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窈定了定神,并没管桌上翻到了的茶杯,和被弄湿了的自己的衣裳,而是看着赵怡道,“不是还有几年吗,怎么这样早。”
“紫烟快去替她收拾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赵怡言罢,看向楚窈,“人生无常,世途多变,今能得遇一良机,自然不好意思放了。”
楚窈虽不知道赵怡所说的良机是指什么,不过赵怡的态度却是说明,这事情已经定下,再没得回转的余地,便也不去考究这良机为何物,反正到时候自然会知道的,“我除了要照顾文渊,还要做些什么?能带几个人走?”
“窈儿回来了,”赵怡突然含笑说了句叫楚窈摸不着头脑的话,又捋了捋鬓边碎发,才道,“我会提前三日催产,你带着文渊,花影往黎国都城方向走,顶多四五日,我去追你们回来,咱们再一同上南地去。”
“我听你的,”楚窈点点头,忽略了心底突然升起的不安,只怕要有变数。
☆、第三十八章携子急行
十五月圆之夜,天上无星。
卫王府一向是卫地最安全,防范最严密的所在,而如今,却有一辆外形朴素的马车正隐在卫王府后门,被阴影遮蔽的角落里。
不多时候,便有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提着一个小篮子出来了,她站在后门处左右张望了几眼,便有一只手将她捂了嘴拉入了黑暗中。那妇人原有些慌,却很快放松下来,看向来人,低声道,“咱们走吧。”
那人点点头,从阴影里显出一半脸来,却正是浅川。
今日浅川穿了一身寻常人家丫鬟穿的灰色布裙,头发用两根同色的布条绑成了双丫髻,面上涂了花汁调的脂膏,却让整张脸看起来灰扑扑的,十分不起眼,更不用说,她往眼下点了许多雀斑,还在脸上画了许多处麻子,背也不曾伸直,整个人就好似活在阴影里头一样,稍微有个大点儿的声音就会叫她吓得魂不附体。
浅川就着这模样,怯生生的掀了掀那妇人手里篮子上盖着的蓝花布单,见了里头熟睡的婴儿,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把布单盖上,边角都掖好了,才对那妇人道,“跟我来。”
浅川把那妇人领到马车边儿上,先把篮子送了上去,又把那妇人扶了上去,待见到那妇人放下了车帘,才向某处做了个手势,等见着从暗处转出来两个面貌普通,打扮粗鄙的男人,这才上了马车。
那妇人先上了马车,便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襦裙,梳着平常的双平髻,只用了两朵布攒成的绒花做装饰的‘少女’,她肤色不算白~皙,却也算是中上,身材窈窕,玲珑有致,一双眼睛更是灵动,给她增色不少,原也算是个美人,只那左脸上呈三星排着的三~点小黑痣,硬生生将她的容貌减去了几分,等这‘少女’把眼里的光彩收了,便只成了一个再平庸不过的死气沉沉的女子了,这女子怀里头正抱着刚才送上马车的婴孩,那小篮子被放在边上,由另一个穿着和浅川一般衣裳的更小的丫鬟整理着。
那已毫无特色的‘少女’看了那妇人一眼,压低了声音,却仍如夜莺初啼般悦耳,“刘妈妈来了,这一路上,就要劳妈妈多照顾着了。”
那刘妈妈忙摆了摆手,“不敢,不敢,”
“呵,”一声轻笑响起,正是才上车的浅川,浅川也只笑了这一声,就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瓮声道,“刘妈妈不必和侧妃客气,只要这一遭好好过了,等回来,必少不得还要谢你的,你如今就这样不习惯,等回来,岂不是要惶恐得不得了了。”原来那‘少女’正是楚窈。
“浅川姐姐,”浅川才说完,就听见方才整理篮子的小丫鬟出了声,“快别这么说话了,也忒难听了些,这会儿原没得什么事故,偏你与姐儿要妆扮成这模样,合着是自己看不见,就尽管叫别人不舒坦。”
听了这话,浅川一愣,突然捂着脸笑了,一边笑,还一边道,“侧妃你快看看她,原还以为是个沉稳的,想不到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这还没离了王府的地界儿呢,就活泼起来了。”
楚窈听罢看了一眼羞红了脸的花影,便也笑了,待见得花影颇有些幽怨的看过来,才正了正脸色,“你还说花影呢,往日曲水可没少说她家浅川姐姐温柔婉约,如今一离了王府,不也活泼起来了,”说着又看了看笑起来的花影,“你俩啊,凑成一双也就是了。”
听了这话,浅川花影两个作势要打,被楚窈抱着夏文渊躲开了,楚窈拍了拍怀里的夏文渊,“文渊还睡着呢,快别闹了。”
这话才说完,就听见外头有个熟悉的男声道,“姐儿,快到城门了。”
楚窈听了这话,便往边上挪了挪,看向刘妈妈,“妈妈快请上座。”
刘妈妈有些犹豫的起来,被花影浅川两个合力拉着,半推半就的坐到了楚窈身边,浅川花影两个也各自坐好。
楚窈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嘱咐道,“咱们是南地行商的家眷,因家主在黎国做生意,方想着去团聚,原想着在卫地休息一夜,不想得了来寻的家人的消息,说是那行商病危,因此连夜赶路,”楚窈顿了顿,“刘妈妈是主母,我是姐儿,唤作文娘,文渊是哥儿,浅川、花影分改做腊梅、茉莉,可记清了?”
“姐儿且放心吧,不会错的,”这回却是刘妈妈说的。
“姐儿,既是行商家的,你便不该如此朴素,且与浅川姐姐在这脸上弄得东西,也该……”被暂时唤作茉莉的花影说道最后,便不再说了,只眼巴巴的看着楚窈。
最后还是浅川先看不下去了,便伸手把楚窈脸上的小黑痣给揭下来,放到花影手里,“既然茉莉如此欢喜姐儿脸上的痣,这就送给你好了。”
说着,浅川就扭头去看夏文渊去了,才出生几个时辰的娃娃,浑身通红,皮肤也满是褶皱,跟个小老头也差不离了。此时文渊还睁不开眼,要等文渊能认人,只怕还要再等上许多时日。
花影手里拿着那三颗‘痣’是要也不是,丢也不是,偏偏罪魁祸首浅川还跑到其他地方去了,叫人心里气恼却又没处发,至少花影是不敢迁怒楚窈的。
“我才生了娃儿时,也拿这软软的身子没法子,好在有老人帮忙看着,”刘妈妈虽在叹息,脸上眼里却俱是温柔,原也不是极出色的容貌,偏生因着这温柔,多了几分叫人眷恋的味道,刘妈妈说着,又看向楚窈,“姐儿倒是头回就用对了姿势,难怪是……”
倒是什么?是天资聪颖,还是难怪能得王爷王妃宠爱,连这种小道都知道?不过刘妈妈没再说,也就不能知道她想说些什么,车里头的气氛倒是因此而冷了下来。
楚窈抱着夏文渊,却想起了赵怡,楚窈伸了一根手指,用指腹碰了碰夏文渊还在脱皮的脸,心里不由念道,也不知道是怎样重要的大事,竟也能叫你~妈妈情愿用了药叫你早早的出来,还要我带了你出去风餐露宿,也不怕我养不活你。
好在车内气氛也不曾沉寂多久,毕竟城门到了。
“什么人,已经宵禁了,你不知道吗。”
“军爷,家里才得了消息,我家老爷病重,我家夫人正带着哥儿姐儿,赶去见老爷最后一面呢,还请军爷通融通融,”这声音停了片刻,便又响了起来,“瞧我这记性,军爷,这是咱们家人的路引,还有太子殿下的文书,因我家老爷同太子殿下有几分关系,故特写了这文书,以备急用。”
接着,楚窈听见纸页翻动之声,还是那守卫道,“你先拿着文书回去,明儿一早,开城门了,我可直接放你等出去。”
“这,军爷,再通融通融吧,再……”话音戛然而止,而楚窈也听见了刀兵出窍之声。
“不过耽搁半个晚上,罢了,你有什么等不及的,若再得寸进尺,休怪我无情,”那守卫停了一会,才放软了声音,“若你怕这来回花费功夫,不如靠着那边城墙休息一段,明儿早晨,我换班时来喊你们便是。”
“这……军爷可容我去向主母请示一番?”
“去吧,”那守卫道,“若你家主母同意了,你等径将马车赶到那边角落便是,你把车厢朝后,也能挡住不少风,夜里也能休息一阵,只怕等明儿早晨出了卫城,你们也没得多少机会能好生休息了。”
楚窈听了这话,想着刘妈妈点了点头,又示意刘妈妈说话。
“便依这位军爷,”刘妈妈顿了顿,“军爷心善,日后定有善报。妾身不便出来,怠慢之处,还请军爷见谅。”
“这位夫人客气了,”那守卫忙道,又同先前说话那人小声说了几句,便走远了。
那家人果然按照先前那守卫的话,把马车赶到角落里,叫马头朝内,对着墙,糊得严严实实的后车厢直接甩到后头挡风。楚窈叫浅川两个取了早备好的被褥,递了两床出去,免得叫他们冷着了。那两人谢过恩典,也就罢了。
楚窈几个呆在马车里头,虽能挡了风,却也不能睡得踏实。内里设计得再精妙的马车,因限于外观的普通、朴素,便不能捡那特意加宽了的马车来用。里头躺下一两个人还勉勉强强,只是楚窈几个坐着,本就有些挤了,还首先得让小娃儿舒服,活动空间便也更少了,楚窈几个也就只好将就着坐着的姿势眯上一会儿,因着人多,马车里也暖和,除了夏文渊,倒是没人再要被子了。
楚窈半梦半醒里头,突然看见夏文渊在张嘴巴,一个激灵,便清醒了,忙推了刘妈妈一把,又把夏文渊从铺好的,专给夏文渊的小床~上抱起来,递给刘妈妈,叫她喂奶。等到夏文渊吃得差不多,又睡着了时,楚窈才把他接过来,放进了那个‘小床’里头。
这回楚窈是再怎么也睡不着了,又不好打扰刘妈妈几个,便只好看着小老头夏文渊发呆,偶还把夏文渊同记忆里的夏云景、赵怡两个做了些对比,只是后来不得不承认,夏文渊还没长开,还不曾睁开眼睛,这再怎么看,也看不出到底是像谁的。
楚窈又看了一阵,感觉有了些睡意,但外头启明星已经能见了,这回,是想睡,也没得功夫去叫人睡觉了。
楚窈撇了撇嘴,手不自觉按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楚窈移开手一看,这不正是先前楚风转呈给楚窈的,来自冯父冯瑛的玉牌锦囊吗,这会儿,是打开,还是不打开呢。楚窈有些犹豫了。
☆、第三十九章金兰之村
“王妃,侧妃和小世子已经出城了,”
卫王府里,紫烟收了一只信鸽,便匆忙往赵怡屋里走。因还在坐月子,赵怡便不能起身,头上用布巾包着,只装点了一条镶嵌着宝石的抹额,抹额上的花纹,还是楚窈知道不能在月子里头陪着赵怡,特意赶出来的。针脚虽比不上府里头的绣娘,却更得赵怡欢心,是赵怡每日都要戴的。
“哦,”赵怡原是闭着眼,靠在引枕上头,听了这话,才睁了眼,“怎么这会儿才出城,”话刚出口就摇摇头,“却是我忘了,咱们卫城明令,宵禁之后,除皇命军报,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的。”
“王妃也不过一时半刻忘了,”紫烟笑笑,又道,“今儿上午府里都传遍了呢,昨晚上侧妃初次侍寝,就惹了王爷不痛快,连夜就被赶到寒山寺去悔过了。”
“怎么传得这样快?”赵怡偏了偏头,看向紫烟。
“还不是易娘和红珠闹得那一通,”紫烟似是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便不由得笑出了声,“昨晚王爷匆匆回了书房,就命人扮了侧妃的样子,连夜送去了寒山寺里,还拦着不许告诉您。只是王爷既然都做出了这样的姿态,哪里还能有瞒得住的。”
“这倒是,”赵怡点点头,“你还是说说易娘红珠的事儿吧。”
“嗯,”紫烟答应一声,便道,“昨晚上是‘花影’值夜,王爷便逐了花影同侧妃一块儿,易娘红珠两个早晨起来知道了,直接跑到书房外头去闹了。”
紫烟想了想,“易娘说是,侧妃一向由她照顾,如今身边没得她,定会不习惯,她不求王爷接了侧妃回来,只求能去寒山寺陪着侧妃,便是一辈子青灯古佛也认了。红珠就在一边儿帮腔,说什么她善做饭食,也能照顾好侧妃,也要跟着去。”
“王爷定然不允,”赵怡笃定道。
“还是王妃懂王爷的心思,”紫烟恭维道,“王爷可不是派了曹信出去呵斥了她们俩一顿吗,只是……”紫烟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神秘的同赵怡道,“王妃且猜猜赵怡她们又说了什么。”
“嗯,”赵怡挑了挑眉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且说说看。”
“易娘说,王爷既然不耐烦见侧妃身边的人,不如放了她与红珠家去,她自去寻了她父亲送她两个上寒山寺去,气得王爷直接叫人赶了她两个回去,”紫烟想着这场景,就乐不可支,“其实曹信私下里悄悄同我说,王爷也乐着呢,还叫他私底下给了易娘红珠几个荷包做赏赐,夸赞她们做得不错。”
“王爷倒是童心未泯,”赵怡摇摇头,说了这么一句,倒叫紫烟看不出喜乐来。
赵怡想了想,又道,“你这会儿便往易娘两个那儿去,光明正大的告诉她们,我已遣了紫烟去照顾侧妃,叫她们安生在府里头等着,过几日便接侧妃回来,略推脱几回,你便应了她们去照顾侧妃的话,并把侧妃的心仪之物操持一番,叫她们带去。”
“是,”紫烟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赵怡不由伸手抚上额前的抹额,神色也柔和下来。
许是被关照过的缘故,次日早晨,楚窈几个头一批就被放出了城,马车里头浅川花影两个收拾好了东西,又见马车已行至少有人烟的去处,便不由得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这一松可不得了,浑身上下,就没得哪一处是舒服的,只觉得腰酸背痛,好在在场的几个女孩子都是能吃苦的,并没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出来,便是年纪最小的花影,也不曾说什么类似于何不在王府休息一日,等早上再出府的话来,都是聪明人,一同出门,自然也方便不少,用不着多做解释,也叫楚窈松了一口气。
浅川花影两个都是从小学了些功夫的,且手上功夫尤其不错,便来替楚窈揉了揉脖子、肩腿等处,等楚窈好多了,才是给彼此及刘妈妈活动活动。
这日倒不曾出过什么事故,几人在日落之前就赶到了原先早定好了的歇脚去处,那是一个隐在山野深处的极小的村落,全村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多户人家,且大都是老弱妇人,这村里的男人大都战死在外头了,夫家容不下,娘家也回不去,便只好在这深山里头落脚,偶有一日被赵怡经过时见了,着人照看着,日子才好了起来。
只是村里的女人们大都习惯了村里的气氛,不愿再出去,便有不少结为‘金兰’之契,从此荣辱同体,休戚与共,这村子也就此被称作金兰村。渐渐地,也有不少慕名而来的‘金兰’在此定居,但金兰村里头没有孩子,不少人也老死了,也有人受不了金兰村的僻静孤寂,另寻了别的去处,所以金兰村也一直不曾兴旺,靠着赵怡不时照顾,也能自给自足了。
楚窈下车时,正有一对互相搀扶着的老金兰在外头等着,两人约莫五十岁上下,一个红衣一个青衣,收拾得干净利落,脸上虽有风霜纹路,却也还能辨出年少时的风采。
浅川一见了她们,便给楚窈介绍道,“姐儿,这是两位村长,您随将军唤一声吕姨、红姨就好,吕姨红姨可是这村子里最老的老金兰了,”浅川说着又对着吕姨红姨道,“吕姨红姨,这是咱们将军定下的金兰,姓楚,就是那位楚姐儿。”
“楚姐儿?”其中一个穿着红衣的妇人惊讶的看了看浅川,又看了看楚窈,脸上就换做了笑意,“这位姐儿面相生得好,是个有福气的,赵将军能得了,也是她的运气,方才浅川说了这许多,楚姐儿怕也分不清吧,”这妇人顿了顿,“老身因喜红,村里的姐妹们就尊一声红姨,这是我金兰,娘家姓吕,就是浅川这丫头说的吕姨。”
楚窈听了点点头,虽觉得红姨看自己的神色有些奇怪,但也感觉不到什么恶意,大概也是普通的好奇吧,楚窈在心里头,倒是自动忽视了先前浅川说的,就是那位楚姐儿的话。心里没个章程的胡思乱想着,楚窈便也甜甜的喊了一声,“红姨、吕姨。”
“哎,”红姨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就连她身边站着的一直不说话的吕姨,也不由缓和了脸色,对楚窈点了点头。
红姨伸了有些发干的手,拉了楚窈走在前头,吕姨没法,便只能和浅川几个走在后头,偶尔再小声同浅川她们几个说两句话。红姨偶向后头看去,脸上竟好似偷腥的猫般满足,倒是吕姨脸上泛起些无奈的神色。
“早知道你们要来住一晚,我就叫村里的家人们,把空着的房子收拾了两套出来,你先去看看习不习惯,若不习惯了,再改动改动便是。”
楚窈听了,忙道,“一套便尽够了,哪里还用得着两套,您太客气了。”
“这可不是我客气,”红姨暧昧的看了楚窈一眼,才拍了拍楚窈的手道,“咱们村里的规矩,金兰头一日进村,若是结对而来也就罢了,若是早有相好的在村里头,打进村头一日,便要成一家住的。”
红姨顿了顿,“空屋子是给他们收拾的,你自然住赵将军的屋子。”
“夫人在村里也有屋子?”楚窈有些惊讶的看着红姨。
红姨见了楚窈这样子,倒也不以为忤,反而拍手笑道,“她早早就留着了,只说是要一位姓楚的姐儿来住呢。”
楚窈眨了眨眼睛,脸上便飞上红霞,心里头对赵怡的思念也被翻找出来。
红姨不断那话去打趣楚窈,赵怡在金兰村布置的底子,早叫她给买了个精光。末了,她还对楚窈嘱咐说,等楚窈归置好了,务必要一个人呆一会儿,她好去同她说话。
楚窈听了,险些就要同红姨说,您直接过来,等等叫浅川她们出去便是。这话在喉咙里转了几个圈儿,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楚窈还是对着红姨点了点头,所有话语都化作了一个字,“是。”
不知怎么的,楚窈心里头竟对红姨的到来隐隐有了些期待,就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一行人有红姨吕姨领着,很快进了村子。村里头的金兰许是都得了嘱咐,并没有出门来,只是远远地见了楚窈几个来了,便倚在自家床边看了几眼,还有几个对楚窈笑了笑,不过大都是过不了多久,就小心的把窗户关了。
“这是咱们金兰村特有的风俗,”红姨骄傲的说道,“每逢有新人进村,都要凭栏而望,若觉得这人不错,当日便要把窗户给关了,等过了头个晚上,第二日就是百家宴,千家门。也即是村里的金兰们合起来置办一桌子宴席,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上一回,等宴席散了,新金兰便要把村里各家有金兰居住的屋子都要走一遍,合着今日的,便是关窗谢远客,宴后认家门。金兰村里的金兰们,都是一家子的姐妹。”
楚窈听了红姨说的,心里头越发羡慕,竟生出些往后要同赵怡在金兰村终老的念头来,只楚窈在口中默念了几回,才道,“可惜明儿一早便要赶路,且……夫人也不在。”如今叫红姨打趣了几回,楚窈索性直接把这称呼挂在嘴边,也叫红姨越发欢喜她了。
“怕什么,”红姨极自信的道,“老身生来看人极有准头,楚姐儿你与赵将军生来便该是我金兰村的姐妹,早些迟些也用不着在乎,等下回,叫赵将军同你一块儿来,便就此住下,岂不更美。”
“那就承红姨吉言了,”楚窈对红姨的话颇为心动,不说心里盘算着等与赵怡再见了,如何说服她一同到金兰村来住些时日,倒是赵怡的小楼,就在眼前了。
☆、第四十章楚窈丢了
说是赵怡的小楼,事实上却是一个内有二层竹楼的小院子,竹楼底下有半人高的空档,以隔开地底的湿气,这之上,才是真正居住的小楼。
院子因常年少人居住,又兼维护便宜,便尽种了些合用的竹子,如今郁郁葱葱,倒也成了一片。竹下种了些茶树,院子用月月红做篱笆围在外头,现在还能得见不少花朵儿,只是到底不是正经开花的时节,又疏于管理,看起来极瘦小,不过花茎上头的花刺倒是不少,也更硬,更刺人些,只这就胜过了王府里头的精心侍弄。
靠着篱笆这一圈儿,种着几排菊花,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是荒山上自由长着的野菊花罢了,不用人怎么侍弄,自个儿开着黄灿灿的花,向着太阳,恰合了如今的节气,若不是时间不够,倒能都收了,晒干了来泡茶、做枕头,都是极得用的。
“果然是一家子的,”红姨看楚窈极为满意,不由笑道,“那时也是赵将军自个儿叫人收拾的院子,我们都劝她说太过随意简陋,偏她欢喜极了,只感叹这河离得太远,不能得了。”
“那可不,”楚窈脸上神色也飞扬起来,“不说是河,若能得了一条小溪,婉转环绕,院子里头再引一活水,或养鱼逗趣、食用,或种些藕花,也比别处来得强。”
“这倒是的,”红姨点点头。
待走到门口,已然只得红姨、楚窈两个人在了,红姨便道,“咱们这里的规矩,自家屋子只能自家人住,家里有了客人,都得住到客人的屋子里头去,更别提还有男客在了,”红姨顿了顿,“她们都被你吕姨带到客人屋子去了,女客能住的近些,男客嘛就得住的远些了,毕竟金兰村里都是女子,大都不习惯村里头有男客在的。”
楚窈听了,点点头,“这是应该的,”一时又笑了,“红姨这可是怕我一个人不习惯?”
“正是,”红姨大大方方的承认道,“等用了晚饭,我来陪你一阵,说说话,等天色暗了,我可也是要回去的,你若是害怕,得提前说了。”
楚窈听了,心里好笑,不过是一个人在一间屋子里睡一晚罢了,哪里有这么害怕,更何况屋子周围肯定还有人护着,也不怕那有心人的。只红姨的好意,楚窈还是领了,只说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红姨也只在院外站住脚,“屋子都是先前收拾过了的,你自去吧。”
楚窈答应一声,便见红姨渐渐走远了,等红姨过了转角,看不见了,楚窈才转身,推开了半人高的小竹门,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这头楚窈到了金兰村,那头紫烟也很快收到了消息,只是紫烟却没立刻报上去,因为赵怡的屋子里,坐着几名“客人”。紫烟看完纸条,就着到茶水间的空档,将纸丢进了小炉子烧了,才问一直装着看不见的茶水间侍女,“哪份是为王妃备下的?”
那侍女忙指了,“这份是呢,”又见紫烟伸手去揭了盖儿来看,便道,“因这两天王妃得忌口,便没往里头放茶叶,只用红糖、红枣、枸杞等物三碗水熬成半碗,正合王妃用呢。”
紫烟赞赏的点点头,“记得王妃如今的忌讳,该赏,”紫烟笑笑,便上去托起放着专给赵怡的茶盏,对那侍女道,“还不快跟上。”
那侍女一愣,忙高兴地笑着,端起了剩下那个托盘,小心的跟在紫烟后头。
紫烟进去时,赵怡正坐在垫了厚厚软垫的椅子上,在她下首的分为徐、柳两名御侍,接着就是侍立在下的钱宫人和大小韦氏。紫烟不由低头敛去脸上仅有的几丝厌烦,把茶放到了楚窈身边,又见那侍女把茶端给了两名御侍,才把托盘交给了一边服侍的小丫头拿下去,自己站到了赵怡身边伺候。
赵怡端起茶盏,一闻见扑鼻而来的甜味儿,就不由皱了皱眉眉,虽没说什么,却也不过才用了一口就搁置下了。
底下徐御侍眼尖的看见这一幕,和柳御侍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徐御侍才喝了一口茶,面上就带了几分犹豫、忧愁,徐御侍放下茶盏,故意做出有心事的模样,对赵怡道,“果然还是王妃这里的茶更好些,若不是王妃这些日子不大爽利,我等还要多到王妃这里来蹭蹭好茶吃呢。”
徐御侍才说完,柳御侍就忙附和道,“正是正是,”柳御侍说着,不由看了徐御侍一眼,才又问紫烟,“今个儿大夫来请脉,是怎么说的?”
紫烟见柳御侍问道自己头上,便往一边移了半步,同赵怡拉开距离,才回答道,“大夫说王妃底子好,又有咱们府里悉心照顾,更比旁的夫人恢复得更好些,如今王妃只要稍加注意,待过上几日,也就没什么影响了。”
“这就好,”柳御侍点点头,又带着歉意看向赵怡,“也是我等担心王妃,便也没顾得上这许多,还望王妃别怪我等。”
赵怡觑了柳御侍一眼,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低了头去,不由笑了,“看柳御侍说的这是什么话,便是你们不合规矩,到底是因着担心我,我又岂是那不知好歹的。”
一听这话,柳御侍忙道是不敢。
徐御侍见了,便道,“王妃快别这么说,您同侧妃一向要好,如今……”说到一半,徐御侍便拿帕子捂了自己的嘴,向赵怡赔笑道,“看奴婢这张嘴,真是没得个分寸,王妃……”
“既是没得分寸,就该好生学学,便是收好了本分,也是叫人高兴的,”赵怡点头应下了徐御侍的话,倒叫徐御侍脸色难看起来,柳御侍倒露出些笑意,叫徐御侍瞪了一眼,便也收了,做着忧伤的架势。
赵怡只一眼,便看出两人之间有些猫腻,便是后头侍立的那些宫人,一个个的,也不知道心里头有什么鬼主意在转着。赵怡看着看着,就觉得心里头无名鬼火起来,叫紫烟见了,忙递了茶盏过去。赵怡接过来,饮了一口,待等上一刻,口中甜腻之味散了,方才又看向徐御侍等人,此时,场面已经冷了一阵了,因赵怡饮茶,底下便也没人敢说话,徐御侍脸上有些挂不住。
“柳御侍她们是小选出身,对这些规矩不大明白,难道连你也不懂了吗,”赵怡见徐御侍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继续道,“你可是宫里的嬷嬷一手教出来的,当年作为人事侍女被送到王爷身边时,也被夸了一句最懂规矩不过,如今才出来几年?竟忘了个一干二净。也不知道日后叫当年教你的嬷嬷见了,要如何的无地自容呢。”
赵怡说这话,不可谓不狠,柳御侍几个才进了王府一两个月,哪里有这能耐把府里人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如今当着所有王府御侍宫人的面儿,点出徐御侍原先不过是选出来教导皇子王爷人事的侍女,连良家子都还不能算,这身份上头,就无形间比柳御侍低了不止一筹,且御侍、宫人两者品级差距也不大,认真算起来,柳御侍也不过比大小韦氏等人稍占些分位上的便宜罢了。再者说,王爷大婚,原先的通房人事,便该打发出去,是赵怡‘心善’留了她,还赏了御侍的分位,如今倒还来和赵怡不对付,就有些不知所谓了。
这话一出来,柳御侍几个看徐御侍的眼神就有些变了,就是原先还带些畏惧尊敬,也成了不在意和无视。见此情形,钱宫人不由又往后头躲了躲。
徐御侍此时便像有千万根针扎似的,颇有些坐立不安的势头,叫赵怡十分满意,心头压着的火气才真正淡去不少。一时又对徐御侍道,“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竟也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徐御侍可别放在心上。”
柳御侍见了,忙赶在徐御侍之前开口,“王妃您是什么排位上的人?哪里用同徐御侍这么客气,”说着又看向徐御侍,“也不过是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徐姐姐可别小心眼儿,如今叫我等知道了,也是更了解徐姐姐些罢了。”
徐御侍听罢,面上挤出些笑模样来,看也不看柳御侍,只对赵怡道,“不敢不敢,也是王妃给奴婢的警醒,如今也是奴婢太过放肆了些。”
赵怡听了,也没什么表示,只道,“以后记着便是,”见气氛冷落下来,便又提起了方才的话茬,对徐御侍道,“你倒是关心侧妃。”
“奴婢,奴婢……”徐御侍接连被赵怡发难,一时也没了主意,原是想借着楚窈被遣送出府的时机,来看看赵怡如何难堪的,不想竟是自己难堪一场,“侧妃走的匆忙,奴婢等担心侧妃会不会不能适应寺里的清苦,毕竟,侧妃在府里时也是娇生惯养,千娇万宠的。”
“是吗,”赵怡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这你们倒不必担心了,易娘红珠两个已经收拾了东西去寺里陪伴侧妃去了,有她们在,出不了什么大事的,”赵怡顿了顿,“更何况,侧妃不过是代我去寺里祈福,过几日便回,”
得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徐御侍便又同赵怡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柳御侍几个见了,便也忙一同告辞出去。
紫烟服侍赵怡又回了榻上躺着,才对赵怡道,“也是王妃您平日脾性太好,才叫她们蹬鼻子上脸了,要都像今日一般,有什么气性都发出来,才叫她们不敢来烦您呢。”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几天了,”赵怡闭了眼,“只是那陈御侍那边,你得好生注意些,怎么一个院子的钱宫人都在,她这个主事的御侍倒和其他宫人们不在一块儿呢。”
“王妃是说……”紫烟皱了皱眉,点头答应。
“咱们这事儿可容不得半点儿闪失,窈儿与文渊已经送走,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她是哪门子的牛鬼蛇神,都得处理干净了,”赵怡睁了眼,透出些狠辣来,“这事儿你报给曹信,想法子叫他深查,务必尽快把‘好消息’报给王爷。”
“我都晓得的,”紫烟替赵怡掖了掖被角,“才得的消息,侧妃已经进金兰村了。”
赵怡听了这话,才收敛了气势,看向紫烟。叫紫烟不由笑了,慢慢说了下句,“侧妃很欢喜那院子。”
听到这里,赵怡才露了个舒心的笑脸,“我休息一会儿,你先去吧。”
这天傍晚,楚窈才送了唠叨好一阵的红姨出了门,回头见了小楼在漫天火烧云底下,不由眯了眼,倒是难得的好景致,只是又想起方才红姨临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什么一旦入夜,不论谁来了,都不能开门的话,这景致便又蒙上了一层阴翳。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东西敢犯到夫人的地界儿来呢,”楚窈笑得温柔,就像是被这景色所折服,只那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语,叫人心里不由飘过一丝乌云。
略停了一会儿,火烧云也没了,楚窈便往小楼里头去了。
小楼整个是用竹子做的,屋里的地自然也是,楚窈进门前,就先把鞋脱了,搁到廊下,才进屋。正对门口的地方,放置着一架四扇的大屏风,上头绣着应景的竹海。屋里说来也并没多少家具,一楼只是客厅,摆了几把椅子,几张桌案,博古架倒是没有的,名家字画,却有不少。楚窈顺着楼梯上了二楼,这才是屋子的核心所在,不说那巧夺天工的千宫拔步床要耗费多少匠人几年心血,便是那上头的天青色帐子,如烟似雾,又是花了多少心血才得了这么一顶。又有床边放了一架古琴,虽不是什么十大名琴,却也是排的上名号的‘遗珠’。同它比起来,那窗边黄花梨木的桌案、上头摆着的湖笔等物、陈设的梅瓶等也俱都靠后了。
初见这屋子时,便是极了解赵怡的楚窈,也免不了生出些赵怡奢靡的想法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金兰村在山里头的缘故,这天黑得极早,因着红姨的嘱咐,楚窈便没点蜡烛。谁知不多时候,楚窈就听见窗户被人敲响了,才把窗户打开一个小缝儿,就有一只手猛地把窗户掀起来,楚窈心里一惊,却正看见笑嘻嘻的长孙卫正站在外头,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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