说:“你饿不饿?”

陆含章微愣了一下,抿着嘴角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仿佛憋着什么坏笑。

然后他有些犹豫的抬起一只手,不礼貌的指向他,说:“师爷,你什么时候换的脸皮啊?”

柳长洲在自己脸上一摸,心里骂了一声娘,方才动作太大,那个破破糟糟的独眼罩子和脸上贴的那道疤全都被水打飞了,难怪他一上岸就觉得看东西怎么更清楚了。

陆含章默默的指了指水面,委婉的接着说道:“说真的,那换脸的手法也太粗糙了吧。”

柳长洲一脸问号,走过去蹲下来看向水面,自己先笑喷了。水面上那人还算白净的脸上,右眼四周浮现出一个比别的地方要白亮许多的圆形图案,恰好与眼罩大小相符,在原先是刀疤的地方也是同样的情况,导致整张脸如同被人绘上一个太阳和一个下弦月——两只眼睛一亮一暗,嘴角被一条白线拉得直豁到耳朵根儿。

京城的三伏天远没有江南这样灼人,他南下后又一直伪装成一个刀疤脸,到这会儿终于自食恶果——被遮住的地方侥幸逃脱了太阳的曝晒,还是如以前那样白,露出来的地方就不能幸免于难了。

柳长洲一边笑一边走回来,打趣道:“你懂什么,我这叫阴阳脸,我们城里人都这么玩儿。”

他的模样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北方男人,从面相上看居然还能扣索出一些稚气未脱。显得有些窄的嘴唇弯起来,年纪越看越显小,跟个淘里淘气的活宝一样。被眼罩遮住的那个眼睛因为长时间不见天日,流畅的眼皮有些发红。

他去净了那些伪装,整个人的气场陡然一变,明亮而锐利,和南方三伏天里的太阳一样,浑身都是耀眼的活力。

陆含章觉得他顶多才二八的年纪,真不知道是哪根筋给抽到了,居然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猫嫌狗不待见的倒霉模样,丑就算,还那样猥琐。

他心里暗藏了一个秤,他臭不要脸的把那秤的秤砣算成自己的身价,秤筐里是刀疤脸的柳长洲的信赖,现在,他默默的在那秤筐里加了分量——少年老成的柳长洲的信赖。大概是因为前后反差太明显,他竟然觉得柳长洲本来长得还挺好看的。

然而他一讲话,陆含章发现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十分掉节操的死瘪三,只见他嬉皮笑脸道:“哎,老板,你们衡门的师傅会烤兔子吗?”

陆含章凉凉道:“……会烤金斗你信吗?”

他嗤了一声,从那堆被烤的面目全非的火堆里捡起两根尚算直一些的木棍子,说:“别忙吃了,我大概知道怎么办了。”

他四处看了看,招呼柳长洲来到一处石块堆叠的浅水滩前,把两根木棍的一端抵在一起,连接处靠在石壁上,另一端卡在地面上稍微耸起来的土疙瘩上,两条木棍和地面恰巧围成一个十分稳定的“三边”,整个“三边”平面倾斜着靠在石壁上,这个“三边”平面、石壁和地面三者间恰好又是一个“三边”。

陆含章解释道:“可以这样办。既然凿不进去,那就不凿了。我们可以在悬河口出水口的位置,东西两端架起这样一个结构。西侧的支撑杆可以直接卡到悬河口的水帘壁角上,把东侧的那根埋进河床里。”

“你说的那个水闸门的上端要连带一个能够相互配合的凹凸结构以供旋转,它也没必要高百仞,只要能让八成以上的大船通过就行,大概能有四五丈的高度吧。水闸门上面不走水,它其实只负责拦截闸门闭合时被迫上升的水体,所以可以选择强度大的浇筑结构,和清河县的护城墙墙体那样就行。”

陆含章“啧”了一声,鄙视道:“谁的主意啊?高百仞?他怎么不逆天呢?要高百仞的话,那一天也不用干别的了,净开合水门关了。真是,蠢。”

柳长洲露出一个十分诚恳的表情,睁眼说瞎话道:“苏钰。”

他皱着眉想象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固定的门轴和一个旋转的门轴连接的画面,把那半扇固定半扇活动的门横放过来,就是陆衡门讲的那样子了。

他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陆含章站起身,迈出一脚踏进水里,然而还没能开口说出个什么,踩进水里的那只脚突然滑了一下,整个人十分狼狈的往后倒。柳长洲眼疾手快的去拽他,手忙脚乱中拽到了那人腰带,人倒是给稳住了,就是胸前的衣服被拽得七零八落,露出一大片皮肤,修长的锁骨突兀地露了出来,还连带着顺出了一排清晰明显的肋骨。

柳长洲都无语了,这人简直就是一个纯的不能再纯的病秧子身板。

陆含章被拉了个趔趄,突然灵机一动,一只手拢起前襟,一只手弹出一根指头,“哎呀”了一声,说:“我想到了!我原先还没法解决闸门开合太重的问题,如果把杠杆和轮滑装进闸门里,那就好办多了。至少可以剩出一半的人力。”

柳长洲:“……”

无数年后的某一天,天圆地方的宇内一个分外简陋的浴室里,一个叫做阿基米德的汉子,光着身子从浴盆里跳出来,一边在街上裸奔,一边大声嚷嚷一句这时候的人都听不懂的鸟语。

柳长洲伺候陆含章在悬河口用脚丈量了一下午,到晚上才意犹未尽的返回衙门。金斗正因为新伙伴小红的莫名失踪而抓狂,方秉笔手里端着烧鸡百般讨好,金斗连正眼都没给一个。

亲爹颇有耐心的蹲下来,捧着金斗的脸,慈祥的胡说八道:“小红找她妈去了,你知道,姑娘家家的,离不开妈。”

方秉笔:“……”

他惊奇的发现他们那个人模狗样的头儿又回来了,先别管脸上色彩一致不一致,起码又重新是此前翩翩一少年了。这一发现叫他简直喜极而泣。

柳长洲一边给金斗顺毛,一边问道:“怎么样?顾遥那里有什么消息吗?西捻最近还是很嚣张?”

方秉笔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说:“那倒没有。从派去西防的弟兄那里得来的消息,顾遥将军把所有戍边士兵分成了三部分,采用轮番巡防的办法,看上去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皇上发来的密函里称这一手是‘以逸待劳’。”

柳长洲信手打开那张纸,迎面扑来一股迎春花的香味儿,待看到那纸上的字,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那纸上有一行十分清秀的小楷,字体温柔,水摇细柳一样铺陈了十个字——如何有相思,而无相见时。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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