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这时才从他的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撒娇赌气的幼稚来,他摇了摇头,对着明月遥遥举起了腰间的酒葫芦,摇头晃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明月不搭理他,这表面挺斯文,实际内里有些古怪的男人又乱七八糟的哼道:“世故吾其问水滨呐……”
谢卿云最近格外不老实,自从陆含章昏迷那么多天以后,这小破孩儿心心念念要当郎中,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不知从哪里淘来一部《黄帝内经》,结果一打开发现,一百个字也就认识了那么几个字。他二哥在酒庄里没回来,他就抱着书跑来陆含章的床上求他念给他听。
陆含章啼笑皆非,披衣靠在床头,一手举着灯台,一手持卷,放软了声音从第一页念给他听:“卷一……”心里默默数着拍,果不其然,这个一直吵吵着要做郎中的小不点儿还没听完一句话,干脆利索得睡着了。
院子里又开始下起雪来。
陆含章把谢一桐裹好,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却意外的发现柳长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里,纹丝不动的,身上已经披了一层雪,也不知来了多长时间了。
他疑惑道:“大晚上你不睡觉,是要我念《黄帝内经》给你催眠吗?”
那个人跌跌撞撞得一步三晃,慢慢的挪过来,毫无预兆得抱紧了他,哽咽道:“我一条命都在你手里了……宣城……”
一生到此,一生……到此。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鲁迅
世故吾其问水滨——方回
“我一条命都在你手里了”——高阳
第34章之死靡他
谢一桐是个懒蛋,他早上赖床赖得叫人心醉,早都过了学塾的上课时间,他还跟条毛毛虫似的,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就是不起来。陆含章随他去,小孩儿么,爱睡就睡呗,看他最近弹弓也玩儿腻了,这小破孩儿在发现下一个小花样前基本起不来。
柳长洲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看了看陆含章在灶房吊儿郎当得拎着刀切白萝卜的背影,站起身直接把那小兔崽子从被子里提溜了出来,快刀斩乱麻得给他套上衣服,抹了一把脸,直接扔出了大门。
他游手好闲得晃到厨房,往陆含章边上一靠,一本正经道:“跟你说个事。”
陆含章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双手撑在灶台上,挑了挑眉,开玩笑道:“别跟我说你不爱吃萝卜,我不接受。”
柳长洲默默的盯了他半天,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陆含章嗤道:“幼稚。”但还是服服帖帖得凑了过去,嘴角抿着笑等着听柳长洲能说出什么花儿来,结果……他等到了一记巧劲十足的手刀——柳长洲不知道抽哪门子疯,一下子把他劈晕了。
柳长洲一手接住歪下来的人,一手捂住了自己脸,心里自我鄙视了好半天。他昨天想了一整液,要如何带着这人去见自己那鸡飞狗跳的爹。这本来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但也许是因为越是在乎一个人就越容易手忙脚乱,这窝囊废愣是没想到别的办法,想来想去,只有一个馊主意——直接劈晕,不打照面最好。
他把陆含章抱在臂弯里,跟端一盘儿菜一样端到了衙门里,毫不客气得一脚踹开了柳江的卧房门,不尴不尬道:“抓紧时间,等他醒了我就完了。”
柳江的眼睛勉强能看到他那倒霉儿子怀里横着一条人,看不清脸,不过这口气和这姿势基本也就够他知道许多信息了。他示意柳长洲把那人放在床铺上,随口道:“你就没想过这是你爹第一次见自己儿媳么?”
柳长洲一脸见鬼的表情:“给自己留点儿脸,别逼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啊我告你说。”
柳江在成为一个药师以前是个名副其实的毒师,所谓是药三分毒,杏林里又久有以毒攻毒之说,所以毒与药原是同宗。他的针灸与艾灸之术可能略逊一筹,但用毒用药方面却首屈一指。
当年他那做为收山之作的最后一种毒,是他毒师生涯里最难缠的一种,不会马上使人致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会潜藏在人的体内,不现任何端倪,但一旦机缘巧合有了毒发的条件,那毒便会很快蔓延开来。并且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就是没有解药。那毒才刚出世,除了可以封死中毒之人的经脉以外,他连中毒之人究竟还会有什么别的下场并不十分清楚,更谈不上解药了。
柳长洲大气不敢出,静立在一侧看着柳江为陆含章把脉,他一边觑着他爹的表情,看到他露出来的半张脸一直没出现什么变化……当然这半张脸可能本来也没有什么变化,都是褶子一大把,一边又忍不住顺着柳江方才那句话往深里想了想,确实,这也算是,咳咳,那什么,媳妇儿见公婆了。
柳江把完脉,松了口气,语气轻松道:“还好。”
柳长洲大概是被虐惯了,听到他这么讲还不太能相信,一时有些发懵。这种感觉有点儿像饥肠辘辘到了极点时,天上突然砸下来一张脸盆大的馅饼,砸得他忍不住要掐着自己脸确定是否是一场梦,砸得他忍不住心花怒放。
柳江刚要说什么,门口闪进来一个身影,朱点衣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坐在榻上,触上了陆含章的脉。她丝毫没诚意的解释道:“你继续,我来偷师的。这明明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分明只能等死,你要能医好他,我以后见面管你叫大师。”
从南疆道华容这一路,朱点衣和柳江暗自较量了一路,这两人彼此都自以为天下第一自己第二,彼此不服气,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柳江长年独居,没个人听他把肚子里那些干货倒腾出来,这一碰上一个不服气的,简直一刻钟都忍不了,和这个花瓶一样的后辈掐了个鸡飞狗跳。
“在外行人耳里,‘病入膏肓’这几个字就相当于在一个人身上戳了个‘必死无疑’的印记,但在行家里手看来,‘膏肓’其实就是病变触及心包,不是治不了,只是治起来有些棘手而已。”
讲完这番话,柳江转身在他昨日从衣服上卸下来的瓶瓶罐罐里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了七只瓶身稍微素净些的瓷瓶,一字摆开在桌子上。他又取出了一只碗,一脸严肃的将那七只瓶子里的药水按照某种比例倒进了碗里。那些药水分为七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最后竟然成了某种极像血液的东西。
因为他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导致他简直是匍匐在桌子上完成一系列动作,明明四十不惑的年纪,身上愣是多了厚厚一重七老八十、六十杖乡的人的重重暮气,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厚积薄发的苦味儿,仿佛消失的这几年都完全浸泡在药罐子里。他的背影早已谈不上挺拔,后背的蝴蝶骨高高耸起,有些鸡骨支床的意味。
柳长洲静静得立在他的背后,百无聊赖得想,等这事儿结束,他就是绑也要把他这爹绑回去。肉体凡胎的一辈子才多长?被他这么一走,就是七八年的光景。当年似花的绿窗人早已朱颜不在,还有谁耗得起似水流年?
不过他越看越觉得有种读话本子的即视感——太不靠谱了,看上去十分荒唐,他就算再怎么是门外汉,也从没听过随随便便把药混一起就能奏效的事情。他不知道柳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头到尾柳江一句话都没多做解释,只自顾自闷头进行手下的动作,把柳长洲憋得够呛。
朱点衣若有所思得看了半晌,仿佛嗅到了某种惊天动地的大计划来临前的阵阵硝烟,猝不及防的上手去扯陆含章的腰带,扯松了腰带还不够,还顺手豁开了陆含章领口。这寡妇的概念里似乎早就泯灭了男女界限,不过她确实还不知道在她离开去南疆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柳长洲有些牙疼,他男人,当着他的面被一个女人这么冒犯,换了谁都要发作一番。然而他好像知道“关心则乱”这个道理,只是忍着一肚子内伤,十分窝囊的再次选择视而不见了。
柳江端着那碗血呼啦啦的玩意儿放在了床头的小凳子上,把自己袖口悬在了碗口的上方。没一会儿,小红从他袖口里爬了出来,毫无悬念的掉进了那只碗里。只见那只被瞻老头评价得一无是处的蜘蛛在药水的液面上稳稳得漂了起来,现场即兴表演起了轻功水漂。那圆滚滚的身体居然一点儿一点儿膨胀,变得比方才要肥了许多,没一会儿就从樱桃般大小胀到了婴儿拳头那样大,通体深红,跟一个人血窝窝头似的,同时碗底的药水也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了碗底。
似乎在小红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藏了无数道褶子,被这些饮进去的药水完全撑开,撑到了眼下这个样子。
柳江轻手轻脚地捏起小红圆滚滚的身子,似乎生怕一用劲就把那小家伙捏爆,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陆含章的心口上,又伸出食指比在自己唇上,“嘘”了一声。
柳长洲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小红,看它就像被锚定了似的蹲在陆含章心口没再挪窝,仿佛咬进了皮肉里。而后,它那被完全撑开的身体竟然开始一点一点缩小,颜色也开始逐渐变浅。同时,陆含章的心口处仿佛涌进了一条热流,那一块巴掌大的皮肤上开始有某种氤氲的热气,并且原本苍白透明的皮肤也似乎被赋予了某种生机,有一重淡淡的光华流转,在小红周身流连一圈后,完全没入了陆含章的筋骨肌肤。
随后,在陆含章皮肤表面迅速闪过一些极为细小的青色线条,如同某种神秘而古老的符咒,被什么人控制着一笔一笔书写在人体上,从额头开始一直延伸向下没入了领口,绵延不断,络绎不绝。原先消失的经脉似乎在一点一点重建,那人长年失血的嘴唇也渐渐染上绯色,胸口起伏的频率也快了许多。
隔行如隔山,柳长洲看不明白,估计问柳江,他也可能听不明白,他就十分明智地选择闭嘴,关键看柳江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模样,似乎也没有作详细解释的打算。
榻上毫无意识的人仿佛被呛到一样,上半身小幅度得向上抬了一下,而后落了下去,头歪向一侧,一切归于平淡。
功臣小红就一头掉了下来,被柳江接到了自己手心。
柳江纡尊降贵地解释道:“道理很简单,既然病入‘膏肓’,那直接把药放进他的膏肓里好了。另外,这么长时间你们也没发现小红是个宝吗?”他示意柳长洲去试一试陆含章的脉,又朝朱点衣使了个眼色,比了个“撤退”的手势。
柳长洲赶着拉住了柳江的衣角,好像一夜之间学会了如何跟自己爹说人话,一本正经道:“爹,谢谢。”
他一丝不苟地系好了陆含章的腰带,缩手缩脚地窝在床头一小块儿地盘上,傻逼兮兮地抱着自己小腿,心里有些难以置信,但手下与正常人无异的脉搏跳动又提醒他,也许可以相信一次?然后……他又一巴掌拍自己脸上,心想做什么美梦呢?哪里有数十年的毒,前后连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解了的?
他盯着他逐渐温润起来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跟个淘气的孩子似的,缓缓弯下腰……什么都没做,门被人推开了。
柳长洲一脸菜色:“……敲门不会吗?”
一脸急色的方秉笔三步作两步赶过来,以下犯上道:“敲个屁,出事了。”
方秉笔带来的消息,驻守北防的江北大营内讧了。
贺云长年克扣北防将领的粮饷,樗里昊的奏章又半道被截,是不是皇帝暗中指使或者有意纵容,这一切事都已经成为过去式。樗里将军一心向国,得到兵部和户部联名发来的补偿公函,得知前因后果也就作罢。但大帅决定息事宁人,他手下那么一大帮铁骨铮铮的汉子却不干了。
他底下一员参将四处煽风点火,要求户部在原本每个兵每月二两的兵饷上再额外多出二两。这些要求其实都属正常,边防的将领们都只能哄,半点激不得,因为他们天高皇帝远的,又是大庆门户的守门人,属于地位不高但肩上担子很重的一类人,恩威并施这一套作用并不大,真正能套得牢他们的就是名和利。真正要人为难的是,那参将又叫嚣着要给每个分营的主帅和副帅都补个缺。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倘主帅与副帅真能补上缺,从大帅以下的各级将领都不服气了,都跳出来纷纷要补个缺。武将要补文缺,纯属胡来,这要真答应下来,大庆非乱套不可。
江北大营内部长时间都是分营统辖,每一营与每一营之间的战友情并不深厚,又被个别别有心机的人一激,彼此全营大会操的时候话赶话赶上了,当下在操练场上打了个你死我活。
这事前因后果明明白白的,也不知怎么传到京城御书房皇帝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樗里昊蓄意煽动部将造反”,造成了眼下朝廷与江北大营彼此对峙的状况——宗仪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恰当的命令或举动刺激到那一干被有心人当枪使的汉子们,把“有造反之嫌”真给变成了“有造反之实”;樗里昊更不敢轻举妄动,他在整个变故里最冤枉,什么都没做,被人硬是架到了“造反”这一把火上,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柳长洲飞快地扫完那封密函,心生疑窦,狐疑道:“按道理讲,华容距离北防最近,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得到的消息,先从朝廷里流了出来?而且,这么大的事,就算我们不是最先知道的,为什么都已经进展到眼下这个彼此水火不容的样子,我们才知道?”
方秉笔也冷静下来,被他这么一反问,几乎算是肯定的道:“有人故意绕开了我们,绕过了管窥阁的棋子。”
柳长洲一顿——
有本事使这一消息绕过管窥阁的人,全大庆只有一个,就是当今圣上。因为知道管窥阁遍布天下的棋子具体位置的,就两个人,他和宗仪。江北大营里的棋子或许是得到了某种密令,绕过柳长洲直接把消息送去了朝廷。
北狄这些年一直很安静,连年的内战不断,哪还分得出精力来别人的家门口踩一脚?那么近乎十万人的江北大营的存在就有些多余,或者换句话讲,樗里昊手里的江北大营已经开始叫宗仪坐立难安,裁员或者杀将,重新洗牌就势在必行了。正好在节骨眼上出了内讧一事,宗仪又怎么可能不借题发挥一番?
而宗仪选在这时候将这个消息捅给他,一定不会不知道他能从这一反常里推想到这一切,宗仪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一石二鸟。樗里昊会蹈“英雄末路”的车辙,同时还要柳长洲明白,他在管窥阁里的权力正在被逐渐架空。
柳长洲面无表情的盯着床帐,心想有生之年碰到一个如此操蛋的皇帝,事事非要你山路十八弯地猜,他觉得心累。
方秉笔坐下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樗里昊恐怕也不能善终了。”
柳长洲眯着眼,指尖在自己小腿上轮番点了起来,突然八竿子打不着的道:“秉笔,年前和长玔把婚事定了吧,正好你老丈人也在。”
方秉笔看了他半天,没看出任何开玩笑的神色,迟疑道:“头儿?”
柳长洲起身跳下来,轻笑道:“君心从来高难问呐。去给我备马……你还不走?还是……你想看着我和陆老板吻别?”
方秉笔:“……我想和你吻别。”
待方秉笔阖上门后,柳长洲在原地傻站了会儿,又弯下腰在陆含章逐渐温热的唇上碰了一下,抚着他的脸自言自语道:“恭喜我吧,要去做将军了,从前是块幕后遮羞布,一下子要转战到台前做个唱大戏的,说实话,有些紧张。”
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在虚空里走过一遭,却连任何痕迹都没留下。
柳江和朱点衣离开屋子后,行至月门的葡萄藤时,柳江突然脚下踉跄了一下,一把撑在了一侧的葡萄藤上,嘴角涌出一口血,同时手腕那里突兀得出现了一条红线,有血迹正从那里流出来。
朱点衣难得有同情心的扶了他一把,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压低了声音道:“你是骗他的吧?其实那里有你的血对不对?你长年接触各种草药,血里有各种现成的药,自经脉直接给了陆含章,能一时压制住那什么稀奇古怪的毒,但其实不能解对不对?”
柳江咳了两下,费力地笑道:“朱姑娘好眼力,那毒岂止病入膏肓?已经离开经脉渗入骨髓了。既然瞒不过朱姑娘的眼睛,过些日子,还劳烦朱姑娘帮在下一个忙。”
朱点衣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为什么?”
柳江随便在手腕上缠了一把,说:“我的儿子,倘若君主注定要辜负他,就由他的父亲来为他保留最后一点天真,要他知道世上还有许多东西,值得他终其一生都深信不疑,值得他孜孜以求、至死方休。”
他的身上突然出现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潇洒。这些东西来得莫名其妙,去时也不留痕迹。只见这行年尚不满半百的父亲一眨眼间又恢复成了原先那个不修边幅的模样,又哼起了荒腔走板的调子:“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倒计时啦~
第35章死得其所
江北大营驻扎大庆真正的极北,翻过有莱山一直往北去,千里马日夜不休奔波一天一夜,到一处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远远望见大庆军旗在寒风里翻卷,再往近前走,一堵拔地而起的高墙就弹进视野里。
不过这对于来执行暗杀任务的柳长洲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夜色正浓,塞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时候,整个营寨里阒无人声,只有九队哨兵来回巡视,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都已经完全混进背景音里,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柳长洲轻巧的越上城楼,躲在楼角阴影里查看整个营寨内部的结构。那营寨建制清晰明了,大帅的营帐位于整个营寨的最中央,外围是几个稍小些的营帐,一共九个,恰是大帅手下九大分营的主帅的帐篷,这样一圈一圈往外扩散,成同心圆结构一直扩散到最外围。除此之外,这些直径由小到大的同心圆结构还被几条从圆心放散出来的道路切分成九部分,彼此泾渭分明。
在营帐间来往穿梭着九队哨兵队,这些哨兵队分别绕着九部分进行巡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柳长洲发现这九队哨兵的时间点安排得十分巧——上一队哨兵方巧绕过大帅的营帐,离开后不到一刻时辰,第二队紧接着就会从另一个方向再次绕过将军帐。整个将军帐几乎时刻处于哨兵的眼皮底下。
柳长洲活动了活动有些冰凉的脚,纵身一跃翻滚在地,等一队哨兵穿过他所藏身的墙角时,猛地从后面捂住那人口鼻,打晕后轻手轻脚的拖到了墙角,三两下扒了自己的夜行衣,换上铠甲,滥竽充数跟在了还未远去的哨兵队尾。
待到这一队哨兵靠近将军帐时,柳长洲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到时候了?”黑暗里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炸开在耳边,随后一盏昏暗的油灯亮了起来,桌案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苍颜白发的老将军。
这老将军一头花白的头发极为利索得扎成一束,衬得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此时是深夜,他却穿戴极为整齐,身前的桌案上放着自己的头盔,似乎在等待某个注定要到来的仪式。
柳长洲卸下了一身的戒备,拿出了一个后辈对长辈最为端正的态度,毕恭毕敬道:“樗里老将军,久仰大名,无名小卒柳长洲深夜特来拜会,还望见谅。”
樗里昊一伸手,话家常一样亲切道:“恭候多时,坐。你爹是不是叫柳江?”
柳长洲:“回将军话,正是。”
樗里昊接着道:“本帅在外这一戍边,算到如今,一晃就是十年光景。先帝派出来戍边的老东西,我最大,到现在都还能喘气儿,廖选排第二,辅之最小,却死得最早。我在塞北,廖选镇西,辅之平南疆,到如今死的只剩下了我一个。活到我这把年纪,还看不懂小皇帝这么折腾一番的用意么?你爹机灵,当年你爹说什么都不出马,把先帝气够呛,知道为什么大庆水师这么扶不起来么?因为东海之上无柳江,都是一帮狗皮倒灶、没有真才实学的二流子。”
柳长洲直挺挺的戳在原地,不自觉站得更直。
樗里昊双手端起放在身前的头盔,深吸了口气,缓缓戴在了自己头上,又取过自己的佩刀,从书案前立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小子,你知道我们这些在外戍边的人求得是什么么?”
他不等柳长洲回答,就自问自答道:“我们求得很简单,我们求一个死得其所。廖选死得最光明,堂堂正正的死在疆场上;辅之虽是被先帝一刀一刀刮死,可天底下又有谁不清楚‘兔死狗烹’这一套戏码?那你看我,我算怎么回事?死前还不得不背一个‘造反’的头衔。柳江那小子当年非要跑去学什么毒,也不知眼下如何光景了。”
柳长洲道:“家父方从南疆回来,人现在华容。”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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