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千澜晃了晃神,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日的事,那个倒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
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郑千澜静默不语。
韩子墨补充道:“陆崖主根据我寻看商铺的路线截住了我,我一头照看陆崖主和阿六,一头给各个商铺下留了书信,也防止直接找上公子,被叶……”
韩子墨看了看郑千澜,欲言又止,后者看了看渐渐亮起来的天,朝他们摆摆手,轻道:“让我再想想,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吧。”
阿六蹙了蹙眉,似乎想从郑千澜那里听到些别的话。
韩子墨适时拉了他一下,阿六不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跟着走了。
又过了三日,阿六回来的事渐渐传开了,底下人不明真相,郑翊天的几个亲信却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的一清二楚。
接连几日,正堂的门槛险些被人踏破……
“公子!琼绝宫与我连穎山庄不共戴天!不灭了他们,实乃消我心头之恨!”
“公子!若不速速灭了那叶临寒,如何告慰庄主在天之灵!”
“公子!”
……
郑千澜只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看着底下那几个义愤填膺的人,又看了看阿六深锁的眉头,笑道:“灭。怎么灭?”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郑千澜背靠在椅子上,笑道:“一个红炼就让雅泉躺到现在,琼绝宫里还有青珏,两大护法下还有十位使者,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将连颖山庄搅得天翻地覆,诸位倒是说说,怎么灭?”
底下有人道:“公子不要妄自菲薄。”
郑千澜笑道:“我这样的脸皮都能妄自菲薄,这全天下的人可都要没皮了。”
那人蹙了蹙眉头,郑千澜正经了这么些日子,现下竟又开始扯起胡话来。
又有人道:“公子日前不是在琼绝宫住过好些日子吗?而那叶临寒对公子又……我们可以智取。”
郑千澜笑道:“我倒是无所谓。”
众人眼睛一亮,郑千澜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他道:“只怕不够光明磊落,有违我大哥心意。”
“此乃权宜之计,庄主必能理解。倒是公子……”阿六憋了这些天,眼下实在是不吐不快,他沉声道:“我斗胆问公子一句,究竟是庄主的仇要紧,还是叶临寒这个人要紧?!”
堂内一时噤声,众人纷纷面带肃容地望向郑千澜。
郑千澜笑道:“都是美人,都要紧。”
阿六蹙了蹙眉,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公子!”
赫楚从门外跑进来,朝在场的几个人嘿嘿一笑,随后对着郑千澜兴奋道:“师父醒了!”
郑千澜微微颔首,他拍了拍赫楚的肩膀,丢下满堂子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公子!”赫楚跟在郑千澜后头,一边走一边往前襟里掏东西。
郑千澜看了看递到手里的应血匣,半响,他问道:“这些日子,庄里的事可都听说了?”
赫楚点点头。
郑千澜看了他一眼,仰头叹道:“你不要我杀他?我大哥从前,待你可是很好的。”
赫楚沉默片刻,喃喃道:“庄主待公子最好,公子不说话,我能闹腾什么……而且……”
赫楚的声音细若蚊呐:“叶宫主待我也好……”
郑千澜看了看赫楚,后者喃喃道:“叶宫主待公子,更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碧空湛蓝如洗,白云仿佛浪花一般排在天际,偶尔有几只青鸟掠过,发出叫人心动的鸣声。
郑千澜沉吟许久,淡淡道:“所以,我不该杀他?”
赫楚道:“不是我不相信阿六,可是庄主还在的时候就告诉我,做人不可偏听偏信,还是要把东西看实了好……”
郑千澜轻笑一声,看着赫楚的眼神与以往略有不同:“我发现你变美了。”
“啊?”赫楚不明就里地看了看郑千澜,却发现后者已经走出了老远。
入秋以后,天气渐渐转凉,院子里的花草谢了大半,郑千澜进门的时候,陆雅泉正盯着一棵无花的碧桃树一动不动。
“身子才好,怎就出来吹风了?”
陆雅泉转过头去,他看了郑千澜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那棵碧桃树:“这树枝修剪的倒也奇怪。”
郑千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顿时被黏在那少了半截的枝桠上。
“碧桃意在消恨,折给你,叫你消消火。”
他记得那一日,那人折了半截凸出来的碧桃枝递到他的手上……
抬手抚了抚那平平的半个断口,郑千澜笑道:“折的时候也不知怜香惜玉。”
陆雅泉微微一愣,他看了看郑千澜在那枝桠上慢慢摩挲的手,心里顿时明白了七七八八。
“郑翊天和叶临寒……”陆雅泉顿了顿,问道:“孰轻孰重?”
郑千澜愣了愣,笑道:“你居然和阿六问一样的问题。”
他放下手,转身到院里的石台边倒了一杯茶,茶面浮动,倒映出杯主人俊朗的面容:“我,还有这庄子里的所有人,若是我们没有他,就不会有今日。”
郑千澜轻轻一笑,那笑容里颇有些怀念的滋味:“而且,他还是我大哥……”
将杯里的茶一抿而尽,郑千澜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桌上的茶盅,陆雅泉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知道郑千澜的话还没有说完。
“至于叶临寒……”良久,郑千澜喃喃开口,却是再也没有说下去。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想去一趟壑山。”郑千澜冷不丁道。
陆雅泉阖了阖眼,仿佛早就料到郑千澜会这么说,他道:“再等几日,等我好透了,随你一起去。”
郑千澜微微一愣,他看了看陆雅泉,又道:“红炼的武功当真如此厉害?”
陆雅泉道:“她的招式出其不意,不像是中原人的武功,而且……她似乎百毒不侵。”
郑千澜沉吟片刻,他想起叶临寒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他的母亲是回春仙,生于西楼国,陆雅泉此番去的就是西楼国,陆雅泉的师父也是在西楼国……而更早以前……
郑千澜蹙了蹙眉,只觉有哪里不太对。
“怎么了?”陆雅泉问道。
郑千澜摇了摇头,叹道:“事多,烦着呢。哎,堂子里还撂了一大群人,我先去打发了他们。”
“千澜。”陆雅泉抓住郑千澜的手。
郑千澜转过头,只见陆雅泉那双总是漠然的眼睛里微微闪出一丝波动。
“不管发生什么……”陆雅泉定眼看着郑千澜,沉声道:“我对你的心意,和当年一样。”
郑千澜看着陆雅泉,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好好养伤。”
尾音消弭,他拂下陆雅泉搁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宫主下章就重新上线啦0
☆、第三十六章
又过了三日,陆雅泉的伤势似乎终于好了起来。郑千澜忙于周旋山庄还有郑翊天的事,便让赫楚看顾着他师父,岂料好几次他都睡了过去。
“公子!你就带我去嘛!”赫楚看着要启程的郑千澜和阿六,脸皱得跟个包子似的。
郑千澜笑道:“怎么?庄子睡得不舒服,想去壑山与雪女同床共枕?”
赫楚一阵语塞,半响,他道:“这两日不是给折腾累了吗……去了那头我肯定就不睡了,一定好好听话!”
郑千澜但笑不语,只是带着阿六往庄子外面走,赫楚见状,刚要大叫,就见自家师父悠悠地从身旁走过。
“师父!”赫楚看着往前走的陆雅泉,忍不住叫道。
陆雅泉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是冰着那张脸,赫楚叹了一口气,就在他悻悻地准备回庄里和韩子墨哭诉之际,陆雅泉突然道:“还要我背你不成?”
赫楚微微一愣,脸上顿时焕发出笑容,当即连东西也不整了,跟着郑千澜和陆雅泉就往外头跑。
壑山落于西楼国与中原边境,常年冰雪难消,四季皆寒。郑千澜等人快马加鞭,却因地势险峻,环境恶劣,一到壑山地界,只得改为徒步慢行,饶是过了整整七日才到这处。
郑千澜身上裹着一件裘皮大氅,顶着鹅毛大雪对阿六道:“你们当初怎会在这处交易?”
阿六道:“是琼绝宫的要求。”
郑千澜思忖片刻,又道:“我大哥当年怎会没追上你?来这一路上可有的是机会。”
阿六叹道:“我拿走匣子之时,正挑的是庄主不在的时候,待他回来,为时已晚……”
郑千澜看了阿六一眼,这铮铮铁汉每次提到郑翊天时,声音里总是包含痛楚,想是对当年之事悔之不及。
“就是这儿了。”
阿六停下脚步,一直缩在郑千澜和陆雅泉之间,冷得发颤的赫楚突然来了精神,他探出一个头,面前是一大块空着的雪地,那块地紧挨着崖壁,旁边还插了一块木牌一样的东西。
“当日我身受重伤,埋了庄主之后再无余力,只得……”阿六伸手摸了摸那块木牌,不再言语。
“人不在这里。”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
郑千澜微微一愣,他顺着声源转过头去,漫天大雪隔住视线,他却依然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人的面容,不过短短半月,却仿佛已过去许久……
“人不在这里。”叶临寒又一次强调,他慢慢走近郑千澜,后者眯了眯眼,方才大雪猛烈,他却没有看清楚,此刻才发现,叶临寒身后竟还跟着一个人……
“柳煜!”赫楚冷不跌地叫出来,当即不顾那漫天风雪就冲了出去。
“赫公子小心!”
阿六大呼一声,赫楚却对他的叫声置若罔闻,他朝叶临寒嘿嘿一笑,便越过他往他身后那人跳去。
那人一袭黑衣,生得一双桃花眼,长相极是俊美,赫然就是那日以赫楚性命强逼着叶临寒成亲的主。
柳煜看了看赫楚,笑道:“听说你把缠古木给熔了?”
赫楚摸摸鼻子,得意道:“那是,有咱俩那方子,再加上我多年调药的经验,实在是……”
一道漠然的视线传来,赫楚话锋一转,狗腿道:“当然也是我师父教的好。”
柳煜看了看陆雅泉,但笑不语。
郑千澜望着站在叶临寒身畔的人,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将注意力转到赫楚身上,想起柳煜曾给赫楚下过蛊毒,赫楚如今却和他好得跟亲兄弟一样……
“他才是最像我大哥的人……”
郑千澜轻叹一声,他慢慢走到阿六身旁,抬手去摸了摸那块木板,他感觉到叶临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那目光太过灼热,仿佛要把他的身体给焚烧殆尽一般。
郑千澜暗叹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股奇异的感觉,转身对叶临寒道:“你……”
“你瘦了。”叶临寒面无表情看着郑千澜,短短三字,便让郑千澜把想要责问的话尽数吞到了肚子里。
他一向自诩自己能说会道,却不知为何,到了叶临寒面前,总会落得个下风……
郑千澜定眼看着面前的人,良久,他轻道:“你也是。”
大雪仍在纷飞,寒风呼呼地打在耳畔,他们又一次站在彼此的对面,然所听所想,却与从前并不二致……
陆雅泉蹙着眉头,五指慢慢合拢握成拳状。
阿六满脑子都是郑翊天的仇,眼看郑千澜没有下文,忍不住怒道:“公子!”
郑千澜回过神来,他看着叶临寒,淡淡道:“你怎么知道不在这里?”
叶临寒扬了扬唇角,笑道:“我挖过了。”
郑千澜微微一愣,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叶临寒的手,修长的指节被冻得通红,有几根甚至青青紫紫地肿了起来,指尖前滴着透亮的水,该是积雪融化后的产物。
郑千澜蹙了蹙眉头,语气难得有些暴躁:“谁让你挖的?”
叶临寒轻笑一声,他看着郑千澜的眼神里颇有些愉悦:“你是怪我掘了你大哥的“坟”,还是心疼我的手指?”
郑千澜沉默不语,阿六闻言,忍不住吼道:“叶临寒!你还有脸在这儿大放厥词!今日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利刃出鞘,刺眼的寒光让人不禁眯起了眼,郑千澜一个晃神,忙叫道:“住手!”
阿六置若罔闻,提起手里的剑就往叶临寒直直刺去,他武功本就不差,虽是大伤初愈,那剑气却厉得很,叶临寒微微凝神,却是一动不动。
“宫主!”柳煜大惊失色,他从赫楚身边匆匆跑来,却为时已晚。
剑尖直直没入叶临寒的胸口,鲜血顿时洇染了他的裘衣。他定定地看着郑千澜,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就仿佛那把剑不是插在他胸口似的……
郑千澜身子一凉,他睁大了眼睛,本能地就要冲上前去。
“千澜!”陆雅泉抓住郑千澜,叫道:“你要对得起连穎山庄!”
郑千澜甩开陆雅泉的手,叫道:“他受了伤!一旦他接不住阿六的剑,剑气空挥伤了山体,上头的积雪塌下来,我们都要完!”
陆雅泉看着急急跑开的郑千澜,目光仿佛被那极寒的温度给冻住了一般,他淡淡道:“可惜,晚了。”
话音方落,铺天盖地的积雪仿佛洪水一般泄了下来,阿六熟视无睹,他握着手里的剑,将叶临寒逼得节节后退……
柳煜也顾不得其他,抄出一把短匕首就往阿六背后捅去,赫楚惊呼一声,他一个纵身跳到柳煜身前,就想动手抄了匕首,一时间数人缠斗在一起,场面极是混乱……
郑千澜从背后托着叶临寒的身体,喊道:“别打了!把东西都扔了!往上面跑!”
积雪下榻得越来越多,阿六却仍是无动于衷,就在郑千澜急得眼眶发红的同时,更为惊险的一幕出现了……
数百个黑衣人就着坍塌的积雪从山体两边饶出,他们提刀扛捶,有些人脸上还蒙着面,那些黑衣人兵分两路,以极快的速度包抄了在场的众人……
“雅泉!”一群黑衣人将陆雅泉团团围住,郑千澜远远看了一眼,就再也望不见他的身影。
“啊!”赫楚大叫一声,他的腰上被铁链缠住,身体生生往后倒去,阿六一时大惊,伸手就要去抓他,不料胳膊上亦被人缠上链子,身体一时失衡,整个人顿时摔了出去。
郑千澜蹙眉望着眼前这些突如其来的黑衣人,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小心!”叶临寒转身抱住郑千澜,柳煜从旁冲来,砍了朝他们二人袭去的网子。
后脊骤然灌入一阵强烈的冷风,郑千澜向后瞥了一眼,他和叶临寒竟滚到了悬崖边上!
叶临寒紧紧抱着郑千澜,他蹙着眉头,自己受了伤,红炼又被他留在了宫里,柳煜功力不济,那些黑衣人攻势极猛,山上仍有积雪下榻,他们若强行转身,也只会落得个活埋的下场……
叶临寒看了看郑千澜,正想着和他死在一起倒也不错,却见郑千澜的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叶临寒心里顿时大惊,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全身。
“要活着……”郑千澜喃喃开口,笑道:“我大哥的债,你还没还清。”
“我只还你的债!”叶临寒大呼一声,伸手就要去抓郑千澜,后者却用力将他的身子往高处一推,脊背猛然撞在崖壁上,叶临寒却顾不得那点疼痛,他咬着牙跑到悬崖边,下头是一片苍茫的白,郑千澜的身体随着那纷扬的大雪,一点点消失在叶临寒的眼中……
“宫主!”柳煜匆匆赶到叶临寒身边,整个人却在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曾经见过叶临寒这样的眼神,就在他逼他成亲的那一天,他说,如果他不愿意,自己非但会要了赫楚的命,还会把郑千澜……
后来他功力失控,一掌将自己打出翠竹林,那时他的眼神就是这样,漠然冰冷到让人觉得心惊,仿佛是一个即将血染天下的修罗……
那些黑衣人捉了陆雅泉等人,本想再去抓叶临寒,却无一不被他的眼神震住。
“撤!”其中一人大喊了一声,几人带着手里抓住的人就往山后撤去,他们的动作很是迅速,仿佛对这座山了如指掌。
柳煜怔怔地看着叶临寒,四周忽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叶临寒四周积雪横飞,戾气铺天盖地,仿佛要将天地万物都吞噬一般。
那些黑衣人受不住这杀气的威逼,身体纷纷沉在了原地,片刻,鲜血从他们的口里喷出,数十人惊恐地睁着眸子,眼看自己的身体被山上塌下的积雪给埋住……
第1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