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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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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琴师上课似乎看心情,心情好的时候,抽风一样给在座的诸位来一段回文序调,手法极快,手指跟蝴蝶抖动翅膀一般在琴弦上蹁跹而跃,流畅的宫商角徵羽一泄而出,分外华丽。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可着一根琴弦糟蹋,说些貌似很有道理实则完全狗屁不通的琴律。

这天,新来的琴师大概心情不好也不差,自己袖着手往边上一站,要大家轮番弹奏一支曲子来听。只听那病痨鬼这么说:“古所谓‘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我相信在座诸位一定也有出人意料的地方值得借鉴。另外,监院前些日子已经贴出考核通知,所以这一回会算作参考记录在甲乙等里。”

他说完,从一旁取过一个木匣子打开来,接着道:“不过,我有个要求。”

只见那匣子里露出来一叠折叠整齐的字条,剪裁的大小一致,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差别。意思很明白了,抓阄。

稀奇。

等到刘子铭抽了一张,他打开那字条一看,顿时一脸菜色。只见那字条上并不是什么古琴调的名字,而是十分明白的几个大字——用脚弹奏。

刘子铭:“……”他眼珠子转了转,觉得今天兴许是个兴风作浪的好时候。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弯腰做了个士子礼,貌似彬彬有礼的道:“学生不知,敢问山长平时有教学生用脚演奏过?”

周围顿时窃笑声一片。刘子铭伸长鸡脖子四下看了看,扫见周围同窗的字条上都是十分规矩的古曲名字,似乎就他一个人是这个坑爹的题目。

陆含章爱答不理得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道:“难不成教国学的山长没教过你何谓举一反三?”

刘子铭嘴角一抽,平时学院里的山长大多不会和他过不去,这琴师明摆着不买他的账。他坏心眼上来了:“学生愚昧,还请山长明示。”

春秋堂外响起一个声音,那人困意十足的道:“弹就弹,哪儿那么多废话?”

一大早就消失的柳长洲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十分隐晦的对陆含章比了个大拇指,两人心照不宣的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同时认为今天是教训这个孙子的好时候。

陆含章眉梢向上挑起,心情十分明媚的道:“就由柳峣山来示范罢。”

柳长洲:“……”说好的战友情谊呢?

他回过头来冲刘子铭笑了一下,说了一声:“刘傻子看好了。”

说罢便猝不及防的在自己书案的一角狠狠踩了一下,把那书案踩得一侧高高翘了起来,琴随着书案就立在了地上。这一脚还不够,他又用膝盖在那琴座上猛地顶了一下,整张琴画出半个弧形跃到了半空中,琴弦那一侧朝下整个翻了过来,一只踩着云纹缎面鞋的脚随后跟到,蜻蜓点水一般在十二琴弦上划过一串音阶,竟也流畅的好听了。

随着琴向下掉落,柳长洲就势向后弯下腰,换了条腿重新反着方向拨了一圈。在琴即将落地的瞬间,他脚尖在琴座边缘轻轻一勾,将琴掉了个方向稳稳的落在了书案上。

柳长洲一回身,不怀好意的笑道:“该你了。”

刘子铭:“……”

他可委屈了,一脸忍辱负重的弯下腰脱了自己鞋袜,愤愤的用脚趾胡乱勾了几根弦,那模样别提多滑稽了,就跟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似的,恐怕再差一步就能升级到泼妇骂街的级别了。

柳长洲一挑眉,转身坐在了自己的书案前,拄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衙门里那个十分诡异的绿毛龟到底什么来头?

这个时候他就分外想念瞻百里,奈何瞻百里因为为母丁忧,人留在清凉没有来,最快要年底才能赶到。不过据城门关卡处的守卫称,方大人严加了巡查力度后,各类走私的事情少了很多,但这种东西此前从未见过,更未曾听说过。

还有一件叫人想不明白的事,市面上盐价飙升,盐市整个的走向是有价无市。盐运使刘统多次来拜,称藩司余盐告罄,力不能敷。

柳长洲惯性的桌面上点着指尖,越想越觉得蹊跷。粮食的事将将告一段落,在这节骨眼上又突然杀出“华容无盐”一事,他总觉得不是巧合。但这一事实十分强有力的证据是,负责跟踪刘统府上的手下纷纷来报,根本没见着刘统还私下有什么屯盐的地方。

不过牢里的刘三却审问出了消息,原来那刘三手里粮的来源依旧是鸿运粮行。

没有粮上缴的老百姓会去找刘三抵押借粮,实际上是变相用高价买了鸿运里的粮。死鬼贺云做了一个头尾衔接的粮食链:每年上缴的粮扣去应该解至京城里的部分,台秤上多余的部分和应该解至北防的部分一并扣在地下粮仓里,借由鸿运粮行和典当行,一部分明码标价出售给当地百姓,没有钱的百姓则会去典当行找刘三借贷买粮,另一部分则直接抵押出去。

所以凡是涉及到与粮有关的事,兜兜转转都脱离不了贺云。换算在老百姓身上,就叫做被吃定,叫做无路可走。

何止是一本万利,纯粹是无本万利。

柳长洲顿时觉得就这么煮了贺云都嫌轻了,应该扒皮、放血、剥筋,在丢到蚂蚁窝里叫蚂蚁啃一啃。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嘈杂的声音都逐渐消失,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陆含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醒醒了。干嘛呢?磨牙磨那么狠,很想吃肉吗?”

柳长洲拽了拽自己耳垂,十分幼稚得拌了个吊死鬼的模样,眼白翻出来,拉长脸道:“太尴尬了,被你看出来了。”

陆含章绷不住得抿嘴笑了一下。

两人又苦逼兮兮的拎着抹布和水盆子往三余书堂去,算了算日子,他俩这样每日打扫三余也有半个月左右了。

不过今天的三余书堂似乎有些怪异。

一推开三余书堂的大门,迎面一股十分刺鼻的咸湿味儿,钻进鼻腔里齁得人简直想干脆闭气。林立的书架似乎被人动过,在每个书架的最外侧都留有几个白手印。正对大门的那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的文联也被人碰的七扭八歪、摇摇欲坠。地上还有被拖拉的痕迹,乱七八糟的,十分像志怪话本子里狐仙出没后的景象。

这动静似乎是什么人着急忙慌来不及收拾残局遗留下来的。

此前正对大门的第一排书架上摆的是有关儒学的书籍,今天却全都换成了一架子满满的有关医药方面的书籍。

柳长洲作秀似的伸长胳膊在书架上来回晃了晃就算擦拭完毕,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在书堆里看到一本条目为《天下奇毒》的书来。他回过头看了看陆含章的背影,偷偷地把这本书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两人越往里打扫就越不对劲,后层的书架摆放的越发杂乱无章,架子上有些书的书角干脆都折了起来,特别想是什么人碰倒了书架,书洒了一地,被人手忙脚乱间塞回去似的。书页摸上去都分外潮湿,表面糊了一层十分黏腻的东西,脏脏的蹭都蹭不掉。

正在屋角作秀的陆含章突然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随后只听见一声“咯噔”的像是暗格打开的声响,最靠里的书架后方一块地板突然往下掉了进去,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机关口。

柳长洲顿时兴致勃勃的丢了手里的抹布,觉得他似乎听到了一种类似于藏宝图“解锁下一关”的声音,几步跑过去,拈起裤脚往那洞口一蹲,不负责任的猜测道:“藏尸间?”

陆含章刚想说什么,眼角却扫见一枚闪着寒光的东西直直飞过来,同时在不远处的书架后闪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嗓子眼仿似被堵住了似的,一瞬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脑海里滑过一个柔软的躯体直挺挺在他眼前倒下去的画面,第一反应就是特别蠢的垮了一步挡在了柳长洲的背后,同时突兀的喊了一声:“娘!”

不过这一嗓子被柳长洲气急败坏的一声“他娘的”给掩盖了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两人毫无悬念的一头栽了进去,那暗器擦着衣角打在了身后的墙上,而后头顶那个暗格应声而闭。掉落到一半时,柳长洲在侧壁上踏了一脚,搂着陆含章的腰擦着墙壁滑到了最底部。

地下那股恶心的直欲令人作呕的咸湿味儿比方才浓烈了许多,就好像有数百个十来年没洗过澡的街头乞丐,刚顶着大太阳在外撒了一天的野,浑身都汗湿的不像样子,还十分没有自知之明的在人眼皮子底下来回晃荡。

柳长洲觉得胃里的东西几乎全都反了上来,几乎都要顶到嗓子眼,紧贴着胸壁附近有一道线烧灼一般抽着疼,就好像空口灌了一瓶耗子药一样。

四周一丝光线都没有,只有两人掉落到底部时发出的碰撞声在周围来回碰撞,听回声判断,底部似乎很大很空旷。

……纯属寸的。

这两人在一起,简直就是倒霉与倒霉的简单相加,直白粗暴,赤/裸得没有任何铺垫。

柳长洲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擦亮,借着光往四周望了望,墙壁上全是一些湿乎乎的粉末样的东西,似乎是地下许久未曾见过太阳,潮出来的霉斑。他屈起指节敲了敲,理所当然道:“接下来就靠你了,你知道,奇门遁甲之类的……”

陆含章喘了口气儿,费劲的向后靠在墙壁上,一手捂着自己心口,吹了个口哨,十分缺心眼儿的说:“呐,你看,什么叫心上人?就是我死后也要和他葬在一起的那个人。”

柳长洲:“……”公子,您那心能稍微小一点儿么?还有,能别这么诅咒自己么?

火折子照亮的空间有限,他看不到陆含章的表情,只听见那人又叹了一口气,轻飘飘的道:“华容的初雪什么时候才来?”

这话听起来一句比一句糖分大,柳长洲心里却开始敲起了警钟。陆含章讲话从来不会这么露骨,直白归直白,但向来不会这么接二连三的剖白心曲,像是急着要把一生的情话都这么直白的讲给他听似的,莫名的叫人心里发慌。

他回道:“扯淡吧。”

方才掉落下来时,柳长洲藏在袖子里的那本书给滑了出来,掉落在陆含章的手边。陆含章借着灯光打量了一眼,沉默了会儿,捡起来十分无所谓的扔到了一侧,说:“你知道了?唔,别看了,没用的,没有我身上这种。”

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来,任劳任怨的接过了打开机关的艰巨任务,开始四处摸索起来。

柳长洲愣了一下,感觉心里有一把小火苗烧得正欢腾,口没遮拦的道:“死都要死了,还耗着我做什么?”

陆含章一笑,大概是四周黑暗看不到表情,有心想调戏调戏他,就格外臭不要脸的说了句十分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所谓情之一事,岂以生死易心?”

柳长洲:“……去死。”

只见墙壁上都是一块一块十分规整的方形板块,块与块之间弥合的天衣无缝,每一块敲打上去发出的声响都是实音。有些方块上还绘着些蛇虫鼠蚁、豺狼虎豹和魑魅魍魉的图案,真不知道书院的藏书楼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下室,还有方才那个黑色身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整个经纶看上去似乎没有表面那样单纯,从这一刻起,似乎处处都是迷雾。

陆含章信步瞎走,问道:“你们私下调查过许赋那老王八蛋么?”

柳长洲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方道:“就是不调查,用脚趾头都猜得出来了。经纶和官场有勾结,许赋手上多多少少都沾着些不干不净。这些官大多沆瀣一气,脑子也往一个水准里蠢,贺云把那么多粮食藏在山里,保不齐还有些别的官把什么赃物藏在许赋这里,不过这里既然没有见到,也许是提前转移走了罢。”

他又杀气腾腾的道:“幸好他们提前转走了,要不然,真叫我看见了……”

陆含章突然在一处停了下来,面向墙壁站立,一言不发的用手指去扣一块板的边角。柳长洲示意他让开,一拳砸了过去,那边角微微往里凹了一些,与别的板块之间出现了一条极小的缝隙,他把自己那“棋行天下”的玉片往里一别,轻轻松松的翘了起来,与此同时,方才掉下来的暗格又重新开启。

柳长洲吹了火折子,由衷道:“说真的,陆老板这种才智,隐于市朝真的很浪费啊……”他回过身打算带着他上去,还没走近他,就看见陆含章毫无预兆的直挺挺得往后倒,一头磕在了密室的地板上。

柳长洲额角青筋暴跳,简直想把陆含章吊起来揍一顿。

他生平最讨厌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的人,自己把自己折腾的没有个人样,成天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在人眼皮子底下晃,专门叫别人心里添堵。他十分想把陆含章的脑袋凿开,看看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不是一团棉花。

人人皆有软肋。

从前,他的软肋就是京城里的家;而现在,眼前这个人托着条烂命硬是挤了进来,逼着他不得不在胸前拆下来一根肋骨,好腾出一片空地去接纳这根软肋,心口一大片地盘突然都失去了防护,变得不堪一击起来。

陆含章蒙蒙中感到有人稳稳得抱起了自己,额头贴上了一个十分轻柔的东西,随后一个恨恨的声音钻进了耳朵:“我的心上人,我只要和他同生,不要和他共死。”

他拼尽全力狠狠吸了口气,然而窒息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这一口气几乎什么作用都没有,最终还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30章风月无边

请来衙门里的郎中换了一茬又一茬,几乎每个郎中把过脉之后都摇了摇头,因为榻上的人十分虚弱,根本探不到脉象,只有用手抚在那人心口处才能稍微感受到些许跳动的迹象。

柳长洲神经质的时不时就用手去探一探他的鼻下,每次都在快要等到崩溃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微弱的鼻息。他只知道这人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但他不知道这人中的到底是什么毒,中了多久,中了多深。有什么毒能够这么霸道,能如同蚕食一般一点一点耗完他的一生。

顶着俩黑眼圈的谢卿云却对此一清二楚。

他们到华容的这一年里,陆含章的每一点儿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某一日,陆含章去端杯子的手毫无预兆的突然发僵,杯子掉落在地上摔得稀巴烂,待仔细看时,他发现他指骨关节和掌骨关节附近走形的经脉竟然全都莫名其妙不见了,细长的手指变成了一种十分纯粹的苍白色。

又是某一日,陆含章下台阶时突然膝关节发紧,整个人分外狼狈得扑到了台阶下,也是同样的情况,他膝关节附近的经脉也没有了踪迹。

他眼睁睁的看着陆含章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来习惯这些逐渐恶化的情况,知道他每个动作都要比寻常人多耗费多少功夫,更知道要现在的他再以极快的手法弹奏完一支曲子有多费劲。但他只能看着,他对此毫无办法。如果他们永不返回京城去找那个下毒之人,他只能徒劳的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狼狈。

但发生了那样的事,陆含章又怎么会掉头回去?

他只能看着他身上所有的经脉一点一点闭塞消失。

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突然昏迷到不省人事。

谢卿云和谢一桐,这一大一小每天都和吊丧一样,跟个兔子似的红着眼睛守在病榻前,把柳长洲烦得够呛。终于在淘气包谢一桐某一日放声大哭的时候,柳长洲的理性告罄,冷着眉眼,一手拎起一个把这俩丢了出去,使劲儿拉紧了房门。

他看着那个躺在病榻上对任何反应都无知无觉的人,觉得心口疼的厉害。

杜蘅那个大傻逼曾经说过一句十分蠢的话,他说:“把你的内力输给他不就好了吗?”

柳长洲不客气的赏了他一脚,叫他滚得更加干脆利索。

杜蘅成天就爱看一些天南海北的话本子,以为话本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真实存在,他哪里知道,一个人所谓的内力其实就是蕴藏在筋骨里的精气神,要是真能输给他,他巴不得卸了全身的内力全都给了他,只要那人能醒过来。

从没有一个人叫他如此寝食难安。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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