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作者:百折不回
第16节
樗里昊一愣,短促地笑了一下,说:“那混小子还真去了南疆。”
他从书案上抓起将军印,“咚”一声放在了书案正中央,沧桑道:“我想想我会这么走进史册里,偶尔会有不甘心。可是比起写进史册里,我的血汗早先一步揉进了我脚下的土地,大庆存在一日,我就能够顶天立地一日。”
而后他声音极为洪亮的喊了一声:“来人!把那几个跳蚤带上来!”
随后营帐被人掀开,五个手脚被缚的人被推了进来,脸上花花绿绿的十分狼狈。樗里昊回过头来,指指自己,说:“小子,看好了,这是我对大庆最后的贡献。”话音刚落,老将军以一种与年纪不符的身手猛地拔出佩刀,抡圆了胳膊挥出了大开大合的气势,从跪在地上那五个人的脖颈上依次滑过,干脆利索地收刀回鞘,而后垂下了眼皮。
那五人脖颈处喷出来的血有丈高,血雾一直溅到帐篷顶上,浸渍了一大片土地,顺带也濡湿了柳长洲半身的铠甲。
樗里昊一挥手,那些满目横陈的尸体便被人拖了下去。他走回书案端起酒杯,一仰脖灌了个光,倒地前只留下了一句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臣。”
柳长洲原地僵立了片刻,端端正正地行了个武夫礼,为樗里昊到死前最后一刻都在捍卫一个将军的尊严——长刀所向处,必为魑魅魍魉。
他想了想,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字做为自己的挽联:
重于泰山。
营地的号角骤然吹响,天亮了。
边塞一派惨淡,华容的衙门里却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喜事——钦差方秉笔与柳长玔要大婚了。婚礼极为简陋,出席人员也很少,除了婚礼当事人,就还有柳江、朱点衣、杜蘅、金斗、小红。陆含章不算,陆含章眼下算半个死人,昏迷在榻上还没醒来。
本来方秉笔坚持要等到柳长洲回来的,结果他那准老丈人不同意。柳江不知抽哪门子疯,非要小两口现在就结。他甚至着急到亲自去成衣店为两人订做了大红服,搞的就好像大婚的是他自己似的,这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行径只获得了一个人的支持——寡妇朱点衣。
朱点衣仗着自己嫁过一次人,经验十足,煞有介事地拉着柳长玔坐在镜子前,又是描眉又是画唇的忙活了一早上,忙的不亦乐乎。
杜蘅表示没法理解,不过他乐见其成。这娘炮非但不搭把手,还和金斗一起躲去了厨房,一人一狗这里拈一片肉那里挑块糖,偷吃偷得不亦乐乎。
柳江行事颇奇怪,方秉笔要给他行个翁婿大礼都被他一手挥开了,新娘子柳长玔毫不客气得伸出手,一边一只掐上了她老子的脸,愤愤道:“你赶着去投胎是不是啊?我回家跟我娘告你状啊老头子。”
柳江一把拍开她涂着血红指甲的手,装模作样道:“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这都为人妇了,还‘我娘’‘我娘’的,像什么样子?”他自顾自低下头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珠,那珠子就和小红那么大,里面镶嵌了一个如同祥云一样的丝状物,血红血红的,分外耀眼。
他不理会一直在做鬼脸的长玔,脸色异常端庄的将那颗珠子握进了她手心,又轻轻在她头顶拍了几下,什么都没说,随后在她背后推了一下,大白天的,硬是把这小两口送进了洞房。
大家:“……”
待到众人散去后,柳江和朱点衣去了后院陆含章昏迷的房间。
方才柳江脸上那些神色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左手抄起一把刀子划破了自己原先手腕上那条伤痕。朱点衣拦住了他,说:“你还有别的话要给谁?谁知道你待会儿还会不会醒过来,这种东西毕竟比较危险。”
柳江顿了顿,歪着头想了半天,毫不在乎的一笑,说:“跟我老婆子说一声,就说地下没有黄桃,只有我。”
朱点衣点点头,接过刀子在陆含章的手腕上划了相同的一刀。柳江把自己腕上那道伤口与陆含章严丝合缝的叠在了一起,点点头,口唇微掀,轻声道:“十年。”之后便闭上了眼睛,侧躺在陆含章的身侧,没了别的动静。
他手杖上的那条青蛇十分乖巧的盘绕上来,将两人的手紧紧缠绕在一起,并且有越缠越紧的趋势。
人世间总存在一些没办法解释的现象,比如眼下。
自两人手腕弥合处缓缓生发出一阵微弱的红光,那红光逐渐增强,到最后竟刺眼到令人无法直视。侧耳细听,耳边有一种液体急速流动的声音。
处于昏迷状态的陆含章突然眉头紧皱,嘴角也无意识的死死咬紧,似乎全身陷入了某种极度的痛苦里。外来的血液里承载的药与他经脉里的毒碰撞产生的水汽不断生发出来,将他全身都笼罩在一重白色光晕里,豆大的汗连续不断得从他额头上淌下来,洇湿了洁白的领口。
柳江则面色安详,头发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变成了雪色,同时他原本仅有微微皱褶的面皮就像缩水一样,眨眼间飞快地生发出许多沟壑纵横的皱纹来,身上那些微微苦涩的药味儿也渐渐减弱,到最后几乎完全消失不见。
两人手上缠绕的那条青蛇似乎是两人之间血液的中转,就看见那蛇原本苍青色的表皮逐渐加深,一点一点变成了黑色,凑近了看,几乎能看到蛇皮下快速膨胀流动的气血。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青蛇的颜色才开始逐渐恢复,那股诡异的红光也渐渐变淡,而后整个屋子重新回归平静。
窗外北风裹着雪花肆虐,猛地扑开了房门,院子里有一声十分轻盈的落地声音。朱点衣一回头,左手拎着一个布包的柳长洲出现在后院里,衣角擦着北风的弧度,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以往总是不经意上挑的嘴角不自觉抿平,眼尾的弧度也消失不见,颀长劲瘦的身姿一时有些形销骨立,裹在风雪里竟有些旁人难以亲近、高冷出尘的意味了。
柳长洲一只手去探榻上那两人交叠的手腕,不出预料的一冷一热。他把另一只手上的布包放在柳江的胸口上,三两下挑开了布包,露出一个人头。
他在自己眉毛上蹭了蹭,轻飘飘的笑了一声,道:“正好,这俩老东西九泉之下还是朋友。”
“你爹要我留给你一句话,他说‘十年’,陆含章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他体内的药力只够消除陆含章经脉里的毒,没有办法渗透骨髓。”
朱点衣平平板板的说完这些话,也不知是觉得柳长洲这样的人不需要安慰,还是她觉得自己嘴笨不会安慰人,居然干脆利索的转身走了。
柳长洲无言静立,觉得胸腔里有部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逐渐崩坏瓦解,又有些从前曾有过犹豫怀疑的东西突然拔高了千丈,跟脚也牢牢扎进了心里,至此变得深信不疑——遇到的一些人,经历的一些事,教会他不再执着于生死。
一个人的成长似乎只需要一瞬间,这一瞬间之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得将喜怒哀乐表现出来,一瞬间之后,他就突然对喜怒不形于色无师自通。
焚化了柳江以后,柳长洲和柳长玔这一对兄妹不约而同的表现出了“我很好”的意思。不过这两人的“好”不在一个水准上,长玔那好叫做伪装,这傻姑娘到现在似乎都没有办法接受她才大婚完他爹就没了的事实,似乎是被震惊到了,并不是真的冷静了下来。
方秉笔耐性十足得陪在她身边,等着这姑娘反射弧超长的哭泣。
柳长洲是真的“好”,他一把展开刚刚到衙门的圣旨,挑着重点念了出来:“……抚剑将军柳长洲……”
分手的时候突然就近在眼前。
陆含章醒来已是十天之后,晨光熹微的黎明时分,睁开眼的一瞬间,他有种被造物主拆卸得七零八落、而后又照着先时重新拼接起来的轻松,那些如影随形的窒息感悄无声息得退避三舍,心口的位置传来的震动一时间叫他不知今夕何夕。他扶着床板坐起来,在自己的手腕上发现了一条红痕,和……一截青色的蛇皮。
他联系前因后果,竟也将过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而后院子里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柳长洲轻手轻脚的推开门,看见他正下榻穿鞋。他眼睫上下忽闪了几次,而后慢慢笑开:“醒了?来送我一程吧。”
陆含章原地沉默了半晌,对眼下这个情况一头雾水。从一场与寿数搏击之后的昏迷里醒来,突然听到眼前的人行将远离的消息,他难得有些慌张,平时总懒洋洋半闭的眼睛也睁得稍微大了些,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写满了困惑与迷离。
柳长洲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从袖口里抽出一卷明黄的东西,拿在手里毫无敬意的前后晃了晃,说:“将军的主场,在边关呐。”他又垂下头,似乎怕惊醒什么,声音放得很轻,“哎,你能等我回来吗?”
陆含章心里滑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将军难免阵前亡。
于是他说:“等。”
二人行至一处仿佛被雷电劈死的大树下,陆含章已经送他送到不得不止步,就对马上的柳长洲说:“行了,快滚吧。”
柳长洲俯下身来贴在马背上,十分幼稚的抱住了马脖子,朝陆含章勾了勾手指,说:“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我尽量满足你。”
陆含章想了想,靠了过去,说:“给我一个吻吧。”
柳长洲笑笑,突然捞着陆含章腋下将他拖上了马背,叫他侧着身子坐在自己身前,不给他留一点儿反应时间,就挑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唇上柔软的触感不再是原先那令人心生怜悯的冰凉,舌尖滑过的齿列与口腔有某种醉人的芬芳,每一次缠绵与辗转都叫人忍不住更深地沦陷沉迷。
陆含章在他舌尖上咬了一下,结束了这个似乎有些割舍不断的亲吻,扶着他的肩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搂定,低声道:“我似乎知道了你的愿望。”
柳长洲静静得贴在他有些硌人的胸膛上,呢喃似的轻声道:“说来听听?”
“马震。”
“……滚!”
这个意外的小玩笑冲淡了从方才就一直围绕着两人周围的淡淡的忧伤。柳长洲想了想,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毕竟华容距离江北大营也没有很远,想他的时候有书信,十分想的时候,快马加鞭一天就能见到他。并且这一次分手不同于上次,他知道陆含章就在那里,他在那里不言不语的一站,就能够给他无数的支撑与力量,这种天涯若比邻胜逾千言万语。
他听见头顶上那人迟疑道:“你爹……”
柳长洲顿了一下,看向远方,缓缓笑开,半真半假的胡说八道:“他叫我替他道声谢,说你的存在叫他可以死得瞑目。哎,跟你打个商量呗,能不能把你对你老丈人的感谢全都送给我?”
陆含章听懂了言外之意——即使身被千疮百孔,即使总被无情世道抛掷一隅,拼着粉身碎骨,也要保持最后一丝对至诚的执着。
于是他笑道:“好啊。”
恰在此时,一道光线穿透云层划破未央长夜,为身后的有莱山披上一层暖意,脚下已经打霜的白草上突兀得滴落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珠——
天高地迥,岳立川流,君子行多露。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完
【卷三】远望悲风至,对酒不能酬
喝高了,写出来得简直不堪入目,重换了一个,抱歉~
远望悲风至,对酒不能酬
第36章狭路相逢
时代的发展总是循序渐进的,没有人知道百年、千年、千百年后,如今的一切都会发生什么变化。同样,没有人能够精确推知在现在以前的百年、千年、千百年前曾经发生过什么变化。
在大庆之前的历朝历代,山川、丘陵、江流、湖泊都是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自我防卫的天然屏障,所谓“守险不守陴”,因地制宜更有可能事半功倍。
这一套说法到大庆就要斟酌了。
离开华容以后,柳长洲并没有即刻启程坐镇江北大营,他对于樗里昊殉国前留下的那句“东海之上无柳江,都是一帮狗皮倒灶、没有真才实学的二流子”的话暗暗心惊,遂一人一马直直往东而去。
东海做为大庆与潜在敌寇的共同门户,己方做为防卫前线的天然优势有可能成为敌手的突破通道。而大庆水师扶不起来几乎有目共睹,既然北狄的费如子可以抓住这一点钻大庆的空子,有其一必有其二,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挑软柿子来捏。
一个国家要屹立不倒,靠的不是侥幸与运数,它需要的也不是一个人的智慧,而是群体的智慧,群策群力、上行下效,换句话讲,从来没有哪个朝代仅仅靠着一个人就能够焕然一新。
柳长洲自认不是个能够手眼通天的人,更不是个可以面面俱到的人,至少他对于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就敬而远之、及其厌烦,但是倘使他可以再多往前看一寸,他就不会止步——他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至多在三年之内,要建立起一个足以叫敌寇望风披靡的大庆水师。
他十分大逆不道地想,宗仪手长,他给管窥阁的发展趋势硬性规定了一个轨道,那么这支水师的存在干脆一开始就屏蔽宗仪。这几乎算得上另一种形式的“拥兵自重”,怎么看怎么有造反嫌疑,但总要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一个时代的逆行者。在他有生之年,甚至在他身后千百年,东海无人来犯,更无人敢犯,他就算赚到。
作为管窥阁的首领,既然他有由幕后转至台前的一天,那么难保哪一天,整个管窥阁都会被迫大白于天下,那么管窥阁做为大庆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的意义就会完全消失。柳长洲希望,那支尚在孕育之中的大庆水师能够成为下一支大庆奇兵,一支独立于皇帝视线之外的真正的奇兵。
柳长洲一路马不停歇,于三天后到达位于大庆京城正东方向的海域,不得不对眼下的情景皱眉——
绵延千里的海岸线一望无垠,潮涨潮落自有定数,由远而至翻滚而来的浪花激起层层泡沫,逐渐堆叠推至脚下,在海滩上留下一些海螺贝壳。但极远处海天一线之外似乎蕴藏着无数无法预知的威胁,而同样没有边界的海滩上,除了远处极个别的灯塔,几乎没有任何大庆水师的迹象,只有远远近近的渔船与商船往来穿梭。临近冬季,整个海面上一片灰白萧条,偶尔有海鸟低空掠过,除了“荒芜”二字,柳长洲想不到第二个字来形容。
在兵部划定的海域上,所有的船只都挤做一处,窝窝囊囊的被东南西北风翻来覆去,年久失修的风帆上竟然有大大小小的破洞与裂痕。
沿线的海事衙门被海面祥和平静的表象惯得无法无天,抱残守缺得守着那么几条破破烂烂的楼船,纯粹寄希望于自己任上这段时间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不思进取到了一种人神共愤的地步。
总之以一句话,人浮于事者十之八九,这种“坐着等死”的态度叫溜上岸来做梁上君子的柳长洲有气没出撒。
越往南走,天高皇帝远的地盘儿上,海事衙门完全沦为一种有名无实的鸡肋机构,别说水师的日常操练邋里邋遢不像回事儿,就是每月一次的大会操也简直能把死人都郁闷得恨不能去投胎——本来就人数不足的士兵站立得七扭八歪、行不成行列不成列,还有王八犊子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借口缺席会操,更有甚者,连分营的主帅都寻不到踪影,手下的士兵自然有样学样。
这样的水师有什么指望?
柳长洲憋着一肚子火,气冲冲得拨转马头返回了江北,有心想把每天都埋头于朝堂党争、并且渐渐有些沉溺于此等心机游戏的宗仪拉出来,叫他瞪大眼睛好好看看,最基层但却与国家利害安危直接相关的东海营都混乱成了什么鬼模样。他见到的越多,对于“上行下效”这种事的难度的认识也一日千里——不是朝廷的每一个指令都会有人贯彻执行。
大庆最大的一个弊端,就是高堂之上与江湖之远的严重脱节。
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也很好解释。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风平浪静的大环境总会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一点揉化那些天涯赤子的拳拳报国热情。当一个汲汲于建功立业、扬名万里的读书人逐渐沦为一个汲汲于富贵、耽于享乐的酒肉者,还有谁记得当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的初衷?
不过这种事还真没什么好埋怨或者愤恨的,倘若大庆真的沦为一个身在沸汤之中的落水者,柳长洲对这些人几乎都没什么过多的要求,施以援手他自然欢迎,袖手旁观也无可厚非。毕竟,现实情况是,并不是人人都有樗里昊那样的胸襟,即使被自己的君主冠了个“造反”的罪名,也依旧无怨无悔、慷慨赴死。
他只希望,在他将溺水的大庆往外拉时,不要有人与他有方向相反的作用力。
这些人、这些事,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里起起伏伏,总不可避免会与初衷渐行渐远,而后被时光雕琢着成为了眼下这般模样,无师自通兼而默契十足的呈现了一个叫人无可奈何兼而无能为力的世间百态。
有的人一生贫贱,也许从未曾见识过灯红酒绿与穷奢极欲,也就不会心生向往,他战战兢兢地守着自己拆东墙补西墙的寒窑苦日,临了了,在咽气踹锅台前最后一瞬间,想想自己这蝇营狗苟的一辈子,也不过是柴米油盐与粗茶淡饭。
有的人生来天之骄子,理所当然地以为天下事都轻而易举得如同手到擒来,不曾跋涉过艰涩难行的逆流溯洄之道,更少了几分对世事练达的透彻与洞察,在最后的大限来临时,理直气壮地清点自己的百年蓝图以求无悔为人,等那点儿极度膨胀的成就感渐渐消失,他发现所有堪称辉煌的过往都已是昨日黄花,他这一辈子兜兜转转、波澜壮阔,到最后都被牢牢困在衣食住行与生老病死里。
柳长洲想了想,强迫症似的问自己:“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