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谰池上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7节
“陛下明察,此事必是有人诬告。”
祁千祉有些怆然,如今知道此事又有什么转机?祁嵊都快破城门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肩膀提起来又垂下,道:“我也不想难为爱卿。我就让你替我送封信,我倒要问问风陵君,祁嵊给了他什么。如果他退兵,祁夏不计较他此次,他南梁要什么,我双倍奉上。”
又问顾成尹道:“你敢去吗?”
顾成尹慌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南梁贪得无厌,祁夏必然养不饱它!”
“李其威隔岸观火,我这京师都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了,你劝我坐以待毙?”
“我会找人陪你一起去的。放心。”
顾成尹唯唯诺诺,冷汗都起在背部。
以利相合的盟约最怕离间。无论风陵君如何答复,顾成尹见风陵君,祁嵊必然会以为自己受了背叛。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大家瞄一眼就可以了。知道是“打了仗”就好了。【躺
☆、章三十一论棋九州(二)
苍临秋,漫山遍野的红叶,红复转黄,簌簌而落。
喻朝河与萧麒在苍临浴血。忽有信自西方来,径川失地尽收,守城的主将被活捉。
苍临与泷上毗邻。长公主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一些。她的一千近卫都在李瑄城手里。要是祁嵊想要对她不利,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应对。
江烟在长公主府上不能出去,甚是不快。又听闻喻朝河在隔壁苍临迎敌,就道:“你的兵都给了李瑄城,和你不让我出去玩,到底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你让喻朝河派两个兵让你练阵法玩。”
长公主道:“你爹将你托付给我,是叫我护你周全。”
江烟忿忿道:“鬼才信。他自己都说他卖了我,得了一千精兵。还夸我值钱。”
长公主笑了声,道:“好,要我说,烟儿不值钱……”
江烟怒目圆睁,气鼓鼓道:“你比李瑄城还过分!李瑄城果然是你教出来的。”
长公主莞尔,两颗点漆般的眼珠子一动,温然道:“我可没教他这个。”
祁嵊得知此事的时候正用晚膳,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道:“什么?”
“你们还剩多少人?”
那个兵士道:“回殿下,我们死了三万人……”
祁嵊的额头上涔涔的都是汗水,祁千祉的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他往径川,他竟然浑然未觉。况于他这一路都知道祁千祉的布防。这样说来,莫非是顾成尹不够牢靠?
又道:“对方援军多少人?这城怎么失的?”
“未知对方兵马多少人……有传言是一千……”
“一千?一千你们就失了城?!”
那兵士道:“……绝对不止一千!我眼见着对方的军队犹如太河潮水,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
“说清楚,到底多少人?”
“少说有近万人!”
祁嵊听着他的描述,道:“无知竖子!这是阵法!你不知道,陈万宁会不知道?你们丢了城,陈万宁人呢!”
“我军退守阳沂,伤亡惨重。陈将军中了箭,被、被敌军俘虏。”
祁嵊心道不怪传信兵会如此语无伦次,主将伤重,群龙无首,这仗要如何打。
“对方将领是何人?”
兵士讷讷无言。
祁嵊见问不出什么,不耐烦地挥手让人下去,出了帅帐就道:“梁衡!梁衡!”
……
穆修白离开翟陵往兴陵,还走的是他之前同一条路。
方到兴陵,便听说径川告捷,失地尽收。又留了两日,李其威遣太学武官谢微达领援军前来。正从兴陵渡军沧水。
谢微达既然在兴陵,城中百姓也不得随意进出。穆修白闲来无事,便在路边看人下棋。
棋盘是画在地上的,甚不规整。摆棋局的是个乞儿,口中长啸着,只道:“何人敢来,赌棋赌棋!”
便有人在那棋盘前的蒲团上坐下,道:“你有什么可赌的?”
乞儿道:“我不会输,所以你只要掏钱就好。这个局可不好解。”
那人显然被激将,也不再问赌注,拾了棋子落下,就道:“请吧。”
乞儿笑了声,飞快地落了子。
穆修白只觉得这局十分玄妙,乞儿执黑,路人执白。白子聚而稳,黑子疏而散。黑子的地盘空大,白子便一柱擎天,直捣黄龙。乞儿应对了十几手,口中便开始哼哼,道:“这一手是谢将军援军东来。”
众人一见他这么讲,各个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围拢而来。路人见这一手忽然落于其他地方,也算不出黑子是要做何事,捻子算了数步,才勉强在原处落子。
又听乞儿道:“这手是径川奇兵。”落子切白子一处后方。
众人便发出惊呼声。
与之对阵的路人额头上都出了细汗。虽说是正午太阳好,墙角又避风,这些闲人也算是酒足饭饱不怕冷。但是终归是冬日。
穆修白最早看棋,被挤得快拍到棋盘上了。
乞儿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白子虽然思索的时间久,但是大好形势还是没变,在黑子腹地挺进。乞儿拾子从旁抵挡。
又道:“这手是谢将军渡沧水。”
这是讲到眼前的事情了。众人便等着看他接下去要如何编。那乞儿在等白子落子,一副甚有把握的样子。
白子回手接应被切断的后方。
乞儿似乎就等这一手,拿捏着黑子,眼神一厉,落子一间夹。绣口轻启,道:“定勉王孤城出兵。”
白子慌了,一步退。
乞儿丝毫不饶人,道:“谢将军救皇城,乘胜追击。”
白子补强。
乞儿一声清脆的落子,亮堂堂的声音道:“径川王连珠成线。”
执白的路人彻底慌了。众人都是叫好声。
局势已经非常明显了,黑子初时虽散,此刻连珠成线,白子被前后夹击,再无出路。
执白的路人从蒲团上站起来,道:“我认输。小兄弟好棋艺。”
小乞儿嘿嘿一笑,道:“先生可要把赌注给了?”
路人只好解了钱袋,道:“我可没多少钱,愿赌服输,给你。”又向众人道:“各位听了这么久,不给个赏可说不过去,这位小兄弟确实厉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乞儿听他那么说,也高兴道:“给点呗给点呗,我可就说这一回,就被你们给听去了。”乞儿笑起来很精神,面颊上是两个梨涡。
等众人都散尽了,穆修白便在蒲团上坐下了。
乞儿道:“你要和我下棋?……好好好我把这棋子收拾收拾。”
穆修白赶忙截住他的手道:“且慢。”
“怎么?你觉得这棋还能下?”
穆修白道:“我不确信。”
乞儿高兴起来:“你试试呗?下输了照样得给我钱。”
穆修白道:“好。”执白落于一处。
乞儿见白子只是取个小巧吃他一颗子,道:“接。”落子把穆修白吃的那颗接引了,又道,“这处其实已经没处施展了……”话未说完,眼神变了。
穆修白道:“白棋出逃生天。”
一子将黑子腹地当中的白棋全都接引出来。
乞儿撇撇嘴道:“你不杀黑子居然能出来。不过这样照样不能赢我罢。”
穆修白道:“你因小失大,岂不就是输了。”
乞儿还要说什么,穆修白道:“摆这棋局的是谁?我能见见么?”
乞儿便眼睛便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道:“是我爹。你是如何知道……?”
“你爹一定不会犯这等错误。”
乞儿叫黄天化。他爹叫黄文信。
黄文信身有腿疾,漂泊求医。不得已让其幼子路边设局,挣点花费。
穆修白替人诊了脉,查看了腿疾。只觉得症状十分奇特。便道:“大哥得的是什么病,自己晓得吗?”
黄文信道:“腿寒。就是老寒腿。我冻得受不了,痛得想寻死。”
“恐怕不是老寒腿这么简单。”
“我看过很多大夫,除了说不知道,就说的是老寒腿。”
“都是些什么大夫?”
黄天化抢道:“我们也看不起什么有名的大夫啊……当然就是江湖郎中。”
穆修白又确认了一下脉象,道:“我以为大哥中了寒毒。”
说罢解了包袱,掏出一竹筒,道:“我体寒,这是我驱寒的水丸。你的寒毒我不敢治。先把这个拿去吧。隔几天吃一丸就好。”
黄天化伸手就要来取,被他爹眼刀一扫,只好先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才小心翼翼双手捧过了,道:“谢谢棋友。”
黄文信听到那声“棋友”剧烈地咳嗽了一声,缓过来才道:“多谢小兄弟。”
穆修白道:“不客气。”
又道:“你的腿拖不得了。你们可有寻过语谰池主人?”
黄天化抢先道:“那个神医是神,可惜钻钱眼里,怎么肯治我爹?”
黄文信骂道:“放肆,我怎么教你,不要胡乱评判他人长短。”
穆修白道:“找他的时候,就说是我拜托他替你医治。”他没过脑子就这么说了,似乎心里笃定李瑄城不会不救。
黄文信道:“敢问阁下名姓……?”
“穆修白……其实你也可以找他下棋,不必提我的名字。你的棋艺这么好,他应该会救你的。”
穆修白问了问行程,发现和黄氏父子有一程是同路。便觉得三人在一块有个照应,结伴而行。路上时而有兵马,但也不知是往哪里去的。信息不通畅的时代,平头百姓对战况的了解也总是马马虎虎。除了时而去闹市听传言,也没有其他的来路。
正到了梁下纱闾,穆修白也是身无分文,便扮作乞丐,拄一根紫竹的拐杖,盘腿在地上画个棋盘,和黄天化一道摆局。
黄天化摆得依旧是他的九州战局,密密麻麻的黑白一片。穆修白摆了三个局,各占一角,都是零星数颗棋子,便对仗黄天化的棋局名字,称为三国。这三个其实算不得局,是历来公认作三大难解定式的大斜,大雪崩,和妖刀。穆修白最初摆给黄文信的时候,黄文信只解出一个,惊为天人。其后数日便日日废寝忘食,又过十数日,才将找出了另一个局的一种解法。
黄文信哼着小曲儿招呼着路人,调子一扬一抑。穆修白不太会招呼,便只等愿者上钩。这两人一动一静,默契地做着这坑蒙拐骗之事。
前三日都无人能解三国局。
最后一日,纱闾来了南梁军队。想是被吴喾和祁夏两军夹击,不得已南下绕远回南梁。
黄天化在早市捡菜的时候得到消息,像只黑狗一样狂奔到日常两人摆局的地方,却见一个南梁兵在穆修白的对面坐着。
黄天化脚下一滑,赶紧又蹿到一旁的巷子里。
“你这局是什么局?”
穆修白认得出南梁兵士和祁夏的差别,不得不详作镇定地道:“这局名为三国,这三国国泰民安,铁壁铜墙,就看阁下如何能破它们。”
那南梁兵哈哈一笑,取了白子在手,便选了一局落子。选得是妖刀。
穆修白便落子相对。
穆修白可以感受到此人的心不在焉,他与其说下棋不如说是盯着穆修白看。穆修白将自己打扮成乞儿,脸上都是黑黑的锅底灰,照理是没什么好看的。
穆修白被盯得心里发憷,只希望这人快快下完棋走。
对面的人显然棋艺不差,只是分神,穆修白应对七八手,白子方才招架不住。那人眉目威严近凶狠,显然也知道这局自己要败,捏着棋子停顿了略久。
穆修白盘着腿,脊背依然挺着笔直,垂着眸只看棋局。忽而眼神一闪,右手亮于胸前。手心剧痛。
穆修白心下道,遭了。
便是清脆的一个声响,棋局被落下来的黑子打得七零八落。穆修白手里捏着的黑子已经换做了白子。
对面的人的内力很强,这一颗丢过来的白子,本就是为了试他。棋局对面的人迅速跃起,伸手直抓向穆修白。穆修白仰面一倒,侧向滚出三四米,便一跃上檐,奔走入巷。
这南梁人的身手穆修白很眼熟。因为穆修白会的功夫里面便有这些近身招式。
这人,大概是旧相识罢。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来行军打仗的我只好写棋局代替了。
☆、章三十一论棋九州(三)
瑚阳郡主城城郊。
李瑄城骑着一匹健壮的白马,一身厚重光亮的甲胄,一张脸就如这未暖的东风般温中带冷。两万兵马次第排开,他的白马走过,便听得声如响鼓的“上场杀敌,保家卫国”。
李瑄城对着军队微微颔首,再往尽处走,马步稳健。盔顶的红翎来回微晃,十分刺目。身后的旌旗如血色点染,在东风中猎猎作响。
他如今帐下有两万人,祁千祉翟陵困得解,便得了消息,千里迢迢给他封了个破虏将军。他帐下除了径川王旧部,就是祁千祉给他派的左将军徐染。将军印是徐染带来,李瑄城手中的径川王那方印鉴终于可以换作更名正言顺的了。
风陵君只有五千人马,被逼得不得不藏身入燕山中。他自取得先机从七晋突围南下,一路便少有阻碍。岂料得李瑄城早在这瑚阳等他。
正闻有人来报,南梁风陵君遣使前来。
李瑄城发出一声轻哼,道:“不谈。他既然入了祁夏,就该知道自己没命回去。”
徐染道:“将军,属下去接见罢。”
另一人也道:“南梁兵力强盛,若是风陵君在祁夏被杀,两国必定会势如水火。”
李瑄城道:“就地杀了风陵君,南梁便折了一臂,何乐而不为。南梁既已出兵祁夏,早视盟约不顾。放了风陵君回去,你以为便不势如水火了?放心,南梁出兵本是理亏,我灭他全军正涨我军士气,有此二则,南梁更不敢来犯。”
又重复一句:“不见。”两脚一夹马腹,率先往前面去了。
报信兵无法,回去将风陵君来使轰了出去。
李瑄城仅仅比风陵君早到不久,且处处费神隐匿踪迹。如今风陵君正是探得李瑄城兵马而不得不撤入燕山。李瑄城便命徐染镇守瑚阳主城中,准备午后就领兵往燕山。
徐染正准备回营帐,不意看见两个小兵匆忙忙跑得飞快,一个正是刚才报信的兵,便道:“何事慌张?”方才报信的小兵一脸惊吓,身边另一个道:“那南梁使一箭射在了邱二头顶的髻子上,断了一撮头发。”
徐染听得微微皱眉,见那受了惊吓的邱二双手还捧着柄南梁的乌翎箭,伸手接来,摘了上面的信件。展开一读,只觉得棘手得紧。略微思量,暗中派人携密信上京。
“将军,末将有一事禀报。”
李瑄城的头盔放在一边,正在窗前擦他的□□,回头见着徐染有些闪烁的神色,就道:“南梁使者的事?”
徐染道:“是。”
李瑄城道:“他们上午就被轰走了,你非要下午来禀报?”
徐染一时无话。
李瑄城道:“说罢,那两个使者和你说了什么?”
徐染从怀里掏出张纸卷,递了上去。
李瑄城把□□往边上一靠,接了过来。
纸卷不大,此上的字迹更是细小,加之反复折叠已经有些看不清了。李瑄城却一眼见到就有些乱了呼吸。他抓过来展得更平,只见上面的字迹清清雅雅,这不是穆修白的字迹,却是碎玉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