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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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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少功想起了无名施毒的手段,紧张道:“你不会下毒害她罢?”

无名摇摇头。庄少功松了口气,忽而记起无名也有妹妹,如今住在庄家,名唤江晓萍。想必无名是推己及人,体谅这份兄妹之情,不会加害燕寻这不更事的妹妹。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公子跃上台,向参加比武招亲的公子们讨教。

这人仪表堂堂,赫然是初来乾坤盟时,引庄少功一行人入旧皇城的白轻卿。

时下江湖中有句俗话,叫“夜白季燕出檀郎”。檀郎是如意郎君的别称,夜白季燕四家出过名盛一时的美男子,故有此誉。白家祖上就有一位代北侯,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有名的美男子,为前朝镇守边疆,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后来抵御蛮夷入侵,让昏君断了粮草,战死沙场。

夜家祖先也曾为前朝皇室效力,怜悯忠良,收留了白家遗孤。两家从此成为世交,即便改朝换代了,依旧好得不分你我。甚至曾指腹为婚,只可惜,生出来的皆是男婴,一个是夜盟主,一个是白轻卿的父亲。论起来,夜烟岚还要管白轻卿叫白三哥。

夜盟主早有纳白轻卿为婿的打算,以弥补上一代的遗憾,只是热衷于吹枕边风的锦衣人,十分不待见这位忠良之后,称其心性未定尚需磨练,才按下不提,有了比武招亲一事。

对此,白轻卿恨到了骨子里。夜盟主没有子嗣,他早已认定,乾坤盟和夜烟岚是囊中之物,偏偏他忙于俗务,疏于习武,参加比武招亲,自知不是应惊羽这等青年才俊的对手。

正无计可施,在酒楼喝闷酒,偶遇了盗门少主燕寻。

燕寻告诉他,可助他一臂之力,先由自己上台比武,力挫群雄,击败身为擂主的夜盟主。他再出场,燕寻诈败给他,他为夜盟主挽回颜面,夜盟主便只有认他为婿。

他问燕寻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燕寻称,夜盟主身边的锦衣人,是二十年前的三皇子,他的杀父仇人,只要白轻卿答应,按计划行事,替他除去锦衣人便可。

白轻卿也看不惯那锦衣人,当下一拍即合,他按燕寻的吩咐,怂恿盟中一些唯利是图的商贾,让他们与官办抢生意,哪有灾情便一力收购粮食,一面让官府为难,一面开仓放粮要百姓为夜盟主歌功颂德。以致百姓只知有夜盟主,而不知有皇帝。如此这般,朝廷和乾坤盟势如水火,夜盟主的处境日渐艰难,锦衣人自是不会坐视不理。待皇帝决心铲除乾坤盟,他再出来大义灭亲,而燕寻联合山岳盟入金陵,里应外合,收拾了夜盟主和锦衣人,他便名正言顺当上乾坤盟新任盟主。此后借助娇妻夜烟岚的身份,归顺朝廷,平息圣怒。

这般般件件,白轻卿考虑周全了,只是没料到,今日会杀出个燕星儿来,把燕寻领下了擂台。好在,自认有本事的世家公子,早已沉不住气,上台与燕寻较量过了。如今只剩下他。若要他对付夜盟主,他原本是毫无胜算,但夜烟岚抢着做擂主,赢这小丫头,他还是有把握的。

果不其然,白轻卿和夜烟岚比试,五十招之后,夜烟岚就败下阵来——

至亲逝世,她心中悲恸,一夜未眠,白轻卿又深知她的武功路数,哪里是敌手。

庄少功不知白轻卿底细,见他舞动一杆银枪,英姿飒爽,心底十分为夜烟岚欢喜,暗想,夜姑娘和这白公子以兄妹相称,想来是世交,郎才女貌,两无猜嫌,再登对不过了。

夜烟岚的剑当啷脱手,白轻卿把枪一收,行礼道:“岚妹,承让了。”

夜盟主见了此状,不知无名为何不出手,却也自认愧对白轻卿。

论两家交情,本该把女儿许配给白轻卿,结果如此,更是天意。他走到白轻卿身前,语重心长道:“自玉璋兄离世,这些年,世伯只盼你远离江湖是非,把根基打稳,因此不曾让你担任要职,你却从未有半句怨言。你是安分守己的好孩子,把岚儿交给你,世伯再无后顾之忧。”

说至此处,他转头让属下捧来一个盖着红布的木盘,揭开红布,是一本陈旧的书册,题着《玄坤诀》三字:“我夜家以行刺发迹,没什么值价的东西,只有一套世代相传的指法。你有自己的家学,白家枪适合上阵厮杀,有兵法之长,足以匡国济时,除凶拨乱。此功练也可,不练也无妨,今日传给你,权当留个念想。金陵迟早有一战,你带上岚儿,远走高飞罢。”

白轻卿深知夜家威震江湖,全靠《玄坤诀》这本世所罕有的阴寒武功。他面露喜色,自谦一番,正要伸手接过,夜烟岚突然制止道:“且慢,我不能嫁给你!”

他变了脸色:“岚妹,这是为何?我虽然不才,但也绝不会负了你。你我相识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么?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可以对天发誓……”

“你不必发誓,我就是不能嫁给你!”正因相识已久,夜烟岚一见他,便觉得十分厌烦,虽不清楚哪里令自己厌烦,却本能地抵触这位善于钻营的世兄。

白轻卿听她说不出原委,只道她是矜持害羞,心下一松,面上有了笑意:“岚妹,你我奉世伯之命,有各位江湖朋友见证,如何能出尔反尔?”

夜烟岚听出了威胁之意,愈发不喜,二爹尸骨未寒,他便要逼婚,拿走自家的绝学,这份心意,要她如何领受?想罢,她冷笑一声,索性胡诌道:“事到如今,白三哥,你一定要一个交代,那我也敢作敢当——我,有意中人!”

白轻卿一愣,将信将疑:“意中人?怎么从未听你讲过?”

夜烟岚不愿委身于他,随口编造出一个意中人,只好想法子圆谎:“那是我的意中人,我一个女儿家,自然不会让白三哥你知道……”

白轻卿观颜察色,料定夜烟岚是在撒谎,宽宏地道:“若是如此,他为何不敢现身?依我之见,他不守男女大防,对岚妹你,也不如我这般真心。岚妹你年纪尚小,即便做过一些荒唐事,我也不会计较。你说出那负心汉是谁,我替你报仇便是。”

听得不守男女大防之语,比武擂台下,已是一片哗然。

夜烟岚倒抽一口冷气,她只不过是自称有意中人,白轻卿想到哪里去了?她看向承受着丧偶之痛的父亲——夜盟主立在她身畔,鬓角微霜,面色铁青,只怕一个忍不住,就要说出“家门不幸”四字,然后一掌毙了自己,再以死谢天下。

“谁说我的意中人是负心汉,不守男女大防了?他……”夜烟岚大为心急,环视坐在四周的青年才俊,只盼有人解围。然而这些青年才俊,慕夜盟主之名而来,均是爱惜羽毛的正人君子,以为夜盟主的女儿必然是大家闺秀,岂料,如此惊世骇俗?此时唯恐夜烟岚的目光落在身上,白白惹了登徒子的骂名不提,万一被迫和这失了清白的女子成婚,岂不是还要戴一顶绿帽子?

当下个个低头,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就是不看夜烟岚。

唯有庄少功,依旧端坐如钟,神走太虚,听闻夜烟岚有意中人,还要被迫招亲,他想到自己也是如此,却没有当众承认的勇气,不觉感慨万千,既佩服又痛惜。

夜烟岚见庄少功毫不避讳地望来,目光发直,似有担忧之意,顿时灵光一现——

这庄家少主为人忠厚,心地善良,且将一片痴心付给了某位男子,说他是自己的意中人,既不会让他误会,也可以替自己解围。此乃情非得已,想必对方也是能体谅的。

当下心神稍定,收回目光,向白轻卿道:“我这个意中人,是有道君子,入暗室而不欺,告诉白三哥你也无妨。他是世家公子,一表非凡,谈吐不俗。他曾在我落难时,以买剑之名接济我。当时我就立誓,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

夜盟主听了这番话,暗觉女儿私定终身,情有可原,眉头舒展了几分。

夜烟岚见机道:“爹也说过,有恩不报枉为人。因此,我女扮男装与他私会,试探他的人品。他果然表里如一,可以托付终身。我们孤男寡女,花前月下,相谈甚欢,即便没做什么不合礼法的事,也一定要成婚,才能堵了悠悠之口。”

夜盟主沉着脸,点点头,白轻卿疑道:“那他为何不来参加比武招亲?”

夜烟岚道:“谁说他没有来参加比武招亲?他只不过是不肯上来罢了。”

白轻卿付之一笑,不以为意地道:“他不肯上来比武,可见,他是逢场作戏,只图一时之欢,并非真心对岚妹你。”他自己经常与女子逢场作戏,明白寻欢作乐和长相厮守是两回事,因此理所当然,以此推论天底下所有的男子。

“并非如此,恰恰相反,正因他喜欢我,不愿负了我,他才不肯上台比武,”夜烟岚叹息一声,情真意切地道,“他是个痴人,不知我是乾坤盟盟主之女。”

说罢,她抬手摘下面纱,一刹宛若惊鸿,目光徐徐掠过众人,转向庄少功。

丽影当前,避嫌的公子们,不约而同抬头,又齐齐屏息,唯恐唐突了这绝世佳人。

庄少功置身事外,本想称赞夜姑娘有情有义,她口中的意中人始终如一,可成一段佳话,却越听越不对劲——那买剑之事,怎和他的经历有些相似?

此时,夜烟岚露出清秀姿容,身为夜盟主的掌上明珠,气度雍容端庄,端的是千金之体,然而眉梢眼底,犹有似曾相识的俏皮和狡黠。再仔细端量,那狡黠之中,还隐隐透着些英气。

他怔了半晌,猛地认出她是锦衣公子,惊得打翻了茶盏,起身问道:“是你?”

第38章戴孝出嫁

夜烟岚本该待字闺中,却扮作男儿,和庄少功在院子里对饮。此时她揭开面纱,庄少功心神俱震,自知有违“男女不杂坐不亲授”之礼,不打自招地问道:“是你?”

“不错,是我,”夜烟岚面上一红,明知此乃权宜之计,却还是有些羞赧,“庄公子,当初我说过,我这个人,撒谎,还是要眨眼睛的,你不会责怪我罢?”

她这番话,一语双关,既指女扮男装之事,也指捏造彼此情投意合之事。

庄少功只恨自己失察:“是在下昏昧,有眼不识荆山玉,轻慢了夜姑娘。”

夜盟主沉着脸,旁观两人的神态,心中一动——

无名为锦衣人治病,开出的价码,便是要夜烟岚嫁给庄少功。

他认为,报答养育之恩,无不可。锦衣人却不肯以此保全自己的性命,称缘分乃天定,非旁人可以左右。他本来坚信锦衣人的判断,此刻见庄少功非但不责怪自家女儿,反倒言语之中尽是体贴之意,不由得又认可了无名的主张。

知子莫若父,他这女儿娇纵惯了,肯扮作男子去试探对方,那便是一见倾心。

想到此处,夜盟主叹了口气,行至庄少功身前,凝目看了他片刻,转头将夜烟岚唤来,厉声道:“你既然自毁名节,执意要拖累庄公子,那么不论庄公子意下如何,你都不能怨他。我们夜家人,一向独来独往,独生独死。即便陷入情网,也是拿得起放得下,苦乐自当。生于斯世,没有人亏欠你,也由不得你任性,你可明白?”

夜烟岚听闻此言,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夜盟主这才向庄少功道:“小女娇生惯养,素来口无遮拦。之前冒犯庄公子的一番话,未必属实。庄公子若是心有所属,不愿娶小女为妻,夜某决不会强人所难。”

庄少功耳根涨红,正打算据实以告,他有断袖之癖,不敢有不端之举。

可如此一来,此事定会传为笑谈,有损夜家千金的名节。

情急之下,望向无名,无名却是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他无计可施,只好拱手道:“夜盟主言重了……令嫒出自名门,蕙质兰心,在下岂无向往之意?只不过,朝廷下令围剿乾坤盟,盟主仓促招婿,令嫒戴孝下嫁,是不得已而为之……有道是,趁人之危,非仁也。此时在下应允婚事,与趁火打劫,有何异?在下若是这般的人品,不但愧对夜盟主的盛情,只怕美玉埋沙,彩凤随鸦,也使得令嫒终身之仰,失在一朝。”

夜烟岚听得一怔,庄少功与她不过是一面之交,竟能体察她大仇未报、戴孝不愿出嫁的心境。不觉心中一暖,渐渐止住泪,感激地望着庄少功。

庄少功也抬头回顾,以示自己领悟了她的用意,眼中大有安抚之意。

“说得这般好听,”白轻卿插嘴道,“谁不知,我大世伯现下是朝廷钦犯,嫁女如同托孤,是不得已?阁下不愿娶岚妹,无非想明哲保身,不愿得罪朝廷。”

庄少功心中有了计较,正冥思解决之道,无暇理会白轻卿。

“白贤侄所言极是,”夜盟主极少与庄少功这等读书人打交道,本打算激他一激。此刻听他引经据典,洋洋洒洒,说出一番深明大义的话来,料想他自有考量,顺势问道,“夜某择婿,乃是不情之请,想托人照看小女,小女对庄公子有意,庄公子却不愿趁人之危。依庄公子之见,应当如何?”

“这……夜姑娘若不嫌,”庄少功略略思索,看向夜烟岚,软语商量道,“可愿与庄某结为兄妹?他日落难,行走江湖,彼此照料,庄某决不越礼。待安定之后,夜姑娘有意中人,庄某定尽兄长之责,代为筹礼。到那时,夜姑娘看清了庄某为人,若仍愿下嫁,那,那便是庄某三生之幸,莫敢不从。”

夜烟岚知晓,庄少功喜欢男子,说出三生之幸、莫敢不从这等违心话来,只怕是勉强得很了,且苦中作乐,破涕为笑:“我还怕你从了我么?”

庄少功松了口气,因彼此守着一个小秘密,不禁也露出些笑模样。

他二人相视而笑,在旁人看来,正是心有灵犀,眉目传情,好不般配。

连夜盟主也深受感染,只道庄少主谈吐儒雅,既注重礼法又不畏权势,还讲江湖道义,是难得一见的佳婿,越看越合心意,索性由他二人结义,再缓图之。

这比武招亲,到头来,竟成就了一对义兄妹,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余参加招亲的青年才俊,识趣地近前贺喜,一面卖力夸赞庄少功,一面偷窥无名的脸色,想通过恭维这位庄家少主,在病劫的眼底讨个顺水人情。

庄少功也知晓,比武能无疾而终,除了夜盟主的威望足以服众,还因自家有个病恹恹的小煞星坐镇。来金陵这些时日,他是看出来了,无名不出手,就能让山贼自毙,一出手,便能让神调门易主,在武林中有何等威慑力,他身为少家主怕是无缘领会了。

庄少功于热闹之中,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无名,一望便生出这许多感慨。

这少年郎,生来是云霄上的资质,奈何命途多舛,常年忍受病征折磨,又经过世情的锤炼,已练得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收服他,让他心动?

无名正传音入密,与白轻卿谈四妹无颜,唬得白轻卿汗如雨下,敢怒不敢言。此时见庄少功望来,他不动声色地收了内息,低头抿了口茶,漱去唇齿间的血腥气。

庄少功生了怜惜之意,回到他身旁,小声道:“夜姑娘知道,我是断袖。”

“与我何干?”无名瞥了庄少功一记,放下茶盏,声音有些喑哑。

“我是要让你知晓,你逼迫我和夜姑娘,也是徒劳的。”

无名微微攒眉:“庄少家主——”

庄少功待要听个究竟,忽有个黑衣人闯入席间:“盟主,大事不好!”

夜盟主见这黑衣人连滚带爬,扑至脚下,连忙把人掺起,问是何事。

“江南总督,率三镇二协十六营的官兵,攻下了旧皇城!”

夜盟主道:“不必惊慌。我已安排,漕盐茶马各帮兄弟,连夜离开金陵,萧四当家也已金盆洗手,改行去弄舟。今日的旧皇城,已是空城一座。”

“可是,那山岳盟的奸贼,与朝廷串通一气,”黑衣人喘了口气道,“听闻盟主在此聚众比武,如今少林武当的能人,已随官兵包围凤台山,就要杀上山来了!”

“来得好!”一众执意留在金陵的青年才俊,或自恃武艺高强,或与朝廷有仇怨,本就是血性之辈,登时纷纷亮出兵器,“有夜盟主和劫门少主在此,那朝廷走狗来一个,我们杀他一个,来一双,我们杀他一双!”

庄少功听得一呆,不知自己在此有何益。但见众人无视自己,一齐望向无名,旋即意会,众人是想请无名出手解围。他连忙问:“无名,你可有退敌的良策?”

无名点点头,仿佛有良策。

庄少功静候下文,候了半晌,无名却拿起个桂圆,送入口中。

平日未见无名贪图口腹之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反倒吃个不停。庄少功几乎要背过气去,不由得催促道:“你既然有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无名头也不抬,伸出小段舌头,卷去指腹的汁水,轻声答道:“杀光官兵。”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令一众屏息,当即有人抱拳请教:“愿闻其详?”

“放官兵入金陵,关门打狗,”无名垂下眼睫,自言自语似地道,“我已在城内各处布置毒烟,只待一声令下,金陵再无活口。这凤凰台,是上风处,你们可以活命。”

众人听得惊骇不已,这少年竟阴狠至此,想将满城百姓,连同数万官兵一齐毒死!

“江湖中有一言,”无名这才抬起头,环顾四周,“‘五劫出没,消灾惹祸’,你们难道不曾听闻,请五劫出手消灾,必然会惹祸上身,是要付出同等的代价的。”

庄少功不敢相信,无名会如此草菅人命,不禁又惊又怕,怒喝道:“无名!”

无名闻声,话锋一转:“然而,我家少主慈悲为怀,不许我滥杀无辜。”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经过这一吓,那与朝廷拼个鱼死网破的念头已淡了许多。

唯有夜盟主,似在思索无名所言之意,一时疏忽,骤觉劲风袭来。他匆忙回转目光,原来,之前来通风报信的黑衣人,趁他不备,亮出袖中刃,想要行刺于他。

这黑衣人本是他盟中的一个心腹,此时却变了节,电光火石之间,已抢进他怀中,就要将利刃送入他的心脉。他本是刺客起家,丝毫不慌,且将身形一凝,右掌后发而先至,虚罩住黑衣人的百会穴,却忽地叹了一声,卸去浑身力道,垂下了手臂。

匕首立即没入他的胸膛,黑衣人惊得抬起头,似不相信自己一击得逞。

“爹!”夜烟岚见势不好,提剑上前去护,孰料一个桂圆核,不偏不倚,打中了她的风府穴。她颈后一麻,顿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庄少功不知缘由,想请无名去救,无名却道:“是我点了她的穴道。”

“你为何要这样做?”

“这为她好。”

庄少功一头雾水,待要发作,只见夜盟主抬手稳住众人,凝视着行刺的黑衣人,沉声道:“夜某,遣散乾坤盟的弟兄,本就打算一人做事一人当,把这条命交给皇帝。今日他派人来取,正合夜某心意。诸位不必再为夜某费心。即刻从后山撤离,自有人在聚宝门接应,护送诸位出城。”

一众青年才俊,先是让无名一吓,不敢苟同那要满城百姓陪葬的做法,萌生了退意。此刻见夜盟主遇刺却毫不反抗,知晓大势已去,夜盟主是要以一命换取一城平安,均觉再留下来也是添乱,只得领受这份心意,由后山离去。

少顷,凤凰台上,只剩下夜盟主、夜烟岚、白轻卿、燕寻兄妹和庄少功一行人。

无名仍旧是恹恹的模样,牵来一架两套的马车,向庄少功道:“走了。”

庄少功正发着愣,听得“走了”二字,才回过神,不敢置信地问:“去何处?”

“回阳朔,”无名看向夜烟岚,轻描淡写道,“你抱她上马车,我送你们出城。”

听无名提及故里,庄少功只觉恍如隔世,挂念家中父母,归心似箭,然而要他撇下夜盟主,带夜烟岚逃走,他又于心不忍,一时心神恍惚,竟未留意无名的措辞。

无名只好亲力亲为,到夜烟岚面前,埋身把她扛上肩头。

夜烟岚又羞又气,急怒交加,内功运至一处,竟冲开了风府穴,挣扎道:“你放开,我要留下来,陪父亲。”

无名耐心用尽,好似扛米袋般,左手把住她的后腰,任凭她踢打叫嚷,稳步往马车前行。

庄少功一看,也急得脸颊涨红,无名全然不知何为男女大防,这和强抢民女有何异?

白轻卿按捺不住,想要拦住无名。燕寻见状,唤了声:“白兄!”

碍于夜盟主在场,即便其心脉为刺客所伤,白轻卿却也不敢轻易倒戈:“燕兄,岚妹不可以走!”

燕寻微笑道:“家破人亡,生离死别,总是令人感伤。既然这是夜盟主的意思,你就让他们安心上路罢。你我姑且留在此地,陪同夜盟主会一会官兵。夜盟主德高望重,指不定,还有哪位高人前来搭救,此事或有转机呢。”

庄少功虽然不谙世故,听至此处,却也知道,这燕寻图谋不轨,只怕是要留下来对付夜盟主。他更是放心不下,又深知自己无力回天,若要讲道义,理应让无名替夜盟主除去强敌。可待官兵上山之后,夜盟主还是难逃一死,就连无名也有性命之危。

他敬重夜盟主,但出于私心,实在不愿让无名白白送死,只能暗自发誓,一定会照顾好夜烟岚,把她当作亲妹妹对待。最终,他向夜盟主抱拳一礼,上了马车。

第39章绝处相逢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此言不虚,来时上这凤台山,庄少功未觉陡峭,到了下山时,于颠簸中,勉力扶住车窗,往帘外一看,只见两匹马快如旋风,在环山小径上,打转狂奔,一侧便是万丈悬崖,不由得魂飞天外,心道,无名会驾车么?这要是马失前蹄,跌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大约是自知身处险境,连之前吵闹不已的夜烟岚,也冷静下来,不知在思量什么——

忽地妙目圆睁,一把拽过庄少功,一臂护住他,紧抵着内侧的车窗。

下一瞬,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另一侧的车窗暗了暗,好似有个庞然大物,擦过木质车舆,落入了悬崖。

“是落石,”夜烟岚虽然娇生惯养,却因年少时曾让山岳盟的歹人劫去,经历过生死考验,到底是要比庄少功有见识些,面色煞白地道,“燕寻那贼,放我们走,却在路上设伏。一会我把你扔出去,你贴紧山壁别动。”

庄少功本想挣开她,听闻此言,才领会了她的好意,窘迫地道:“夜姑娘,你是盟主唯一的血脉,不必周全我,你武艺高强,自去逃生就是了。”

“你不是你家唯一的血脉么?”夜烟岚蹙眉,“本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你却帮了我不少忙。我爹常说,有恩不报枉为人。事到如今,我就算是死,也要把你送出城去!”

两人争执间,又有不少巨石滚落下。纵是无名气力惊人,擅长驭马,却也架不住劣马胆小。

几块山石砸在道前,尘泥四溅,两匹马唬得扬蹄嘶鸣,一停顿,复让崩散的碎石击中,扭身血花飞溅,翻进悬崖。夜烟岚早有所料,想到父亲遇刺待毙,二爹自断经脉,她也无意苟活,倒不如陪父亲葬身凤台山,便在马车翻下去的一刹,抬掌破开车窗,把庄少功送回了路面。

庄少功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再回头看,青天白云,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

“夜姑娘!”庄少功才发誓保护夜烟岚,孰料世事无常,眨眼间,对方便已香消玉殒。

他心中大恸,一时想起了初遇的种种,只觉夜烟岚才貌双全,知晓自己是断袖,非但不嫌弃,反而出言宽慰,乃是平生遇见的最讲义气的女子,谓之知音也不足为过。

不知好人为何没有好报,夜盟主如此,夜烟岚也是如此。

正胡思乱想间,自崖下跃起一道黑影,赫然是身着劲装的无名。

无名怀中抱着一名白衣少女,少女毫发未损,紧闭着眼似在等死,不是夜烟岚又是谁?

无名一言不发,放下夜烟岚,理了理肩上的行囊。这行囊,竟是救夜烟岚时,他从马车里捞上来的家当。看那分轻重缓急的架势,倒像捞细软家当是首要的,捞夜烟岚是顺手的。

他抬手将拦路巨石拨下山崖,脚下不停,侧身继续前行。

夜烟岚大难不死,才知道这个闷不吭声的仆人厉害,问庄少功,这人是谁。

庄少功告诉她,这少年郎叫无名。夜烟岚又道:“你家仆人都这般厉害么?”

庄少功摇摇头,想起了不知所踪的无敌,又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劝道:“夜姑娘,你切莫轻生。无名既然肯保你我出城,就没有出不去的道理。我们……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夜烟岚见识了无名的身手,就凭方才他应变奇速,跳崖相救的决断,以及如履平地上来的功夫,她就知晓,此人武功,决不再自家父亲之下,父亲已是一盟之主,江湖中一等人物。

这般的身手,在庄家,却只能做个鞍前马后的仆人,不知庄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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