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谰池上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1节
话音才落,眼下伸来一只药碗。穆修白接过来,就听李瑄城道:“这是成药了。”
穆修白两手捧着,扑鼻而来奇异的酒香。那药是白酒煎成,浓郁的焦色在碗沿堆起些许浮沫,也是暗沉沉的并不清爽。穆修白轻轻地往药碗里吹气,用舌尖尝了一下,还是烫,便又收回舌头,问道:“两年?”
李瑄城点点头:“对,两年。或者两年还不到。到了时日将至,你只会骨疼难忍,行动迟缓。你这两年间也不可断药。”
穆修白道:“好。”
便又见李瑄城拿了一张纸来,上面端端正正写了药方子,那字迹虽不是大家手笔,倒也端正俊秀。
穆修白还未表现出惊讶,李瑄城已道:“我让人誊了。”
穆修白心里只想笑出声来,把药方接过了,一同放到除珠的锦袋里,道:“我一定收好。”
李瑄城见那人掩饰地把头低下,刀眉羽睫之下,嘴角分明已经不受克制地上扬。心里也只能叹口气,怪自己小时不好好写字。
遂道:“中原之毒变换无端,但总有迹可循。我让浅夏找沧戟教长老,也只说闻所未闻。只能猜这千寒不是中原之毒。”
穆修白暗暗听着,他的医术还不精,分不清这些毒都是承哪一脉的。
“还不确信,往下我们便去问闲山庄,我让沧戟教长老替你诊断一二,再做打算。”
穆修白才抬了眼睛,道:“问闲山庄?”又道,“那么语谰池中人迹稀少,是因为已经有人先走了?”
要说穆修白机灵,有的时候脑子是转得挺快。但是有的时候又不成。唯一不变的,这人一颦一笑都是声色。
李瑄城只道:“江烟也先走了。这是我另一处宅院,在七晋。”
穆修白道:“七晋啊。”他也很想再去见见那位老者,便道:“山庄也是七晋山人打理么?”
“正是。”
穆修白便对这次的行程生出无限的期望来。
“语谰池往后可能呆不得了。语谰池的虽说寻不见,可是也最显眼。”
穆修白点点头,他十分明白。然而道:“我挺喜欢这里的。”
“我也喜欢啊。你去过其他的山就知道了,语谰池这地界得天独厚。我的几处居所,我最喜欢此处。”
穆修白又问:“那这一池子的药材怎么办?”都是钱啊。
“自然是放着。”又道,“看开些,钱财乃身外之物。”一副对穆修白所思所想十分了然的样子。
穆修白有些被看穿心思的窘迫,只是把药碗端起来,喝了几口。
李瑄城道:“这次行路,我会让人替你改换一下样貌,打扮成我的马夫掩人耳目。”
穆修白只应道:“好。”
“祁千祉以为你死了,但是我们依然要慎重。”
“好。”
穆修白其实一直有猜测,李瑄城得以带他回语谰池,必然是答应了长公主一些条件。这回李瑄城大动干戈地要弃池而走,才忽然将一切联系起来,问道:“主人,敢问原来的沉珠,去哪儿了?”
他之前也问过,但是李瑄城避而不答。这回李瑄城倒是没有避过这个话题,只道:“不是在这么?”
穆修白当真以为他要掏出珠子来,见那人纹丝不动,眼睛四处瞄了会,便问:“哪儿?”
李瑄城一笑,直视穆修白双目,道:“就在眼前。”
穆修白怔住了。心道,原来李瑄城真是用除珠换的他。想说谢字,却觉得谢字承载不起。一时失语。
李瑄城忽而一改这两日的温存,道:“所以,不要跑。”他的眼睛因为这几日少眠而充血,满是红色的血丝,看着有些骇人。
穆修白知道这是说他路上试图逃走,只觉得感激和愧疚占满心头。
这之下悄然生出些未被觉察的寒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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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瑄城终于将压制的药物配制出来,连日无眠。这一沾上枕头,便睡得很沉。穆修白在他床前坐着,对这个人也生出些愧疚和心疼。这人眼下一片青黑,连着卧蚕都变了颜色。至于下巴处也生出浅青的胡茬,用手一摸,糙乎乎地扎人。
这一觉仅得数个时辰,到了晚间便有医女叩门道:“穆公子,该叫醒主人了。”
穆修白一听,凑近人耳边道:“该起了。”
李瑄城可能是真的疲累,喊上了三四句,也并没有马上醒来。穆修白想了想,大了声音道:“李瑄城,江烟又闯祸了。”
便见那人嘴角生了笑意,一伸手将人搂过去,懒洋洋道:“江烟闯祸倒是其次。你面上叫我主人,背里喊我名字,有你这样的?”
穆修白这会儿面庞贴着锦被,半个身子斜在李瑄城身上,闷着声音道:“徒儿知错。”
“你少来这套。”
穆修白便只顾着自己发笑,一边拿手去推开李瑄城环着自己脖子的小臂。李瑄城却是不放,也不嫌穆修白压着他累。
穆修白止了笑,道:“快起来车上睡罢。霜叶姑娘在外面要等久了。”
李瑄城道:“往后你和江烟一般叫我罢。你不情不愿,还听得我浑身难受。”
穆修白笑嘻嘻道:“这可别怪我了。我们那儿,主人这词实在不好开口。其实换什么都行,叫师父也成。”
“随你。我连江烟这般都不介怀,还非得听你一声敬称?而且你到床上,不是什么天地君亲师都忘了么?”
穆修白这回力道一大,将李瑄城的胳臂推了开,大了声音道:“主人起来就好,我和霜叶姑娘外面去等。”
李瑄城见那人脸上飞红,一派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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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瑄城一行人只趁夜离开语谰池,并不往来路走。穆修白也是第一次知道镜寒洞深处还有洞天。
镜寒洞内本就潮湿,生着一条细弱的溪水,潺潺直到深处。到遍生坚冰的洞穴前,这溪水便似到了尽头。其实未然,这溪水从石门脚下的缝隙中渗透下去,往另一处空穴中流出,渐渐和他处的水迹交汇一处,再往深处流走。
这数百空穴,寻到最大的一处溪水,便是有石门的洞穴了。此处石门之后,是另几百洞穴。两相叠加,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个洞穴。
几人循着水流走。水流蜿蜒,且潜伏不定,极易迷失方向,好在李瑄城和霜叶都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几人费上些功夫,好歹从镜寒洞中出来。走过这些洞穴,就是下山的路。
更深霜华重,夜半星斗明。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转战寒武纪年,网址ujian,优先更新那边,这边应该也还会继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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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六平意问闲(二)
穆修白一行人从螣山离开时并没有人察觉。披星戴月地赶路,到了苍临地界才稍稍放缓下来。
空气里尚且有些爆竹噼啪的声响,带着些轻微的烧焦的余味。
穆修白一腿折叠着,一腿悬着,用系绳的马鞭打着马尻。车道蜿蜒,螣山行远。那些迷人眼的雾障也渐渐退去,而化了云气,成了云团,又聚成了层层叠叠的云顶,在山之巅。群山染白,和云气相接,在侵晨的浅薄夜色里只是天幕脚下的缀点,是青里的一抹灰白。又在此后被天边的鱼肚白吞到一处去,在曙光里熠熠生辉。
天已经透亮,语谰池终究是不知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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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晋在泷上之南,倒没有落雪,天气一例是干冷的。李瑄城一行人奔波连日,总算也入了七晋地界。
问闲山庄也在深山,但是山门宏伟,石径通达,未有存心避世之意。并不如语谰池一般隐蔽难寻。
山庄守门人将主门打开时,便见得一线天色透蓝,一辆马车远远从路尽头来,近前了,见赶车的是个青年,留了两笔不太相称的八字胡,眉目若是看得仔细,倒是端正的。
近日来,往往有人到山庄,都是大堆的人。这里只有一辆马车,守门人心下早已了然,扬声道:“敢问门前何人?”
便见一只白袖撩了车帘,道:“秦伯,是我。”
秦伯便将另一扇门也打开了,只等马车行入,一边道:“怀公子可算回来了。”
李瑄城便道:“秦伯这两年也没有多大变化么。”
“还是老样子,庄子里也是老样子。怀公子快请。”
穆修白便也点头向老者示意了,赶了马车进了山门。又见得是蜿蜒的道路,边上的杂草都修得很干净。这样一路驶过第二扇门,才有仆从上前接应,便也有人将马车驾去了后院。
李瑄城下了车,然后是两位医女,也只是不显眼的着装。
向穆修白道:“去后院把脸洗了罢。”
穆修白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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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是一位灰蓝道袍的老者,眉髯皆白,一身的仙风道骨。
李瑄城入内,抱了手,躬身道:“师父。”
子午长邱道:“怀璧,你来了?”
李瑄城道:“事出突然,往后都要叨扰庄上了。”
子午长邱便微微叹了口气:“我早说你命数难测。”
“还望师父提点。”
“此后数月,宜静不宜动。”
“徒儿谨记。”
这厢说了话,穆修白便被侍从领了上来,面上的尘泥洗去了,像一盏泛着水色的白瓷,那件灰败的粗布衣服也便更加灰败,显得尤其不相称起来。
子午长邱道:“小兄弟,许久未见。”
穆修白见那老者,早已知道人的身份的,便也行了礼道:“七晋山人,久仰大名,是我那时有眼不识泰山了。”心下暗暗想着,师父的师父,是要怎么称呼的?
子午长邱捻了捻须子,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礼。”又向李瑄城道,“怀璧不向我介绍一下此人?”
李瑄城只见得子午长邱凤目一眯,遂道:“我料师父与他相识…”
“我与他相识,未知他与你相识。你们的事,我还能掐指算出来不成?”
李瑄城按了按额角,道:“穆修白是向我学医的。”
子午长邱长长地“哦”了声,并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又往穆修白打量了下,倒是祥和道:“穆小兄弟学医的心愿也算是得成了。”
穆修白道:“晚辈荣幸。”
李瑄城也道:“七晋山人是我师父,你得叫师祖了。”
子午长邱只道:“师祖就免了。我废杏林之道久矣。”
这个穆修白听他提过,既然不让叫,便也闭口不言。
子午长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穆小兄弟奔波路远,我已让人备好厢房。待休息妥当,我也和你聊些旧事。”
穆修白只道:“多谢山人。”便和一旁问闲山庄的家人一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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螣山脚下,素秋只算是留下打理医馆和语谰池的唯一一人。医馆是照常接收病患的,这些都和往日无差。
素秋对窗梳妆,执一根木簪绾发,便听得窗外有些不寻常的声响,木簪脱手便向窗外去。便听得一声闷哼,那窗户纸上只余了一个透亮的小孔。素秋夺门而出,便见得栽落的身躯使得院中的樟树颤抖不止,扑簌簌落下雪沫来。
从旁的医女已经听得声响过来,但是那人影一踩树枝,轻功如风如影,退得飞快,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素秋尚是一头披散及腰的乌发,面上眼眸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
边上的青瓷道:“师父,这是何人?”
素秋只道:“主人才离开语谰池,这是来者不善。叫诸位小心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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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闲山庄的闲适多于宁静。一干人在此处住下,也旬日有余。
这山庄也大得很,虽然没有大片占地的药田和池水,但整体比语谰池还大些。山门之内,又分了多处院落,各都隔着不长不短的路程,离得远的要乘车过去。
穆修白在案前坐着,一位白髯老者正捏着他的腕子。李瑄城从旁观看。
老者的眉头紧锁,似是查探不出什么端倪。这探脉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老者才道:“池主恕罪,老夫得探得深些。”
李瑄城点点头以示应允。那老者便到穆修白身后去,以掌贴上穆修白的背部。随后,一阵真气的烧灼感从背心漫开。老者注入的真气较李瑄城谨慎得多,细若游丝地点点增加。可穆修白依旧十分煎熬,五脏六腑都觉得坠了千斤重的玄铁。李瑄城眼见的穆修白的面色惨白,嘴唇也透了不正常的青紫。
那老者也是冷汗淋漓,面色不比穆修白好上多少。这样一炷香的时间,穆修白的眉间的折痕深得都刻了进去,老者总算撤了手去。
李瑄城见穆修白支持不住,趴到了几案上去,问道:“如何?”
老者拿袖角揩揩额汗,道:“这毒当是率卜传来…”
“果真?”
“池主让少主问我此毒时,我确实觉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老者便絮絮道来,少主是指浅夏,浅夏是沧戟教教主之女。
“此后我四处打探,查阅经书,偶得一卷旧简……里面将方外之毒阐述了一二。我以前看的毒经,都是率卜如今有的几种毒。这简牍这里记载的都是率卜失传的一些奇毒,便有一种似方才穆公子中的。只可惜那简牍也是寥寥几笔,只将这毒之妙处,没有讲制毒之法和解毒之法,”
李瑄城听到此处,道:“多谢长老了。长老所说助益良多。”
这话讲完,不觉闻到一股血腥气,一看边上穆修白依旧是趴在几案上,胸膛有些小的起伏。忽而又见一滴红色落下,沾湿了地面。李瑄城赶紧将人扶起,那人口中依旧小口小口地涌着献血。几案上早已血红了一片了。
老者也有些心慌,见李瑄城皱眉按了穆修白的脉门,相顾无话许久,道:“池主恕罪,老夫已经尽量用小股的真气,没想还是……”
李瑄城只道:“不碍事的。我早知道会这样。伏毒不见于外,硬探只能如此。”
老者也道:“但不吐血倒好,这样一激,容易加速毒发。还是我疏忽了。”
“长老莫要自责,便是我也做不到不折兵卒。”
李瑄城探完脉,便一手托着穆修白后颈,一手只封住穆修白胸前几处大穴。沧戟教长老的真气不同于他的,虽然已经足够小心,造成的伤害依旧比他严重些。但看血量,穆修白吐得可比上次多了许多。
又道:“千寒此毒,还请长老帮我留意着些。若有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
那老者只起了身来,郑重地行了一个教中之礼,道:“池主所托,必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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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修白醒来时,就见边上侍候他的周生拿着一个药碗,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
穆修白很乏力,胸腔内也痛得难忍。微微动了动,周生便觉察了,道:“穆公子,你的药。快起来喝了。”
穆修白闭了闭眼睛,一鼓作气地坐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斜靠着缓了会儿,道:“阿生,药给我。”
周生便把药碗给了穆修白,一边道:“你拿稳些。这药可真难闻。”
汤药已经沥出许久,并不烫口,穆修白几口喝完,苦得齿舌生麻。又把药碗还给周生。身为一个病人,按时喝药是保命第一准则。对于一切关于性命的事情,他绝不拖泥带水。穆修白又躺了回去,面上一派完成了大事的安详。
周生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那个药碗,翻过来倒一倒,也没有余下一滴汤汁
作者有话要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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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六平意问闲(三)
穆修白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没两天又活蹦乱跳。连江烟都啧啧称奇。
只是李瑄城连日都非常忙碌。穆修白好些日子都只在廊下打了照面,余外也不知道这人去了哪里。江烟也同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穆修白也不是十分热烈的性子,见李瑄城没有闲暇,便也不去寻他。自己在周生的陪同下,只将这问闲山庄三山五院都去逛了个遍。
问闲山庄有一门生意是酿酒,穆修白借光,酒是可以无尽吃的。穆修白不如李瑄城那样只好烈酒,他什么酒都能喝。第一天时一不小心便喝多了,他倒是不耍酒疯,一醉便睡得不省人事,要周生将他背回去。可怜的周生自己身板也不结实,背着个人走这么老远的山路,只想把穆修白扔去喂狼。好在穆修白十分愧疚,往后都不敢多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